《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章节目录 第1章自序感谢这六年时光(1) > 经历过那么多起起落落,破茧成蝶还是破茧成蛾并不重要…… 选择 终于,这个故事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六年光景。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一时刻——那就是这本对我来说重要到无以复加的图书出版纪念版、精装版时,我会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笔触来写这份自序。 我曾以为我会下笔万、滔滔不绝,可是此刻,我却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觉得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想要表达的情绪,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提笔。 2009年,这个故事的合约已经到期,但是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一向过得都是迷迷糊糊,每次出门没将自己搞丢这已经是万幸的事情,所以《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1》、《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2》的版权再也没有跟其他出版社签约,一直就这样留在我的手边。 从2009年到2012年4月之前的这段时光里,这两本书是没有任何再版、纪念版、典藏版的。 三年时光,他像是一个安静的孩子,一直静默地守在我身边。这段静谧的时光之中,他属于我,而我也属于他。 终于,在2012年4月这个很好的春光里,我将他再次交付给你们。 2012年,大概是个很好的契机。 原本,已经不打算再写字的自己,因为太多的机缘巧合,还是重新回到了这个圈子里,这在序的后面,我会提到个中缘由。 在我沉寂的这段时光里,恰好过去与三家公司合作过的六七本图书都已经合约到期,且基本都到期一年之久,而《凉生》的版权更是已经到期三年之久。 我果然是只蜗牛,不仅写字慢,而且对自己的图书的打理也够慢,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米饭都跟我抱怨:米大、乐鼠、蜗牛米、鸡翅膀妞……为什么你的书,我们总是买不到啊! 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些书都已经合约到期超过一年了。圈子内的人都懂,一本图书的合约到期之后,版权重归作者,出版社不能再印刷出版,而即使是合约期之内存下的库存,根据合同也只可以在合约到期的半年之内销售光,如果没销售光,这些商品也必须尊重法律与契约,从市场撤出。 这是出于对作者的尊重和保护。 所以,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很多读者已经买不到此前的“凉生”系列、“段青衣”系列以及《梧桐那么伤》…… 继续回到上面的话题,因为这是2012年,也因为这些图书的版权恰好到期,所以自己希望对未来的日子和作品统一规划,不希望再磨磨蹭蹭地写字,被你们焦急而恨铁不成钢地称呼为“蜗牛米”。所以,此后的作品(除了以前签约的)将不再分散在几家出版公司里面,而是会统一交付与安放。 交付的是我的心,安放的是我的青春。 此后,安静写字,简单生活,这是我的决定和选择。 六年 我不知道,2006年,这本书初版时的读者是否还在看我写的故事。 如果还在,那么,她一定是我古董级别的读者。我想,在她的面前,我除了开心,更多的还是感动,甚至还有些许的羞涩。 2005年的时候,我正式开始了写字的时光。那时,我给自己取了这个笔名“乐小米”,就是希望一点微末的事情都可以让自己满足快乐。 那时,我在一个叫四叶草的论坛上开始投稿,那时候,还有一本叫做《星光少女》的杂志。因为那本杂志,因为那个论坛,让我遇到了我写字生涯之中的两位良师益友,我一直昵称她们杜杜和若若,就如同她们称呼我小米一样。那时候,我是一个小小的写手,她们是小小的编辑,我们凭着对这个行业单纯的热爱,走在一起,腻在一起。 2005年,我的第一笔来自《星光少女》的稿费是62元钱。彼时还在念大一的我就默默计划着:嗯,要是一个月能写8个稿子的话,我就可以赚500块钱,这样我就可以解决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也不必跟父母伸手,多美好啊。 2005年,杜杜和若若还是底薪大概只有600元的小编辑。杜杜说,她当时什么都不会,不会去逢迎主编,不会去迎合大牌写手,只会在大堆大堆的读者来信之中找那些可以温暖她、鼓励她、支持她做这个行业的动力,或者翻阅无数论坛上的投稿找到她认为故事写得好的小孩。 而我,就是她从一堆文字里,翻捡出来的那个幸运的小孩。 那时的我们,除了对这个圈子的热爱,还有的一点点小私念就是—— 杜杜:嗯,这个小家伙不错,写的稿子通过率比较好,我可以多赚点版面费! 米米:嗯嗯!跟着这个编辑不错,有肉吃呀有肉吃!请保佑我多赚几次62块钱! ——是的,这就是我们当初的全部,谁也不会预料到谁会成为怎样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要将谁推到一个怎样的高度,甚至谁都不觉得谁会成就了谁。 因为,我们都是来自最草根的地方,没有令人艳羡到眼珠子都红掉的万众瞩目的出场。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自顾自地、带着卑微的小私心小杂念快乐地做着这份让我们的青春渐渐有了鲜活颜色的工作。 2006年,一本叫做《花火》的杂志,在杜杜手里开始诞生。于是,她挪走了我的一个发表在四叶草论坛上的稿子,名字就叫《走失在春暖花开》——那时候,我和她,谁也不知道这个稿子是否可以通过主编的终审。 一切都很幸运,就好像我注定会在2005年的四叶草论坛被她和若若发现,那个稿子最终过了主编大人的终审关。 很多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当时的四叶草论坛,没有杜杜和若若,如果没有主编大人的顺利终审,现在的我会在做着怎样的职业,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我想,我依然会过得平安顺利,但唯独不会遇到你们——这些在无数静寂暗夜之中给了我继续前行力量的你们。 我是个懒惰的作者,虽然62块大洋时代,我给自己规划了一个月写8个短篇稿子,可是事实证明,我一个月能写一个,就是灵感泉涌了。 所以,你们称我蜗牛,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后写字的生涯里,每次写不出字时、因为琐事焦躁时、被读者骂写的故事狗屁不通失落时……就是你们在贴吧、在qq上那些充满温度的留,让我有了继续写字的勇气和动力。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群人是笃定地喜欢我的。 所以,我得继续写字,因为这是我的快乐所在,也是很多人的等待所在。 2006年夏天,杜杜跟我说,米米,写一个2万字左右的故事吧。 我说,好! 于是,我很乖地写完交稿了。 杜杜看完后,说,你妹啊!你开了这么一个动人完美的开头,写了这么一个仓促的狗尾巴似的结局,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然后,她说,你慢慢写吧,不用去想字数,就将这个故事完整地写完就是。 于是,这个故事,就是后来2006年平安夜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1》。 那年平安夜,我第一次到了长沙,第一次见到了“活体”的杜杜和若若,还有嫣然和袅袅。 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我这个600多度的大近视竟然捡到了50元钱!!! 杜杜说,这是我幸运的开始。 那年平安夜,她给我买了一串荸荠吃。 长沙的夜,很闹;夜晚中的我,很馋;而杜杜送给我的那串荸荠,很甜。 于是,即使隔了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厚厚的时光,在这个静寂的青岛之夜,我似乎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个夜晚,她送我的那串荸荠的香甜。 唇齿之间,依然余香。 平安夜里,我和若若睡在一个房间,杜杜和袅袅、嫣然鬼混在一处。 那时候的若若,有一头黑而直的长发,在酒店洗完澡之后,她穿着白色的浴袍,给我倒水喝。 她是我见过的将高跟鞋和花裙子穿得最摇曳多姿的女子。因为她,我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用香水,学会了像个女人那样去穿高跟鞋…… 她是所有编辑里面对我最“凶残”的,因为她是一个对待编辑工作很认真的人。 我这辈子,几乎所有被枪毙的稿子,都来源于她的魔爪之下——当然,也因为她,我才学会谨慎、学会永远不去洋洋自得地骄傲。 后来的路上,我也遇到了更多亲密的伙伴,她们小心翼翼、尽心尽力地陪伴着我的未来。 我最抱歉的事情是,制作《青城2》的那段日子,让我们家女王木童鞋祸害着美编大人不停地加夜班。 我是个不算合格的作者,可却有人肯这样宠我。 我跟女王木说,我以后要听话,坚决不拖拉…… 女王木还为此截图发了微博。 若若也叮嘱了我,说,以后跟着阿木的日子,不要再像以前那么自由散漫。要好好地跟着大家的工作节拍,否则,很多人都会为了你的一本书而加班加点的。 是的,这些年里,你们等过我的每一本书,或者每一个作者的书,它不仅仅是源于一个作者的心血,在排版、订校、编辑的那些环节,其实是一堆人在为此忙碌,为此付出。 时光之中,你们只看到了镁光灯前的我们,却看不到幕后我的这些伙伴的身影。 勇气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写好每一个故事,得到你们的喜欢。 并非是因为我多么想取悦于你们,而是就像前面所说过的那样——我曾是个草根少女,和我亲爱的草根编辑一起在这个梦想的圈子里摸爬滚打。大抵最初读我的故事的小孩,和我一样,多是来自草根阶层。 从她们的来信之中,我知道很多初中、高中的读者,都是省下了早餐钱,去买了署着我的名字的杂志和故事。 这种事情对一个人内心的触动,是不会小的。 当然,六七年光景过去,可能现在的读者已经不复以前的模样。她们生活得更好了,可是我却依然记得编辑告诉我的那些来信。 就这样,我希望我能写好每一个故事,不让你们失望。 因为我知道,有人愿意为看我的故事而饿肚子,我不能让读者饿着肚子还去读我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啊。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的短篇文章发表的杂志比较集中,数量也比较少的原因。 少,是因为想写好每个故事;集中于固定的几本杂志,是因为不想让读者为了买齐有我作品的杂志花费更多的钱。 好啦,写到这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怎么感觉这么圣母啊! 内心一声音说,蜗牛胖米啊,你明明就是一吃货!一懒虫!一财迷!你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而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我,人面对自己内心的丑恶需要勇气,而面对自己内心的善良也需要更多的勇气!因为世俗,因为人情冷暖,有些善良会被认为是虚假,连你自己都羞于相信,不敢笃定。 可是,我还是厚着脸皮写了出来,不是为了标榜自己,而是为了纪念与你们在一起的这六年,纪念那些曾经省下早餐钱买我故事的读者们。 不知道你们是否还在读我的故事,不知道你们现在过得怎样,可无论时光如何改变,无论此生我们是否能够见面,我都会记得最初你们给我的这些感动。 或许回想起当年的那段时光,此时长大了的你,会笑着说,当时真傻。 可对于我而,无论时光如何老去,我都愿意相信,愿意记得,你们还是当初的那个女孩,认真、执拗、孤单,有很多心事却无处诉说,只能在我以及无数像我这样的写手的故事里默默交流。 感谢你们给了我这段时光。 也感谢这段时光在我内心深处积累下的、自己都毫无觉察的巨大勇气,正是这份勇气,让我在此后,可以面对更大的风浪。 枷锁 人们常说,当你把某些东西看得太重,将来必为所累,必为所伤。 章节目录 第2章自序感谢这六年时光(2) > 最开始写字,是因为喜欢。喜欢文字所表达出来的欢乐和悲伤,喜欢文字的各种美感,渐渐地,喜欢文字所带来的你们所给予的赞誉…… 记得最开始写《凉生1》这个故事的时候,从不会去考虑我该用什么方式、什么修辞、什么手法来取悦于我的读者,仅仅就是在我的脑海里,有那么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年,恬淡如水,安静如莲。 他在静寂的时空之中望着我,望着这个世界,于是,就像一场对望,在我的本能想象之中,有了这个故事。 而恰好,这个我喜欢的故事,喜欢的少年,也被你们所爱,所喜欢。 这种美好,不亚于男女之间的两情相悦吧。 后来,渐渐地,因为在乎读者的感觉,人就变得谨慎,短篇写得极少,长篇也是如此,无非是希望,自己所写的东西,皆能被自己的读者所喜欢。 是的,在我的脑海里,那群省下早饭钱买我的图书和有我文字的杂志的读者,给了我很深的触动。就这样,写字从原本只是简单的喜欢,慢慢变成了一种压力,希冀能更多取悦自己的读者。 这本是无害的责任,只是一旦执着起来,人便少了最初喜欢写字时那种简单的乐趣,总会患得患失——看到批评看到不喜欢,人就变得小心翼翼和沉默,更多的是难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作者都经历过这段心路历程。 这不是我喜欢的状态,也不是我喜欢的我自己。 这种感觉在写《凉生2》的时候,尤为明显。我像是在走一段钢丝,小心翼翼希望维护这个故事的美好,却深知难以满足每个人的审美,这种感觉对于五年前的自己,是种煎熬。 后来,很多读者是先看《凉生2》,才看《凉生1》,然后她们说,感觉《凉生1》不如《凉生2》,这与一些《凉生1》的老读者的意见是相左的……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明白很多喜好源于人习惯性的先入为主。 你越是用力越是在乎的东西,就越容易走向极端。 如果写字都不再是一种快乐,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这便是后来,我停下了三年的一个原因。 是的,写字如果不再是我喜欢的事情,如果让我变得郁郁寡欢,如果让我小心翼翼,如果让我如履薄冰,我干吗还要再继续下去? 为了所谓的稿费? 为了所谓的名气? 这些对于水瓶座的人,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对我来说,一个女生,吃穿无忧,用度不愁,快乐似乎更重要一些。 就这样,带着一种心结,当然,亦有其他的原因,比如生病——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综合种种,我停止了写字,专心地过着我想要的平静生活。 那段日子和自己身边的朋友一起,没人在乎你曾是一个作者,曾经被许多人被喜欢或追捧。你只是他们身边的朋友,能做菜,太贪吃,小心眼儿,还色迷迷爱看帅哥,有点儿小暴脾气,翻脸比翻书还快,属手电筒的——总照别人的缺点却不看自己的缺点,还有点儿财迷兮兮…… 可是没有关系,不是因为你的美好才喜欢你——这就是朋友。 有时候,人总是贪婪,我也曾那么希望,这么不美好的自己,也能被你们所接纳——比如某天我写了一篇自己都读不下去的故事,然后在qq群里逼着你们说,哇塞,米大人,太好看了,你简直就是文曲星附身了吧。 然后,现实之中,你们捂着嘴巴不停地干呕,恨不能将昨夜的饭都给吐出来,然后心里骂着——乐蜗牛,你这个码字骗钱的坏人! 我果然是自恋狂…… 其实,无论是离开还是在这个圈子里的时光,有一点我是非常感念的——那就是我曾经遇到过你们,我们在qq上、贴吧里曾那么无所顾忌地说话聊天,你们曾给了我那么多的支持和鼓励。 我爱那段时光,曾经遇到过你们的时光。 旅程 我曾以为这段离去,会是无期。 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去写故事,尽管在那些时光里,总有无数张面孔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有那么多灵感蜂拥而来,我都想将它们写到笔下,可遗憾的是,我却不想再看到自己写的字。 那些日子,我不上网,也不看自己写过的书,我试图忘掉自己曾经是一个热爱写字的姑娘。 只是,偶尔看着自己的手,会莫名失落一下。 因为,我曾用它像弹琴一样在电脑前,为自己“奏”过最爱的音符和篇章。 这种说法够矫情,够文艺了吧!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不在文字圈了,我还是偶尔可以文艺一下下的。 直到那年春天,当我“消失”了许久之后,若若和杜杜几乎是从天而降来到青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才似乎从一场自顾自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拥抱和眼泪,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之间绝不会缺少的东西。 其实,我消失的那些日子,是带着同两家公司的书约消失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青城2》、《凉生3》以及《凤凰台上凤凰游》你们等了那么久的原因。 现在的我念及此事,除了感叹两家公司对我的包容和支持之外,也会感叹一下自己,如此财迷的自己,是何等的孤勇,竟然连深爱的、最爱的、亲爱的money都不要了,一意孤行毫无责任感地放弃了写字这件事。 当然,也从这个角度,可以想象得到,当初的自己,决意离开时,确实是去意满满了——如果当初继续下去,依照我的身心健康程度,估计三年后的此刻,你们等到的不是我的归来,而是我去往了天堂的小路上。 嗯,不开玩笑了,其实写序是个严肃的事情,我总爱将严肃的事情搞得这么不正经,很抱歉。 那就等过两年,我心智稳重后,再出典藏版的时候,我写一个稳重而典雅的序,送给你们,送给自己吧。 当年若若和杜杜的到来,让我的心渐渐泛起涟漪。 很轻。 我知道,她们在等着我的归来。 于是我开始了思考,我还能写字吗?还会写字吗?还喜欢写字吗? 对的,最重要的是——我还喜欢写字吗? 答案是肯定的。 我喜欢写字,这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特长——另外,我还会做菜,我可以去开一家私房菜馆。 可即使答案如此直白,我却依然犹豫着——因为我还没从这场梦境中醒过来,我还爱着现实中那种真真实实的生活,欢笑是真实的,语是真实的,痛是真实的,恨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直有半年的时间,我都沉溺在这个思考之中。 直到七个月后,一个叫某笙的孩子,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的世界才被真真实实地触动了! 她是我的读者。 她是你们中的一个。 她十七岁开始读我的故事,二十一岁那年,她找到我。 我以为她会说,你个死蜗牛,我的《凉生3》、我的《青城2》、我的《凤凰台上凤凰游》都死哪里去了! 所以我拥抱了她一下,我说,对不起,让你等得失望了吧。 她给我的话却是,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你很好。 那几天,她一直在我的身边,安静得像一只猫,完全不是网络上我们彼此猥琐而刻薄的模样。 她说,小米,你要是不喜欢写字就不写了呗。 她说,那真的不重要。 她的到来,让我知道了一件事情,就是有些人可能在等一场你故事的结局,而有些人,却在等一场你的消息。 我看着她,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些时光——她虽不是我最开始的读者,却也是我的一个“老读者”。 从她们身上,我仿佛看到自己成长的轨迹。 我最开始写字的时候,只是因为我喜欢写字——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写字会给我带来掌声,带来拥护,带来鼓励,带来…… 我只知道,我喜欢写字。高中时代别人在听课,我却在作文本上书写着别人故事和悲欢,这些最初的故事现在还保留在许多厚厚的笔记本上。如我这么懒惰的人,却可以写满了那么多厚厚的笔记本;如我这么多动的人,居然可以在电脑前安坐十多个小时,就为了写一个故事。 …… 2011年,我想我终于看清了自己。 因为某笙。 也因为某笙身后的那群人。 因为有人等待,所以,我会有前行的勇气。 2012年,我开始了人生中一场新的旅程。 放下了你们给我的幸福与包袱,只想像最初写字那样:好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恰好,你们也喜欢。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喜欢。 可是,我却一定得让自己喜欢。 因为,它是我的爱好。 我依然会奢望每个故事会被你们喜欢,却已不会再执念于这种奢望之中,就好像我的私房菜馆,不可能人人会觉得我是最美好的大厨一样。 感谢这六年时光,经历过那么多起起落落,破茧成蝶还是破茧成蛾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都有破茧飞翔的那一刻。 我知道,终有那么一天,我将老去,鸡翅膀妞这个称号将不再属于我。可是,我多么矫情地希望,在属于我和你们的这些时光里,我永远都是你们的鸡翅膀妞。 就像很多很多年之前,我刚开始写字时那样。 01 凉生,就这么狭路相逢。 十三岁那年,我突然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 我习惯在半夜睁开眼睛,极力张大瞳孔,试图看清糊满报纸的天花板,然而,在这黝黑的夜,一切只是徒劳。 夜只是这样隆重地罩满我身体,我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我想,我怎么就一点儿也找不到别人小说里所说的夜色如水的恬静美丽呢?我只能在半夜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母亲柔肠百结的轻微叹息声,还有凉生熟睡时所发出的均匀呼吸声。 我看过凉生睡觉时的样子,他喜欢侧着身子,小脑袋埋在枕头上,长睫毛像两只熟睡的天鹅一样憩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这种柔和的粉色皮肤在魏家坪这一带孩子身上是极少有的,所以,在我年少的意识中,凉生是与我不同的,与整个魏家坪的孩子都不同。 我喜欢在他睡午觉时,用初生的嫩嫩的小草尖探到他的耳朵里,看他被痒醒,我就猫着小身子,躲在他床边,学我们家小咪猫叫几声。凉生眼都不睁,就可以猜到是我,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姜生,别闹了,睡觉呢。 他叫凉生,我叫姜生。 四岁之前,他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瓜葛。 四岁那年,一个阳光洒满半个山坡的美丽午后,一脸疲色的母亲把一个如同电视里才能见到的好看的小男孩带到我面前,说,姜生,这是凉生,以后你就喊他哥。 四岁,尚是记忆模糊陆离的年龄,我的眼里只有泥巴、小草、狗尾巴花,不知道什么叫天灾人祸、造化弄人,更不知道那些天里,魏家坪发生了一场惨烈异常的矿难,有四十八名矿工和两名记者遇难。在我眼里,魏家坪的天还是那样蓝,水还是那样清。所以当母亲把凉生带到我面前时,我一边甩着清脆的童音喊他凉生哥哥,一边背着母亲冲他做了一个奇丑的鬼脸。 可能是我做的鬼脸实在太难看了,所以把好看的凉生给吓哭了。 凉生哭的时候用胳膊挡住脸,努力地憋住声息。魏家坪的孩子哭起来可没他这么斯文,他们都是直接张着大嘴巴,哭得歇斯底里惊天地泣鬼神。我对凉生的好感就是从他这斯文一哭开始的。 凉生刚来的时候,非常喜欢哭,每天夜里,我都能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小声抽泣。 我就抱着枕头,挨到他枕头前,在暗夜中,瞪着眼睛看他哭。夜色浑浑,我只能看到他细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脑袋不停地抖。 我说,凉生你怕黑的话,那姜生陪你睡。 他似乎对我没有太多好感,边抽泣边抗议,谁怕黑了? 我就愣愣地站着看凉生哭。 他转身,眼睛红红的,他说,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撇撇嘴巴,像条小鱼一样钻回被窝,挨到母亲身边,我说,妈妈,是不是城里人哭的感觉比吃糖块儿还幸福呢? 幸福是我学会的第一个词语,但母亲并没因此表扬我,她给我盖好被子,说,姜生,你记住,凉生是你哥!不是什么城里人!以后不能胡说,你一定要记住,凉生是你哥! 仿佛圣命难违一般,四岁时,我与凉生,六岁的凉生,狭路相逢。我不能也不知道去问,这个被唤作凉生的男孩,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我们家? 章节目录 第3章只能这样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1) > 02 魏家坪,凉生与北小武之战。 凉生来之前,父亲总是很忙,只有过年的时候,他回家看爷爷奶奶,我才能见到他。如此一算,我们不过打过四个照面。他高瘦,一脸寡淡的表情,对我似乎也无太多喜爱。 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不算喜欢他。不过,如果他能像北小武的父亲那样,老让自己孩子骑在脖子上坐大马,我想我还是可以喜欢他一小下的。 母亲看得出一个小女孩对男性家长宽厚怀抱的向往。依恋对于正在成长的孩子来说,是一种不能抹杀的天性。所以,她总是一边忙碌着一边跟我说,姜生,你爸是咱魏家坪最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啊,他不能总在咱娘俩身边。他是个大记者,每天忙啊忙的,姜生,你爸是为了咱娘俩啊。说完,她会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冲我笑,嘴角却是一个苦味道的弧线。 这样的话她一直说到凉生来到那天。从此,她便学会缄默,如同魏家坪那口废弃的枯井那样,深深缄默在更多的农活和操劳之中。 她给凉生做最好的饭菜,凉生却很少吃,眼神淡漠中带一丝胆怯,眼睛圆溜溜的,不时望向我。 母亲看着胃口恹恹的凉生,转脸对我说,姜生,你要让着哥哥啊。妈妈去医院看爸爸。 母亲走后,凉生问我,姜生,妈妈生气时会打小孩吗? 我摇了摇头,盯着他眼前的红烧肉直流口水,闭上眼,胡乱扒饭。我想闭上眼睛的话,土豆块我也能吃出红烧肉的味儿。果真如此,土豆块不仅有红烧肉的味儿,而且还和红烧肉一样软。我美滋滋地大嚼,睁开眼时却见,凉生正踮着脚,那么认真地一筷子一筷子往我碗里夹红烧肉。 他冲我笑,说,姜生,你慢慢吃啊。你看你那样子,真不像小女生呀。 我冲他做鬼脸,这次没把他吓哭。 吃过饭,我就带着他去魏家坪最大的草场上捉小虫子。北小武正在率领一帮小屁孩玩儿战争游戏,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身边的凉生,他就喊我,姜生,那是谁啊?你小女婿吗? 魏家坪的孩子有口无心,甚至他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凉生的脸竟然红了,城市里的孩子,脸皮是这样的薄。 我把北小武从“碉堡”上拽下来,拉到凉生面前,说,他叫凉生,是我哥。 北小武看着凉生,咧嘴笑,我叫北小武,这里的头儿。 凉生也笑,嘴角抹开一个无比漂亮的弧,阳光下,像个美丽的娃娃。 那天我们玩得很疯。孩子总是忘事,凉生那天下午一直很开心,他捉了最多的虫子,也忘记了哭。 只是北小武一直在我屁股后面唧唧歪歪,姜生啊,你们家怎么净是这么怪的名儿啊?哎呀,我忘了,你家老头子叫姜凉之,怪不得呢。 我不知道谁叫姜凉之,可凉生知道。小孩子喊对方家长名字通常多有骂人的意味,但我相信北小武只是嘴贫而已,凉生却不这么认为,他毫不客气地对北小武动了拳头。 他们俩厮打在一起。北小武是小人,他动手;凉生是君子加小人,又动手又动嘴,北小武被凉生咬得吱吱乱叫,他渐渐撑不住,就喊我,姜生,奶奶的,你还不来救救我啊! 我本以为北小武身后那帮小屁孩会对凉生群起而攻之,没想到他们更小人,只在一边静静地看北小武落败,我想若是北小武占上风的话,凉生早被这些人殴打致残了。这是第一次我领教魏家坪孩子的小人作为。我去拉凉生,我说哥,咱走吧。别咬了。 那感觉就像邻居唤自己家的大黄狗,大黄,别咬了!走! 凉生咬得太过投入,所以当我的手伸向他面前时,他也毫不犹豫地落下牙齿。直到听到我的惨叫,他才惊觉,扔下一脸牙痕的北小武,抱住我流血的手臂,喊,姜生,姜生。我皱着的眉心渐渐地淡开,因为,我看到了凉生眼角惊慌失措的泪花。 我皱着眉说,哥,我不疼,咱回家吧。 03 矿难,夜色如水。 晚上,北小武他妈拉着几乎被毁容的北小武来到我家院子,她脸上皱起的纹可比北小武满脸牙印还要醒目。母亲不停端茶倒水,不停地赔礼道歉,直到深夜,北小武和他那一脸牙印才从我面前消失。临走时,北小武他妈还从我家墙上拽去一大串红辣椒。 我因凉生挨了母亲的揍。 这是温善的母亲第一次对我动手。她一边用藤条打我一边哭,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魏家坪眼里的针啊!让你小心做人,你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啊,非要整个魏家坪都知道你的存在啊?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啊?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母亲的话全是说给凉生听的。她是个心慈的女子,如同很多小说里描述的那种遭遇遗弃的女子一样,软弱唯诺。 藤条抽向胳膊上凉生咬下的伤口时,我就哆嗦成一团,在门帘后偷看的凉生就紧紧地捂住眼睛。 月光如水啊。 如水的月光下,软弱的母亲无助地举着鞭子。头发散着,泪水飘落。而四岁的小女儿永远理解不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悲苦。 那个叫姜凉之的男人,当他还只是魏家坪一个无能的穷教书先生时娶了她,相依为命。她为了奉养他卧病在床的父母,为了不给他添生计上的压力,在两次怀孕后,都无奈地做掉了。每一次他都抱着她哭,说,对不起。这个男人流着眼泪对她发誓,将来他一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一群健康的孩子!后来,他果真做到了!他出息了,成了省城有名的大记者,却在外面有了新欢。那是一个同他一样有文化有层次有见识的女记者!他们幸福着,缠绵着,甜蜜着,陶醉着。 一个乡下的农妇却在遥远的魏家坪忍受着,痛苦着,挣扎着,等待着!她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家,并且有了孩子,她却不敢吭声,不敢哭也不敢闹。她明白,他没有同她离婚,就是因为公婆对她勤劳忍耐的喜爱与需要,以及她永远不会干涉他风生水起的私生活。 几天前,那个叫姜凉之的男人和他的女记者爱人一同来魏家坪的煤矿进行采访写实,却被突发的矿难埋入井下。女记者死了,风花雪月没了。那个叫姜凉之的男人如今躺在医院,生死难卜,只有糟糠之妻陪在他的病榻前。他吩咐她,把他跟另一个女人的儿子接到魏家坪抚养,若他死了,更要好生抚养。是的,他无需请求她,只需吩咐。 有种女子,一生可悲。生时可以欺,死后亦可欺。 这个可悲的女人便是我的母亲。此刻,她散着发,落着泪,如同失魂一般。至于父亲的事,我到十三岁以后才弄清楚,才理解过来。也是从十三岁起,我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在半夜睁开眼睛,极力张大瞳孔,试图看清糊满报纸的天花板,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寻找那种美丽的夜晚。夜色如水!月光如水! 曾经,就在这月光如水的夜里,母亲责打了我,又抱着我哭,她说,姜生啊,我的命啊。 我是母亲中年后才得到孩子,她是那样地珍视我,她一生不曾拥有什么金玉珠宝,而我就是她的金玉她的珠宝。她把对前两个没能出生的孩子的内疚全化成爱,放到了我身上。可今天,她哭完后,依旧罚我在院子里站着。 那天晚上,月亮是那样孤单,我赤着脚站在院子里,只有小咪热乎乎的小身体偎在我的脚边。 半夜时分,凉生偷偷地从屋子里跑出来,他小声地唤我,姜生,姜生。 我看看他,一脸委屈,低下头,裸露的小脚趾不停地翘来翘去。 他扯过我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上面暗红的牙痕,流出的血液凝结成暗红色的疖子。他问我,姜生,还疼吗? 我摇头,又点头,然后就拉住他的胳膊哇哇地哭,眼泪鼻涕擦满他干净的衣袖。 他咬着嘴唇,说,姜生,对不起啊。 他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他用袖子猛擦我的眼泪,说,姜生,别哭了。都是凉生不好!凉生以后再也不让姜生受委屈了!否则,就让天上的月亮砸死! 我停止了哭,喊他哥,我说,还是别让月亮砸死你吧,以后要是姜生再受委屈,你就用红烧肉砸死我吧! 我边说边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嘴角,试图回味下午吃的红烧肉的味道。六岁的凉生愣愣地看了我半天,哭了。后来我们上小学时,老师让大家谈理想,那帮小屁孩不是要做科学家就是做宇航员,只有凉生傻乎乎地站了半天说,他将来要做一个会做红烧肉的厨子,引得一帮学生狂笑,被老师罚在门口站了半天,理由是扰乱课堂纪律。 也是那个月光如水的夜,凉生拉着我偷偷回正屋,打来凉凉的井水,一不发地给我洗脚。我的脚很小,凉生的手也很小。凉生说,姜生,以后要穿鞋子哦,否则脚会长成船那么大,长大了会没人要的。 我坐在板凳上笑,说,我不怕,我有凉生,我有哥。 凉生不说话,把我从板凳上背起,背回睡觉的屋子里。 母亲早已睡着,梦里都有叹息。我就挨着凉生睡下,两颗黑色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 小咪蜷缩在我身边,我蜷缩在凉生身边。 我几乎忘了刚刚挨过鞭子,冲凉生没心没肺地笑,凉生拍拍我的脑袋说,姜生,听话,快睡吧。 我睡时偷偷看了凉生一眼,月光如水,凉生的眉眼也如水。 04 凉生,我咬了北小武。 半年后,父亲从医院里回到家里,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完全残废,左胳膊吊在脖子上,右胳膊已经被截去。 我觉得这个新造型真奇特,不觉冲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傻笑,扮鬼脸。凉生狠狠瞪我,一头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痛哭流涕。 我很难明白,很难理解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在潜意识里觉察,我们家里的关系和别人家不同。 父亲已经口齿不清,可仍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对母亲呼来喝去。尽管母亲打过我,可我仍然爱她依恋她。所以,我很讨厌这个只知道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男人!很多次,我在院子里玩儿时,都试图趁他不注意用小石头偷袭他,后来因为怕凉生不开心,只好作罢。 善良的母亲总把好吃的留给父亲和凉生。凉生负责给父亲喂饭,那本来是我的工作,可有一次母亲看到我把饭硬往父亲鼻孔里塞时,才换成凉生。 母亲已经惊觉,有一种朦胧的恨意在我幼小的胸腔里暗生。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善良的天使,可是因为母亲的愁苦如同一种荼毒,让我天使翅膀上的羽毛纷纷风化消逝。 父亲总是舍不得吃,斜着脑袋,把好吃的留给凉生。而凉生再把好吃的偷偷留给我。我问他,哥,你不饿吗? 凉生说,哥吃过了,你吃就是。 魏家坪凉生与北小武一战,成就了凉生在魏家坪的霸主地位。此时我就是霸主他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北小武脸上的牙痕已经变淡,我们依旧在草丛里捉虫子。北小武为了讨好凉生,从家里偷了他妈盛盐用的小陶罐,说是供霸主装蛐蛐用。 我看得出凉生很喜欢那个陶罐。他从工地上装来沙,埋入一块生姜,悄悄放在床底。我问他,这样就能生出蛐蛐? 凉生说,姜生,你真笨哪!蛐蛐只能是蛐蛐它妈生,姜它妈只能生姜。 我说,哦,狗是狗它妈生的,猫是猫它妈生的。那凉生一定是凉生他妈生的!可凉生,你妈呢? 凉生的眼睛变得忧伤,黑亮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幽幽的婴儿蓝。此时,母亲恰好经过,她摸摸凉生的头,说,姜生,你听好了,你俩都是妈生的。 我撇撇嘴,说,哦。 北小武用来讨好凉生的陶罐又惹出了大事。 北小武他妈做饭时发现自家盛盐的陶罐不见了,揪来北小武,好一顿家法处置。北小武把魏家坪孩子的小人风格再一次发扬光大,为了掩饰自己的通敌罪,硬说是凉生来家里玩,给偷走了。 北小武他妈就扯住交友不慎的儿子来到我们家,将凉生的罪行夸大百倍,那阵势就跟八岁的凉生席卷了他们整个家一样。我突然身体发冷,小声说,哥,北小武他妈一来,我就又要做你的替死鬼了。 凉生大概早忘了被月亮砸死的誓,他说,姜生,反正你红烧肉没有白吃,长那么多脂肪,挨揍也不会疼的。 我觉得凉生被魏家坪的孩子给带坏了,变得如此小人。 母亲问凉生,果真偷了北小武家的陶罐?凉生无辜地摇头。 北小武他妈风一样蹿入我们家屋子,四处搜索,终于在凉生床底下发现了盛满沙子的陶罐,抱着陶罐冲出来,跟一对历经生离死别的母子似的,指着凉生大骂,就不是正路来的货,从小就这么手脚不干净。 我看着凉生的脸变红,眼神如同忧郁的海,心里恨死了北小武。我想反正最后替罪的总是我,家法处置的总是我。所以我就恶从胆边生,蹿过去抱住北小武,摔倒在地,抱住他的脸,狠命地咬。 任凭大人怎么扯,我都不松口。北小武疼得都不会哭了。北小武他妈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怎么就遇上你们这么一窝强盗! 凉生说,你把陶罐还给我,我就叫姜生松口。 北小武他妈没办法,只好恨恨地把陶罐递给凉生,凉生看看里面的沙没有太多变动,就对我说,好了,姜生,松口吧! 彼时,我又成了邻居家的大黄狗。 05 北小武,我和凉生要上学了。 北小武他妈拖着儿子哭着离开,说怎么碰到这么一窝子强盗!她边抹眼泪边从我家院墙上再次摘走两大串辣椒。 父亲坐着轮椅从堂屋闪出,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嘴巴哆嗦了半天,哆嗦出一句话:看你生的好女儿! 母亲的眼睛一阵红,闭上眼,泪水落下。她挥起巴掌,狠狠地挥向我的脸,说让你不学好,带坏了凉生。 一声巨亮的脆响过后,我的脸竟没任何感觉。我睁开眼发现,凉生挡在我面前,捂住半边脸,紧紧护住我,小声呻吟着,妈,别打姜生了,她从没犯错。那陶罐是北小武自己给我的,你要相信啊。 凉生的声音缥缈得可怕,堂屋里的父亲见母亲竟然错手打了自己的儿子,像一只发狂的雄狮一样扑出来。只是,他忘了,此时,他坐在轮椅上,是个废人!所以当他的半个身子撞出门后,重重抛空在院子里,只听咚的一声。 父亲再次被送进医院。 凉生也进了医院,医生说是营养不良。浑身不能动的父亲只能用两只眼珠狠命地瞪母亲!母亲觉得无辜。 其实他们不知道,凉生每天把好吃的都如数给了我。 每次,我们都会爬上屋顶,看月光如水,听虫儿低鸣。凉生通常把好吃的都藏在一个大碗里,带到屋顶上,端给我,一边微笑,一边看我狼吞虎咽。我问过他,哥,你不饿吗? 凉生说,哥吃过了,你吃就是。 月光底下,我听虫鸣的时候,忘了听,凉生的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地叫,那时的我,只是以为,那是另一种虫鸣的声音。 哦,还忘了说,因为母亲错打的那记耳光,凉生的右耳朵变得有些背。从那时起,我喊他哥时,不得不将声音大幅提高。为此我曾偷偷地哭,我说,哥,我宁愿是自己变成聋子。 凉生说,傻瓜,凉生是男孩子,没事。你是小姑娘,变成聋子会嫁不出去的。 父亲的再次入院,让本来不富裕的家更是一贫如洗。原先属于工伤,报社可负担,而这一次,是个人原因,报社不愿意继续填这个无底洞。 父亲躺在病床上,像一具了无生命的尸体。邻床病号的小女儿正在给她妈妈唱刚从学校学会的新歌——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父亲可能看着眼热,便不顾一切催促母亲,凉生都超学龄了,你怎么当妈的,还不让他入学! 母亲只是唯唯诺诺地点头,说,她会做到的。 我跟北小武说,我跟凉生要上学了。 北小武是个跟屁虫,哭着跑回家找他妈。 不久,北小武他妈卖了几只母鸡,北小武背着新买的书包上学了。 也不久,我妈非法卖了自己的血,我跟凉生也背着母亲连夜赶制的书包上学了。母亲本来不想让我读书的,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凉生,凉生说,姜生不读书,我也不读! 章节目录 第4章只能这样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2) > 母亲无奈,狠狠心咬咬牙,再次非法卖血,我也就进了学校。进了学校,我和凉生学会了《社会主义好》那首歌,我们也唱给母亲听,她开心地笑,像一朵美丽的花。 可是,妈妈,请您原谅,那时的女儿,太年幼,尚不理解什么是卖血,女儿只是以为那和北小武他妈卖母鸡没什么两样…… 06 凉生,就让我做私生子吧。 我和凉生读书很用功,因为老师说,读书是我们离开魏家坪唯一的路!凉生本来就不属于魏家坪,所以他极力想离开!而我,因为凉生要离开,所以也想离开。 我想吃凉生说的巧克力,我想去凉生所说的游乐场,还有公园。我想成为他所说的城市小女孩城市小朋友。 尽管,我觉得魏家坪的草场已经很美。 凉生埋在沙里的生姜发了芽,绿绿的,很娇嫩,凉生抱在手里,不肯给我,他说,姜生,别胡闹,你会弄坏它的,弄坏了,我们就看不了姜花了。 我问凉生,姜花好看吗? 凉生挠挠头,想了半天,说,我没看过。不过,姜生,肯定比你漂亮。 凉生是魏家坪最好看的男孩子,却也是魏家坪妇女最痛恨的男孩子!魏家坪那场矿难夺去了她们男人的命!她们认为,那场矿难完全是因为姜凉之和他的记者爱人进入矿井,他们的不伦之恋遭到天谴,所以矿井塌方,而她们的男人也因此成了陪葬品!由此,她们认为凉生是不祥的,会给魏家坪和她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新的苦难! 因此,她们常常指使一些年龄较大的孩子,在放学路上找凉生麻烦。 有一次,凉生被那些少年给压在地上,泥土满身,血不断从他的额角渗出,我和北小武拽不动那些人高马大的少年,就向河边洗衣的妇女哀求。我们年龄太小,并不知道,她们才是暴力事件的指使者。 她们只会疯一样嚷嚷,那个该死的私生子,就让他死去好了! 那时,我的心是那样那样地疼,因为我看到,当凉生听到私生子这个字眼时,眼神变得那么凄伤那么痛楚。 我就像一只发疯的小狗一样,拼命地咬那些少年,他们的肩、他们的腿、他们的屁股,只要我能下嘴的地方,我就咬,狠命地咬。 我和凉生,只想像平常的小孩那样,无忧地生活,我们只是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恩怨。 北小武被我们兄妹咬过两次后,可能已经觉悟咬人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他便决心好好研习这门秘籍,所以也不顾一切像我一样撕咬。 如此看来,北小武是个很仗义的男生! 可仗义对我们三个小屁孩来说,是这样微不足道。最终,我们三个被晾在地上,满身是伤。那一帮少年得意逃窜。 我抹去嘴巴上的泥,试图拉凉生的手,可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泪花不停在他眼角绽开,我趴在他耳边,大着声音,我说,哥,你别哭,你不喜欢她们这么说你,我们换一换就是,我做凉生,你做姜生,我不怕别人骂我私生子! 凉生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泪水滚滚而下。 我和北小武一起把凉生扶回家。路上,北小武嘿嘿地笑,姜生,原来咬人是这么痛快。我抬头,看看他脸上隐约的暗伤,心里酸溜溜的,我想说,北小武,对不起! 那年,我和北小武十岁,凉生十二岁。 我们年少的生活就这样张牙舞爪地开始了。没法子,我和北小武不能眼看别人欺负凉生。 07 何满厚偷了我家的鸡。 可是年少时光总不会永恒,人总会长大,当我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时,我已经十三岁。我渐渐地明白我与凉生的关系,以及父亲的种种过往。 我依旧喊凉生哥,可是我看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冽。我也能感觉到,轮椅上的父亲眼神已经变得闪烁不安。我的眼睛,仿佛是一条无形的追命索。他已经很少在我面前对母亲大声说话,因为,此时的母亲,因为太多的操劳,已是风中残烛,生活的重负已让她过早衰竭。父亲似乎明白,如果母亲不幸离世,他将一无所有。 有时,母亲给他喂饭,遇到肉,他会示意让母亲也吃一口。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竟为他的善举而眼含泪花。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凉生的母亲,或者,我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而我的母亲,也不会为了生计,卖血掏空了身体,如同随时会凋谢的花。而凉生,他竟可以如此安稳地生活在我家,享受母亲委曲求全的爱和奉献? 但是我却遗忘了凉生的感受,其实,他何尝不是生活在前世今生的罅隙中,无从求救,无从呼吸。他的前世是她母亲对我们整个家庭的伤,他的今生是我母亲永远沉默的好。由此而生的内疚占据满他的生活。或许,他对我的疼爱也就是因为这份纠缠已久的内疚吧。 凉生埋入沙里的生姜只发芽,从来没开过花。我不止一次问他,世上真有姜花吗? 凉生的睫毛翘着,好看得如同女孩子一般。他想了半天,又看了我半天,他说,姜生,世上一定有姜花的。你要相信哥哥。 我相信他。 我的眼睛依旧在夜半时,极力张开,我透过夜色看清那些我总也看不穿的事,可是,夜色浓重,注定一切只是徒劳。我并没觉察,我的瞳孔从那刻起,多了一份怨恨,再也不曾清澈。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同凉生在一起,因为他什么事情都是让着我的。可惜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时的凉生内心有过怎样的凄惶。我只是在他笑的时候,跟着他开心地笑;在他仰望蓝天的时候,跟着他仰望蓝天;即便他在极其无聊的时候对我说“姜生,你猪”,我也会仰着纤巧的小下巴迎合着他,我就大着声音说,嗯,凉生,我是猪。这个时候,他总会用杨柳枝,轻轻敲一下我脑袋,微笑的表情滑上他的唇角,午后的阳光都凝固在他坚定而忧郁的眼睛里。 我安静地看着他侧光下的面孔。这时北小武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凉生啊,姜生,何满厚偷你们家鸡了!你们家翻天了,快回去啊! 何满厚是魏家坪最专业的白手起家之徒,简之就是小偷。我却一直跟北小武说,北小武,我觉得何满厚是咱魏家坪最出息的男人,你看,魏家坪还有谁比他有本事,能把自己老婆喂得像他老婆那样膘肥体壮啊?北小武说,奶奶的姜生,你当那是养猪啊! 现在“养猪专业户”何满厚在我家兼职偷鸡。等我反应过来,凉生已经奔出老远,北小武扯着我的手追在他后面。 我和北小武相继在凉生身后跑回家,门外全是人,院子里一片狼藉。柔弱的母亲在石磨前不停地喘息,残疾的父亲跌下轮椅,躺在院子里,几根鸡毛滑稽地挂在他的眉毛上。凉生不顾一切跑向他,喊他,爸,你怎么了? 我悄悄地躲在母亲身边,不知情由地同她一起流眼泪。凉生冲围观的人大吼,何满厚!粗重的青筋突起在他倔强的脖子上。 何满厚从人堆里探出半个脑袋,懒洋洋的,我说了,刚才是黄鼠狼来偷的鸡!你们家怎么都不信呢? 北小武扯起嗓子,凉生,别听这孬种的,我看到了,刚才是他把你爸摔下来的!何满厚,你什么时候变成黄鼠狼了……北小武的话还没扯上尾音,便被他妈一把捞进怀里,那情形就跟喂奶一样,吓了我一大跳。他妈干笑,小孩子知道什么,都说了,是黄鼠狼偷的。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着。在魏家坪,我们这个家庭的地位,远不如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母亲柔弱,父亲残疾,两个孩子尚未成年,更重要的是,魏家坪的人不喜欢凉生。 凉生的眼睛变得通红,满是委屈,他疯一样扑向何满厚,却被何满厚一拳重重推倒在地。他固执地爬起来,再次冲上去,却被围观的人拉扯开,他们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何叔能骗人吗? 何满厚一脸无辜,都告诉你了,你们家里不干净,闹黄鼠狼!说到这里,他啊呀一声惨叫起来——我的牙齿狠狠地嵌在他屁股上。他惨叫着大跳,试图挣脱,可我的牙却仿佛在他屁股上生了根似的。 北小武被她妈绑在怀里仍不忘大叫,哇!姜生,你的咬人秘籍什么时候偷着练到第十重了? 我冲着他直翻白眼,我只想咬一口为凉生报仇,我怎么知道何满厚穿了一条什么奇怪的裤子,我的牙竟然拔不出来了! 北小武他妈眼睁睁地看着我翻白眼,冲我妈叹气,你看吧,不让你收留那不干净的野种,现在好了,好端端的自家闺女也跟着中邪了。 凉生掰开人群,他吼,你们闪开,闪开,我要看我妹妹。但是他们怕他生事端,都紧紧勒住他,凉生急得嚎啕大哭。 看着凉生像魏家坪那些野小子一样咧着嘴巴哭,我多么想喊他一声哥,我想说,凉生,咱不哭好吗?可看到满院狼藉的家,眼泪花掉了视线…… 泪眼模糊中,我同何满厚一同被村里人抬到诊所里去…… 08 以月亮的名义起誓:我们要学会坚强。 诊所的老头开着手电筒看了半天,一直捣鼓到半夜,也无法下手,最后冲何满厚叹气,怕是要把牙齿留你肉里了? 我当时真想杀了那老头,那牺牲的牙齿是我姜生的,不是他何满厚的。你凭什么对他怜悯叹息?可我一想到自己即将少掉俩如花似玉的门牙,还有北小武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就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午夜的魏家坪上空传来何满厚的惨叫,我的牙齿竟然和他的屁股分开了。 我在诊所里狂漱口,诊所老头都烦了,当然以他的水平,绝不会明白,这将是我一生最龌龊的回忆。 离开时,何满厚的屁股上缠满绷带,而我踩着午夜的月光屁颠屁颠地小跑回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凉生和他的影子,相对孤独着。他坐在石磨上,背对着我,搭着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月光如水一样的忧郁在他身上开出了伤感的花,他的背不停地抖动着。我轻手轻脚地转到他眼前,摊开手,凉生抬头,一滴泪水滴落在我掌心,生疼。我低着头,看着掌心的泪,小声地喊他哥,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凉生一惊,他说,姜生,不是明早我去接你吗?你怎么一个人大半夜就跑回来了?你疯了? 我不做声,抬手,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凉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姜生,你的牙齿没事儿吧?我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凉生说,姜生,你还没吃饭吧?说完他就跳下石磨,钻到屋子里。我安静地站在月亮底下。 凉生一会儿就给我弄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似乎有些内疚,说,姜生,家里没鸡蛋了,你只能吃面了。 我一声不吭地吃着凉生做的面条,凉生看着我,眉头渐渐地紧。我冲他笑,我说哥,你煮的面真好吃!凉生的喉咙一紧,哭出了声音。就像他六岁那年,刚来魏家坪被我的鬼脸吓哭了那样,用胳膊挡住脸,大声地哭泣,他说,姜生,姜生啊,哥哥……哥哥将来一定天天都让你吃得上荷包蛋。 我扯开他的胳膊,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摊平他的眉心,指肚小心地摩挲过他好看的眉毛,我说,哥,答应姜生,以后不要再悲伤,好吗? 凉生望着我,目光忧郁而坚强。我端着大碗的面汤,踮着脚尖,靠在他的身旁。 月亮底下,凉生和我,开始学着如何长大,如何坚强。 凌晨的时候,我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她单薄的背上传来的温度,温暖着我的小腹。我认真地听她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仿佛从她梦境飘出来的叹息声。 她轻微地转身,我便假寐不醒。母亲感觉到我在她身边,便起身,给我掖好被子,长长久久地看着我,目光如水,浸漫了我整个梦境…… 梦里我带她离开了魏家坪,给她养了好多母鸡,攒了好多鸡蛋,她再也不需要害怕何满厚那样的小偷,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必受人欺负了…… 09 魏家坪姜生的酸枣树。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北小武来喊我们。 他一进门就冲我笑,姜生,你的门牙没埋在何满厚那贼屁股里吗? 我给他一个国色天香的笑,露出洁白健康的小牙齿。北小武不由得赞叹出声来:凉生,你看你们家姜生真长了一口好牙齿。从何满厚的屁股里还能长出这么一口整齐的牙齿?真没想到! 北小武的话,差点儿让我把今天早晨吃的粮食都归还给大地母亲。 凉生说,北小武,你别老是针对姜生啊。 北小武冷哼,你家姜生是个厉害的主儿,听说何满厚的屁股昨晚一夜不能沾床呢。我可不敢惹她,我的屁股可没得罪我啊,我才不给自己屁股找罪受呢! 那几天,北小武一直在我面前提我的牙齿同何满厚的屁股之间的密切关系,令我不胜其烦。他说,姜生,你别生气啊,我换一个文雅一些的问题问你啊。最后一个。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一边咬着铅笔一边听他絮叨,我说,北小武,既然是文雅的,你就说吧。 北小武挠挠脑袋,说,姜生,我一直都想知道,何满厚的屁股和你头连一起那么久,他就没放屁吗? 我说,你那么关心这个问题,你怎么不把头和他的屁股连一起试试? 结果下午,北小武的脸就和我们班一男生的屁股连一起了,起因是争夺魏家坪一块小凸地上的几棵酸枣树。酸枣树上结出来的酸枣是魏家坪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可口小零食,这个说来或许很多人会笑,但是,我们那时那地的物质确实贫乏如此。 枣子很少,而魏家坪的孩子却很多,这种僧多粥少的局面,确切地说是和尚尼姑多(他们是和尚,我是尼姑)粥少的局面常常引发恶战。女孩子对零食可能更情有独钟一些,所以,我对北小武说,那几棵酸枣树我要了,你给我占领了它! 北小武一直是一个为朋友舍生忘死的角色,因此他为我占领枣树遭到“异教徒”的反抗时,义不容辞地拉开了战火,当他的嘴巴咬在那个男生的屁股上时,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忘记了了解那个男生的饮食情况。 事后他一连三天不曾吃饭。凉生一直在安慰他几乎崩溃的心。我也安慰他,我说,北小武,选择屁股也是一门学问。这一次算你为国捐嘴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北小武为什么那么倒霉,他咬的那个男生那天正在闹肚子,被北小武嘴巴一咬,痛觉刺激下,身体立刻不由自己…… 北小武不不语了三天后,突然跑到我家院子里,大喊,姜生,我现在终于想出来了,原来,那小子吃的是槐花包子! 关于酸枣,魏家坪的孩子们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就连霸主凉生的意见他们都不太情愿接受,虽然明里答应了将酸枣留给我,但是当凉生去摘的时候,酸枣永远是青颜色的。 最后他们达成了君子协议,意思就是,如果凉生能把每条枣枝都刻上名字的话,他们就绝不再碰一粒酸枣。很明显这是不现实的。他们最终想要的就是,酸枣谁摘了谁吃。 我看了看凉生,凉生皱着眉头。我说,哥,你别想了。我不想吃那些酸东西了,那么酸,难吃死了! 凉生拍拍我的脑袋,笑,转头冲他们,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好的,就这么定了! 下午,我和北小武一同回的家,凉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凉生回来,父亲不停地用残肢扶着轮椅到门口张望,母亲悄声问我,你哥呢? 我摇头,我已经一下午没见到他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凉生回来了,满手划痕,匆忙地扒了几口饭,拿起手电筒就走了。我追到门外喊,哥,你去哪儿? 凉生冲我做了个鬼脸,说明天哥哥给你好东西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仍不见凉生的踪影。北小武喊我去学校,我抓起凉生的书包就匆匆离开了。我跟北小武说,完了,我哥失踪了。 北小武的眼珠子转动了很久,拉着我朝小凸地的酸枣丛奔去。 阳光照在大地上,酸枣丛的绿地上,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地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 章节目录 第5章只能这样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3) > 手电筒和小刀就在他手边。那个熟睡的少年便是凉生,我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扶过一条枝条,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 条条如是! 北小武踹了凉生一脚,姜生,我妈没说错,你哥真中邪了! 凉生惊醒,当他看到我时,揉揉眼睛,说,姜生,从今天起,这些酸枣就是你的了。 那天后,魏家坪的酸枣都属于我了。那帮嘴馋的孩子看到每个纤细枝条上清晰的痕迹时都傻了。 我一直抱着凉生划伤的手哭,我说,凉生,你真傻。 凉生说,哥哥现在没法让姜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红烧肉,不能让你连酸枣都吃不上啊。 北小武说,是啊,姜生,你别哭了,本来人就长得难看,一哭就更畸形了。 10 老师,你就让姜生去吧。 初一那年春天,学校组织春游,每个人交十元钱。 凉生跟班主任说,我和姜生不能去了。 由于学校里将每个班去的人数与班主任的工作业绩以及奖金挂钩,所以,班主任很不愿意,苦口婆心地劝导他说,凉生,你和姜生必须去! 回家路上,我边走边踢着小石头,我说,哥,我真想去春游啊。 凉生看看我,眉心渐渐地皱起,又渐渐地散开,他沉吟了半晌,说,好姜生,哥哥一定让你去! 第二天,凉生拉我去老师办公室,恰好北小武也在交钱。凉生跟班主任说,他确实不能去春游! 班主任指着桌上北小武交的十元钱,对凉生说,你别耽误班集体啊,要不,我去你家里做做工作? 凉生急忙摇头,老师,您别去!我们家穷,您别为难我妈。 班主任叹气,凉生,再穷也不穷在十元钱上,你是个好学生,老师相信你一定会交上钱的,好吗? 凉生叹气,拉着我离开。 改天上课时,班主任在班上说,昨天哪个同学在她办公室里拿走了十元钱,她心里有数,私下交回去她既往不咎。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凉生,此时凉生正在睡梦中。 我看到班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推推凉生。凉生没理我,继续睡。自从凉生答应我一定要让我参加春游后,每天晚上,我就极少听到他的呼吸声,我想,他定是犯愁,夜里不能入眠,所以在课堂上睡得这么香。 班主任罚他站了半节课,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上面的话,意思很明显,她说的偷钱贼就是凉生。 春游前一天,凉生给我剪了一个极整齐的刘海儿,他端详了半天说,这样好看一些。然后又拉着我去镇上买新鞋,最终选好了一双红白色的小布鞋。他帮我穿在脚上,问我,合适吗? 我点头。他说,等哥有钱了,给你买很多新鞋新衣服! 我问他,哥,你从哪儿来的钱啊?凉生看看自己的掌心,笑,姜生,你问那么多干吗? 春游时,凉生将十元钱郑重地交到班主任手中,他说,老师,我真不能去,让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盯着那十元钱,说凉生,这钱你从哪里拿的? 凉生只说,老师,求求你,就带我妹妹去吧!为了这次春游,她剪了头发,买了新鞋子。 班主任压住怒气,拿出一副好老师的姿态对这个失足男孩循循善诱,她说,凉生,你告诉老师,这钱如果是你偷老师的,老师不计较,老师给你们兄妹拿上钱就是,不要做小偷,那会毁掉你的一生的,凉生。 凉生低头,嗫嚅着,这钱就是我的。老师,求你带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几乎愤怒,我没空和你纠缠!凉生,等我回来再找你家长!你和姜生,想春游?做梦! 凉生紧紧拉住她手臂,近乎哀求,老师,求求你了,带姜生去吧。 老师甩开了他的手。凉生愣愣愣地站着,我握住他的衣角,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脚上凉生给我买的新鞋子。 太阳升上了天空,偷吻了云彩,云彩满脸通红。 云朵下,凉生张着嘴巴,放声大哭,对不起,姜生,哥哥没有让你去成春游…… 我依旧低着头,看着凉生给我新买的鞋子,伸出手,给凉生擦泪,我想说,你看这鞋子真漂亮,可是我只喊了他一声哥,眼泪便滚落。 11凉生,对不起。 班主任莫名丢失的十元钱,让凉生在魏家坪的生活彻底灰白,他只是一再重复,说那钱是他自己的,但是从哪里来的,他却交代不出。 父亲脸上的皱纹仿佛用痛苦雕刻成一般,他抖着嗓子喊凉生,你过来。 凉生就乖乖地走到他面前,父亲用全身的力气撞向凉生,他痛苦地嘶吼着,我没生你这样的儿子! 就这样,凉生和残疾了的父亲一同躺在院子里,一同躺在班主任脚下。班主任有些讪讪,说了两句,小孩子,可以慢慢教育的。然后便离开。 我扶起凉生,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冷淡地笑。 凉生抱着父亲哭。 夜里,同凉生一起在屋顶上看星星,我问他,那钱是不是偷的? 凉生伸出手,上面布满层层的水泡。那时,我才知道,凉生为了让我能参加春游,每天夜里都会偷偷出门,独自一个人爬到废弃已久的煤矿里,挖出满满两担煤,后半夜里挑着两担煤,走长长一段寂静的山路,赶早到镇上的早市上卖。这便是为什么那些夜里我总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而他怕挖煤违法,所以不敢跟老师解释。 我小心地摩挲着他的手,问,还疼吗? 他摇头,说不疼。 我问他,你一个人在废矿井里,不怕吗? 他点头,说怕。 我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星光下,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黑色的脑袋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 放学路上,由于下过很大的雨,地面上形成一些浅流,我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行。凉生不停地提示我,让我小心。 北小武说,姜生,我怎么记得以前你蹚这些水洼时痛快得就跟只大蛤蟆似的,什么时候淑女成王八了? 其实,我不想讨厌北小武,只是他老这么骂骂咧咧的,我确实难以适应。正当我想对北小武说几句什么话,却遇见了何满厚,他似乎刚从我家的方向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凉生,说我怎么看不出你也会偷东摸西啊? 北小武说,你的屁股忘了疼了是吧? 北小武的话让我的胃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我拉着凉生就走。我说,哥,咱不理他! 这天夜里,对我无疑是恐惧异常的,母亲竟然半夜醒来突发地咯血,血色大片大片地晕开在被子上,我惊恐地想喊凉生,却被母亲制止住了,她的手捂住我的嘴巴,指尖冰凉。她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喘息。 我突然想起,何满厚昨天似乎来过我们家里,我说,妈,何满厚来干吗了?他又欺负你了吗? 母亲平息住呼吸,说,不早了,姜生,快睡吧。 从那天起,我开始抢着帮母亲做家务和农活,我固执地认为,自己多做一点儿,她就可以减少一根白发,多一份健康。而母亲却不让我沾手,她是那样固执地不让我干任何的粗活。我不知道她的内心在和什么较劲。或者在她卑微的内心中,那个知书达理的女记者,是一把尖锐的刀,粉碎了她作为女人最低微的要求。 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她的覆辙,她宁愿自己粉碎,也要让我有一双城市女孩纤长的手,可以骄傲地活着。这样的话,她说不出,但我读得出。 我是魏家坪唯一没下过地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脸上没有“红二团”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手脚纤长的女孩。而我的母亲却是魏家坪最不幸福的女人。即使在病里,她都不停地操劳,试图遗忘那些屈辱和伤害。看着她日渐孱弱的身体,我的心都在碎裂。 早晨我帮她拎水却被她生硬地夺下水桶,她说,这不是你该干的。声音冷淡毫无感情。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将要失去她,我从来没想过,如果失去了她我该如何生活。 我偷偷躲在墙根底下哭,此时的小咪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我仍旧叫它小咪,它仍旧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在我脚下。 凉生从外面担水回来,见到我哭,就拉住我,说,姜生,怎么又哭鼻子啊?谁欺负你了,你跟哥说。 我不肯看他,只是哭。 凉生知道我的心思,便放下水,小声安慰我,姜生,你别为妈妈难过,好吗? 我猛地推开凉生的手,我说,凉生,如果没有你妈,我妈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你是谁的儿子?你别这么假惺惺! 凉生愣在一边,他手里拿着刚摘下的酸枣,满满的一小把,紧紧握在手里。半天,他才缓过神来,拉过我的手,把酸枣放在我手里,一句话没说,担起水走进屋子。 掌心的酸枣在阳光下闪亮,刺得我眼睛发胀,我抱着小咪,呜呜地哭。 这时北小武进了门,他一见我这样,就喊,姜生,你家的猫死啦,你哭成这样? 我生气,抡起拳头打他,一颗酸枣从我掌心蹦出,落在地上。 北小武迅速捡起,放入嘴中,说,哎呀,奶奶的姜生,因为你这小狐狸,我可好几年没吃这玩意儿了!凉生真是脑子进了水,不过,能在每条枣枝上刻字,也算他本事。 北小武的话让我心酸不已,两年前的影像不停地闪过眼前——酸枣丛的绿地上,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地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他用尽心力在那些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 他说,从此,这些酸枣树都是你的了。 他还说,哥哥现在没法让姜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红烧肉,不能让你连酸枣都吃不上啊。 我跑进屋子,凉生站在水缸前,肩膀悄无声息地抽动着。我紧紧拉住凉生的衣角,紧紧地拉住,什么话也不说。 当我同凉生只剩下忧伤时,我们发现除了努力地离开这个背负太多灰色记忆的魏家坪,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似乎,只有离开了魏家坪,那些横亘在心上的巨石才能消失。 我和凉生别无选择地走上了用功读书的道路,而彼时,北小武却因自己老爸几年前突然暴富而可以放心地堕落,不愁没人为他买单。 12 姜生,哥哥会有办法的。 两年后,优异的成绩让我与凉生一同被一所市重点高中录取。 面对高额的学费,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傻傻地看着天空。说,燕子都回来了。 十五岁的我,望着凉生,眼睛透着伤,我说,哥,你上吧,我不上了,我供你。 凉生拍拍我的脑袋,傻丫头啊,哥哥会有办法的。 中考后的夏季,每一个夜,都异常闷热,我睡不着,半夜走到凉生门前,我喊他,哥。却无人应声。我悄悄推开房门,却不见凉生的影子。我的心一阵酸,他又去那废弃的煤矿了吧。 凉生两个月的辛劳,终于拼凑出了我们的学费。收拾行李的时候,凉生执意要带上那罐从未开花的生姜。北小武就像颗空投的炸弹一样,飞进我们家院子,他说,姜生凉生,我北小武跟你兄妹俩一个学校。 我对着他冷笑,北小武,你那暴发户老爹可真神通广大啊,给你砸了多少钱,才把你这棵地瓜花变成白牡丹啊。 北小武说,奶奶的,姜生,你长得倒是越来越好看,就是嘴巴也越来越臭!看来何满厚的屁股对你的影响还真大! 然后北小武又转身对凉生说,明天我爸开车送我去学校,捎着你俩吧。 凉生点头。 北小武走后,我跟凉生说,我说北小武就是这副德性,什么都想要跟你一样,可他行吗? 凉生说,怎么不行啊?他爸爸不是多年前就发大财了吗? 我伸伸舌头,心想,原来,凉生这样清凉的孩子,也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第二天,北小武他爹开着车把我们仨送到学校报名。北小武那天穿得跟归国华侨一样,跟他爹站一起就像兄弟俩,而我跟凉生就像被这兄弟俩拐卖的儿童。 下车后,我站在学校门口,像一棵初生的小草一样无措。凉生站在我身后,他说,世界是这么大!姜生,我们要争气! 北小武也晃到我们眼前,说,是啊,姜生,你要争气,给咱魏家坪勾引回一个好女婿啊。 凉生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怒气冲冲地追打北小武,北小武抱头鼠窜。 我们的高中就这样张牙舞爪地开始了。但是,我很快乐,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对凉生翻白眼,再也不会有人骂他私生子,从此,他只是这所学校里一个单纯无忧的漂亮少年了。 北小武他爹陪我们交完钱,整理好宿舍,然后带着我们去了一个极好的酒店吃了一顿。他晃着酒杯对凉生说,凉生,今天起,北叔就是你干爹了,只要你保证能给干爹好好学,将来给干爹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你以后的学费,干爹就全包了! 我偷偷对北小武说,看到了没,正牌儿子没出息,你爹就造假,花花肠子可真不少,呵呵。我说的花花肠子还指魏家坪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北叔发财后,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的事。当然,这是北小武她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做的宣传。北小武眼露凶光,小手在桌下轻轻一捏,掐在我腿上,疼得我直冒眼泪,上半身却又得装淑女,微笑着看着他们仨。 凉生问我,姜生,你怎么哭了? 我连忙吃了一块辣子鸡,我说,没事,给辣的。 北叔又接回话去,指着我对凉生说,哦,还有姜生,以后你们俩的学费生活费,北叔全给你们付了!以后我们家小武有肉吃,你们就不会啃骨头!然后,他又转头对北小武说,不许回去跟你妈说啊。 北小武点头,贼贼地笑,爸,你就放心,没有钞票堵不住的嘴! 只是凉生,没有喊他干爹。 北叔走的时候,把一包东西留给凉生。打开后才发现,那是凉生用来交我们学费的零钞。北小武他爹交钱时看了心酸,就拿自己的钱给我们交上了。 凉生盯着北小武他爹开车离开,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喊出那两个字。 13 北小武与凉生的金陵事变。 开学之后,是长达一周的军训。太阳集团也做出了高度的配合,不出一个月,我们便成了标准的南非土著。但是,凉生的皮肤还是那样的白净。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北小武说,凉生,你要是女孩,姜生这样的货色就只能属于半成品了,我绝不会对她再看一眼的,我这辈子就追你! 凉生皱起眉头,说北小武你少恶心人了。 我连声说,可不是吗?两个大男生,惺惺相惜的,恶心死人了。 北小武抱着面碗,看了我一眼,姜生,说你长得像半成品,你八成是不甘心了吧。不过,姜生,就咱俩从小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你就是原材料,你小武哥我也照单全收。 我不再理睬他,闷着头吃饭。北小武总是跟别人说,我们如何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如何私订终身,情比金坚一类的话,其实他也就是嘴贫,他对我的感情远远没有对他面前那碗面的感情深,所以他一边说着对我的“情深似海”,一边频频“外遇”。 军训第二天,他看上了我们班一个叫金陵的女孩子。他拉着凉生找到我,说,姜生,我以咱俩郎情妾意的感情发誓,我对你们班那个叫金陵的妞一见钟情了。 当时,我还不知道谁叫金陵,长什么模样。北小武就滔滔不绝地给我描述,他说,你看你们队伍里,那个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那个就是。 我说,哦,知道了。可就算我愿意同你郎情妾意,人家金陵也未必愿意跟你一见钟情啊。 北小武说,姜生,我发誓保证你的正室夫人地位保持五十年不动摇,你就帮我介绍一下吧。 凉生笑,北小武啊,你还是动摇了我们家姜生的正室地位吧,或许她还能帮你。 我去找金陵的时候,面对着这个满眼纯净的女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皮条客。所以我没让她说一句话,就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一气说了出来,我说,一个叫北小武的男孩看上你了,他托我来告诉你一声。至于他什么样子,昨天你也该看到了,他来找过我…… 金陵扑闪着晶亮的眼睛,脸红彤彤的,她说,那你让他自己来找我吧。 我将这个胜利的喜讯带给了北小武,北小武高兴得厉害,当天下午带着我和凉生去了肯德基,说是要大摆宴席请我和凉生大吃一顿。 进门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我同凉生坐在座位上装木鸡,伶俐可爱的北小武同学欢天喜地跑去点餐。 章节目录 第6章只能这样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4) > 嘶嘶的冷气中,我正构思着,吃鸡翅膀的时候该从何处下口,或者吃汉堡的时候该用哪两个手指捏住。凉生在对面坐着,笑眯眯地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说,姜生,你真馋。 我冲他鬼笑。凉生是那样地了解我的馋,说到馋,我不免想起了我家的小咪,我想可能因为跟这只猫混久了,人也变成了馋猫吧。 我抬头时,北小武端着一个盘子走来了,放到桌上,说,来,快吃吧! 我一看,盘子里面静静地盛着一杯小可乐、两杯免费白开水。我抬头,北小武那张热情洋溢的大脸正好排满我的眼前。 我说,北小武,这……就是大摆宴席啊? 北小武说,姜生,给你可乐喝就不错了,你少得瑟,人家金陵本来就看上我了,并不是你的功劳啊。我得精打细算了,不多久,我和金陵得结婚吧,得生孩子吧,得养家糊口吧…… 凉生没理他,径直走到前台。我像小猫一样跟过去,我看着海报上的餐点,对凉生小声说,哥,好贵啊,我不吃了。 凉生犹豫了很久,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嘴里嘟嘟嚷嚷,要凉生点餐快一些。 凉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点数了一遍,他说,姜生,咱自己有钱,告诉哥哥,你想吃哪样? 我看了看,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我说,哥,就要那个胡萝卜面包吧。 凉生想了一会,将钱仔细放在点餐台前,对服务员说,给我妹妹一个香辣鸡堡。 凉生将那个小小的汉堡托在盘子里,小心翼翼地端着,冲我笑,说,姜生,你有汉堡吃了。 我们要入座时,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对面走来,飞速拦住凉生,仔细地盯着他,长久,如画一样的美目迷蒙如雾,随后,她莞尔一笑,说了一声,哦,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北小武冲我嘀咕,凉生交桃花运了。 我对那个女子皱皱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认错人了就算了,没什么事情就走吧,我们还要吃饭呢。 那个女子淡淡一笑,看着我,还有我们桌上“丰富”的食物,离开了我们桌前。真的很奇怪,虽然我心里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充满烦躁,可是她的微笑却那样具有穿透力,仿佛她一笑,你的整个心脏也跟着她的笑容舒展开了一般。这种莫名的好感令人感到不安。 不多久,她就端着满满两份全家桶放到我们桌上,冲我们很温柔地笑,细腻的皮肤在衣服的珠光片映衬下美丽异常,她说,我叫宁信,安宁的宁,信任的信,就住在这附近,你们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就给我电话。说完,她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看了凉生一眼就离开了。她那湖蓝色的雪纺吊带裙如同一眼清泉,缓缓侵占了我们的整个夏季。 北小武将那张名片揣到自己衣兜里,他说,姜生,凉生,别嫌我小气啊,我的钱包昨晚在宿舍不知被谁偷去了。 我吃惊地看着北小武,我说,学校里也有小偷? 北小武说,姜生,你看你,太单纯了吧,学校里也有三六九啊,咱学校里连帮会都有,出个小偷有什么稀罕的。 凉生说,北小武,你快吃饭吧,不是今晚还要约会吗?别在这里吓我们家姜生了。什么样的孩子也都给你教坏了。 北小武说,反正你们俩住宿舍的时候要小心。到时,别说武哥我没提醒你们。 北小武在肯德基里自封武哥,可约会后回来整个人成了武大郎。 他跟我说,奶奶的姜生,金陵他奶奶的看上的是你哥,你今天是给我做媒还是给你哥做媒呢? 我就笑,我说怪不得,人家答应得那么痛快,看来还是我哥哥的魅力大啊。 北小武为此,一个星期不理睬凉生。每天半夜爬上宿舍楼顶唱歌,见了谁都说自己失恋了,到处扬,要跟凉生决斗。 结果凉生用一支伊利小布丁就将他收买了,两个人在操场上走了一圈,我坐在石阶上远远看着,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走近时,北小武舔了舔嘴巴,说了一句至理名:他说,爱情有什么味道,还不如一支小布丁呢。 14 姜生,做排骨还是乳猪? 军训过后,北小武进的是艺术班。不多久,他就有了流浪者的气质,衣服和饰品离不开重金属和涂鸦,看得我心里乱糟糟的。 真奇怪,学校总让我们普通班的学生注意衣着,却从来不干涉艺术班的生活,后来才知道,艺术这件事,都是钱砸出来的,艺术班的孩子都是有钱的孩子。 我们仨在不同的楼层,每次都是北小武下来喊我,我们再一起去一楼喊凉生。后来,我的虚荣心渐长,觉得一个男生在班门前喊我不过瘾,就跟他们商议了另一套方案,北小武先去一楼喊凉生,然后他们再一起到二楼喊我。 北小武一甩他的猫王头,说,姜生,奶奶的,你有大脑没?会不会统筹安排?下去上来,你想折腾死我?我下来喊你,凉生上来喊你,然后再一起走不就是了。奶奶的,你秀逗了? 北小武一顿奶奶的分析让我很难过,因为平时他的数学总是在10分线徘徊,怎么现实中却这么牛起来了? 凉生笑,姜生,我们一起去喊你就是。 北小武对凉生窃窃说,你看到没有,你妹妹脑袋开始成熟了,知道虚荣了,奶奶的,怎么身体也不见成熟,还跟个洗衣板似的。 凉生重重给了他一拳,少编排姜生!她不是你们艺术班的女孩儿! 吃饭时,我和凉生打了两份芹菜,北小武端了一份排骨。他看看我们,冲凉生没好气地说,咱爸不是给了我们仨一样的钱吗?凉生,你那么省干吗?用来包小蜜吗?说完,他把排骨推到我面前,把芹菜拉到自己眼前。 凉生不吭声,只是埋头吃饭。 我把排骨分给凉生和北小武,自己吃了很少。 吃完饭后,我跟北小武说,金陵跟我一个班。 北小武擦擦嘴巴说,金陵是谁? 我笑,北小武大概忘记了几天前他还要死要活的,每天爬到楼顶上鬼哭狼嚎了。凉生用眼睛示意我,少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其实,我倒觉得凉生错了,北小武当时喜欢上了金陵纯属荷尔蒙作祟。 操场上,北小武倒挂在双杠上,凉生斜坐在草地上,我在一边捉虫子,一边回忆着魏家坪时的年少时光。 北小武说,凉生,你不觉得姜生有些营养不良吗?你看她像不像小排骨啊?我怎么觉得捂住脑袋,摸起来绝对跟咱俩没什么两样! 凉生一把就把北小武从双杠上扯下来,挥起拳头,我说让你少对姜生胡乱语! 北小武疼得呲牙咧嘴,翻身一脚,踢在凉生小腹上,奶奶的,我他奶奶的不也是关心姜生吗?奶奶的,她不光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边说他边压在凉生身上挥拳,你凭什么虐待我妹妹,凭什么只让她吃青菜? 凉生不还手,任凭北小武挥拳头。我一看连忙跑上前,猛推北小武,又捶又打,我说,北小武,你给我下来!你凭什么欺负凉生! 凉生不看我,抹了抹嘴角的血,说,姜生,你一边站着去!这里没你的事! 然后,我就乖乖地站在一边,看他们打架。他们打着打着就打累了,四肢无力地躺在草坪上,不停地喘息。 凉生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向北小武,他说,北小武,那你说,我应该把姜生喂成什么样子的女人? 北小武斜着脑袋,大口喘息,至少吧,得像我们艺术班里的那些女生,争取走路的时候,山峦起伏,波涛跌宕,看不到脚下的路! 凉生说,我靠,那不是女人,那是乳猪! 然后他们就一起笑,阳光铺在草坪上,一片碧绿中透着金黄。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凉生说荤话。 15 宁信,别来无恙。 北小武自从丢了钱包之后,就跟着我和凉生一起混饭吃,节俭了几日。后来他感觉顿顿青菜确实支撑不下去了,就打电话给他爸,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我当时在一旁听着,那感觉就是一部民族的血泪史啊。北小武的父亲想都没想,立刻答应拨款赈灾。 北小武有钱后,立即花重金请我和凉生吃饭,说算是对前些日子肯德基事件的补偿。我对美食向来来者不拒,可能吃凉生做的水煮面吃多了的原因,总是觉得换一种口味,就是一种小幸福。当然,我不是说凉生的水煮面做得不好吃,只是猪也架不住天天吃水煮面啊,何况是味蕾如此丰富的我。 说起肯德基,我又想起了那个叫宁信的美丽女子。我就问北小武,你还记得宁信,还记得她给我们的电话号码吗? 宁信?北小武一时想不起,就直愣愣地看着我和凉生。 我说,就是那个穿湖蓝裙子的年轻女孩,上次请了我们吃肯德基。 一说吃的,北小武立刻恢复了记忆的天分,恍然大悟,说,我记起来了,就是对咱凉生大肆调戏的那个女的,对不对?唉,怎么她就不调戏我呢?其实奶奶的,我哪点儿长得不如凉生了?他一边说,一边看我。我当时正在以光速对他翻白眼。可能频率过大,让他忽视了我的白眼球。所以,他仍自顾自地说,这么说来,她曾经盛情款待过咱们,咱得好好回请她了,是不是,姜生? 凉生说,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但是,我还是认为,如果没必要的话,我们就不要联系她了。 凉生向来谨慎,我能理解。任何一个如他一样长大的孩子,都会这个样子,谨小慎微,对所有不确定的事或者人,避之不及。 章节目录 第7章只能这样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5) > 北小武同意了凉生的意见,但还是翻出了宁信的名片,淡粉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宁信,别来无恙。然后就是电话号码。北小武说这个名片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名片,别来无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在找人吗? 凉生说,无论她什么意思,都与我们无关。北小武,你就不需要这么思考论证了。 凉生说的话我懂。北小武的思考论证能力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已经很强了。 当时我们开设自然课,老师带领我们学习天气,怎样测试气温、测试风向。老师说,大家测试风向的时候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就是用一个小物体抛一下,看看物体飘的方向,就可以知道吹东南风还是西北风了,然后要我们大家都试一下,看看哪个小朋友最聪明。 北小武从小就想表现得比凉生优秀,所以他忙不迭地捡起一枚小石子,抛向空中,然后对着老师喊,报告老师,今天刮的是上下风。 老师当场就昏厥了,她怎么也考虑不到,北小武的辩证思维能力这么高,按照他的思维来说,牛顿的万有引力说就该被推翻了,那落地砸到牛顿的苹果,不是地心引力所赐,而是北小武所说的上下风给吹下来的。 闲话一个小事情啊,当时,我在物理课上学到,地球是飞快地做自转运动的。自从那些课之后,我就一直发晕。我感觉地球自转的速度全集中到我的脑袋上了,我不晕都不行。从小愚昧的我,一直以为地球是四平八稳的太平星球。对于小农出身的我来说,和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地上的农民一样,觉得太平安稳才是大计,为了安稳两字,甘愿卑微,甘愿卑贱,甘愿相信所有高高在上的衙门就是青天所在,甘愿流浪在城市中出卖廉价劳动力而被称为乡下老巴子。 怎么办呢?谁让我们是卑微的农民呢? 关于北小武的很多小破事儿,有时间一定都会跟大家细细谈起,先说我们第二次进肯德基吧,反正我是暴饮暴食了一顿,吹着凉凉的冷气,面对着大大的玻璃窗,很是惬意。我突然想起母亲,炎炎烈日下,她是不是又下地操劳了?小咪已经很老很老了,何满厚最近跟着北小武的父亲混得很不错,自然不会再去我们家偷鸡,可是会不会有别的人欺负她? 我看着凉生,他的眉眼那么清晰柔和,他在想什么呢?想父亲,还是想那盆从来没有开过花的生姜,还有魏家坪茂密的草场和我们大把大把年少的时光? 突然北小武指着斜对面一间大门紧闭的建筑大喊,说,姜生,你看,你看,上面写着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紧闭的大门,招牌上写着:宁信,别来无恙!很气派,规模很大的样子。 北小武啧啧道,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个样子,是一家俱乐部啊,奶奶的娱乐场所啊。 我很奇怪,就问他,怎么知道“宁信,别来无恙”是娱乐场所呢?北小武就说,奶奶的,你真傻,除了娱乐场所,还有什么其他场所是大白天关门的吗? 我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声,哦。我还是蛮佩服北小武的,虽然他总是奶奶的,奶奶的,让我不得安生。 回学校的时候,我特意跑到对面看了看,“宁信,别来无恙”的规模很大,我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子能经营得了这样规模了得的娱乐场所。 北小武说,怪不得她那一天对咱那么好呢,原来是想收买我们,让我们混迹娱乐场所啊,姜生做舞女,我和凉生做舞男,奶奶的,好恶毒啊。太恶毒了,幸亏被我们及早发现。 我突然想起那天,宁信清透标致的眉眼,我说,北小武,我觉得宁信没你说得那么坏的。你太小人了,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凉生一不发,只顾走路,但是,我知道,他在思考一些事情。 北小武说,凉生,你得多给你这个傻妹妹上上课,别让她总是没大脑,将来老上当受骗。 回到学校,在教学楼前遇到金陵,她冲我嫣然地笑,问我,姜生,你们去哪里了?这么热闹,三个人都在啊。凉生很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径自离开,北小武也沉默着离开。 金陵尴尬地看着我。我笑,冲她吐吐舌头,他们刚才吵架了,所以才这么没礼貌。你不要介意哦,男孩子就这样。 金陵点点头,一直看着凉生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前,对我笑,说,原来是这个样子。她说,姜生,替我跟凉生道个歉,为我当时给他和北小武制造的麻烦。其实,都是我的不好。 我说,什么麻烦?他们是兄弟俩,上一次的事情,早过去了,你也别过意不去了。北小武没受多大伤害,你放心好了。 金陵说,这样子就好。然后她就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往教室走。 16 小九,就这么锋芒毕露。 我和金陵慢慢地熟悉起来,北小武说,你少跟她接触,她肯定是为了接触凉生,才和你好的。这样工于心计的女孩子,太势利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鸟! 北小武的话中,不带脏字的很少,好在我耳朵的抗打击能力已经很强了。当时,我并不懂,其实,北小武一直很维护我,生怕我被伤害。所以,他才对我身边任何事物充满戒心。毕竟,我们仨是从魏家坪走出来的连根的小草。 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对着北小武不怀好意地笑,说,北小武,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北小武也不跟我争论,他说他没那闲工夫。其实,我听凉生说过,北小武认识了一个叫小九的女孩,最近开始魂不守舍。 我问他,哪个班的? 北小武一副得意的表情,说,小九,小九能是学校盛得了的人物吗? 我想想也是,北小武喜欢的女生,绝对是跟他一样的小太妹,我说,北小武,你真有品位。 北小武说,姜生,我可没有凉生有品位啊。 我说,我哥怎么了? 北小武瞪大眼睛,你不知道?他跟未央,就是八班的未央,混得可亲昵了。我想他怎么一直不舍得给你吃呢,原来,都省下钱去哄未央妹妹了。 我吃了一惊,但脸上还是挤满了笑容,我说,可是,凉生怎么没跟我说呢。 北小武笑,说这是隐私,隐私,你懂个屁!说完,他看了看我,姜生,你不舒服吗? 我笑,我……不舒服什么?我有嫂子我高兴啊。奶奶的,我得回魏家坪放鞭炮啊。 北小武笑,奶奶的,你什么时候也会说粗话了!真他奶奶的,公鸡都会下蛋了。 我知道,在学校里,喜欢凉生的女孩不在少数。因为很多时候,都是我来充当她们的邮递员,早知道生意会这样红火,我就把它发展成一项业务了,每人收费五元。 我也知道未央,八班的未央,那个永远像公主一样,一切优秀,一切安好的女生。我捂着被子偷笑,觉得凉生真是好福气。 眼角,却是一片冰凉。 冰凉。 我问北小武,她们为什么喜欢凉生? 北小武说,凉生好看,成绩又好。 我问北小武,那我好看吗? 北小武说,好看啊。 我又问,那我成绩好吗? 北小武说,好啊。 我说,那为什么没人给我写情书啊? 北小武怪笑,因为男人都以为你也是个好看的男人啊! 凉生把我拉到一边,姜生,别听北小武乱说。因为你是好女孩,男孩子都怕吓着你。因为王子总是远远看着公主的。 我吐吐舌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老骗我,王子哪能远远地看着公主呢?王子看到漂亮的公主时,都会很热情地请她跳一支舞的。如果凉生,真像你说的那样,男孩子怕吓着好女孩,那我宁愿是个不好的女孩! 北小武冲凉生做鬼脸,说,看到了吧,凉生,咱的姜生长大了。 我想了想凉生那大把大把的情书,就对北小武说,北小武,如果将来凉生有了女朋友的话,我就孤单了。北小武,这样子吧,我就做你女朋友吧。 北小武一脸愕然,冲凉生说,看到了吧,营养缺成这样,奶奶的,让你给虐待得人都傻了。 我执拗地拉住北小武,我说,我没傻,我精神着呢,北小武,我是认真的,我做你女朋友吧! 凉生拉我,姜生,别胡闹。 我把刚接到的情书递给凉生,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哥,我没闹。 北小武冲我眨眼,得了,姜生,将来实在没人要你,奶奶的,我收容你就是了,别在这里像个小弃妇似的。 说完这话,我们已经来到校门,北小武说要带我们看看小九。 小九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孩子会被称为小太妹。小九几乎是用光速蹿到我们眼前,挂到北小武的胳膊上,像只栖息的蝙蝠,冲我们大笑,阳光晃在她玉石一样的小牙齿上,闪烁着耀眼的光。 北小武都有些不知所措,跟失了魂似的,好半天,才看明白,眼前这个五颜六色的女孩就是他的小九。 他很奇怪地问,小九,你不是总是穿一身黑寡妇装吗?怎么今天变成热带鱼了? 小九甩甩头上的非洲小辫,媚媚地笑,说,人家不是今天来见你朋友吗?得给你长面子,让他们印象深刻啊。 凉生张张嘴巴,问北小武,你……女朋友? 北小武就跟小九笑成一团,小九腰肢舒展,一身万国旗一样的彩装迎风招展,她冲凉生媚媚地笑,说,我是大家的女朋友。 奇怪的是,北小武竟没有一点儿不痛快的表情,反而觉得小九的话新鲜前卫,让他倍有面子,他指着我跟凉生说,小九,这是凉生和姜生。我最好的朋友。 小九冲我眉开眼笑,伸手拧北小武的耳朵,说,北小武,你真是一爷们儿,还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啊。可你身边有这么个漂亮的妞,以后我怎么放心得下? 北小武说,小九,你想什么呢?那是我妹妹。 小九哼了一声说,你当我白痴啊!这个年头,奶奶的,越是妹妹越有猫腻。 她的话令我感觉我跟北小武的兄妹相称,纯粹是为了掩饰我们非法的“奸夫淫妇”关系。 章节目录 第8章就在这一天,蛮横没有礼貌的小九(1) >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斜插入我们仨的生活,锋芒毕露! 17 姜生,做我女朋友吧。 因为小九的出现,我们的三人行,从此成了四人行。小九每天都挂在北小武的胳膊上装蝙蝠,主题套装一天一更新,每一次都是那么醒目,标新立异,看得人眼球疼。 其实,我跟凉生并不愿意做俩灯泡,可一身绿毛龟装的小九说,大白天太阳高照,你们俩灯泡还能有多大排场? 我私下跟凉生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喜欢小九。 凉生说,没事,北小武也就三分钟热情。你忘了他追你们班金陵的时候了吗?一支小布丁他可以忘记金陵,我估计将来一支四个圈他就可以忘记小九。 我嘿嘿地笑,那我就安心地等待做替补吧。 小九的出现,占去了北小武的大半部分时间。我从来没看到北小武对哪个女孩有对小九这么上心过。但我觉得小九这个女孩有些不正常,北小武对她越好,她越对北小武不当事,北小武被她折腾坏了,对她稍微冷漠、开始不好的时候,她反倒一副甜蜜恋爱中宝贝的模样。 只不过,前一种情况居多,后一种情况很少。 他们经常吵架,吵得天翻地覆。小九就倨傲地看着北小武,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我很想跟北小武说,小九这样的女孩,不值得他交往,但我没敢说,我一直感觉,凉生错了,小九在北小武心中的地位,绝不是一支四个圈可以比拟的。尽管,我一直一直对蝙蝠小九没有多大的好感。 小九也有不做蝙蝠的时候,那时,她会拖上一大帮子人,骑着冒黑烟的摩托到校门口等北小武,一片乌烟瘴气。 我躲在凉生背后。凉生对北小武说,我跟姜生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儿。 小九有些不愿意,说要玩大家一起玩儿,你半途退场算什么事儿?说完伸手拽住我胳膊,把我拽上摩托,发动马达。那帮人也跟着发动发达,跟在小九身后,飞驰而去。 我在小九身后瑟瑟发抖,不顾一切回头喊凉生。 小九通过反光镜看到身后疯狂追赶的凉生,说,姜生,你真福气,有那么好的哥!她说,姜生,把你哥给我吧。 风太大,她的话,还没在我耳边凝结,就被风吹散了。 小九他们停下车子。 凉生追上来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是坚定地把我从小九身边拉到身后,小九,你谈你的恋爱,干吗骚扰我妹妹? 小九媚媚地笑,因为我喜欢上了妹妹的哥哥。 这句话正好被跑上来的北小武听到,他走上前,就给了小九一巴掌,鲜红的印子就像桃花一样盛开在小九好看的脸上。 小九的人立刻把北小武围住,小九依旧媚笑,让他们闪开,她对北小武说,我就是不爱你了。我就是喜欢凉生了。你以后别来纠缠我!我跟你,不过是玩玩而已,你不必当真。 北小武扯过我,一把把我抱在怀里,他说,小九,我也根本没喜欢过你!然后他就在我脸上狠狠地吻了一口。 我愣了。 凉生一把将北小武推倒在地,他说,你这个混蛋,别碰我妹妹! 北小武闷哼着,就是不还手。我看到小九的眼中有那么多忧伤的暗影在流窜,这样的眼神,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凉生。 小九他们一帮人飞车离开,只留下一路烟尘。 我拉起凉生,拉起北小武。 我说,北小武,我知道你难过,难过你就哭吧。 北小武擦擦嘴角的血迹,说,姜生,做我女朋友吧。 我看了看凉生,轻轻地点头。 我没有预料错,那个叫小九的女孩,确实是一把刀,锋利冷酷,就这么媚媚一笑,将我们三人的关系划开了裂隙。 我问凉生,为什么不开心我做北小武的女朋友? 凉生说,因为北小武并不喜欢你。 我问他,那哥,你是真的喜欢未央吗? 凉生看了我长久,并不说话。 我笑,说,未央真的很漂亮。哥,陶罐里的生姜开花了吗? 凉生摇头,他说,哥一直在等它开花呢。 我说,哥,我已经长大了,你就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了。 18 姜生说,小九,你奶奶的。 北小武的行头越来越时尚,他开始不满足在衣服上涂鸦,每天去物色墙壁,打算在墙上大作涂鸦。 每天,凉生给我准备好午饭,我就荡在北小武的自行车上,陪他寻找理想的墙壁。 北小武遇到喜欢的墙就会停下,然后在上面发疯似的乱画。其实,我根本没有从他的画上读出什么艺术气息来,我只是感觉他在思念小九,很疯狂地思念她。 我想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的话,我不会将喜欢压成碎片,让它在记忆中痛疼、褪色、消逝,我也会像北小武一样,这么疯狂地爱,这么疯狂地思念。 生生不息,不是指别的什么东西,是指爱。爱一个人,如果不让她知道,那和不爱没有多大区别。 每天看他发疯的人很多。也有很多次,我们被城管追得无路可逃,都是凉生意外出现,为我们解围。可北小武并不感谢凉生,他看凉生的眼睛冷得可怕。他指着凉生,是姜生要跟着我的,是她要喜欢我的,我可没求她! 凉生就狠狠把北小武压在墙上,他说,北小武,你不能欺负姜生。 北小武冲我笑,姜生,你看,是我和你谈恋爱还是咱仨谈恋爱啊。 路上的行人不停地指指点点,我羞愧难当,我冲凉生吼,我说,凉生,你滚!你滚啊! 凉生忧伤地望着我,并没放开北小武。 他的眼神让我心疼,我闭上眼,狠狠将书包扣在他头上,我忘记了,书包里有饭盒,里面是凉生给我准备的午饭。他递给我时,还嘱咐我,姜生,要多吃啊,饿瘦了,凉生心疼。 而此时这饭盒恰好重重落在凉生头上,鲜血顺着额角急急渗出,米饭肉汁散在他头上,和血液交织在一起。凉生有气无力指指我,对北小武说,拉开姜生,她晕血。说完这话他才安心昏过去。 医院里,凉生躺在床上,床单洁净,头上缠着白色纱布。 未央说,看不出啊,姜生,你这么瘦,手劲还真不小。 我知道未央在责备我。是的,凉生是她的,她有权利责备我。我看着凉生,他那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小时候,我总喜欢挨着他睡,蜷缩在他身边,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两个小脑袋紧紧靠着,就像俩朵相依为命顽强生长的冬菇一样。 时间这么匆匆过去,从此,再也不会有两颗紧紧挨在一起的小脑袋,那么顽强地相依为命。一朵冬菇,和另一朵冬菇,他们分别叫姜生和凉生。 姜生是妹妹,凉生是哥哥。 我默默走出病房,在医院的大厅里,歇斯底里地哭。 凉生说错了,其实,世界是这样的小啊!小到有些事情,永远只有一个选项。选择了,一生都不能变更。 北小武一个人喝闷酒,见了我,并不抬头。 他是那样忧愁,我坐在他对面,同他一起忧愁。他喝一杯,我喝一瓶。北小武笑,他说,姜生,你不用糟蹋自己,你就是把自己糟蹋死,我也没办法喜欢你。 我把啤酒倒在他头上,看他狼狈的样子,放声大笑,我说北小武,我真该求求你喜欢我啊。 我们都喝醉了。 醉了的北小武抱着桌子哭,边哭边喊,小九小九。 醉了的我就狠命敲桌子,我只哭,却不敢喊,看北小武喊得那么欢畅,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喊,冬菇啊冬菇。 最后服务员又给我和北小武上了一盘冬菇。 我们一筷子没动,可北小武还是不得不多付八块钱。 路上,他边走边晃,他说,奶奶的姜生,幸亏你喊冬菇,你要喊鲍鱼燕窝,奶奶的我非劈死你! 他晃回了学校,我晃去找小九。 我也是跟踪北小武很多次才知道小九的藏身之地,那个又脏又乱的地方。我门也不敲就一头扎进小九房里,我开口就是,奶奶的小九,你也就配这么脏的地方。 睁开眼睛,却见小九的脑袋被两个人拽着压在桌上,周围是一群男人。小九说,姜生,奶奶的,你快跑!快跑啊! 我说,小九,你奶奶的,我想跑,可小九,我喝大了,跑不动了。说到这儿,我就摇摇晃晃地冲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男人走去,他长得真的很顺眼,那么好看那么好看,好看得就像那个令我心疼过无数次的梦境一般。我对他说,你让他们先闪闪,我有话跟小九说。 那个好看的男人吃惊地看着我,他似乎没想到,我一个小太妹会这么不长眼色。其实,他错了,我不是小太妹,我是一个好学生。只是,我也会难过也会不开心也会喝醉。 他对拽小九头发的人使了眼色,小九的脑袋就自由了。 我转了一个身,打了个饱嗝,我看不清小九在哪个方向,我只是估量着她的位置,我说,小九,你听好了!如果你敢对不起北小武!我……我……我就杀了你!说着我迈步冲向小九,可是脚下一软,直接撞在那个顺眼的男人怀里。有了依靠的感觉真舒服,然后我就痛快淋漓地在这个“依靠”身上大吐特吐,然后翻了翻白眼,晕了。 19 程天佑长得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 醒来时,阳光突兀地充斥在周遭。酒精隔了夜,令人头疼欲裂,睁开眼睛,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很显然,这不是女生宿舍,也不是小九的小破屋,这是一个漂亮的房间,漂亮得充满危险的讯息。 当那个顺眼的男人把他明媚的大脸放在我眼前时,我的心咚咚地跳。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冲动,我是那样想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眉与眼,因为,在他的眉眼间,我看到了令自己心疼的影子,一个令我永生无法说思念的影子。就在昨夜里,看到他,恍惚着,我以为自己走进了那个令人心疼的梦境。而此刻,他却这么轮廓鲜明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日子,我疯狂地迷恋周星驰,所以我就自作聪明地想借用他电影里的桥段来缓冲这份尴尬。我冲他吹气,我说我没刷牙! 他冷淡地笑,嘴唇简洁有力地勾勒出一道弧,说,丫头,这个理由救不了你! 我出神地看着他,世界上的事情是这么奇妙,同样是单薄的唇型,在凉生的表情中表露着坚定,而在眼前这个男子脸上却透露着寡情。 他一副嘲笑的表情,很不屑地皱着眉头,你们现在的小女孩是不是都疯了?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啊。很刺激?很新潮?很吸引人? 我摇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大叔。我说我得走了,我得上课,我怕昨晚老师查我夜不归宿,会杀死我的。我还想说,我怕凉生找不到我,会急疯了的。但我没说,凉生是鲠在我胸口的针,伴随着每一口呼吸而疼痛。只有呼吸停止了,痛疼才能停止。 他冷哼,别叫我大叔,我姓程。 哦,程大叔,可我真得回学校。 他被我气坏了,说,我叫天佑!不叫大叔,你听到没有?他一边说一边抓住我肩膀用力地摇,那时,我真怀疑他是某小吃摊上卖兰州拉面的,因我不小心吃了面没给钱而伺机报复我。 他边摇边吼,你昨天吐了我一身,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很贵啊!然后你胡搅蛮缠,喊我哥,非缠着我,要我带你回家! 我低头嘟哝,天佑大叔,我昨天吃的东西也很贵啊。吐在你身上我也心疼啊。 程天佑头都大了,说,姜生,你真难缠!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说,小九说的。他又一副很迷惑的表情看着我,问,你一个学生,怎么跟小九这样的小太妹纠缠在一起啊? 我摇摇头,一句两句说不清。说了你也不懂。 天佑说,你别一直盯着我看好不好? 我说,不好。你长一张脸不就是给人家看的吗? 程天佑开车将我送回学校,一路上,他没跟我说一句话。最后,在我死乞白赖地请求下,他帮我对学校撒了谎,说是,昨天他开车不小心碰到了我,昨晚将我送到医院,因此我没有回学校。 程天佑走的时候,问我,姜生,你多大? 我说,十六。 他淡淡一笑,十六岁的人还这么没心眼儿,真少见! 我冲他挥挥手,说,再见! 天佑深深一皱眉头,看着我,说,还是不见了吧。姜生,你是一个麻烦。 我不知道他说的没心眼和麻烦是指什么,但是下午小九就来学校找我,一身雪白,飘飘摇摇的,跟刚从古墓里走出来的小龙女一样,看得我浑身发冷,就跟穿着t恤逛北极一样冷。北小武在一边斜视了她一眼,冷哼,哎呀,怎么?从良了? 小九看了看他,并没说什么,转身对我说,姜生,走!今天姐姐请客! 我还没来得及看北小武一眼,就糊里糊涂跟她去了一家小饭馆。 饭桌上,小九说,姜生,你真是个好女孩。我说哪里好了。小九说,昨晚,幸亏是你,要不,我的手指就别想要了。 小九端详着自己的手,就像在看假肢一样,有些滑稽。 我慢吞吞地吸了一口果汁,小心地说,小九,程天佑不像坏人啊。 小九笑,好人和坏人没有界限的。她说,你昨天吐了他一身,他竟没生气,他要剁我手指,你就把你的手也伸出来让他剁。他一直惊讶地看着你,你就抱着他哭,一直喊他哥。你还哭着要他带你回家,回魏家坪,回去给你摘酸枣。姜生,你没看到,当时他的表情多么柔软,简直不像他。 我笑笑,我怎么不记得? 小九笑,不过,天佑的确和凉生有点儿像,都那么好看。 我说,那么,你是真的喜欢好看的凉生吗? 小九狠命吸了一口烟,笑,我不喜欢任何男人。然后她就一瓶一瓶地喝酒,不久,她就喝高了,抱着桌子哭。 我发现很多有心事的人喝完酒后都会哭。酒精是一种让人诚实的东西,尽管,它也如此令人颓废。 我问小九,你欠了天佑什么东西? 小九摆摆手,欠了很多很多钱。姜生,就算天佑拿你当宝贝,你也不能和他交往啊。程天佑长得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他是这里有钱有势的人物啊。 我说,小九,你喝多了,开始乱说话了。 小九说,我没喝多。然后又抱着桌子哭,哭的时候,她喊一个人的名字,北小武。 那天夜里,在饭店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烟的味道,酒的味道,还有思念的味道。 我将小九扶回家的时候,跟她说,小九啊,不管一个人以前经历了什么,或者遭遇了什么,当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或者生活时,就该是崭新的一页了。小九,你和北小武也是一样。 小九哈哈大笑,奶奶的姜生,你什么时候成诗人了? 然后她就跌进了睡梦中。 灯光昏黄,小九睡觉时的样子,像一个温暖的天使。 20 两道伤痕,一种疼痛。 回到学校,凉生在学校门口,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他见到我,急忙走上前,说,姜生,昨晚你去哪儿了? 我听他的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有些颤抖。他的眼睛红得一塌糊涂,额头上还有淡淡的伤痕,我用手轻轻地碰,问他,哥,还疼吗? 凉生轻轻地摇头。 我四岁那年,六岁的凉生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咬痕,此后的日子里,醒在我每夜的睡梦里,疼痛欲裂。 凉生十八岁这年,十六岁的我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伤痕,此后的日子里,也将醒在我每夜的睡梦里,疼痛欲裂。 两道伤痕,一种疼痛。 今天见北小武的时候,他还臭骂了我一顿,他说我没心没肝没肺,他说,你知道不知道凉生昨晚到处找你,你知道不知道他一个大男孩会害怕得哭啊。 我看着北小武,我知道,他同我、同凉生的感情。虽然,现在他因为小九同凉生基本决裂了,但并不影响他心底深处保留着的那份年少时的情谊。 我不知道一个男孩怎样才会哭,凉生,是因为很害怕吗?很害怕我遭遇了不幸吗?如果世界上真的少了一个叫姜生的女孩,凉生,你真的会难过吗? 会像小时候,我看到别人欺负你那样难过吗? 凉生说,姜生,你在想什么呢?快回宿舍吧。过一周就要考试了,你该好好准备了。也让北小武好好复习吧。 嗯,我轻轻点点头,和凉生一起回到校园里。 凉生没发现,此刻,我已经是一个心事满怀的女孩子了。有些事情,我渐渐地不同凉生谈了,譬如关于北小武的事情,关于小九的事情,还有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的事情。 回到宿舍,金陵小脸苍白,拉着我的手就问,姜生,你吓死我了。没事了吧,现在? 我点点头。 章节目录 第9章就在这一天,蛮横没有礼貌的小九(2) > 金陵说,没事就好。她想了半天又说,未央昨晚一直在我们宿舍等你呢。可能是你哥担心你吧。 我看着金陵瓷器一样白皙的脸庞,说,哦,知道了。金陵,你先睡吧。 那天晚上,我在未央宿舍门前的回廊处徘徊了很久很久,我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我想让她替我多照顾凉生,我想跟她说,抱歉,打扰了凉生那么久。 可是这些话,我都说不出。就在离开魏家坪前,凉生,还是我的哥哥,我可以在他面前恣意妄为,而现在,属于年少时的大片时光就这么长了腿似的溜走了。 多伤感啊。 用北小武的话说,就是奶奶的多伤感啊。 所以奶奶的,那天夜里,我跟只不能见光的蝙蝠一样缩在洗手间里,低低地哭泣,直到睡着。梦里,小咪就在我赤裸的脚边,那么乖巧,那么柔顺,而我端着凉生做的面条大口大口地吃着,凉生在我身边,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21 姜生,你的小脑袋里每天乱七八糟装些什么啊。 自从进入期末考试的复习阶段,每个学生都有了自己暑假生活的新盘算。 北小武盘算着如何从他老爹手里哄来更多的钱做盘缠去五台山剃度出家,他说,姜生啊,反正我也没人要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红红的,瞟向我身边的小九。 小九并没有理睬他,我知道她正在筹划着新的生活,如何还清程天佑的钱,如何忘记那些令人郁闷的过去。 金陵的计划是去一趟南京城,她说,她出生在南京,但是刚满一岁就跟父母分开了,后来再也没去过那座城,她很想看看,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我很赞同金陵的想法,因为我觉得六朝古都金粉斑驳的繁华,很适合金陵身上的那种气质。很柔和很大气。 至于凉生的心思,我并不去想,因为想了也没用的。隔了那么久,我早已猜不透他了吧。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想回魏家坪,回去看看苍老的母亲,看看魏家坪浓绿的草场,还有凉生为我画地为牢的那片酸枣林。 考试结束后,北小武跟我说,姜生,我考一百分没问题。 我说,那真恭喜啊。 他说,我是说八门课。 我说,我也是恭喜你八门课考一百分啊。 你这人真讨厌,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这八门课在理想情况下才能一百。譬如老师心慈手软,我填上答案的那些题正确率百分之百…… 我说,行了,你别说了,你还是去五台山吧。 北小武冷哼,姜生,你跟你哥一样没良心。说完这话,他停顿了一下,半晌,问我,姜生,凉生最近好吗? 我低头,看着脚尖,不做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凉生怎么样。 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凉生来找我。 他给我买了一瓶桔子汽水,递给我,说,姜生,咱什么时间回家啊? 我说,我想现在就回去,不过,你有事的话,就先忙,我在这里等你几天就是了。 凉生笑,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咱就回家。 我说,那好吧,不过,我得先陪小九到处逛逛,然后回来找你,咱再回家。嗯,这样你也可以多跟未央多聊一会儿。 凉生笑了笑,说,未央早回家了,她说她考试得不好,心情不好,想早点儿回家。 我冲凉生撇撇嘴,怪不得你也想早点儿回家呢。 凉生摇摇头,叹气,姜生,你的小脑袋里每天乱七八糟装些什么啊。 我说,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找小九了,估计她在学校门口等我了呢。 凉生点点头,说,你注意安全啊。 我头也顾不得点就急匆匆向校门口跑去了。 小九在校门口正像一个无头的苍蝇一样绕来绕去,我估计她是等久了。果不然,她见了我就大吼,她说,姜生,你他奶奶的进停尸房停尸了吗?这么晚才过来! 我冲她笑,说对不起啊,刚才跟凉生商量什么时候回家了,耽误了一下。小九,你就别生气了。 小九今天穿得很特别,一身华丽的黄色,跟一只大柠檬似的,确切地说,是一只正在生气的柠檬。如果再加俩黄色的翅膀的话,就像一只刚从鸡蛋壳里跑出来的小鸡仔。 我说,小九,我终于明白了北小武为什么对你这么念念不忘。因为你每次的造型都这么深入人心,他想忘都忘不了。 小九说,姜生,你少来,我不跟你贫了。咱先忙正事儿去吧。 22 如果出了什么麻烦,别说小九我没提醒过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遇见程天佑,而且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遇见的。 我和小九逛街逛到很晚,小九也没买什么东西,只是瞎逛。到了八点的时候,我才想起答应过金陵下午六点的时候,同凉生一起送她去车站。 我对小九说,这下子好了,金陵准生气了。 小九笑,说,反正姜生你已经将我得罪了,也不怕再得罪别人了。 我不理她,她就赔笑,说姜生,我带你去巷子弯吃小龙虾去。算是对你赔不是好吗? 巷子弯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但是很多小吃都集中在这里,来这里的人除了学生就是阶级最下层的人们。不过这里的美味也不是上层金贵能够轻易品尝到的。 我和小九说笑着拐进巷子弯,可一进巷子,我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程天佑,他苍白着脸,奄奄一息,周围是一群麻木的围观者,他们没有一人上前,更没有人肯拨一个电话。小九一看是他,拉起我就要转身离开。 我却固执地推开小九,中邪一样跑到程天佑身边,摇他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虚弱地抬眼,看了看我,抖动着青紫的嘴唇,说,姜,姜生,给宁信打电话……说完就昏死过去。 我慌忙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翻阅着那个叫宁信的女子的号码,拨了过去。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我说,你快来看看他吧,他在巷子弯…… 电话挂断后,我才惊觉,宁信,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天佑手机上的宁信是不是就是我和凉生、北小武在肯德基遇见的那个女子,美丽如烟,温婉如玉,经营着一家让北小武很不以为意的大型娱乐场所——宁信,别来无恙。 我掏出手绢给程天佑止血,小九在我身边立着,毫无表情,她说,姜生,你这是何苦呢?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招麻烦啊,程天佑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我跟你说了好多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说,小九,我没招惹他,可是他被人伤成这个样子,都快死掉了,我们不能不管啊。 小九说,那好,我知道你是小菩萨,小仙女,可是姜生,将来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你别说小九我没提醒过你。 我看着程天佑的血沾满了整条手绢,心一抽一抽地痛。我说,小九,你别把事情都说得那么玄好吧。 小九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宁信的车直接闯进了巷子弯,见到躺在地上的程天佑,她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让同来的人将他扶上了车。但是我可以看到她鼻尖上瞬间冒出的细密的汗,和她眼中滑出的不易觉察的心疼。 她将一沓钞票放在我掌心,说了声谢谢,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径直开车离开了。 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我们的一面之缘了。是我的脸孔让人易忘记,还是因为程天佑的伤,让她的眼睛忽视了别人的面孔? 我傻傻地站在巷子弯,小九拉起我就跑,她说,奶奶的姜生,你真傻,拿了这么多钱还不跑,想在这里被打劫啊。 小九的话,让我突然醒悟,我突然感觉,那个叫宁信的女子,是将一枚炸弹放入了我的手中。想到这里,我的背后泛起了一阵凉汗。 23 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开始和好了。 我跟小九说,魏家坪的天很蓝,水很清,草很绿。 小九接着补充了一句,人很傻。 我说,可能是吧。如果北小武喜欢你是一种很傻的行为的话。 小九笑,说,姜生啊,我是说你。宁信给你的钱,是你应得的,你帮她救了程天佑那个混蛋。她感谢你是应该的。你把钱存着干吗?要还她不成? 我轻轻点点头,我说,小九,我想救他,并不是因为钱,而是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我的心就疼。 小九冷笑,说,真动听,留着跟他说吧。不过,姜生,不是你小九姐我没提醒你啊,你这样的话肯定感动不了程天佑那样的货色,他们这些人早已经是汤水不进了,万事一个利字当头,你别把你的生活等同成他们这些人的生活。 我刚想说,小九,你真的想多了。北小武却出现了,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他说,姜生,你不回家了吗?我叔叔一会儿来接咱哪。 我奇怪地问,那你爸怎么不来? 北小武笑,我爸带何满厚他们一伙人去河北了,估计得年底才能回来,说是要在那里发展市场。 我说,哦,这个样子啊,那等等凉生吧。 北小武说,好吧,那咱等等吧。 最近一段日子,北小武同凉生的关系已经渐渐不那么势同水火,虽然依旧不说话,但是提起凉生,北小武的面孔已经不再那么扭曲了。 小九说,姜生,你回魏家坪了,以后就没人和我玩儿了。 我笑,反正就是一个月的事,不过,小九,反正你在这里也是自己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仨一起回魏家坪吧。我带你去看看凉生给我占领的酸枣林! 小九竟欣然同意了,说好,我也不用整理行囊了,去了,穿你的衣服就是了。 我说,好的,这个是没问题的。 北小武冷笑,说,哎呀,姜生,你什么时候有火鸡装、黑寡妇装、小龙女装、柠檬装啦?人家小九可是喜欢主题套装的人啊。 小九给了她一拳,说,北小武,你想去五台山现在就可以去了,也不用跟你老爸那里骗钱,姜生现在就有很多钱给你! 北小武说,好了,小九,我不跟你贫了,你要去魏家坪,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啊,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剃度吧。 我听着北小武与小九你一我一语的,感觉蛮开心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小九是因为什么原因总是躲着北小武,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开始和好了。 凉生拖着大大的行李袋来找我,见到北小武,竟不知所措起来,倒是北小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小九要去魏家坪的原因,突然对凉生热情起来,伸手帮凉生拿行李。 凉生的脸竟然变红了。 24魏家坪的天空。 回到魏家坪,小九同我住在一起。 当她看到我们家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脸上的惊诧。四壁空空,两个沧桑的老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轮椅上。 凉生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父亲和母亲洗脚。他们苍老的皮肤和凉生年轻的皮肤一同映照在晶莹的水珠下,就如同时光一样永恒。 小九说,姜生,我一直知道你们家穷,但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穷。 我笑笑,我说,我同凉生的所有学费以及生活费都是北小武的父亲资助的,如果没有北小武的父亲,我想,凉生现在会更令人心疼的。 小九说,没想到臭屁北小武有一个这么可敬的老爸啊。 我笑,说,小九,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愿意升华呢?我倒愿意你说他老爸是个好人就行了,可敬还是留给那些大人物用吧。 我想了想又说,不过北小武的爸爸最可敬的事情在于他将何满厚带出了魏家坪,这样子,我们家的生活能更好过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特别记仇,多年前何满厚对我们家的祸害,我到现在竟然迟迟不忘。 好在小九没有问我,何满厚与我们家到底有什么渊源,否则,我又得花费力气给她解说。 我带小九去那片酸枣林,魏家坪的一切还是那副旧模样。小九吃酸枣的时候,赞不绝口,她说,哎,姜生,如果我有一个像凉生这样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很多女生都这么说,姜生,如果我有一个像凉生这样的哥哥该多好啊。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凉生是任何人的哥哥,也不要是姜生的哥哥。 酸枣真的很酸,到了心里,就剩下了涩。树枝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那个在枣林里昏睡到清晨的男孩子也已经长大。 长大是一种永难磨灭的痛疼。 只是当时同凉生一起捉虫子、吃红烧肉的时候我不懂。 我跟小九说,我得找个时间给金陵打电话。小九说,我的手机坏了,你还是用北小武的吧。 正说到这里,北小武拖着他的大屁股晃着手机冲我喊,姜生,姜生,快点儿,有人打电话找你啊! 在这里先允许我插一点儿别的话,关于北小武的大屁股的话。北小武的小身材长得不错,但是从小我就有些“好色”,五岁那年,我发现北小武的屁股长得比别得男生的大,所以我就当着魏家坪的所有孩子面前发扬了自己勤学好问的道德情操。我说,北小武啊,你的屁股怎么这么大? 结果北小武就哭了。 那天,他哭得特别伤心,好像我的话损害了他的自尊似的。 所以到现在我只能看着他的大屁股晃啊晃的,也不敢再提大屁股的事情了。北小武是一个比较爱臭美的男生。 现在他晃着大屁股来到我面前,告诉有电话找我。我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着小九。我问北小武,是金陵吗? 因为除了金陵我想不出任何人会通过北小武来找我。 北小武摇摇头,说,不是,好像是一个叫什么什么程天佑的人。 小九急切地小声说,姜生,姜生,你千万别接! 我的手还是神出鬼没地伸向了北小武的面前,接起了电话。 25 小公子突发羊癫疯。 章节目录 第10章就在这一天,蛮横没有礼貌的小九(3) > 我小心翼翼对着听筒说了一声,喂。说不出为什么,那刻,我的心里流窜着一种细微的不安与忐忑,就如细细的绒雨粘过细软的草尖。只是那时我没有去思考,是因为这个尚属陌生却总是离奇相遇的男子吗? 程天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声音沙哑着,有些慵懒,我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单薄的嘴唇上有些许干裂,因为前几日的重创。他说,姜生,是你吗?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圆溜溜地望向小九,小九的眼睛也溜溜圆地瞪着我。 电话那端程天佑确定了是我之后,竟突然大吼起来:姜生,你是猪吗?你把我手机给弄哪儿去了?! 手机?我突然愣住了。 程天佑还在电话那端吼,是啊,就是你拨宁信电话的那个手机…… 我紧紧捂住电话,悄悄问小九,那天,我把程天佑的手机扔哪儿了? 小九吃惊地看着我,说,他半死不活中给你打电话,竟然只是为了一部破手机?那小少爷是不是跌管儿了(跌了脑袋的意思)? 我说,小九,我真忘了把他的手机给搁哪儿去了啊。小九,你不是说过程天佑是个厉害的角色吗?那我是不是玩儿完了啊? 小九说,那小公子还不是不讲道理的主儿,你跟他实话实说就是。 我就战战兢兢地挪开放在话筒上的手,程天佑可能吼累了,在电话彼端跟头小骡子似的喘粗气。我说,我当时太紧张了,真忘了把你手机给放哪儿去了,不过,我真的没自己留下…… 程天佑打断了我的话,说,我知道你也不好意思留下,宁信给你的见义勇为的报酬也够多了,你的小手还想握多少钱啊? 他的话让我有些恼,我差一点儿脱口就说,去你奶奶的小公子吧,你姜大爷我好心救你小命就为你那几个破钱?你姜大爷现在穷得跟个大窟窿似的,那几个破钱算哪粒米啊?你他奶奶的是不是真的跌脑子了?错,是我跌脑子了!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当然这样的话,我是说不出来。我和小九不同,我是传统教育荼毒了的孩子,有事儿没事儿的总想迈着x型腿走淑女路线。所以尽管我目露凶光,狰狞可怕,声音却出奇的温柔平和,我说,你今天不是来要手机,是来索要宁信给我的报酬的吧?说实话,我还正不想要呢,急用,你就来拿,不急用,等姐姐我给你送回去…… 程天佑在电话那端刚要发作,我就听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女声传来,声音甜美婉转,她说,天佑,你干吗跟小孩子过不去啊?这话说完,那甜美的女声立刻又放大在话筒那端,她说,喂,是姜生吗?天佑可能疼痛的原因,所以总是四处找碴儿,你别委屈啊,他也不是光为手机的事情,他埋怨我前几天不该把你丢在巷子弯,这些日子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给我找碴,担心你会遭到报复,遇到麻烦,所以费了好大周折才联系上你,手机也不过是个由头,他只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平安。姜生,他是好意的,你别生气啊。 不用猜,我也知道谁能把程天佑刚才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美化成这般模样,除了那个二十多岁就能把一个娱乐场所经营到省城数一数二规模的宁信,我想别无他人了吧? 当然,我也不是傻乎乎的主儿,宁信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对程天佑身体状况表示了深切的慰问。宁信笑,说,姜生,开学了,你们几个过来玩儿啊。 我满口应承下来,然后就挂掉电话了。 小九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怎么回事啊? 我把手机还给北小武,说,没什么,就是小公子突发羊癫疯、狂犬病了。可小九,你说那手机到底让我给扔哪儿去了呢? 小九说,别想了,救了他就不错了。不过,姜生,我确实想不出,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啊?而且,姜生,我跟你说,程天佑可是个膘肥体壮的主儿,不是随便几个人能够撂倒的,所以我一直纳闷。 我望了望北小武,然后就对着小九笑,我说,你别说得这么玄乎,好吧?跟黑社会似的。 小九翻了翻白眼,难道姜生你以为我说白社会就对了? 我嘟了嘟嘴,反正程天佑可没有膘肥体壮的,你说得太失实了,我能不说你玄乎吗? 小九冷哼,姜生,你少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不过是说小公子身手好罢了。一边儿去,以后我不跟你说程天佑的事情,说了,奶奶的,我就烦躁。 北小武说,小九,走,去我家吃饭去,别跟姜生讨论哲学了。 我拿着一根小草横在嘴巴上,冲北小武笑,我说,你让小九去你家吃什么?吃你家的冷灶台吗? 我说的都是真事,自从北小武他爹一夜之间暴富后,北小武他妈就开始精神失常。她几乎对着魏家坪的每个人都哭诉一番北叔在外面动了歪心思的事。上到在家躺着等死的病重老人,下到刚出生不久被家人抱到街上的小娃儿,很多孩子被她吓得嚎啕大哭,大街上儿啼声真是此起彼伏,比池塘里的青蛙还热闹。但是,魏家坪的人都说北小武他妈是被钱烧着了,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北叔似乎并没和什么女人在魏家坪出没过,而且,也没跟北小武他妈离婚。北小武的母亲从此开始信神信佛信菩萨了,信了一会儿基督,然后又去信了一个刚在魏家坪流行起来的新教,叫什么拜玉皇大帝。从此常年不做饭,还神神秘秘地跟北小武说,妈这是不食人间烟火,等修行够了,就能变成七仙女儿啦。这番话弄得北小武哭笑不得,他对我说,姜生,感情这七仙女也跟咱政府领导似的,还能隔几年换届? 北小武被我说得一声不吭,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有些过,连忙拉着北小武的小狗爪,说,走,一起去我家吃凉生煮的面条吧,还有荷包蛋呢。 26 前世,那只叫姜生的快乐的猫。 我们仨回家时,凉生正在给父亲捶腿,几分调皮地跟父亲说笑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父亲的眼神异常的安详,如同和煦的阳光一样抚过凉生年轻的脸庞,贪婪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生动的表情。 看着这幅画面,我突然有些心酸。我傻傻地想,如果没有十二年前那场矿难的话,凉生应该是幸福的,生活在城市中,优渥的家境,良好的教育,像个王子一样生活着。凉生小时候就曾经告诉过我,他四岁开始学钢琴。那些孩提的时光里,他常常会一大清早跑到我床前,把我叫醒,满脸兴奋地说,姜生,姜生,昨晚,我又梦到我的钢琴了。他说,姜生,等你长大,哥哥教你弹钢琴,让你也像一个公主一样坐在钢琴旁,好不好? 可是这些梦想也只能注定越来越远,当六岁的凉生来到了魏家坪,一切都已经变得缥缈起来,只是当时的凉生和姜生,他们那么小,小到不知道前途堪忧,小到以为长大了,梦就成真了。 就是此刻,我也想,如果可以交换的话,我宁愿父亲抛弃了母亲抛弃了自己,也不要魏家坪的那场矿难,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只会和北小武这帮泥孩子一起厮混的野丫头,宁愿不知书不通理满口粗话,宁愿皮肤黝黑骨骼粗大一辈子做一个农妇,也不愿意凉生如现在一样,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凉生见我们回来了,说,爸爸妈妈都吃过饭了,我一直在等你们呢。四碗面条,就是时间长了,有些烂。 北小武嬉皮笑脸地拿起筷子,说,凉生,你就会做面条,就不会做点别的东西吃啊? 小九看看凉生,就去夺北小武手中的筷子,说,你这厮不吃就算了,别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唠唠叨叨的,有完没完啊? 什么叫雅俗共赏?小九的话就叫做雅俗共赏。我觉得没有人能像小九这样,没上过几天学,就能达到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一个“厮”字说明了人家小九学问还是渊博的,能够运用上古人的措辞,这不叫雅么?一个“老娘们儿”听得我这样的俗人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难道不是大俗特俗吗?可偏偏人家就这么结合在一起了,而且没有错别字,没有语法错误,也不产生歧义,普通话运用得也极其纯熟,所以说,以后我也不跟我那傻瓜语文老师学什么好词好句了,我听听小九说话也可以飞速进步了,说不准还可以出一本什么什么语录,什么什么文选的,糊弄一下视听,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凉生把自己碗中的那个鸡蛋夹到我的碗中,说,姜生,你在想什么呢? 啊。我突然转回神来,冲凉生笑,说,我在想出本语录文选什么的呢? 就你?北小武突然喷饭,跟凉生说,还记得不?咱姜大小姐的作文——看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八个大字我心情澎湃……咱语文老师说什么来着?说:姜生,你澎湃就澎湃吧,可再怎么澎湃也不能把字给我澎湃掉了啊,你幼儿园的数学老师看到了,非吐血不可! 凉生偷偷笑了一下,说,北小武,你就安安静静吃你的饭吧,别惹姜生了。 我冲北小武恶狠狠地做了一个鬼脸。 小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姜生,北小武说,你们家有只猫,你一直拿着它当自己的命似的,我怎么没看到呢? 小九突然提起小咪,让我兀自难过了一下。凉生看了看我难过的表情,对小九说,小咪已经去世了。然后他又拍拍我的脑袋,说,姜生,咱家小咪已经是只很幸福的小猫了,有你这么个好主人。 我吸吸鼻子,冲凉生笑,我说,哥,我知道。 同凉生一样,小咪也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每次我哭或者被母亲罚在院子里站着的时候,小咪总是在我脚下,至今,我仍然记得它身体的温度,那么小小的、茸茸的一团,缩在我的脚边。有时候,它小小的鼻翼里喷出的热气暖暖地环绕在我的脚踝处,同凉生一样,它是我不开心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欢乐。 小咪去世的前些日子,不肯理人,性情有些暴躁。 凉生陪我把它抱到魏家坪的操场上,小咪安静地伏在草丛里,眼睛眯着,偶尔,睁睁眼,看看周围茂密的草。 我问凉生,来世,小咪会记得回来的路吗? 凉生说,傻丫头,哪有什么来世啊? 我突然变得跟小咪一样暴躁起来,我冲着凉生直跺脚,我说,你骗人,骗人,骗人!有来世的,就是有来世的!说着说着,我突然感到那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滚落在我淡粉色的唇角。 凉生傻傻地看着我流眼泪,说,姜生,你别哭了。我不愿意看到你流眼泪的样子。 我擦擦眼泪,咧着嘴展开一个很难看的笑,说,凉生,来世,我不做妹妹了好吗?让小咪替我做你的妹妹好吗? 凉生一直一直不肯说话,月亮孤单地挂在天上,远远的,看不见人间的寂寞。 也是那天晚上,小咪失踪了,确切地说,是去世了。大人们经常说,猫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死的时候总是躲起来,不让人看到。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猫儿都是女孩子,而世界上所有的狗狗都是男孩子,所有的女孩子都像猫一样小心翼翼隐秘着自己的心思和伤口,生怕别人发现;而世界上所有的男孩子都像狗狗一样有着那么忠于自己内心的眼睛,就是不说话,他们的眼神也能泄露出他们的世界。 那天晚上,凉生坐在石磨上温书,我在他身边坐着,晃着腿,仰望着星空,十三岁的年龄,我遇到了第一场离别,同小咪的离别。 我问凉生,我说哥,你知道你上辈子是什么吗? 凉生合上书,摇摇头。眼神清冽地看着我,如天上的月光一样,洁白而晶莹。 我说,哥,可是我知道,我上辈子是什么? 凉生用书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笑,净瞎说。姜生啊,我看你可以给前街的王神婆做继承人了。不如以后,我就叫你姜大神婆吧? 我皱皱眉毛,冲他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鬼脸,继续说,哥,真的,我真的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什么。我上辈子是一只猫,像小咪一样的猫。 我安静地看着凉生,月光下的凉生,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温润可亲。我说,凉生,你信吗?每个有哥哥的女孩,上辈子都是一只猫。 凉生不解地望着我,摇摇头,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姜生。 我说,真的,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上辈子,你的那个妹妹不愿意来生还做你的妹妹,于是,就对她怀里那只叫姜生的猫说,姜生,来世,你替我做我哥哥的妹妹吧。所以,我就由前世那只叫姜生的猫,变成了今生凉生的妹妹。 风吹过我绒细的小碎发,凉生的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我,说,那么姜生,我的前世是什么啊? 我翻了一个白眼,说,哥,你真笨,你前世还是凉生啊。 凉生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那我前世那个妹妹去哪儿了? 我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跳下石磨,谁去管你前世那个见鬼的妹妹啊?干吗要打扰那只叫姜生的猫啊?让她一辈子都不快乐!我讨厌你那个前世的妹妹! 凉生在我身后直摇头,说,姜生,真怕你了,自己杜撰出这么一套东西,还在自己跟自己生气?真是个傻大丫! 我不回头,一直往屋子里走…… 凉生到现在也不知道,三年前,我往屋子里走的时候多么伤心,眼泪多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就好像那一年满怀希望想去春游,却得到老师毫无余地的拒绝一样。那一刻,十三岁的我,陷入了自己杜撰的魔咒里不能自拔:我深深地相信了,自己的前世,就是一只叫做姜生的快乐的猫,变成了今生再也无法开心的女孩。 章节目录 第11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1) > 记住回来的路,来生,替我做凉生的妹妹好吗? 27 所以,凉生,你说谎了。 我咽下凉生给我夹到碗里的鸡蛋,北小武跟小九已经把面吃完了。 凉生看看我,说,姜生,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吃得那么慢啊? 北小武笑,说,她在想自己吃这么多饭也是浪费。你什么时候见到豆芽菜能吃成胖大海? 凉生瞪了北小武一眼,说,你少说话惹姜生了,她这么瘦,还不是被你给祸害的,整天遭受你的精神摧残蹂躏折磨…… 小九笑,说,凉生,凉生,知道你词汇丰富了,可你要真想你家姜生肥,你就给她蜂蜜喝,不出俩月,她就不扁了。 我不满地冲他们翻白眼,我扁关你们什么事?我扁我乐意啊,你们想扁也扁不起来啊? 北小武哈哈地笑,说,那个,姜生,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你进行精神摧残了,我发现你现在都智障了,我和凉生本来就很扁,你是看不出来还是摸不出来啊? 小九在一旁咯咯地笑,凉生一听,脸都绿了,放下碗指着北小武就吼,你少在这里跟姜生说胡话! 北小武摇摇头,对着凉生赔笑,说,都大人了,再说,我也只是说说啊,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人,你干吗那么计较啊?真不义气。 小九也笑,说,姜生,以后,我和北小武再不编排你了,不过,姐姐我可真怕过个几年后,你想不开,去动手术受苦,还不如趁还没发育完全喝蜂蜜来得快! 说完,他们两个就溜出去了。 我把脸转向凉生,我说,哥,我是不是真的很难看啊? 凉生说,别听那俩烂人的,他们的话听不得。姜生已经很好看了。 我吐吐舌头,慢吞吞地说,那……那万一我想更好看呢? 凉生一时语结,最后笑笑,说,我看,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了吧。姜生,你听哥哥的,北小武那混球就是对你进行精神荼毒,你以后离那精神鸦片远一点儿。 我轻轻喊了凉生一声,哥。然后看看周围,确定父母都睡了,就小声说,你忘了,北小武是我男朋友啦。 凉生伸手推了一把我的脑袋,说,得了吧,那你绿帽子可是戴到家里来了。 我嘿嘿地笑,继续吃凉生做的面条。我抬头看了看凉生,我说,哥,要是我一辈子都能吃到你煮的面条就好了。 凉生说,少说胡话了,那还不腻死你? 我很固执地摇头,我说,要是,我一定吃不腻呢? 凉生笑,那好,我就给你煮一辈子面条吃。这简单的。 我摇摇头,我说,哥,你也学会骗人了。这样不好。 凉生有些着急,眉心微微地隆起,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说,是啊,不对。长大后,凉生有凉生的家,姜生也要有姜生的家,凉生会煮饭给别的人吃,也会有人给姜生煮饭吃。但是凉生却不可能给姜生煮一辈子饭吃,所以,凉生,你说谎了。 凉生愣了愣,笑了笑,隐隐约约,我发现他的眼睛涌起一股晶亮,他吸吸鼻子,笑着说自己好像感冒了,那股晶亮又陡然黯淡,消失。 晚上的时候,我们把凉席拖到院子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凉生在院子里垛起一些碎木头和湿草,燃起浓浓的烟,借此来熏走蚊子。 他给我打着扇子,自己的额头倒出现了一层晶莹的汗,他问我,姜生,今天有人打电话找你了吗? 我奇怪地看着凉生,点点头。我说,是啊。一个朋友。 凉生笑,说看不出,我们的姜生也会交朋友了。 我笑,我本来就很多朋友啊,小九啊,金陵啊,还有我们宿舍的人啊,可多了。 说到金陵,我不禁想起,我该给她打个电话了,也不知道她去南京了没有,玩儿得开不开心,有没有遇到漂亮的男孩子? 凉生说,我知道,可是北小武说那个人是社会上的,不是我们学校的。我是担心你遇到坏人。 我吐吐舌头,说,反正我这么扁,坏人见了早跑了。 凉生哭笑不得,说,姜生,你那是什么破理论啊? 我说,哥,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男人手机丢了,问我看到没有。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小九也一骨碌爬起来跟凉生说,姜生没骗你,那小公子每天乱花迷眼的,姜生这根豆芽算哪根葱哪根蒜啊? 凉生说,我只是问问。 我问凉生,哥,你回来后还没跟未央联系吧?小心那妞生气啊。 凉生用扇子拍拍我的脑袋,说,你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我看着凉生笑意盈盈的眼睛,嘴角却划开一个明媚的微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睡梦里,我是前世那只叫做姜生的猫,冷漠而骄傲。不懂眼泪,不懂心伤。 我也梦到了凉生,梦到他像一个王子一样,坐在一台钢琴边,纤长有型的指尖滑过黑白键盘,流水一样动人的音乐立时倾泻而下,他微笑着,嘴角一个淡淡的笑涡。钢琴旁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流云一样飘逸生动的青春。我不哭也不难过,嘴角划开一个明媚的微笑,因为,梦里,我只是一只叫做姜生的猫,冷漠而骄傲。 28 如果生命能在这一刻停驻,我会甘之如饴地享受这份不算美好的美好。 小九问我,姜生,你爸和你妈怎么会病成这样? 我看了看院子里正在推着父亲接受阳光的凉生,轻轻地给母亲梳理着头发,异常小心。现在,母亲头上的头发变得无比的脆弱和敏感。我生怕一用力,它们即将无情地脱落。就如十二年前魏家坪那场突来的矿难一样无情,改变了凉生,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没回答小九。我很喜欢这一刻,我、母亲、凉生,安静的院子,还有高大树木上那些疯狂尖叫的知了。如果生命能在这一刻停驻,我会甘之如饴地享受这份不算美好的美好。因为这个时刻这里有我的家,有我最爱的两个人,我苍老的母亲和我亲爱的哥哥。 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变得一不发? 是啊,破碎掉了的一生,还有什么语能使它重新粘合吗?很多书本和很多论教我们坚强。我觉得那是狗屁。只要眼泪不是从自己眼眶里流出,你就永远不知道眼泪多么苦涩。如果鲁迅让他笔下的祥林嫂坚强地活到新社会,我想我会立刻疯掉。所以,鲁迅还是一个很尊重人心的文人,他让祥林嫂疯了,死了。 而且,类似于我的母亲这样的人也学不会坚强,此时的我,倒宁愿她学会哭泣,也胜于现在的沉默。 很多人可能都想知道,十二年前魏家坪那场矿难是如何平息下来的,那些死难者得到了怎样的赔偿。 11月30日,七煤公司一领导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1127矿难的主要原因归咎于井下矿工对规章制度执行不力,劳动者的素质离我们的要求还差很远。 同样,十二年前的那场矿难也被归咎给素质不高的劳动者了。当然,那个矿井的杨姓头头也因此在魏家坪这一带失去了竞争力。从此,魏家坪飞速进入了北小武他爹统治的时代——北叔时代。 小九问我,说,姜生,你别光发呆啊。你说程天佑是怎么捣鼓到小武的电话的?他怎么知道找他就能找到你了? 我将母亲推到房子里,冲小九笑了笑,说,因为我是北小武的正牌夫人啊。 小九嗤嗤鼻子,冷笑,说,去你个傻丫头,少在这发春了。姜生,我想在魏家坪四处逛逛,你陪我遛遛。 我爽快地答应了,我问小九,要不要喊上北小武啊? 小九说,不用了,咱俩女人的事,喊上一爷们儿干吗? 我最怕小九用“女人”这个词,她一用,我就感觉自己老了十几岁,跟那些失水的黄瓜似的。 我跟小九说,魏家坪除了草场很美,天很蓝,水很清澈,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地方。 小九笑,说,你还真当魏家坪是旅游胜地啊,我不过是随便溜达溜达。哎呀,姜生,你看,那是什么意思?她指了指一堵墙上的大标语。 “少生孩子多种树,少养孩子多养猪。” 我看了看也跟着小九笑起来,我说小九,这样的标语在农村多得是,这个还是很普通的教育人民计划生育和致富的标语。 吃晚饭的时候,小九把这个自己看到的那个好笑的标语跟凉生和北小武说了,她说,真是变态啊,这个养孩子跟养猪能等同起来吗? 凉生笑,说,姜生,你带小九去看什么不好,怎么带她去看那些东西啊。 我说,又不是我要她看的,是她自己看的。 29 我硬生生地将她说的“妒妇”听成了“荡妇”。 未央的到来,是毫无预兆的。 那天,北小武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说,北小武,我要找凉生。 凉生接完电话,眉眼间有很大一片阴云,久久挥不开。 我小声地问他,我说,哥,出什么事了吗? 凉生看看我,又看看小九,说,未央到县城了,我得去接她。说完凉生就甩开步子往外走。 我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凉生在清水桥觉察到我的存在,转过身,很吃惊地看着我,他说,姜生,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清透的眉宇间那片浓浓的阴云,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出来了,我说,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凉生笑笑,我没有不高兴啊。 我突然哭起来,眼泪亮晶晶地挂满我的睫毛,我说,哥,你是不是怕未央看到咱家这个样子会瞧不起你,以后会不和你在一起了?哥,我看出你不开心来了。 凉生的鼻子狠命吸了吸,揉了揉我碎碎的头发,说,傻姑娘,快回家去吧。等哥哥回来。 凉生把未央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在院门处,一直翘着脚等,直到凉生温柔明媚的笑容在夜空下出现,我才安静地坐回屋里。 北小武热烈地迎出门去,冲未央来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笑,说,哎呀,大美女,你怎么不招呼一声,就这么跑来了? 未央淡淡地笑,打量着这座院落,又看看凉生。然后对北小武说,我就是暑假一个人在家特别闷得慌,才来这里看你们,还是在一起热闹。 三个人边说边走进门来。 小九说,看到你哥没,标准的有异性没人性。 我点点头,说,对,跟北小武一个德性!说完这话,我突然觉得悲哀,我想,我们仨一起玩儿到大,怎么到了现在,好像只有我自己是多余的? 未央进门后,惊讶地看着小九,说,这个人,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九媚媚地一笑,说,我整天在你们学校里乱转悠,你没见过都难。 可未央还是认真地思索着,说,我感觉不像是学校,可是在哪里,我确实又一时想不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小九笑,说,跟着凉生混吃混喝来了。 未央就笑,跟凉生这样的穷人还能混出吃喝来,可真不容易啊。 小九显然不是很喜欢未央,所以语调也有些尖刻起来,凉生怎么穷了?好歹人家也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妹妹,卖了也值几个银子吧? 我听前半句时真开心,一听后半句,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所以,小九说完话,我连忙小声补充一句,我说,我哥不会把我卖了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九跟我说,姜生,你看到没有,未央进门后就一句话没跟你说,为什么呢?答案就是,这小娘们儿分明将你当成了假想敌。 我瞪大眼睛看着小九,我说,什么叫假想敌啊? 小九踢踢拖鞋,说,姜生,你就是一头猪,就是她把你想象成跟她竞争凉生的情敌呗。 看到我的脸突然红成一片,小九就笑,说,姜生,你脸红什么?该脸红的是那妞,那妞估计把全天下女人都幻想成自己的假想敌,一个十足的妒妇。 小九这次的普通话有些不够纯熟,我硬生生地将她说的“妒妇”听成了“荡妇”,很吃惊而又敬佩地看着小九,刚想开口问问小九,这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才发现自己听错了。所以脸不由得更红了。北小武说得对,姜生开始长大了。 小九看着我的脸莫名地红了又红,说,姜生,你怎么听什么都脸红? 不等我回答,就听未央在一边埋怨。我和小九偷偷跑过去听,她对凉生说,你看,三块九毛钱的牙刷就是没有六块五毛钱的好用,我的牙龈都出血了。 凉生解释,你也看到了,那个超市里这种是最贵的了。如果你想把这里和你们省城比的话,你现在回家就好了。 我瞅了瞅小九,忿忿不平,我说,我才用九毛钱的牙刷。 小九冷笑,人比人,气死人啊。凉生那小子还真有志气。 说完就拉着我跟俩黄鼠狼似的溜一边去了。 睡前我去洗漱时,突然发现自己的牙刷竟然换了,高露洁的,蓝白相间,小巧的牙刷头,流线型的刷毛,很是精致。 凉生正要去北小武家里睡觉,看到我愣在院子里发呆,就问我,姜生,你发什么愣啊? 我说,是不是北小武他妈真成七仙女了,怎么我想什么就有什么呢? 我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北小武他妈对我进行过精神荼毒。前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发现了我的骨骼清奇,将来必列仙班,于是每天来动员我加入拜玉皇大帝。我当时是殊死抗争,最后,她就说,既然你还不曾参透,那么等我功德圆满,成为七仙女时,也让你和我享有同样的法术,就是想什么就能有什么吧。到那时,你自然会明白我们教是怎样的博大精深了。而今天我偷听了未央的抱怨,我就想,自己要是能用上一支三块九毛钱的牙刷就该偷着笑了。结果,现在,我牙缸里确实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支这样的牙刷。 为此,我只能想到,北小武他妈真修成七仙女了。 凉生轻轻拍拍我的脑袋,说,傻瓜,快刷牙去吧,看看好用不? 那时,我才知道,是凉生给未央买牙刷的时候,同时也给我买了一支。 我愣愣地看着凉生,嗓子里冒起一股浓浓的酸涩,一直抵达眼睛。 凉生说,我一直不知道牙刷的选择也很重要,今天听未央说了,我怕你以前用的那些牙刷对牙齿不好。你用用看吧。说完,他就去北小武家了。 30原来,真的可以“化悲痛为力量”。 未央在魏家坪的日子里,凉生一直劝她早些回家,可是未央一直在赌气似的,并不听凉生的劝说。 我问凉生,未央跟她家人怄气吗?这算离家出走吧。 凉生说,我只知道她在跟家人怄气,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未央这女孩,哪里都好,就是性格太倔强了。 我一听,马上腆着笑,说,哥,那我呢? 凉生就笑,说,你?你有什么好的地方吗? 我一听,脸立刻阴沉起来。 凉生就笑,说,姜生,你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实话。 他这么一说,我都快哭了。 凉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要不,你跟小九去劝劝未央,女孩子之间比较好说话的。 这时,小九插话了,她说,凉生,难道你就看不出那妞悍得很,我跟姜生哪能对付得了她啊! 北小武一听,脸都笑肿了,他说,小九,你就别逗了,要我说,姜生肯定不是那悍妇的对手,至于你,当那悍妇的祖宗都可以了,你还在这里乱得瑟什么啊?扮清纯啊。 小九的脸立刻狰狞起来,她冲北小武挥着细胳膊,你再给我扯,你再扯不出句人话来,奶奶的我掐死你! 北小武立刻讨饶起来,说,女大王,你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说了。 小九拉着我,说,姜生,咱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就一妒妇吗?咱还怕她不成,走! 我说,姐姐,我肯定不行,我见了未央就打哆嗦。 小九轻蔑地笑,说,德性,你这样的要是生在万恶的旧社会,然后再摊上这么个悍妇做嫂子,小白菜都比你幸福! 我下了下决心,说,好的,我跟你去。再怎么着,我也不能被小九给看扁了不是? 我问凉生,未央在哪儿呢? 凉生恍然大悟,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刚才还在屋子里呢。 为此,我们不得不分头去找未央。 我和小九在清水桥找到未央的时候,突然,风云剧变,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不出半分钟,我和小九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我们冲未央喊,未央,未央。 可能她急着躲雨,并没往我们这个方向看,加上雨声太大,淹没了我们的呼喊声。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未央凄惨尖锐的呼救声,此时,她已不在桥上,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清水桥一旦遇到雨天,桥面便异常的滑,经常有人从桥上掉入河中。 章节目录 第12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2) > 我就急切地望向河面,面对这样的暴雨,能见度变得异常低,当我发现未央的时候,她已经被骤起的浪头给卷到远处。那时,我什么都没想,大脑异常空白地跳下河。我没想自己很讨厌未央,没想万一我淹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凉生了。 我逆浪游到未央身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沉下河底了。我奋力拉住她在水中卷成束的长发,然后拼命地向岸边游。 雨,急剧地落下,蒙住我的视线,我的体力渐渐消失。我听到小九在岸边疯狂地尖叫,她说,姜生,姜生,你千万别淹死啊。 游近河边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凉生跟北小武的影子,凉生几乎疯跑过来。这时,一阵大风推起一排浪头,突然,未央从我手中滑掉了,我的身体突然失去意识。这时,凉生越来越近了。我脑子中竟然划过一个极其可笑的念头,如果,凉生来了,他会先救谁呢?是未央吧。想到这儿,一种骤然的痛疼密密麻麻地布满心脏。疼,特别地疼。这种疼痛使我骤然清醒,返回身去找未央,然后狠命地拽住她,狠命地朝岸边划。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化悲痛为力量”。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未央拽到河岸,凉生正踉踉跄跄地赶到,我把未央的手放在他冰凉的手里,冲着他笑,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自己慢慢慢慢沉入河底……我确实需要这样来深深地憋上一口气,否则,我会,流泪。可我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哭。 当我从河里钻出的时候,凉生正在河边一脸焦灼地给未央做按压和人工呼吸,雨水打湿他们的脸,他们的发,他们的唇,也打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的唇。 我在河里静静地看着,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人鱼公主的故事,曾经她也在漫过胸膛的海水里飘荡着,看着公主将自己喜欢的王子带走。 最终,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未央醒过来的时候,小九和北小武扶着她离开了。凉生在岸上安静地看着我,雨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也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我最怕他说,姜生,谢谢你。 可是,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姜生,谢谢你。 突然,一句话,就成了我们之间永远的距离。以前,我以为,凉生同姜生,姜生同凉生,是永远不需要谢的。因为凉生就是姜生,姜生就是凉生。 我冲他吐吐舌头,大着声音喊,未央没事吧? 凉生说,没事的,呛了一口水。小九他们把她扶回家了。 别人都可以忘记凉生右耳有些背,但是,我无法忘记。每次他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将左耳略微倾斜,而唯独听我说话时,他不需要这样,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他右耳上的伤,所以,我总会大着声音,让他听清晰。 不知道凉生还记不记得,为此,我曾偷偷地哭,我说,哥,我宁愿是自己变成聋子。 而他说,傻瓜,凉生是男孩子,没事儿。你是小姑娘,变成聋子会嫁不出去的。 我故作生气地问凉生,刚才我沉下河底,你不怕我出事吗? 凉生说,不怕,因为你这个坏习惯从小就有,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喜欢沉在水底憋气。 可是,我不甘心,继续追问,可是我要是真的淹死了怎么办? 凉生一把把我拽到岸上,说,要那么多可是干吗啊?有那么多可是,我就白做了你十二年哥哥了。 上来就开始打哆嗦,我说,错了,我很快就十七了,你是做了我十三年哥哥了。 凉生就笑,用手给我挡雨。 我突然开始发冷,而且这种感觉也越来越清晰,我就说,凉生,我怎么这么冷啊? 凉生将手贴在我额头上说,姜生,坏了,你在发烧! 31 世界上第一大笑话就是,姜生告诉凉生,我,爱,你。 那天晚上,我被凉生从诊所背回来就一直在说胡话。我说自己真该一直活在清水河里,做一只水妖。我说自己不是人,是一只猫,一只叫姜生的猫。 凉生不停地给我喂姜汤,用湿毛巾给我退烧。 面对着凉生那么坏的脸色,小九和北小武都在一旁沉默着。父亲和母亲守在一边,我并不知道他们会担心,因为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没有喜好的孤单之人了。 北小武他妈“七仙女”听说我病了,竟然也赶来了,看了看躺在床上说胡话的我就跟我妈说,我一早就跟你说了,这孩子要列仙班,我说对了吧?这是玉皇大帝在勾魂了,你们还是让她早登极乐吧,别折她的福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听到她的话,我绝对会笑醒的,可是,当时,我什么都听不到。我的手指不时地伸向空中,想去抓住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抓什么。 北小武他妈一看,说,看到了没,玉皇大帝抓她的手了。这就要走了,赶紧烧纸吧! 凉生的脸终于挂不住了,哐当将脸盆摔在地上,冲北小武他妈吼,你这个老妖婆再在这里瞎捣鼓,姜生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砍了你! 北小武推推搡搡地将他妈咪推出门,“七仙女”一听凉生要砍她,竟然尖锐地大笑,对北小武说,你听到没有,玉皇大帝终于要我了,我很快就要功德圆满了,我很快就要成为七仙女了…… 北小武进门时,凉生说了一声,对不起。 北小武笑笑,说,我确实没想到,我妈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满脸。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中午了,凉生看我醒来,高兴得傻笑,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我说,哥,我怎么这么饿啊? 凉生连忙给我端来面条,说,来,我喂你吧。然后一口一口看我吃下,脸上一直跟抽筋似的笑。 我问他,未央呢? 他说,一大早让北小武送回家了。他想了想又说,你知道,未央的姐姐叫什么吗? 我摇摇头,狐疑地看着凉生。 凉生笑了笑,说,算了,等你好了,我再给你讲这件事情吧,以你现在的智商听也听不懂。说完,他吹了吹碗里的面条,继续喂我。 也非常奇怪,那时候,我竟然没有刨根寻底的兴趣。 凉生说,姜生,等你好些了,我想和北小武去打一个月的工,我们不能事事依靠着北叔叔,你说是吧? 我点点头,其实,我在想,我也该去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赚点钱,赔程天佑小公子一款手机,免得惹来一身臊气。 只是,程天佑跟宁信是什么关系呢?恋人?情人?小蜜与大款?富姐与小白脸……我越想越好奇。只是问小九的时候,她一脸不屑,说,关于小公子的事,你还是少知道一些的好。再说了,姐姐我又不是江湖百晓生,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养病的日子里,竟然很少笑,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北小武跟凉生说,八成你这个傻妹妹烧傻了,失去笑神经了。 所以他们开始极尽可能地逗我笑,北小武做出各种各样的怪样子,我竟然连笑的冲动都没有。 北小武说,姜生,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抱着小咪去上课,咱老师说,摩擦这只猫的毛皮,可以产生电。你还记得咱班有个傻瓜怎么说的吗? 我摇摇头。 北小武就哈哈大笑,那傻瓜说,老师,那发电厂得养多少猫啊?哈哈哈哈哈,好笑不? 我摇摇头。 凉生说,北小武,你好像忘了给姜生补充上那个傻瓜的名字吧? 北小武很不乐意地看着凉生,跟我说,当然了,当时那个傻瓜也就是我。 我笑了一下,说,我好像记起来了。 小九把北小武拖到一边去,说,姜生,姐姐给你讲个笑话听,你一定要笑啊,我这辈子可就指着这个笑话活着的,说完,她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大象正在森林里准备抽大麻,突然过来一只兔子。 兔子说:大象啊大象,生活多美好啊,森林的空气多好啊,干吗抽那个害人的玩意儿啊?跟着我一起在森林里奔跑吧! 大象想:兔子说得有道理,于是扔了手里的大麻和兔子一起奔跑了起来! 他们跑着跑着,看见老虎准备吸食古柯碱。 兔子又说:老虎啊老虎,生活多美好啊,森林的空气多好啊,干吗抽那个害人的玩意儿啊?跟着我一起在森林里奔跑吧! 于是大象、老虎跟着兔子在森林里跑了起来。它们跑着跑着,看见狮子正准备注射吗啡。 兔子又说:狮子啊狮子,生活多美好啊,森林的空气多好啊,干吗抽注射那个害人的玩意儿啊?跟这我一起在森林里奔跑吧! 狮子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毒品,走到了兔子面前,二话没说给了兔子几拳,打得兔子眼冒金星,倒在了地上。狮子又拿起毒品继续注射。 大象和老虎就纳闷啊,问狮子,人家兔子是为你好啊,你可以不听兔子的话,可是你干吗打人家兔子啊? 狮子轻蔑地一笑说:你们两个傻瓜 ,这王八蛋每次吃完摇头丸都带着我在森林里跟傻子一样瞎跑! 小九说完了也自顾自地笑起来,我也笑了一下,如果放在以前,我的嘴肯定笑得跟脸盆那么大。 突然,北小武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那么深情地看着我,说:姜生,我爱你。 小九愣了。 凉生愣了。 我也愣了。 然后我就大笑起来,笑得特别畅快,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指着北小武骂,我说,太好笑了,太好笑了,这是我能想到的世界上第二好笑的笑话。 北小武也笑了,他跟凉生说,你看,姜生不发傻了,姜生好了。 小九扶我去上厕所,她突然问我,姜生,什么是世界上第一大笑话,你知道吗? 我的眼睛突然酸涩,我永远没法告诉别人,世界上第一大笑话就是,姜生告诉凉生,我,爱,你。 小九眼睛也那么迷茫着,涔涔着泪光,她说,姜生,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就是北小武说,小九,我爱你! 她清秀迷幻的脸仰望着天空,说,姜生,你知道吗?这个暑假,我为什么来魏家坪?我想要一份回忆,单纯的关于我的,关于北小武的。 然后她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因为,我很快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32 水煮面,是你疼我的一种方式。 那天夜里,我没有睡,满脑子都是小九的眼睛,那么迷茫,涔涔着泪光。很久以来,对小九,从抵触到接受,从接受到喜欢。她是那样无赖地活着,没心没肺地笑啊,哭啊,飙车啊,满口脏话啊。其实,我很想告诉小九,你这个样子,你妈见了会难过的。可是小九告诉过我,她没有母亲,她六岁时,妈妈就死了。说这话的时候,小九叼着烟,烟雾缭绕着她白皙的皮肤,上面泛着几粒小雀斑,精致而可爱。 小九翻了一个身,她说,姜生,你睡了没? 我说,没。小九,我想起你白天说的话,心里就堵得慌,就睡不着。小九,你别走好吗? 小九说,姜生,你是个傻丫头,快睡觉吧,要不明天咱就没精力到魏家坪的草地上作威作福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凉生正在给父亲洗脸,晶莹的水珠在他细长的手指中闪着光,钻石一样。不知道他跟父亲说了什么,父亲咧着嘴不停地笑,脸上的皱纹刀刻一样。 我一边看,一边用凉生给我买的新牙刷刷牙,长了这么大,还真没用过这么贵的牙刷。所以,我不停地刷啊刷啊刷,牙膏的药香弥漫在清晨的阳光中,嘴巴里堆着满满的泡沫,我冲凉生笑,感觉眉毛和眼睛都飞起来了一样。 凉生给父亲擦干脸,然后很小心地在他下巴上涂满泡沫,小心翼翼地给他刮胡子。他看了看我,说,姜生,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跟只小猫似的。然后,停下手,看看父亲,又看看我,笑,爸,你看你和姜生,一只大花猫,一只小花猫,真不愧是父女俩啊。 父亲偷偷看我,笨笨地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这么多年来,我几乎不喊他,更不跟他搭腔。 小时候,他在我心里埋下了陌生和仇恨的种子,到现在,终是疏离。 可是,为什么此刻,我看着他满脸沧桑满脸落寞的样子,鼻子会酸。 如果,如果当年,他也像宠溺凉生一样宠溺我,哪怕是小时候多牵一次我的小手,多给我一个微笑,多给我一次温暖的怀抱,那么现在,我也会像凉生一样,腻在他身旁,像天下所有父亲膝下娇憨的小女儿那样,喊他爸爸,对他撒娇,看岁月在他脸上刀刻一般的沧桑。那么今天给他下巴涂上泡沫的是我,而拿着刀小心翼翼剃下他胡须的也是我。 可是,那时,他并没多给过我一个微笑,多给过我一次拥抱。所以,我只能酸着鼻子刷牙,然后让那些牙膏的泡沫被风吹散,如同我薄凉的童年一样。我冲父亲尴尬一笑,急忙地漱口,转身回屋。 我和小九躺在魏家坪的草地上,不远处有一帮小孩在一起玩儿,他们就像刚从土里钻出来似的,灰着小脸蛋,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巴和小树叶。他们玩儿着我们曾经玩儿过的游戏,单着腿跳,相互对撞,然后倒在一起,有咧嘴哭的,也有咧嘴笑的。 我随手拔了一朵苦菜花别在小九头发上。云彩懒洋洋地从天空飘过,很久以前,我和凉生还有北小武他们,也像这帮孩子似的在这片草场上厮混。那时候,凉生取代了北小武成了魏家坪最斯文的小霸王。那时的他,有着最光洁白皙的皮肤,像个瓷娃娃一样,在魏家坪的草场上飞跑,汗流浃背。 我指着那些小孩对小九说,小九,我和凉生就是这么长大的。还有北小武,他曾经是这个草场上的霸王,直到凉生来到这里。 小九就笑,她说,姜生,你知道吗?看着这些小孩子,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北小武,尽管我认识他没有你久,但是,我真感觉自己是从他生命里完整走过一般。 小九这么一说,我不仅相信了她以前说的话,她说她也差一点儿成了诗人。 我说,是啊,看着这些孩子,我仿佛还能听到北小武他妈喊她吃饭时的情景呢。我和凉生就没这么幸福了,因为我们早已经回家煮饭去了。 我第一次煮饭的时候踩着板凳,那一天,凉生去县里参加红领巾竞赛,没有回来,所以我只好踩着小板凳往锅里添水煮饭,可是我却踩偏了,一头栽到门上,头上肿起一个好大的包,而且还星星点点地渗着血。母亲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吓坏了,一直抱着我哭,给我用锅灰涂抹我的伤口止血。可是我却没哭,只是扁着嘴,眼睛直溜溜地望着门外。我在等凉生,他答应我的,要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吃。那时,我们管麦芽糖叫大麦芽子,拇指肚大小的糖粒,一毛钱十块,如果和老板熟悉的话,他会给你多加一块。这种糖的香甜我一直记得,它从凉生的指端一直甜到我的舌尖,再到心里。凉生每一次买五块,一粒一粒地给我填到嘴里,微笑着看我吃。他从来不吃,因为不舍得。吃完后,我意犹未尽,总会像只小猫一样再去吮吸他手指上残留的甜味。凉生就看着我,笑。 那一天,凉生回来的时候,我挣脱了妈妈的怀抱,一直牵着他的衣角哭。直到凉生拿出大麦芽子我才止住了哭泣。凉生不停摩挲着我的头发,他说,姜生,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从那天起,凉生再也没让我碰过锅台,尽管他只会做面条,于是,我就日复一日地吃面条。 这时,小九突然坐了起来,她说,姜生,快中午了,凉生不会又给我们做面条吃吧! 我点了点头,说,小九,凉生就会做面条。 小九抓起一把野草往天上扬,她说,姜生啊姜生,来到你家,我还不如做一只吃草的兔子呢! 很久以前,凉生曾经问过我,他说,姜生,你是不是吃面条吃腻了?我摇摇头,说,没啊,怎么会呢?凉生说,哦,那就好,我就是怕你吃腻了。 其实,凉生,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想我做饭,你一直记得那天我头上的大包和我扯着你衣角哭时的眼泪,而你自己,又只会做面条,所以,凉生,这么多年来,水煮面,是你疼我的一种方式。 33 姜生,你都看到了,我是多么坏多么糟糕的一个女孩。 小九离开的前一天,魏家坪下着小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雨天过后,彩虹挂上清水河,就是我们离别的日子。 当时,小九还问我,说,姜生,有酒不? 我说,家里没有,你要喝的话,我去小卖部给你买。 我和小九买了酒后并没回家,而是去了那片酸枣林。雨淅淅沥沥地下,淋湿了我们的头发。 章节目录 第13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3) > 小九问我,姜生,你有没有感觉,有很多时候,一个人对你越好,你就越内疚? 我想了想,点头。曾经,我用饭盒打伤了凉生,而凉生却没责怪我一句;我对他发脾气,抱怨他的母亲毁掉了我母亲一生的幸福,他只是傻傻地站着,不做声也不回嘴。当然,这些,我并没有说出来,它们已经烫伤了我的心,我就不想它们再烫伤我的舌头和双唇。 小九说,北小武那傻瓜对我越好,我就越内疚。他多看我一眼,我的心就多疼一次,所以,姜生,我得离开了。 说完,她将酒瓶缓缓地举起,我安静地听着,啤酒滑过她喉咙的声音。 小九说,姜生,其实,我并不愿意喝酒,抽烟,打架,飞车。有很多时候,看着你,看着金陵,看着未央,看着你们这样的小女孩,我就想,如果,如果,六岁那年,母亲没有离开我,现在,我是不是也像你们一样,剪着清汤挂面似的头发,有一双温暖的小手,见到自己心仪的男生会偷偷脸红?可是,姜生,这些所有年少的美丽都离我好远好远,我就是见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也只能像个小太妹那样大咧咧地轻狂着。 我身上有那么多不美好的过去。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巴,我洗啊洗的,可是任凭我怎么洗都也洗不掉,我搓着我的皮肤,直到它们发红,直到它们剥落,我看到了自己的骨头,我才明白,原来,我本身就是脏兮兮的,不是泥巴弄脏了我,而是我弄脏了泥巴。 说完,她就大口灌酒,然后,就大笑,擦了擦嘴角的泡沫,很纵情地朗诵着: 绿色的酒瓶粉色的 双唇它们交接的 地方,那些 飘逝掉的青春, 它们就那么华丽丽地走了, 剩下可怜的小九, 还有可怜的眼泪, 流啊流…… 我傻傻地看着她舞蹈着的身体,不知所措。小九冲我笑笑,雨水中,她的头发不再蓬松,而是那样温柔地贴在她的耳际。我说,小九,别喝了,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给你买酒了。 小九把脸凑到我眼前,用手扒着红红的眼睛给我看,她说,姜生,你真讨厌,我不喝酒,怎么能流出眼泪,没有眼泪,我怎么给你讲下面这个悲惨的故事呢? 那个时候,我和小九都没有发现,北小武正欢天喜地地奔来。 小九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她说,姜生,你看,我的眼泪都流光了,我得喝些酒,补充一下水份,好流泪。姜生啊,我来到你们家,我才知道,咱俩真是同命的姊妹啊。你父亲抛弃了你和你妈,而我妈却抛弃了我和父亲。 我怯怯地问,小九,你不是说,你六岁时,你妈就去世了吗? 小九将酒瓶扔在地上,捞起另一瓶继续喝,她说,姜生,你就一傻妞,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程天佑说,他喜欢你,你就真当自己是他的真命天女了!笨啊!说完,她用手指直戳我的脑袋。 我的脸腾然红成一片,我低声说,小九,你瞎说什么呢! 小九摇摇晃晃地看着我,笑,她说,姜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和北小武一样,都特蠢特傻特死心眼儿。姜生,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可是,我不会说,我怕你疼啊。 我说,小九,你醉了,咱回家吧,回家等北小武给我们带葱油饼和美林的烧鸡吃。 小九摇头,我不想吃,我就想吃我妈包的韭菜饺子,说完,她就哭了,她说,姜生,我宁愿她在我六岁那年死了!这么多年来,我恨她恨她!可是,姜生,我真想有个妈妈,我想跟她撒娇,跟她要漂亮衣服,让她把我打扮得像你们这些小妞这样清秀……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和鼻涕流在一起。 她说,姜生,有个秘密在我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告诉你,但你一定要替我保守。一定替我保守。 我点点头。 小九终于不哭了,扔掉酒瓶,擦干眼泪,安静地看着魏家坪的操场,她说,我六岁那年,妈妈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扔下我跟爸爸。后来,我长大了,长大后,我就找到那个将母亲带走的男人,跟他上了床! 我傻傻地看着小九,小九就笑,我知道我无耻我下贱,可我恨我的母亲!我想让她知道,那个男人根本不把她当真!我想让她痛苦,让她感受到这十年来我生活在对她的思念和渴望中是多么痛苦!可她竟那么平静地告诉我,她说她知道那个男人一直没有离婚,可是她就是喜欢他,没办法。说到这里,小九又哭了,她说,从此,我就跟形形色色的男人一起鬼混,我当自己是一只鸡!我当自己是被她丢弃了的垃圾!直到碰到北小武…… 她喊北小武名字的时候,声音抖动得一塌糊涂,她说,姜生,只有北小武从来没占我一点儿便宜。他就当我是一个纯粹的女孩子来喜欢,可是,姜生,你都看到了,我是多么坏多么糟糕的一个女孩子…… 小九说完了,就安静地呆站在雨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么长的沉默,她说,姜生,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问她,离开我这么多年,想起我的时候,会不会难过?说完,她抬头看着我,一瞬间,表情变得异常复杂。 我转身,只见,北小武愣愣地站在我们身边,雨水从他发梢滑落,悄无声息,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因为,昨天小九对他抱怨凉生总是煮面条,所以他今天一早就屁颠屁颠跑到县里去给小九买美林烧鸡和葱油饼去了。 34 因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 以前,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北小武,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北小武是那样好看,不同于凉生的清奇,而是有种邪气的美,可是此刻,那双黑眼仁里确是密密麻麻地布满惶惑和疼痛。 小九也呆呆地看着他。 雨点渐渐地密起来,小九的面容变得惨白,就像没有血液的玻璃美人一样站在北小武的对面。包从北小武的手里落到地上,他沉默着,用力地将身上的衣服脱掉,默默地将衣服撑在小九头上,对着我挤出一个笑容,姜生,拎着袋子,回家吃饭,看看你武哥给你带回什么来了! 然后他又用力冲小九笑,说,咱回家吃饭吧。别淋成落汤……鸡。最后一个字,北小武声音变得好细好细,几乎吞进了嗓子里。可是,我能看到,小九也能看到,他如墨玉般通透的瞳孔渐渐被一种血红包围、浸染,像极了当时的凉生,看着我和何满厚两个人被带走,歇斯底里喊我妹妹时的眼神,痛疼欲裂! 午饭时,我们三个一直在沉默。尽管北小武不停地冲小九笑,可是我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饭后,凉生悄悄问我,姜生,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哭,我说,小九真可怜。 凉生揉揉我细密的头发,说,姜生,别哭。小九不是还有北小武吗? 我仰起脸看着凉生,眼泪从我腮边滚落,哥,如果将来我受到伤害,你会像北小武守着小九那样,一直守着我吗? 凉生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姜生,我当然不会像北小武那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因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 我看着凉生紧紧抿着的嘴唇,突然有一句话一下子蹦到我嗓子眼儿,可是我硬是生生地压了回去。我很想问问他,包括未央吗?可是我没问,我只是对着凉生傻乎乎地笑。 35 北小武,是个死心眼儿的小孩! 小九还是走了。 没有留下一句话,没跟我说,也没跟北小武说,更没跟凉生说。 睡觉前,我还跟她说,北小武那么好,你还会走吗? 小九笑着摇头,说,不会了,不走了。 那天夜里,我就给她讲北小武的事情,从他小时候,到他念高中,每一件有趣的事情我都给小九讲。我说,小九,你看,我替你在北小武的生命里走过了。我不愧是你的好姐妹吧?小九就笑。我突然难过起来,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天,我将凉生的事情也要对着未央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女子讲起,从他六岁时,我做鬼脸吓哭了他开始讲起,然后,我也要对她们说“你看,我替你从凉生的生命里走过了”吗? 小九说,姜生,我也给你讲讲小公子的事情吧,总算,我也替你在他的生命中走了几年。 程天佑?我皱起眉头,我说,小九,我才不要听他的事呢!我说,小九,我给你讲,北小武六年级的时候,上课看黄色小说被数学老师逮起来过,嘿嘿,被老师罚站,结果,他一直半蹲着,就是不敢站直,你知道为什么吗?说完我就哈哈哈地笑。 小九就皱着眉头,吃惊地看着我,姜生,你什么时候变成大欲女了? 我的脸腾然红了,半天,我才说,小九,你才是大欲女呢!那是因为北小武的裤子被凳子上的钉子给挂住了!他站直了的话,不就撕破裤子把屁股露出来了吗?他的屁股那么大!说到这里,我又哈哈哈地笑起来,然后正色看着小九,你当是什么? 小九说,是我多心了。想想也是,那时,你丫多纯净,还是“娃哈哈”呢吧?还有,北小武那厮,那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发育成熟,怕是还分不清男女吧。说完,也大笑起来,整个夜空里只有孤独的月亮和我俩巫婆似的笑声。 我说,小九,我忘了告诉你,北小武最终还是站直了,是老师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拉直的。教室里只听到一种声音,便是北小武裤子的裂帛声。 小九说,那北小武就光着屁股在你们教室里了?那老师也太帝国主义列强了吧? 我得意地说,哪能啊?有我这么机智的人在,怎么能让北小武的贞洁不保呢?我用透明胶带又给他黏起来了。那时,数学老师还当堂表扬了我的机灵呢!说我将来会成为科学家。从此我就酷爱科学研究,直到后来我才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小九笑,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打击你对科学华丽丽地追求啊? 我叹气,后来自然课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各自做一个实验,选题、方案都自己定,结果那天我感冒了,就让北小武给我操刀了。结果北小武那厮给我做了一个超级华丽的实验。题目是:证明蜘蛛的耳朵是长在腿上的。材料:蜘蛛,白纸,桌子,小刀。步骤如下:第一步,将白纸放到桌子上,将蜘蛛放到白纸上,用力拍桌子并大吼,跑!蜘蛛就跑了。第二步,用小刀将蜘蛛的腿全割掉,然后放到白纸上,再次用力拍桌子大吼,跑!蜘蛛不动!由上可得,蜘蛛的耳朵是长在腿上的。 小九笑得直翻白眼,北小武这个白痴!那他自己做了个什么实验啊? 我说,他的题目是:证明姜生是科学白痴,进而证明数学老师有眼无珠外加青光眼白内障!材料就是:姜生的白痴科学实验报告。 小九破口而出,北小武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啊。太小人了。 我点点头,说,是的,小九,你也看出来了,北小武就是一个这么死心眼儿的家伙,别人对他不好,他死记住;别人对他的好,他也死记着。所以他认准了谁,那么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小九,别离开好吗?北小武,是个死心眼儿的小孩! 小九就笑,睫毛上挂满细密的泪光,她说,姜生,我给你讲一个小公子的笑话啊。三年前,小公子买了一只德牧,带出去会狗友,结果被一只小短腿的牛头梗给放倒了。后来他又买了一只藏獒,结果被另一个高干子弟弄的一只高加索犬给弄伤了。小公子就彻底恼了,最后,干脆花重金请人走私了一只西伯利亚野狼养着。结果,小公子被送进了医院。 那狼咬人?我看着小九,紧张地问。 小九哼了一声,咬人?没吃人就不错了。 我说,是啊,幸亏是养狗,如果小公子喜欢养猫的话,是不是就会走私一只老虎回家养着…… 小九说,我还真巴不得呢,这样三年前,他就不是被送进医院而是送进陵园了。 我说,小九,你对小公子的成见可真够深的! 小九淡淡地说,姜生,或者,程天佑不是个坏人,但是,也绝对轮不到他做好人。好了,不说那么多了,快睡觉吧。 我听小九的话,很快就睡了。可我醒来的时候,小九已经离开了。 北小武一直问我,姜生,你跟我说说,小九去哪儿了?你跟我说说吧! 我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是的,我确实不知道,小九怎么会在选择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离开?离开的时候,她有没有看看满天的星星,有没有觉得这满天的星星特别像北小武固执的眼睛? 北小武傻了一般开始自自语,他对着昨天吃剩的葱油饼说,你跟我说说,小九去哪儿了?然后又对着那半只烤鸡说。最后他跑到墙角上,对着小九喝酒留下的酒瓶说。他说,你跟我说说,小九去哪儿了,你跟我说说吧! 36 你看,我就那么不像好人吗? 北小武对凉生说,他要回省城去找小九!他说,小九肯定回了她的小出租屋,除了那个小出租屋,她别无去处。 我忧伤地望着北小武,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个本来只会嬉皮笑脸游戏人间的男孩,突然长大,突然变得冷漠而忧伤。我又看看凉生,在此时,我仿佛懂得,为什么我的凉生,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总是盛满忧伤的光。 凉生拍拍北小武的肩膀,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早就跟姜生商量好了,我想早回学校,一来可以复习功课,二来可以趁暑假打打工,增长增长见识! 可是,当我们回到省城,小九的出租房已经更换了铁锁。北小武一直在门前坐到半夜,才等到有人回来。而那个人,不是小九。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如同他的死心眼儿一样,小九是那样的倔强。 幸福就像一件浑然天成的瓷器,一旦碎裂,便不可能完好如初。 那天夜里,我和凉生跟着北小武来到“宁信,别来无恙!” 霓虹灯闪烁下,红男绿女,扭成一团,金属质感的音乐敲打着人的耳蜗。我并没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这个方向。 凉生说,姜生,我出去打一个电话,你看好了北小武,别让他乱跑。 我点点头。 可是没等凉生走出门,北小武已经扭着身体转进了舞动的人群。我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傻瓜一样紧跟着他。疯狂的人群中,明灭不定的灯光下,我手足无措。可是北小武竟然忘记了我,早已不知扭到哪里去了。在人群的夹缝中,我只能随着舞动的人流,不断地躲闪,像个迷路的孩子。直到有一个人介入我的面前,挡去了我前面的舞动的人群。他说,小家伙,你不该来这里! 我抬头,迷离的灯光勾勒出程天佑那张明媚的大脸,他带着几丝玩味的笑,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刚要说什么,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出这片舞动的人海。霎那间,他的掌心传来的温暖与力度,让我的脸红了起来。 他把我挤到一个安静的过道里,一只胳膊靠在墙上,俯着脸看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温热的鼻息游走在我的发丝间,他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用力往后靠,闭着眼睛大声说,我来找小九!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鼻子,轻盈而迅速,一脸坏笑,你看你这个样子,至于吗?我就那么不像好人吗?再说,姜生,你就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啊!你才十六啊,小孩子,就满脑子杂念,你们学校老师,是怎么教导你的? 我连忙睁开眼睛抢白了一句,我快十七了!不是小孩子!然后又慌忙地闭上眼睛! 他摇头笑,他说,姜生啊姜生,我就这么难看,以至于你都不想看我一眼吗?说着,他的脸越来越近,他说,姜生,你快睁开眼,你再不睁开眼,我就把脸贴你脸上了! 我确实不想让他把脸贴我脸上,所以只有把眼睛睁开,我说,这样,总可以了吧!把你的脸拿开吧! 程天佑就笑,坏坏的那种。他感觉良好地说,姜生,怎么着,今天我也救了你一命吧!我告诉你,跟两个男人一起逛夜总会多危险!万一他们居心不良怎么办?你看,刚才为什么那个男孩子出去了,我估计他是去联系买家,准备将你卖掉!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两个扯平了,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两清了!以后,不许你再像今天这样缠着我! 程天佑这番没大脑的理论把我弄恼了,我说,小公子,你有没有智商啊,今天晚上是你缠着我,不是我缠着你,再说,刚才走的那个人是我…… 章节目录 第14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4) > 这个“哥”字还没出口,就被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给打断了,她说,程天佑!怪不得找不到你了!你竟和这个小狐狸精在这里鬼混! 我推开程天佑,冲着那女人笑,我说,你看咱俩站一起,谁比较像狐狸精啊? 程天佑一把拉住我,护在身后,他说,苏曼,她还是个孩子。你别在这里给人添笑话看。 那个女人狠狠地看着程天佑,说,你有种!然后她从旁边拿过装饰用的维纳斯雕塑就向我打来,那一刻,我想起小时候,凉生对我说城市的女孩都那么斯文,原来,他骗了我。至少,眼前这个,她就一点儿也不斯文。 雕塑落下的时候,程天佑将我护在身后,伸手去挡,但那女人好像练过什么移花接木之类的武功秘籍,于是美人维纳斯哐当砸在程天佑脑门上,瓷片四裂!雪花一样漫进我的眼里。 剧痛之下,我尖锐地叫了起来。程天佑慌忙转身,看着蹲在地上紧紧捂住眼睛的我,迅速将我抱起,冲向停车场。 他头上的血滴在我的脸上,温热。他说,姜生,你忍着点儿,我们这就到医院。姜生,忍着点,别哭。说完他就将我塞到车里,然后脱下衬衣包在头上,边开车边联系医生。 联系完医生后,他便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他说,姜生,别哭,咱这就到了。这就到了! 迷糊中,我喊了一声,哥。 那时,我想,凉生现在肯定在给未央打电话吧。他知不知道姜生受伤了呢?因为眼睛的剧痛,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37 程天佑这厮绝对没碰上一个像我这么有智商的女子。 我的眼睛缠着厚厚的纱布,眼前仿佛是一个白色的天堂。 我从床上爬起来,用手小心地触摸纱布。我想,完了,我不会瞎了吧?只知道红颜祸水,却不知像程天佑这样好看的男人也是祸水! 突然,有一双手抓住了我触摸纱布的手,声音因熬夜而略略的嘶哑,他说,别动,会感染的。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说,我不会失明吧? 程天佑冷哼,我也想你失明啊,这样我随便找个地方将你一扔,你也再找不到回来的路找我报仇! 我皱皱眉头,也学他冷哼,报仇?我对仇人向来采取漠视政策!某些人是被身边那些狂热的女人宠坏了吧?当自己是全天下女人的春药了? 程天佑一把将我推到在床上,说,姜生,你别跟我贫嘴,你再顶撞我,我就不给你治疗了! 我转身,将面孔朝里,我说,有本事你就将我扔出门去,我还真不稀罕你救我!我可怕自己的病还没好,就被你的狂热女子小分队给歼灭在医院里。唉,幸亏人的眼睛只长在脸上,要是眼睛周身全都是,我现在还不被缠成木乃伊! 我敢说,程天佑这厮绝对没碰上一个像我这么有智商的女子,所以,他总是一副很自得的样子。在同我一起的这十多个小时里,我用自己的智慧震撼了这个幼儿园小班还未毕业的男人。 我本来想给北小武打电话,告诉凉生,我在医院里,我怕他昨晚没找到我会担心。但最终,我没有打。我固执地想知道,凉生会有多担心?他会害怕,会惶惑,会哭吗? 第三天,医生将纱布给我摘下来,眼前又是一片澄明的世界,就是眼睛里还残存着划伤时留下的红血丝,而且眼皮有些肿,有点儿像金鱼。 我在想,我怎么回去跟凉生说呢?说我因为遭遇一衰神男人而被误认为成第三者,惨遭殴打,住进医院? 程天佑接我出院的时候,他头上还包着纱布。只是,他戴着小运动帽给遮住了,并不影响他的魅力值。 当我们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却见到未央! 我,和,一个叫做程天佑的好看的年轻的男人,一大清早从医院里走出来,碰见了我的同年级同学。 而且,我还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眼睛红红的,眼皮肿肿的,由于程天佑的虐待,我还没吃早饭,就这么缥缥缈缈地出现在未央面前,她会怎么想? 就在那一刻,我主动上前澄清,我老远就冲未央打招呼,满脸微笑,我说,嘿,未央,怎么是你?我这住了两天院,挂的是眼科诊疗,嘿嘿,不是别的什么科,真是眼科。 未央微微一笑,并不搭,对程天佑说,天佑哥,我听姐姐说,我同学姜生住院了,就过来看看,姐姐说,让我接她回家养几天,正好和我做伴呢!然后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跟离别多年重逢的老战友似的,对我笑,说,对吧,姜生,一个暑假不见,可想死我了,说着,就将我往车上拉。 天佑笑,说,宁信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她不是没在夜总会吗? 未央笑,你从夜总会风风火火地抱走一个人,我姐哪能不知道呢? 这时,我恍然大悟。凉生曾经问过我,知不知道未央的姐姐竟然是谁。我怎么也没想到,未央的姐姐竟然是宁信!我的心里突然打起小算盘,宁信是个有钱人,未央是她妹妹,凉生是未央的男朋友,我是凉生的妹妹,这么类推起来,我也算是半个小富婆。想到这里,我竟红光满面。 程天佑这个小人最终将我送上未央的贼车,自己一走了之。他说,姜生,再见!我皱了皱眉头,胡乱说了一句,程天佑,不见! 未央在车里像公主似的坐着,她说,姜生,你的眼睛还疼吗? 我看了看她,点点头,很奇怪,这是第一次她对我说话这么甜美,甜得我有些摸不着北。 未央埋怨我,你不在的时候也不给凉生和北小武打个电话,你不知道他们多着急,凉生差点将北小武吃掉,他一直咬定北小武将你弄丢了。 我说,哦。 未央笑,说,幸亏我姐姐,她让我打电话告诉他们,你这两天住在我家里,和我一起玩儿。凉生才安心下来。 啊?我看看未央。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提疑问。 未央笑,说,我总不能跟凉生说,你半夜被一个大男人抱走了吧,这个样子多不好听!是吧,姜生。 既然未央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点头。 未央说,一会儿回家就这么跟凉生说吧,这样,你还少生一些事。 我点点头。 离开前,我想起未央前些日子的离家出走,回头问她,未央,家里没事了吧? 未央一愣,说,没,没事了。 38 反正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姜生! 两天不见北小武,他也不再那么神志不清。坐在我们暂时租住的小屋露台上晒太阳,见到我,他说,姜生,你回来了?未央没来吗? 我摇摇头。我说,北小武,凉生去哪儿了? 北小武说,哦,忘了告诉你了,昨天,凉生找了一份零工,帮人推销咖啡。 我轻轻俯身,坐在北小武身边,我说,有小九的消息了吗? 北小武用力地吸吸鼻子,说,没有。然后,他就在地上不停地涂鸦,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水泥地面上,又瞬间蒸发。他抬头看看我,说,姜生,怎么办?我把小九给弄丢了。说完,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盖哭。 我扯扯北小武的胳膊,我问他,你相不相信,小九会回来。 北小武抬起头看看我,眼泪鼻涕一大把,为什么小九会回来?姜生,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儿?姜生,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找她!姜生,我那么喜欢小九,就像你喜欢凉生那么喜欢!不,可能这两种感情不一样,但是,都是一样的一碰就疼啊。 我笑,我说是的。小九说,她两年后就回来,因为这个城市有她喜欢的男孩子。她等他能像一个男人一样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时候,她就回来! 北小武就笑,说,姜生,你发誓你不骗我! 我点点头,说,我发誓! 我发誓,每个女孩子都希望有这么一个男子,可以像一座雕塑一样守在自己身旁,给自己像天神一样的保护。 凉生回来的时候,北小武正在擦眼泪。凉生看着我的眼睛,说,姜生,你的眼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我说,没什么,我跟着北小武一起学兔子。 凉生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这两天未央又欺负你了。 北小武推了凉生一把,别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未央欺负姜生,你还能替姜生出头不成? 北小武的话说得我心生荒凉,北小武有小九,凉生有未央,纵使他们再疼我,我们再也回不到童年,那时,他们俩是我的大马,我想骑谁就骑谁,我最喜欢用北小武做大马,因为,他和我年龄相仿,身量相当,骑起来容易。 凉生看了看北小武,说,反正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姜生! 夜里睡觉的时候,凉生给我点了一支蚊香,无奈地摇头,姜生,你就是只小猪,连蚊香都不能自己点,将来怎么照顾自己啊! 我正用手电筒照着看日历,抬头看看凉生,我说,哥,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个很重大很重大的日子啊? 凉生迷茫地摇摇头,说不知道啊。国庆?圣诞?元旦?好像都有一段距离吧。 我气鼓鼓地睡下,不理凉生。 凉生给我关上门,边关门边念叨,哎呀,到底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呢?什么重大的日子呢?我怎么没有一点儿印象了呢? 凉生走了,我的眼泪也落下来了。 39 姜生,凉生一直记得那个很重大很重大的日子。 北小武突然转变成了一个革命青年,开始和凉生一起做零工。 其实,我骗了他。 小九没有告诉我,她会回来的。只是,我不想北小武总是难过。但是,我那么相信,小九会回来的。 因为,如果我是小九的话,从天南到海北,再从海北到天南,当所有繁华红尘都斑驳落尽的时候,我会回来的。生命中最不能割舍的,就是最初萌生的感情,无论经历多少繁华,总记得那个陌上少年清秀的眉眼。 因为未央,我在宁信店里的冰吧做小收银员。偶尔,会见到程天佑,他看我的目光很游离,在他面前,我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体。 我想起小九讲的关于他养狼的笑话就想笑,只是,一直也没有机会向他求证真伪。 一天下来,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数钱;最痛苦的事情也是数钱,因为点数整齐后,我得一分不剩地交给值班经理。 回去后,我就跟北小武讲,我说,北小武,你真不知道,粉生生的票子从自己手心里过,自己却留不下分文,这感觉有多么痛苦! 北小武说,别跟我说这个,我和凉生明天就要发工资了!我们一点儿都不痛苦。 凉生说,姜生,快睡觉吧,天不早了,小心脸上生痘痘。 哦,知道了。我晃晃悠悠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我说,哥,再见,哥,晚安。然后我仅存一线希望地转身,我说,哥,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个很重大很重大的日子? 结果他们的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第二天,我怀着极大的委屈起床,却不见凉生和北小武。我想,开工资的动力就是大,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过。 凉生给我留下了早饭,一杯豆浆,两根油条。他在纸条上写着,姜生小朋友,我和北小武可能今晚不回来了,我们领工资后,可能直接去网吧玩通宵。落款是:你的凉生大朋友。 下午的时候,程天佑从我身边晃过两次,最后,停在我身边,审视着我的眼睛,半天,说,姜生,你没事了吧? 我笑笑,摇头,说,没事了。 程天佑思忖了一会儿,说,姜生,我挺对不住你的。 我说,真没什么,小公子,你别内疚了。说完了,我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小公子都喊出来了,好在程天佑没感觉到。 他翻翻手中的烟盒说,姜生,我这个人从来没跟人道过歉,今天第一次,跟你道歉,我是想说,我请你吃个饭吧,这样我的内疚会轻一些,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我……只想跟你道个歉。真的。 我笑,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没有人记得。本来挺不开心的,好在今天能听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这时,未央从门外直冲进来,脸色苍白,拉起我的胳膊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跑去。 我吃惊地看着她,我问她,出什么事了,未央? 她紧闭着嘴巴,直到车七拐八拐开到了一家叫“天心”的小诊所门前,她才跑进去,我紧跟在她身后,心,突然跌倒了谷底。 凉生,安静地躺在床上,左眼青紫,肿得老高,几乎和鼻梁一样高。北小武的身上也沾满血迹。脸上也有擦伤。他看着我,又看着未央。 未央紧紧握着凉生的手,心疼地落泪。 北小武说,我们今天发工资是在外面发的,被一群小混混给盯上了,我和凉生刚下班走到一个小巷子里,就被他们截住了。其实,给他们钱也就好了。可凉生死活不肯给。我的手机也被他们抢去了,刚才给你打电话用的是一个过路人的电话。 未央看着凉生,说,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低低地俯下身来,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伤处,我说,哥,很疼,是不是? 凉生摇摇头,用力扯出一个笑容给我看,可能扯痛了伤口,痛得直掉泪。 然后他伸出握得紧紧的右拳,缓缓地摊开在我面前,两张卷得不能再卷的粉红色钞票绽放在他的手心。他看着我,嘶哑着声音,姜生,其实,凉生一直记得这个很重大很重大的日子。凉生没有忘。只是,现在,哥哥没法给你买礼物了,你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吧。这么快,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他用力挤笑容给我看,眼睛却因为疼痛急剧而流着泪。 我喊他哥,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凉生伸手给我拭泪,钞票从他掌心滚落到地上,他说,姜生,别哭,别人会笑话。生日时候是不能哭的。 凉生。 在我四岁时,你给我第一口红烧肉吃,那时的你,踩着凳子,踮着脚,晃着胖胖的小胳膊,往我碗里夹肉。从此,我喊你哥,从此,我是你的姜生,你是我的凉生。 九岁时,你在魏家坪那小片枣树林里刻下“姜生的酸枣树”,每根枝条如是!那时,露水浸湿你单薄的衣裳,黏着你柔软的发。你疲倦地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 十七岁,你给了我一份礼物。这时的你,为了这份礼物,躺在床上,满身伤痕,只有漂亮的睫毛还是那样浓密。你说,姜生,别哭。我便泪水决堤! 那天晚上,将凉生送回家。在“宁信,别来无恙”我吸了第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是程天佑铁青的脸,他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捞起,夺过我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碾碎! 他说,姜生,你怎么能这样?叫姜生的女孩,不能作践自己,因为,姜花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倔强的花! 我说,你是小公子,你懂什么?然后我就在他肩膀上一直哭,我说,天佑,天佑,我保护不了他!可是我不愿意别人伤害他…… 那一夜,我在程天佑的肩膀上哭得鼻青脸肿。 40 你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儿。 凉生受伤的那天夜里,我没有回家。我想着他昏迷中却一直喊我名字时的样子就心如刀割。 “宁信,别来无恙”里面,音乐一直很疯狂,霓虹灯歇斯底里地闪烁着,让人的眼前一片迷茫。那一夜,我一直处于迷幻状态,脸上的皮肤被眼泪浸湿,生疼。嗓子里还残留着香烟辛辣的味道,不停地咳嗽。 小九曾经跟我说,姜生,小太妹不是谁都能做得了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夹着烟,烟火明明灭灭,在她手指中间,仿佛一道生命留下来的伤疤,明媚鲜亮。 是啊,我多么没有用。我连做坏女孩都做不了。 如果我是坏女孩,我就能同很多小混混厮混。如果有人欺负凉生,我就和那些小混混一起为他报仇!我不怕伤害,也不怕堕落。我是不是一个很傻的小孩?很傻,我知道。可是,我多么不愿意别人伤害凉生啊。 我靠在程天佑的肩膀上,眼泪不断地流。视线迷糊掉的时候,我似乎能看到凉生对我笑,他清亮的眼睛,漂亮的眉毛,高挺的鼻子。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然后,我就在程天佑的肩膀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从程天佑的大床上醒来的。 阳光透过水蓝色的窗帘,洒在程天佑的脸上。他站在窗前,清晨的风吹过他的白衬衫,柔和的阳光短暂逗留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童话里才能见到的王子,在清晨的城堡中,等待公主的到来。 那天清晨,我从他的侧影中读到一种孤独的味道。 章节目录 第15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5) > 可能是听到了我翻身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眼中原本淡淡的孤单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暧昧玩味的坏笑。他斜靠在窗户边,双手抱在胸前,说,姜生啊,你是不是特喜欢我的床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啊?我可还是黄花大闺男啊!我可是…… 他这么一说,恶心得我跟摸黑刷完牙,开灯时却发现牙缸里盛着半只水淋淋的老鼠一般。我顺手扯过一个枕头摔向他,我说,去你个黄花大龟蛋吧!去你个黄花大鸭蛋! 程天佑一手就挡开了,身手之利落,不是我能想象。原来小九没有骗我,他确实是跆拳道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现在这个跆拳道高手中的高手将我拎到窗户边上,用手按住我的脑袋,他说,姜生,你信不信我将你扔下去? 我吓得直哭,却不肯求饶,嘴巴跟铸了生铁一样强硬。我说,你个黄花大龟蛋!你把我扔下去吧!反正你姜生奶奶活够了! 程天佑说,姜生,我就不信你不说软话!你不求饶,我就真扔下你去!反正在这个城市里,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你还不求饶?不求饶我就像扔小猫一样扔你下去!让你再也见不到你喜欢的人了!更别说保护他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昨晚在“宁信,别来无恙”,我对着他哭“天佑,天佑,我保护不了他!可是我不愿意别人伤害他”,这些话,让他以为我恋爱了。 所以我对着他很轻蔑地笑,也不跟他解释,我就是一直骂他,我说,程天佑,你个小儿智障,你个乌龟,你个猪头,你奶奶的快放开我啊! 事实证明,那些日子,我很想小九,所以语总是带着她的风格。可是程天佑似乎跟我死磕,就是不肯放手。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期待我求饶,说软话。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在小公子的过往记忆中,所有人都是对他充满敬畏的。而且,特别是女人,对他,多是又爱又恨。所以导致他严重地自恋成灾,以为没了他,全世界的春色就失去了半园之多。 我闭上眼,睫毛不停地抖动着,我直着脖子同他叫,程天佑,你奶奶的有种就摔死我,你敢摔死我,我就敢眼睛一眨不眨地横在地上。 程天佑很轻蔑地笑,姜生,这是十七楼啊,你家摔死的人还能眨眼? 我一怒之下,就用脚踹他,可能是踹疼了,他就猛扯我的胳膊,只听一声裂帛的声音,我的衣服被他活生生地撕裂了。 我愣了。 程天佑也愣了。 这时门铃响了,程天佑估计是真愣过头了,什么也不想就直愣愣地去开门,没问是谁,也没通过猫眼看。我连忙扯下床单抱在胸前。 苏曼如同一条鳝鱼滑了进来,一脸媚笑地冲着程天佑,直到看到我,她愣在了原地。足足愣了半分钟。我的衣服七零八落,抱着床单可怜兮兮地站在程天佑身后。因为我刚才扯床单,床上也显得一片凌乱。 程天佑连忙解释,他揉揉鼻子,眼睛瞟向窗外,说,苏曼,你别乱想,我们刚才在闹着玩儿。姜生还是个小孩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苏曼一头撞进程天佑怀里,不停地撕扯程天佑的衣服。她说,程天佑!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么一嗜好!你就这么喜欢飞机场?你喜欢一洗衣板吗?你恋童癖吗?你…… 她的话让我自卑不已,下意识地紧了紧床单,专心致志地看着这个来势胸胸的女人,错,是来势汹汹的女人。 程天佑一把将她甩开,他脸色异常难看,他说,你闹够了没有?姜生是我的客人。你不要总是那么多龌龊的思想,你还是一女人吗? 苏曼笑,她说,你们俩这个样子跟我讲龌龊!程天佑,我算是瞎了眼!我本是来跟你好声道歉的,宁信姐说,你是个好男人,我不该将你想得那么坏!可是,以前你同我分手,你说,如果你再年轻几岁,你一定会娶我!你说,我太年轻了。可是,眼前这个贱货难道比我老吗? 她还没来得及狠狠瞪我,程天佑就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他说,苏曼,你给我嘴巴干净一点,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你到底想闹腾什么! 苏曼的眼眶红成一片,她委屈地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她说,你打我,你竟然为了她……说完就冲程天佑扑来,发疯一样撕扯,只听到另一声裂帛的声音,程天佑的白衬衫被她撕扯掉一个袖子去。 原来世界顶级名牌衣服同我身上的地摊货一样,都会被撕裂。 衣服就是衣服,再名贵又如何? 当苏曼发现程天佑的脸色确实很坏的时候,哭着离开了。她走后,门如同一道敞开的伤口,凸现在我和程天佑面前。 程天佑走到我身边,他说,对不起,姜生,你看,总是这个样子。 我就笑,我说,程天佑,你真会跟人家小女孩开玩笑,你看刚才那女人,你说她丑,她可以去整容;你说她胖,她可以去抽脂;你说她旺仔小馒头,她可以去隆成中华大寿桃;你说她不高,她可以做增高手术……可是你偏偏说她年龄小,你太毒了,你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将你一脚踹进你妈肚子里再等她几年…… 我的话还没说完,程天佑就和我掐成了一团。 这时,宁信从敞开的门外走了进来,直愣愣地看着一身碎衣的程天佑和我,还有眼前的一片狼藉。她只有拼命地咳嗽,脸微微发红,一丝不愉快从她的眉梢闪过,可是她依旧微笑,说,你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儿? 41 姜生,姑奶奶,我怎么可能跟你比呢? 那次之后,我在宁信面前一直灰溜溜的,跟一只忘记了穿毛皮就溜达在街上的荷兰鼠。同时,我也恨死了程天佑。你看,我们多么郎情妾意地在苏曼和宁信面前亮相啊,放在古时候,我们俩早该被浸猪笼了,铁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可以四处乱蹦跶。 宁信对程天佑说,我不是故意进来的。只是,我找不到未央了。我以为她会在你这里。天佑,你知道未央这丫头,我怕她给你添麻烦。 程天佑就笑,脸上笼着一种很邪气的美,他说,宁信,你总是有道理的,黄鼠狼偷鸡,在你嘴里也会解释成黄鼠狼为了它病重的老母才无奈做贼。那么宁信,你为什么不昨晚就来? 宁信的眉心皱起,散开,然后,淡淡地笑,程天佑,你我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你想怎么说就随你怎么说,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三点了,我总不能这个时候来找你吧。恐怕那样的话,你更添堵。说完,她拿眼睛扫了我们这对衣冠不整的男女一眼。 那天,程天佑一直对宁信没有好气,他总觉得,今天,苏曼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宁信的挑唆。而此时的宁信,是来看好戏的。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俩,从他们的表情中,我发现他们之间似乎横亘着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似的。而且,面对程天佑的冷嘲热讽,宁信一直解释和避让。 宁信走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告诉她,未央在陪我哥呢。可是这话最终被我咽下去了,因为,我被程天佑传染了,对宁信有着很大的戒心。我觉得她那么眼明心亮的女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未央在凉生那里呢?她周围发生什么风吹草动,她能察觉不到呢?这样的女人,委实令人敬畏,却令人难以与之接触。 她走后,我边揉着刚才被他弄红的胳膊,边傻笑,问程天佑,是不是宁信也是你的盲目崇拜者啊? 他一把将我扔在床上,他说,是你个老鼠屎!然后就冲到楼下衣柜里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他这句话让我明白了,人不可貌相,确实有几分道理。就在几分钟前,我绝对不会将老鼠屎这么粗俗的话同程天佑这张天使一样精致的面孔联系到一起。 程天佑最后扔给我一件大t恤,说,换上!然后就独自走进了洗手间。 我偷偷地跟在他身后,往洗手间偷偷探头,我说,程天佑,你不会偷看吧?程天佑在刷牙,听完我的话,冲我展开一脸迷死人的笑,他说,姜生姐,姜大妈,姜奶奶,我寻思着去电影院看《无极》都比看你有内容,有剧情得多。说完继续刷牙。 我连忙躲回卧室,将程天佑的大t恤套在身上,原白色,质地非常绵软。我穿着它,不停地耸肩膀,试图让它不要显得太肥太大。 程天佑从洗手间走出,一脸牙膏沫,看到我滑稽的样子,他就喷笑,他说,那个,姜生,你这个女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脸庞”啊! 我当时没听出什么不妥来,我以为他在颂赞我“天使的脸庞,魔鬼的身材”,心里还很不好意思,原来旺仔小馒头也可以魔鬼啊。我美滋滋地说,程天佑,你这样的人,家里怎么可能没有女人衣服呢?给我找一件吧,我不能这么上街啊! 我的话刚说完,程天佑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肚一样,无比的难看,一脸阴沉,他说,吃过猪肉的人一定要养猪吗?喝牛奶的人一定要养牛吗?姜生你是一头猪吗?以后少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会讨厌你的! 我端着脸看程天佑嘴巴上的牙膏泡沫,冷笑,我说,那你使劲讨厌我吧,这样我会开心死,我就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那么邪劲,总是跟你这样的猪纠缠不清。 那一个早晨,我同小公子唇枪舌剑,刀光剑影的,相互以猪侮辱对方,污辱完人格后,污辱智商……上至祖宗八代,下至未出世的曾子曾孙,甚至,我将程天佑家的抽水马桶都诅咒下了十八层地狱……总之能污辱的东西,我们都污辱完了,一个也没放过!半个都没放过! 程天佑靠在沙发边上喘息,嘴巴上的牙膏泡沫已经干掉,让他看起来更加滑稽。半天后,他说,姜生,我输了。你是我姑奶奶。以后,我不跟你作对了! 我一听,心里无比的爽,我那么希望这个小太岁能在我面前偃旗息鼓,他不讨厌,甚至有些可爱,但是,就是太自以为是。 可惜的是,我高兴得太早,程天佑就是一个阴狠的角色,他说,姜生,姑奶奶,我怎么可能跟你比呢?你那魔鬼的面孔一笑,全天下男人都打消了娶妻的想法,从此对女人断了念头,集体同性恋。你那天使的身材一秀,全天下再也没有bq一词,从此人类绝种…… 我还没来得及弄懂bq一词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听得出,程天佑通篇鬼话都是在讥讽我,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将床单蒙在他脑袋上,一顿痛揍,然后,飞奔出门。程天佑的声音歇斯底里在大楼里回荡,他说,姜生,我饶不了你! 我很怕程天佑,小九说过,他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如今我却在小太岁的脑壳上动了土,错,不是动土,简直就是动了一座山。万一他弄死我,我真的就含笑九泉了,我还没来得及对我那苍老而病重的母亲尽孝,而且,凉生的伤还那么严重,我还得看着他好起来,所以,就目前的战况来看,我绝对不能栽在程天佑罪恶的小手里面。 所以,我跑出程天佑的老窝,就天使一样地横穿马路,连闯红灯,飞奔到“宁信,别来无恙”,跟宁信请了假,我说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我得复习一下功课。宁信看着我几乎及膝的大t恤,淡淡一笑,说好,等你开学后,有机会就来,这里的大门永远对你姜生打开。那天,她多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是给凉生看病。我当时心里犯嘀咕,她原来知道凉生受伤了,知道的话,就应该知道未央会同凉生、北小武在一起啊。 程天佑说得对,宁信今天早晨,极有可能是来看戏的,所谓的找未央,只不过是个借口。可是,为什么未央不在,她会到程天佑这里寻找,说是怕未央给程天佑添麻烦呢? 唉,程天佑这个男人,真是麻烦! 42 或者,还可以是别的谁,只要你的名字不叫姜生。 北小武说,姜生,你昨晚不在,凉生一直不安心。未央告诉他,你去帮她姐姐收账,晚上才不回来的。他才安心地睡了。姜生,你说,咱家凉生不会被毁容吧? 我摇摇脑袋,怎么会呢?不会的。其实,我的心里那么酸,凉生这么好的男孩,为什么他们还要欺负他呢?我恨他们! 北小武看了看我身上的大t恤,倒退了三步,他说,奶奶的姜生,你这是穿戏服唱大戏呢?他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一直穿着小公子的衣服,所以悄悄跑回自己的房间,打算换下这身行头。在门口碰到未央,她看看我,也是淡淡一笑,扫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说,姜生,如果凉生知道你在外面玩得这么疯,他该怎么想呢? 我说,未央,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真的不是。随后,我给她乌七八糟地解释了一通,最后发现,自己越解释越糊涂,到现在,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模样。未央还是淡淡一笑,眼里很明显有熬夜留下的红血丝,她说,姜生,当我没看见,你自便吧。 我看着未央离开,那时候,我非常想找到程天佑,跟他说一句心里话,这句话,我估计只有他能懂,我想跟他说,程天佑,我发现,其实,未央和宁信都是一个调调的女生。是的,她们的心思仿佛是遥邈的海,你看不见底,更望不到边。 当然,凉生和北小武肯定不会同意我这样的看法,她是凉生的纯洁小天使,是北小武的冷艳小校花。如果我这么对金陵说,金陵这妞肯定会说,姜生,你这是嫉妒未央。 是的,我嫉妒。 我说过,前世,我是一只叫做姜生的猫,而我也固执地认为,凉生前世的妹妹,不甘心在今生还做妹妹,所以,她对那只叫做姜生的猫说,姜生,来世,你替我做凉生的妹妹好吗?后来,她用一条肥鱼收买了那只叫姜生的傻猫。所以,今生,姜生这只傻猫变成了一个叫做姜生的傻女孩,做了凉生的妹妹。而前世那个只能做凉生妹妹的女孩,却在今生,成了可以随意喜欢凉生的女孩。我固执地认为,这个女孩,就是未央。 或者,还可以是别的谁,只要你的名字不是姜生。不是那个吃了十三年凉生做的水煮面的姜生;不是那个月亮底下赤着脚丫替一个叫凉生的小男孩罚站的姜生;不是那个吃大麦芽糖吃到贪婪地吮吸凉生手指的姜生;不是那个为了凉生可以同那些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少年厮打的姜生;不是那个月亮底下让凉生撕心裂肺喊妹妹的姜生……只要你不是,你都可以喜欢那个叫凉生的少年。 我一直想在某个时空可以交错的时候,找到那只叫姜生的傻猫,问问它,如果知道今生会这么忧伤,还会不会为了一条肥鱼,做一个这样的交换? 用一条肥鱼,交换这永远无法说喜欢的一生。 这些想法,我都不能跟别人说,他们会笑话我是傻瓜,世上哪有什么猫?世上哪有什么前世今生?哪有那么多冥冥注定? 北小武一直都说我是个傻瓜,可是,现在的我们都是傻瓜。他在等一个叫做小九的女孩,而这个女孩,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来。或许,在不久的某一年,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在异地寂静的深夜里,她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叫北小武的男生,对自己那么痴狂?会不会想起他时,也会清泪一把?还是,在冰冷的岁月里,她已忘记? 当然,我同北小武的伤心,是未央如何也理解不了的。这七天,她一直陪在凉生身边,给他清理伤口,照顾他起居。她常常给他从书上或者报纸上读一些笑话,凉生总是安静地听,安静地笑。未央也笑,像一朵盛开在凉生身边漂亮的百合花。 这个时候,阳光总会洒满我的脸,我的发,我的衣裳。我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凉生清透的眼睛,看着他的脸慢慢消肿,看着他的手臂一天一天恢复。听着未央给他讲的笑话,他们笑,我也笑。 尽管我没太听明白是一个怎样的笑话,但是我生怕错过了同凉生经历的每一个开心和快乐的瞬间。生怕很多年后,我就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和他在同一个时刻笑,在同一个时刻哭。那么多年啊,我们如同并生在一起的两朵冬菇,倔强而顽强地相依相偎。那些在魏家坪的暗夜里,两朵连根的冬菇,拔了任何一朵,另一朵都会感觉到疼痛,那是一种连体的疼痛啊! 章节目录 第16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6) > 凉生对未央示意,他嘴巴轻轻地动,他说,未央,我床下有一个小陶罐,你帮我拿出来好吗? 未央就俯下身,帮他从床下拿出那个陶罐,疑惑地看着凉生,问他,这是什么? 凉生笑,说,很多年前,我种的一株植物。 未央呆呆地看着陶罐里绿油油的植物,转而笑,那是什么植物呢? 凉生眼睛晶莹起来,他笑了笑,可能是伤口还疼,所以他的笑容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呆滞,他说,未央,这是一株姜花。 姜花?未央的身体明显一颤,但是脸上还是堆着笑,她看似爱惜地抚摸着这株绿油油的植物,漫不经心地问,这株姜花陪你多久了? 凉生想都没想就回答,快十三年了吧。 未央的嘴角荡开一个极其美丽的弧,她说,那它叫姜花,为什么不开花呢? 凉生望着窗外,我紧紧躲到一边。他说,未央,有些花,注定无法开放,就如这盆姜花,我每天能够看到它绿油油的样子,已经很开心了,并不指望它能够开花。不过,未央,听说,姜花很美,有白色的,也有黄色的,总之,那么灿烂,你如果看到,一定会喜欢上。真的,未央。 未央笑,我知道,就像你那个妹妹,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石头见了也沉不下大海……呃,真遗憾,那以后,它还会开花吗? 凉生愣了一愣,笑,说,未央,其实,我告诉你,这是一盆永远无法盛开的姜花,它永远都不可能开花的。 未央紧紧盯着凉生清凉的眼睛,她说,为什么呢? 凉生叹了一口气,他说,未央,你别问那么多了,总之,这是一株注定悲伤的姜花,永远不可能绽放。有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的。譬如,你喜欢上一个男生,为什么?譬如北小武会对小九不死不休,这是为什么?譬如,你对姜生那么冷淡,她却会在江边不顾生命将你救上岸,这是为什么? 未央淡淡一笑,她说,凉生,我觉得姜生之所以救我上来,并不是因为她想救我,而是因为,她怕知道,当凉生你跳下水,你会先救谁?说完,她的眼睛如同一张密密的网,紧紧拢住凉生的眼,她说,凉生,你会先救谁? 凉生说,未央,我累了,我不愿意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对不起。 未央冷冷地笑,说,算了,我一点都不通人情,毕竟她是你的亲生妹妹,骨肉相连,怎么可能要你为了我,放弃救姜生呢?我真不通人情。 凉生沉默了半天,他说,未央,你帮我从陶罐里拿出一粒沙,替我扔掉,好吗? 未央说,凉生,你说过,这么多年,你每天都要从这个陶罐里拿出一粒沙,然后扔掉。可是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倒掉好了。未央说完这话,抬头,直到看到凉生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才改口,一脸谦和的温柔,声音盛满了甜蜜,她说,凉生,对不起,我只是开一下玩笑。你的想法,我怎么会干涉呢? 我在窗外安静地听他们对话,凉生总是将那只健康的耳朵侧向未央。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姜生每时每刻记得,凉生听力有问题,只有姜生对他说话的时候,会将声音扬得比往日高。因为,只有姜生,不愿意凉生时刻侧着耳朵听她说话,因为这会提醒她记起,儿时的凉生,为自己挡掉的那一记耳光。 43 没有程天佑这只猪来聒噪我,我的生活十分惬意。 开学之后,凉生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我和北小武像两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他身边。哦,忘了说,我给凉生买了一顶帽子,那是我到耐克专卖店里溜达了半天后,下了很大的狠心才买下的,我担心开学后,凉生脸上的伤不能痊愈,就这样走在校园里会让他感到为难。 凉生,一直都是一个脸皮很薄的男孩子。这个,我一直记得。 有了这顶帽子,凉生只要将帽檐拉低,就可以挡住脸上的伤,这样,他就可以从容地走在校园里。当然,这种经验是我从程天佑那里学来的。听未央说,程天佑最近一直等在“宁信,别来无恙”守株待兔呢。 北小武对我私底下说,他说,姜生,你看,这是刮的什么风?未央最近对你可是关怀倍加呢。你说她怎么了?难道,真的要为咱凉生从良了? 我说,北小武,你的嘴巴能不能干净一些,什么叫从良,你少来诋毁凉生! 北小武嘿嘿地笑,他说,姜生,原来你还是承认凉生和未央的关系,还承认未央是你哥哥的媳妇儿。我以为你这些日子被金陵那丫头灌了迷魂汤,要帮她抢夺凉生呢? 我吃惊地看着北小武,怎么?金陵也喜欢凉生?不会吧? 北小武就笑,奶奶的姜生,你就一傻子,那么你说,金陵为什么整天黏着你,有这个必要吗? 我说,金陵是因为同我的关系好啊。我们之间有友谊的。北小武,你不能因为小九的离开,心理就这么阴暗,见不得人世间的美好可爱! 北小武冷笑两声,他说,姜生,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欺骗你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我。这一点,我想,凉生是做不到的。但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为你能幸福和快乐,不辞奔命的话,我不如凉生。但是,凉生可能欺骗你,我却不能骗你,从小到大,我当你是妹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偏见来影响你呢?再说,朋友是那么重要的财富,我怎么可能妨害呢?可是,你看金陵,难道你就一点看不出,她和你并不是因为友谊,而是,你,姜生,是她走向凉生的桥梁。我这样说,你总能懂吧。 我撇了撇嘴,说,我懂,可是,北小武,你绝对对金陵有成见。如果,你能好好地接触一下,你会发现,她远比你想象的可爱得多。 北小武说,好吧,奶奶的我也不过是发表自己的意见。 北小武离开的时候,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他,我曾经听未央对凉生说过,小九以前在“宁信,别来无恙”混过一段时日。这也就是为什么暑假的时候,未央来到魏家坪见到小九,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诉北小武。我想告诉他,是因为,或许,他能从宁信那里得知小九的去向。但是,我怕这件事情又成为他的新伤,让他更加难受。我想,既然凉生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合适告诉北小武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他,如果不合适的话,他也就不会说。我就看凉生怎么做吧。 一个多月后,凉生脸上的伤,基本消退了,又恢复了本来的清秀。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无比温暖,就像一个小太阳。未央就是太阳下面的花朵,而姜生,却只能是墙角树荫下的一棵小草儿。 很多男生都说,凉生那顶帽子很漂亮。凉生对他们笑,说这是姜生给我弄的高仿品。嗯,我当时就是这么跟凉生说的,我怕他知道我花了那么多钱,会心疼。 那之后,很多男生都对我殷勤不已,我想,他们大概是想知道,从哪里能买得到这么真的高仿品。或者,他们都想,如果我成了他们的女朋友,他们就可以花几百块钱从头到尾买一身耐克了。哼,美死他们! 这个世界上,你确实要相信:一份价钱一分货! 当然强买强卖不在此列。 那些日子,我一直过得蛮悠闲的,没有程天佑这只猪来聒噪我,我的生活十分的惬意。我时不时对北小武这个心理阴暗的少年讲一点儿社会主义的春风化雨,期待他的幼小心灵不至于因为小九的离开而变得太畸形。但是,依旧有令我讨厌的事情,就是各类试卷比高一的时候厚了很多。高一的时候那厚度顶多算是中雪,到了高二的时候,简直就是大雪纷飞。就是这样,那些老师还不忘吓唬我们,他们说,这点试卷算什么?到了高三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冰雹! 其实,这些卷子怎么可能和可爱的雪相比较呢?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这些试卷能吗?不能。它只能让很多孩子,在高中的时候,就满头白发,小鼻梁上架上个眼镜。多深刻的伤害啊。所以,我刚才的破比喻,简直是对雪的一种玷污。 即使生活这样繁杂,我的生活依然趣味十足,我和金陵依旧会跑到篮球场上,看那些疯奔的篮球超男们炫耀球技,兴奋得小脸通红。 偶尔也会想到程天佑,想程天佑的时候,我就会想小九。我不知道她独自一人飘零在外,是不是受了更多的漂泊之苦。如果我能见到她,我一定要告诉她,北小武过得很不好,因为他很想她。 44 那一夜,我和程天佑在车上看了一晚上星星。 关于我同程天佑的经历,我都告诉过金陵。那个年龄,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分享自己秘密的小姐妹。 金陵说,果真有这样的男孩,会像极了凉生?我说,是啊,至少在我眼中,他同凉生很像。我告诉她,曾经,最初,在肯德基,宁信就将凉生错认,当时,我和北小武都不知道她将他错认成谁,直到我认识了程天佑,才知道,那天,宁信应该是将凉生错认成了程天佑吧。其实,他们两个人也不是特别像,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惊讶了呢。 开学后,再见程天佑,是在学校门口。 我拉着金陵出来买小贴画,刚对着贴画上的帅哥们大流口水,就见程天佑那张黑脸贴在我耳边。他说,我可爱的小姜生,很久不见,你还好吧?我一听是他的声音,手都抽搐了,拉起金陵,撒腿就跑。却被程天佑一把拉住。他说,姜生,今天我非用被单憋死你小样儿的!让你跟我斗!说完就将我拽上车,我当时虽然挣扎,却不敢太用力,我怕我的衣服在大庭广众面前被这混球撕裂。 程天佑载着我扬长而去,我回头,只见金陵急得直跺脚。我转头对程天佑说,你会害我缺勤的!你这只大脑长在屁股上的猪! 程天佑冷冷地笑,冰冷着脸,黝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得意,浑身散发着一种邪气的诱惑,我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笑,缺勤?好像你没逃过课似的!都要被人用床单勒死的人了,还在这里惦记上课,真是好学生啊。说完,他猛踩油门,敞篷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我紧紧抓住扶手,唯恐自己被摔下去,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人世间的美好就晃到阎罗殿上报名。 我说,程天佑,你这是去哪儿? 程天佑笑,不去哪儿,就是我活够了,想在高速路上自杀!觉得一个人太寂寞,只好拉你来陪葬!这样黄泉路上我们两个人可以双宿双飞。姜生,同我这样的帅哥一起,不是你这样的花痴一直都会有的梦想吗?现在多好,我来帮你圆梦了!说这话的时候,风正扬起他额前的发,露出他饱满的额头。我当时真想拿锤子在它上面敲一个洞。看他还嚣张不。 结果,在高速路上,他接完一个电话,就对我笑,他说,姜生,我有事,不陪你玩了,我就是估摸着高中生活压力太大,带你出来兜兜风,让你放松一下。你看你,紧张什么,我怎么会杀死你呢?杀死你太有辱我的英明了。说完将手机扔在车前,冲我美滋滋地露着大牙笑。 我随手捡起他的手机,扔了出去,转头也冲他美滋滋地露着大牙笑。偷偷说一声,这种奢侈的行径让我兴奋得手心直冒汗。做有钱人过瘾,在有钱人身边,时不时地帮忙扔点儿手机之类的东西更过瘾。 程天佑的脸都变形了,他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他说,姜生,一会儿回家,我非用床单勒死你!我让你跟我作对! 我一声不吭,反正我是要被勒死的人了,无论是床单还是被单,都没有活路了,还是任凭他用各种语来威胁我吧。正在我大义凛然准备慷慨就义的时候,程天佑的小跑车却在回去的路上抛锚了! 傍晚时分,我和程天佑跟两只孤单的猫一样,等在这人烟稀少的外环上。程天佑时不时踢这辆车一脚,然后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我,说,姜生,姜生,招惹你真是我的灾难!你说你手贱吗?你是不是也是穷疯了,有仇富情结啊?你干吗要将手机给我扔掉?你看现在,我们向谁求助! 我边哭边骂他,我说,程天佑,你才是我的灾难呢!我一碰到你我就倒霉,你干吗总是招惹我啊?今天我又夜不归宿了,我会被开除的,你是猪吗?我仇富怎么了?你有本事也像我这样穷疯了好了! 那天夜里,程天佑在路边没截到一辆车,那些司机都不曾停下。我在车上冷笑,我说,德性,看看你的样子,跟车匪路霸似的,谁会停下呢?除非他们脑子想不开,想被打劫啊! 然后程天佑就将我提溜到马路上,让我去拦车。结果,我左折腾右折腾,也没拦到车。真奇怪,那些车本来跑得半死不活的,当司机一看到我明媚的小手,立时变成了飞车超人了。真看不出我的手还有动力作用,可以做太阳能了。 程天佑就在我身后冷笑,说,看到了吧,人家现在这年头,营养跟得上,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出落得身板是身板,模样是模样,随便拉出一个来,不是明星就是模特。谁跟你似的,跟生在六零年似的。快快快给我回来吧,别站在那里跟小纸片似的,给我丢人现眼了,那些司机又不是瞎子傻瓜,会以为一洗衣板有魅力啊! 我瞪了他一眼,我说,你去死吧,有本事你就搬一奶牛过来给你拦车! 程天佑看都不看我一眼,说,得了,嘴犟的家伙,等回家我被单床单一起用,非将你勒死不可! ……就这样,我和程天佑没截到一辆车,却相互讥讽着彼此,不亦乐乎。 那一夜,我和程天佑在大马路上看了一晚上星星。 星空下的程天佑皮肤如同月光一样,看得人眼花。我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翻了翻白眼,看了看程天佑,笑,真是浪漫大了。 程天佑看看我,没说话,脑袋靠在方向盘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强势的男人无奈的样子。我心里无比地懊悔,真是的,我难道真的手贱吗?扔什么手机啊?扔也该把他扔出车外。现在好了,在公路上浪漫吧。想着想着,人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夜晚总是比白天清冷很多,我在睡梦中一直喊冷。程天佑将自己的衬衫脱下来紧紧裹在我身上,然后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迷迷糊糊中,我听他说,姜生,对不起。声音很小,仿佛我的错觉一样。 45 有凉生在,姜生怎么会做坏女孩呢?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却见凉生和金陵远远地守在门口等我。我的心咯噔一下,落在地上。 从头到尾,凉生看到我从一个陌生男子的车上下来,然后看着那个陌生男子的手轻轻拂过我的长发,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开车离开。尽管,这一切都是一个远远的背影。可是,当我走近凉生的时候,还是能看到他眼中隐忍了良久的泪光。他一直看着我,眼中是一圈令人心疼的红,他说,姜生,她这么说你,我不信!可是现在……你怎么可以这样作践自己啊?你就是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可以跟哥哥说,哥哥就是不上学了,出去打工,哪怕出去去抢,出去去偷,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姜生?我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啊,都是我没看好你。说完,他就蹲在地上,喉咙间是一种压抑的声息,仿佛从骨头里剥裂出来,比哭泣的声音还令人难受。 我上前扶他,满心难过,我说,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没有你听说的那么坏!真的,凉生。有凉生在,姜生怎么会做坏女孩呢?说着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是的,有凉生在,姜生怎么舍得去做坏女孩呢? 凉生扬起头,看着我焦急的眼,伸出手,饱满冰凉的指端,划过我的脸庞。他说,姜生,你怎么学会说谎了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学校。我重重倒在地上,一直喊他的名字,凉生,凉生。 凉生,你怎么会不相信呢?有凉生在,姜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坏女孩的。 金陵上前扶我,被我一把推开。我说,你少这样假惺惺,你怎么能对凉生这样编排我?你怎么可以这样?从今天起,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跟你见面了,我们不是朋友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7) > 金陵委屈地看着我,直摇头,她说,姜生,我没跟凉生说你和天佑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清楚,他一直都问我,是不是你上几次的夜不归宿都是跟程天佑一起,可是我一直没回答啊,我只是告诉他,你被别人劫走了,结果,我们沿着学校找了一个晚上,网吧、旅馆、酒吧、歌舞厅,我那么担心你……姜生,我怎么会编排你呢? 我冷淡地笑,你怎么会?可是,金陵,我那几次夜不归宿的真实原因也只有你知道,可现在,凉生知道了,你说,难道是我自己告诉他的吗?我说,北小武说得真没错,你真不是一个好人!说完,重重一把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晚上,我一直没见到凉生,便和北小武四处寻找。我对北小武说,我怎么也没想到金陵会是那样的人,太阴险了! 北小武淡淡地笑,阴险谈不上,不地道倒是肯定的。 我们来到“宁信,别来无恙”的时候,却撞见了更惊人的一幕。 大厅的回廊处,几树亚热带常绿盆栽前,两个清丽无比的女子,冷冷地对峙着。宁信伸手拉住未央,眼睛里闪过丝丝痛楚的神情,她说,你不能跟那些客人一起喝酒,你看你刚才的样子,像什么? 未央扬手闪开了她的牵制,灯光映在她粉嫩的脸上,她极其轻蔑地冲宁信笑,我有你这样的姐姐,怎么可能像什么呢?我除了像妓女,我还能像什么? 宁信的眼睛噙满泪水,我从来都不相信,宁信这样的女孩,也会流眼泪。未央拿着酒瓶冲那些客人走去,被宁信死死拉住,她将酒全泼在宁信脸上,怎么了,为什么你可以去做婊子,我就不能…… 没等她的话说完,满脸酒水的宁信就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冲未央喊,你滚,你滚!我这里容不下你这样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你滚! 未央用手捂住脸,反手给了宁信一巴掌,冷淡地笑,你就是一婊子,你凭什么教训我?我告诉你,你没这个资格。说完,甩手走了。 当她看到我和北小武就近在眼前时,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看了看对面的宁信,她正在对着玻璃窗发呆,强忍着泪水,擦掉脸上的酒水,不想被外人看到。我和北小武一声不吭地带着流泪的未央离开了“宁信,别来无恙”。 那天夜里,未央一直在我面前哭。她红着眼睛看着我,她说,姜生,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幸福的小孩。 未央这么一说,我就难过。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些等爱的小孩,流浪在不同的街道,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给自己一双手的人,可以带着我们走向幸福的街。 我静静地坐在未央身边,看她流眼泪。很多时候,我嫉妒她,但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只是一个不幸福的小孩。随便一句安慰,就会流眼泪。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未央同宁信之间的矛盾。原来,九年前,宁信跟一个比她大许多的男人厮混在一起,然后,在外面给这个男人做了二奶。这件事情惹怒了病重的父母,就这样,急火攻心的愤怒中,他们相继去世,本来尚好的家业也因此败落下来。 未央说,姜生,你说,我该原谅这个姐姐吗?我能原谅这个姐姐吗?虽然,这么多年来,都是她一直供我花销,供我一切的一切,可是,我每当想起父亲和母亲,每当我在那个热闹的会所里,看到那些寻欢的人色迷迷的眼神,我就会无比地恨她! 我望着未央,心里一阵难过。以前,我一直没明白,宁信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事业,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可是要说,这样的事情也能让父母双双被气死,倒是不太妥帖,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吧,除非她们的父母是无比刚烈的性子。 北小武说,未央,好歹她也是你的姐姐,你不该对她那样。每个人都年轻过,都会犯下错误,你不该对你姐姐那么坏。 未央一直不说话,漂亮的眼睛望向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说,姜生,凉生去哪儿了? 她一问,我的心无比的酸楚,我摇摇头,我说,我一直在找凉生呢。我惹他生气了,未央,我是混蛋。 未央跳下台阶,擦干眼泪,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姜生,我们一起去找凉生吧,我想,我应该知道他在哪里。说完,就拉着我们向中心街走去。 我们是在中心街的一个雕塑下找到凉生的,他一直躲在下面,安静地坐着,安静地流眼泪。他身后的雕塑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一片草坪上。拿着小木枝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个雕塑时,凉生愣了半天,他指着雕塑对北小武说,你看,这个小女孩,像不像我们姜生小时候在魏家坪草地上捉蛐蛐的样子啊?那时,北小武也惊叹,说真像,真的很像啊。 如今,凉生自己一个人孤单地坐在中心街雕塑下,陪伴他的不是姜生,而是一个和姜生小时候酷似的青铜雕塑。凉生,你在想什么呢?想那个小时候一直躲在你身后的小姜生吗?想她怎么可以转眼就变坏吗?可是,凉生,你要相信姜生啊,她有一个凉生这样好的哥哥,她不敢更不舍得变坏,因为她害怕凉生伤心。这个世界上,在她心中,有什么可以同凉生的眼泪相比呢? 我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喊了他一声,哥,然后就抽泣起来。我说,我和北小武找了你一天了。我说,哥,你还生我的气吗?我真的没有夜不归宿啊。那些晚上,我一直都和未央在一起,她不是也打电话告诉过你吗? 凉生抬起清凉的眼睛看着我,泪眼迷蒙,他说,姜生,你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怎么这么喜欢撒谎? 我急切地拉过未央来,我说,哥,你可以问问未央,前几次,我没回去,是不是都同未央在一起,她还给你打过电话呢。 未央看了看我,叹气,上前去拉凉生,她说,你别生气了。怎么说,姜生也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了,你不能总是拘束她。然后,她又看看我,说,姜生,你去哪里我不知道,上几次是你要我帮你骗你哥哥,我明明知道你那样子不好,但是,我更不愿意凉生伤心,所以,我就帮着你骗他…… 我吃惊地看着未央,刚才在我面前还那么委屈地流眼泪,现在突然对我说,是我要她帮我骗凉生。明明以前是她要我对凉生说在她家的,说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测,今天,却又对我来这一套。 她清澈的眼神,让人忘记了她刚刚难过地哭过。她上前来拉我,说,快跟凉生道个歉吧,别让他难受了。 我发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软软地倒在凉生怀里,眼睛犹如羊羔一般无辜。 凉生扶住未央,他说,姜生,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这么说不也是为了你好!如果真的要你由着性子疯,将来受伤害的是你自己啊! 我指着未央问凉生,你竟然相信她,不相信我? 凉生清凉的眼睛仿佛深海一样的颜色,他说,姜生,该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我也看到了。如果你是别的什么人,我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可是,你是姜生,你是我的妹妹,我看到你这样子,我就往死里难受,你知道不知道…… 我指着凉生就骂,我说去你妈的凉生,我是你妹妹?你算我哪门子哥哥?去你的奶奶的往死里难受!我就告诉你,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用不着你像教育失足少年一样教育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说完,我就跑开了,北小武上来挡我,被我一把推开了,我也没看他是否受伤,就兀自跑向漆黑的夜里,眼泪跟花生似的,落了下来。 凉生竟然不肯相信。 姜生怎么会做坏女孩呢?他不相信,有他这样的哥哥,我舍不得,我真舍不得。可是,今天,我却骂了他,天知道当时我多么难受啊。从小到大,凉生不曾给过我半点儿委屈,而今天,他宁肯相信未央,也不肯相信姜生! 身后,却听未央对凉生说,我去劝劝姜生,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劝她的。就听着她追着我的脚步而来。未央不愧是练过舞蹈的,很快就追上了我。 我发狠地看着她,我说,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我同北小武都对你那么好,当你是朋友,你怎么这样对我!边说,我边流眼泪。 未央笑,她看看不远处的凉生,转脸对我说,我也不愿意伤害你,但是,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件我得不到!可是,偏偏凉生,偏偏程天佑,偏偏这两个男人都拿你当宝贝!你有什么好的?你什么都不如我,你不过就是一农村妞!说白了你就是一村姑,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对你百依百顺,而拿我当空气? 我吃惊地看着未央,看着她清丽的脸庞,看着她脸上从容的微笑,她转头,将脸上最单纯的微笑抛给不远处的凉生和北小武,他们此时正在幽幽地望着我和未央。我仿佛可以看到凉生焦虑的眼神,盛满了忧伤。 未央笑,她说,你不过是放一个暑假,程天佑就跟一只没头的苍蝇似的,谁能看不出来。不过就是两面之缘,他就那么喜欢你!可是我从小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在他身边长大,我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我。直到我遇到凉生,我以为,有了他,我对程天佑的喜欢可以在凉生身上功德圆满。可是,那天在魏家坪,你发高烧,我也发高烧,凉生却一直守在你身边。难道妹妹要比女朋友重要吗? 所以,姜生,你根本不知道我多么讨厌你,多么恨你!说完,她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面带笑容,狠狠地弄疼了我。 我吃力地往后退,她却依旧笑,她说,姜生,十三年养一盆姜花,每一天拿出一粒沙,十三个三百六十五天,十三个三百六十五粒沙,他丢掉了沙,却丢不了牵挂!还有,说到这里,她轻轻附在我耳边,姜生,我跟你说,凉生这次受伤,是我找人打的,因为我看不惯他为了你的生日而这样奔忙!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生日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现在,我都告诉你了,姜生,你打我啊! 我愣在原地,看着未央巧笑如花。她看着不远处的凉生,转脸对我笑,她说,姜生,你打我啊!你这就去告诉凉生,是我找人打的他,看看他相不相信你啊!说完,她就笑,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一个孩子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糖果。 就在那一夜,中心街离凉生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我的心碎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淋漓!我狠狠地推倒未央,看着未央将无辜的眼神投向奔来的凉生,看着她一脸柔软的依赖和无助。我头也不回,狠狠奔离这条伤心的街。 46 原来,我是一个这样小心眼儿的人。 高二,那个被称为“大雪纷飞”的一年,时光仿佛弹指,匆匆划过我们的指端。因为中心街那个夜晚,我和凉生的关系变得那样疏离。 北小武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屋,搬出了学校宿舍。他说,学校宿舍熄灯太早,而他想好好学习,想多学一会儿。我知道他不是说笑。我也知道,他是为了小九。在高中的年月里,我们不知道用怎样的姿态才能拥抱住幸福,只是看了很多的故事,这些故事都这样教育了我们,所有的幸福都会在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得以功德圆满。 北小武想给小九一个更加坚实的肩膀,所以,他只有让自己的基础更加坚实。而这份坚实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好好学习。好像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可是我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权且这样吧。 很多时候,北小武温书的时候,都会突然大笑出声音。他将小草扔到我腿上,嘴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他说,哎,姜生,你说,如果我真考上大学,小九知道了,会怎么说? 我合上书本,看看空旷的操场,然后看看他,摇头。小九会说什么?已经一年多,没有她的消息,我不敢忘记这个穿着一套套主题套装从我生命中走过的女孩,不敢忘记她抽烟时孤独的模样,不敢忘记她喝酒时流泪的模样。可是,我却不敢记起她说话时夸张的模样,我怕想起她眉毛飞舞时的生动表情,心就会难过得不成模样。 北小武眯着眼睛倒在草地上,阳光晃在他麦色的皮肤上,明晃晃的,他笑,说,姜生,你奶奶的真是猪。我觉得吧,我家小九会这么说:北小武,我就一文盲,居然还泡上你这么个大学生!我靠,我这不是荼毒生灵吗?说完,北小武就哈哈大笑,很开心的样子。他抬头看看我,说,姜生,我从来没听到任何一个女孩,将脏话说得跟小九一样悦耳动听,仿佛是从她嘴巴里开出的花儿一样。 北小武是个傻瓜,他以为他咧着嘴对着我笑,我就看不出他眼圈发红,看不到他眼角零散的泪影。 我想逗他开心,所以,我就用书本拍拍他的脑袋,说,切,我还以为小九会说,奶奶的北小武,是不是中国普及十六年义务教育了,轮到你这个猪头上大学了! 北小武听了,就捞着我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如果不是因为不远处的篮球场上站满了养眼养心的小哥哥们,我早就鬼哭狼嚎地叫起来。但是为了我巨大的帅哥梦想,我只好四平八稳地看着胳膊被北小武这个卑鄙小人给捏肿了。 北小武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他说,哎,姜生,你看,肿了。你说以后那些健美运动员也不用整天累死累活地运动,都到我这里,我挨个儿掐几把,就都掐得肿出肌肉块来了。 我冷笑,一边冲胳膊吹气消肿,一边瞟向篮球场上的帅哥,还得腾出嘴巴来还应付着北小武的傻瓜问题,我说,我靠,以你这样伟大的智商,你还考什么大学,今天下午就退学发展个“掐掐”肌肉馆,这生意还不风靡全球?然后申请一个专利,后半生,你就是比尔·盖茨第二了。别的事情你也甭担心了,光跟你妈坐在炕头上数钞票就行了。 说完这话,我才发现,自己多么惦记小九,连说话的方式,都带有她的味道。虽然,我们不曾深交,但是,这么多年来,小九是唯一一个能走到我心深处的女孩。我也相信,对于小九来说,我也同样重要过。 可是,北小武真是小人,他听完了我的赞美,并没有因为我说话像小九就对我手下留情,他瞪着两只眼睛看了我半天,笑了笑,然后小爪子一伸,又在我另一只胳膊上狠狠掐了一大把。 那一整天,我耸着两只胳膊像一只大龙虾似的在校园里晃荡过来晃荡过去,别提多么丢人现眼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凉生在我的身旁,他肯定会冲北小武凶。也就是因为凉生不在我的身边,北小武才敢这么气焰嚣张地欺负我。 想起凉生的时候,我的嘴角会上翘,淡淡的一个弧,很缥缈,眉心间却有两道深深的皱印,只是我不自知。 在校园里,经常会看到凉生,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如果是以前,我总会雀跃地跑到他眼前,亮着声音喊他哥,然后没心没肺地闹腾他一会儿。而现在,如果碰见了,我们也说话,也跟没事似的说说笑笑,但是总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不疼不痒的事情。 原来,我是一个这样小心眼儿的人。一直不曾走出那个午夜,不曾走出那条伤心的街,一直走不出凉生给我的不信任和未央给我的伤害。 那天的凉生,那天的未央,那天中心街上那个小女孩的雕塑,仿佛历历在目。那天夜里我回到宿舍,在金陵的身边大哭。我诅咒未央,怪凉生的不信任,怪北小武的不仗义,大哭大闹,泪水满脸,仿佛整个世界都辜负了我一样。唯独没有对金陵道歉,似乎我的咽喉对“对不起”三个字特别吝啬。或者,我怕这三个字太矫情。 金陵也跟着我难过,给我打洗脸水,她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姜生,你是猪吗?然后将大毛巾捂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擦。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对金陵说过“对不起”。可是,我相信,任何人都知道,我多么内疚。我也相信,很多人都这样任性过,伤害过自己身边的朋友。抱歉或者对不起,说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令他们心酸呢?不如就这样留在自己心里,让自己慢慢地心酸吧。 章节目录 第18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8) > 金陵选择的是文科,同凉生和未央一样。我选择的是理科,从我初中学政治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脱离这份“拗口”到让我生不如死的学科。后来,我就这么如愿以偿了。北小武讥笑我大脑长在直肠上,不会转弯。 这个恶心的破比喻让我一周都处于反胃的状态中不能自拔。 高二的生活呼啸而过时,我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就像流水,永远走得悄无声息。很多时光,很多人,永远只能存在于记忆里,渐渐淡成一个影像,哪怕这样的现实会令你疼痛,但是,毕竟随时光走远了。 譬如,魏家坪草场上,那个叫凉生的小男孩,曾经像母鸡护子一样护着一个叫姜生的小女孩。 47 他说,其实,姜生,你也就是一花痴。 高二暑假的时候,我没有回魏家坪。我不想吃凉生做的水煮面,我怕吃着吃着我就会神经质地流眼泪。你们看,我的眼泪是这样不值钱,说流下来,就会流下来。 凉生同北小武走的时候,一直回头看我。他说,姜生,爸妈身体都不好,其实,我觉得你该回去看看他们的。 我抿嘴,低头,声音变得异常细小,我说,我会回去的,但是,现在我不想回去。 金陵跟凉生说,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姜生的。 凉生点点头,他说,那好,只是姜生,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吃饭,别饿瘦了。还有,好好照顾自己。 北小武说,凉生,你是不是觉得姜生是弱智啊?她这一年不是自己过得挺欢实的吗?别瞎担心了,快走吧。咱的小姜花很快就有护花使者了。咱快走吧。 凉生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花钱放到我的手里,看了看我,没说什么。然后,他就同北小武一同离开了。魏家坪的绿草地在顷刻间,突然变得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我看着凉生的背影,将手放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晃。晃啊晃的,我以为就将自己给晃醒了。然后这十四年,仿佛就是一场长长的梦。梦的此端是我此刻的疼痛,梦的彼端是我四岁前魏家坪碧澄澄的天空。我想,这肯定是一个梦,梦醒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四岁的小女孩,脚边偎着一只叫小咪的猫。很多时候,我会赤着脚丫奔跑在魏家坪的操场上,同北小武那帮小屁孩一起占山为王,玩儿过家家。永远永远没有魏家坪那场惨烈的矿难,也没有一个清秀得仿佛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小孩走进我的命运转轮,他叫凉生。 金陵拉着我那只晃来晃去的手,回到校园,我才知道,凉生同魏家坪的矿难不是梦,而是永远存在着或者存在过的人和事,不可变更。 我真傻。 满满一个暑假,我都在金陵的带动下发奋读书,当然也发奋地吃蘑菇,金陵说,她奶奶说,蘑菇是有益菌。那些日子,我感觉自己都快吃成一朵水灵的小蘑菇了。 金陵是一个特别用心的女孩,但是神经太容易紧张。离高考还有一年时间,而在她这里仿佛已经奔赴了考场。那段日子弄得我也有些精神失常,常常看着新闻联播的俩主持人在台上一唱一和的时候,就开始想物理题,想这俩主持人若是碰撞后,会向那个方向移动呢,碰撞做了多少功,产生多少热,根据动量守恒定律还是动能守恒定理呢? 金陵摸摸我的脑袋,说还好,人还挺正常的,幸亏你没想化学题,你要是想把俩主持人放到玻璃杯里加硫酸,化学反应式怎么写的话,我就吓疯了,我非得四条腿跑到精神科医院给你挂专家门诊。 我笑,你当我数学学得不好啊,你明明是八条腿嘛。说完我就晕过去了。 那天,我是学习学过了头,中暑了。所以胡乱语,说金陵八条腿。当然,金陵本来被我的回答吓哭了,但是一看我晕倒,又惊吓过度,哭不出来了。加上平时我给她灌输的镇定、临危不乱等等良好的美德,所以在我晕倒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主意,也顾不得哭了,拎起一桶水浇到我身上。 透心凉啊。 所以,我幽幽地醒了过来,晃晃脑袋,更像老革命党人一样不畏强暴,我说,你就是给我灌辣椒水,你也是八条腿。 那天,金陵将我拖到小诊所里,经过那些赤脚大夫的检查证明,我中暑了,外加吃到毒蘑菇,产生了臆想症。 我指着那个大夫说,胡说,你才吃到毒蘑菇了呢,我中午吃的是美洲豹。 那个大夫人很逗,边给我打葡萄糖边问我,说,那你今晚想吃什么呢,非洲象小姐? 我嘿嘿地笑,说,不吃了,不吃了,我晚上就变成秃鹫了,最近秃鹫们都在减肥,要选秃鹫小姐,夺冠了就可以进军好莱坞,跟小汤哥演情侣档…… …… 当然,这一些都是我清醒了后,金陵告诉我的,她说,那一整晚,她被我吓得又哭又笑的,真难受。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什么蘑菇了,当然,更不像金陵同学那样发疯地学习了。我怕真将自己逼疯了,样子比较难看。 这件事情我告诉过程天佑。然后看着他张着血盆大口狂笑五分钟。那个表情让我想起一个成语,就叫气吞山河,估计老祖宗造出这么一个词,就是为了形容千年后,我眼前这个男子夸张的嘴巴的。 第六分钟的时候,我问程天佑,你笑完了没有? 程天佑才将嘴巴抿成樱桃状,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半天,他说,其实,姜生,你也就是一花痴,还总在我面前装清高。你看你吃了毒蘑菇,变成秃鹫,都不忘记对着帅哥发花痴,有你这样的女人吗? 我说,我就是花痴怎么了,我就是对全天下所有男人都花痴,就是对哥哥你有抗体怎么了?你气不顺了是吧?气不顺了,你也去吃毒蘑菇啊! 程天佑叹气,唉,我被你已经毒得要死要活的了,毒蘑菇就免了吧,留着您老慢慢享用。这次变秃鹫,下次变雄鹰……等你变完了七十二变,就飞到天庭上面去,老天爷就封你做第二个孙悟空。 我冷笑,程天佑,等我变成孙悟空,先将你这货色打回你猪八戒的原形,免得你整天自恋地以为自己是全天下女人的春药! …… 就这样,你一我一语的情况下,程天佑的房间变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其实,我接受他的邀请,来他家玩,完全是为了享受空调,顺便吃他冰箱里的冰激凌。每次享受空调的美好时光总是在唇枪舌剑中度过。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同程天佑待在一起,就像火药上了枪膛,不发射也得走火。 真无奈。 好在冰激凌还是很好吃的,还能补偿一下我幼嫩心灵遭受的创伤。 我吃冰激凌的时候,程天佑就在打扫战场,他边收拾,边将脸拉得跟马脸一样长,他说,姜生,你不觉得我们这个样子不好吗?我们多大了都,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吵架呢?多丢脸的事情。 我说,我就是小孩子,你是大叔。总之,是你在装嫩,不是我。当然,丢脸的也是你,不是我。别总是用我们这个词啊,我们之间有代沟的,很严重的代沟。 ……唉,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下子,连可爱的冰激凌也加入了我们的战争。战争的结局是,我胜利了。但是,被我用冰激凌给弄脏的床单毛巾被等等一切东西,包括程天佑身上的那身皮,都得由我来打扫。 整整一天,我都在程天佑的家里,跟个小怨妇似的,不停地洗东西,满手满脸的肥皂泡沫。幸亏有空调,我没有中暑。程天佑那个可恶的男人,一直背对着我,悠闲地对着落地窗,对眼前的海景赞不绝口,同时,还向我炫耀手里冰激凌的味道不错。 我被程天佑的衣服床单摧残了一天,回到出租屋,四肢僵硬无比,一直躺在床上做僵尸。 金陵刚看完政治试题,见到我的时候,一直大笑,说,那啥,程天佑不至于摧残了你这一祖国的花朵了吧,你别吓我! 我将枕头扔她脸上,我说,你想什么呢?你才十七岁多一点儿,怎么满脑子不纯洁的思想啊?那真是要摧残的话也得我摧残他,不是吗? 金陵抱着枕头笑,唉,你这个破说法,还没有我的说法纯洁呢! 我板着脸不理她。她抱着政治试题依在我身边,神秘兮兮地问我,姜生,你和程天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我没好气地说,开心个屁!说完了又觉得这话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至少我在他家吃冰激凌的时候是很开心的。所以又马马虎虎地说了一句,还行吧。 金陵就笑,说,那么,姜生,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呢? 她这句话让我噎了半天,愣是没回过神来。 48 有的时候我就是嘴巴比大脑快。 高三开学前,我并没有回家。 北小武告诉我,凉生经常在清水河桥上发愣,他说,姜生,凉生等你回家等了一个暑假。 北小武是提前半个月来到学校的,我们租住的房子隔了两条街。金陵问我,高三开课后,是住在外面还是回学校住宿舍呢?我想了半天,说,我得问问凉生,如果他不允许我住在外面的话,我只能回宿舍。 金陵说,姜生,我很想你和我住在一起。如果你不在的话,我容易害怕。 我就笑,那你干脆同我一起搬回宿舍好了。 金陵叹气,说,我的成绩又不像你的成绩那样好,所以我必须“开夜车”,才能有考大学的希望。如果回宿舍的话,熄灯那么早,我估计,我是没什么希望了。 我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我说,金陵,你干脆和北小武住一起得了。其实当时,我并没有考虑什么性别问题,我只是觉得反正两个比较熟悉的人,恰好住一起,有个照应。有的时候我就是嘴巴比大脑快,完全属于白痴行径。 金陵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说,姜生,你太不纯洁了! 我当时还没转过弯儿来,我说,怎么不纯洁了?我就说让你跟北小武住一起我就不纯洁了?我说,我又没说要你们住一起做什么不纯洁的事情。 我刚说完这句话,北小武就抱着一个大西瓜跑进来了,他说,姜生,怎么做不纯洁的事情了?你俩在说什么呢? 金陵看看北小武,脸变得通红。她说,没,没,没什么。 北小武看看我,我当时绝对是吃毒蘑菇留下的后遗症,整一个大舌头。我说,就是你和金陵要是住在一起,也不会做什么不纯洁的事。 接下来就是长长的死寂,北小武跟金陵面对面看了老半天,又看了看我眉飞色舞的表情,一直没回过神来。直到北小武怀中的大西瓜“吧唧”一声摔在地上,我才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说一些不算很地道的话。 金陵慌忙上来收拾西瓜。 北小武说,金陵,你别听姜生胡扯,她从小就脑子有问题。 他这么说,惹得我特别不开心,北小武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你从小就是医生了?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就脑子有问题了? 当然,我没来得及这么说,北小武就蹿出门去了,说是要给他老爸打电话,不知道他老爸这一年多都在河北干什么,怎么一直不回家。 我看着金陵,鬼鬼一笑,我说,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有时候,脑子就是有点儿不够用的。 金陵笑,我哪能当真呢,你嘴巴就是吐不出象牙来!说完她又跑到桌子旁边温书。电风扇呼啦啦地转着,汗水还是从我的脸上淌下来。我突然很怀念程天佑家的小空调。我想起母亲,估计,病床上的她从来不知道“空调”为何物吧。想起她,我总是无比难过,仰起脸,不让眼泪流出来。 下午同金陵一起逛街的时候,金陵买了一份半岛都市报。她说,她最近开始买彩票了,想看看中奖号码。 我就笑,我说我从来不会将你和买彩票这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啊,金陵你是不是中邪了?你有这么需要钱吗? 金陵说,是啊是啊,我无比地需要钱啊。要不,姜生,我把你拐卖了吧?拐卖到深山里找个人家卖掉。 我扯过她手中的报纸,晃过来遮太阳。夏天的太阳真令人无奈,我又不懂得如何去防晒,而且,我也没有凉生那么好的皮肤,怎么晒都晒不黑。我并没注意到报纸上方我们都很熟悉的那位歌星的性感小照片正好贴在我的额头上。金陵惊叫,天哪,那是她吗? 我拿下报纸,翻开,看到她的相片,我并没像金陵那么吃惊。金陵比我还古董,她极少看娱乐方面的东西,倒是我以前跟着小九鬼混,对八卦方面还是小有掌握,这个掌握也只限于我比金陵多知道了这位女明星的“七十二巨变”而已。 其实,记得这位女明星的巨变,完全是因为小九。那天,在肯德基,她正在一边喝可乐,一边看杂志。突然,她指着“变身”后的女明星对我说,姜生,姜生,你看,原来的平胸小天后,如今也好浩瀚啊!将来,这就是你的榜样! 我斜斜眼珠子,闷着声音说,我才不稀罕呢。你少来祸害我了。 小九笑,头也没抬,迎合着我,说,是啊,是啊,咱才不学她,谁要那些“违章建筑”呢! 她这一句“违章建筑”令我将刚吸入口中的可乐一下子全喷洒到她那张小脸上了。那天,她穿得特飘摇,说是这套主题套装叫“山雨欲来风满楼”。说实话,小九的心是满玲珑的,虽然她没有读过什么书。我一边用餐巾纸给她擦脸一边道歉,我说,小九,我没想到,山雨这么快就到你楼上了。 小九的脸肿得跟包子似的,她说,奶奶的姜生! 如今,报纸上,这位女明星依然风情万千。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叫小九的女孩,对我凶巴巴地喊,奶奶的姜生。 合起报纸的时候,我突然在娱乐版的左下角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苏曼! 我连忙扯开报纸,傻傻地看,奶奶的,我才知道,苏……苏……苏曼原来也是一颗小星星啊。虽然不是什么大腕,但也是玉女明星啊。 49 世界上,爱分为三种,爱,不爱,还有,不能爱! 得知了苏曼是“著名”的玉女小星星后,我突然觉得人生特别不真实。我跟金陵说,怎么我觉得,前面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好像是在拍电影,在演戏呢。我竟然和“著名”的玉女明星演过对手戏?太不真实了。金陵,我今晚会失眠的,这个世界太神奇了。 金陵说,这有什么神奇的,其实你最神奇的倒不是跟那个苏曼打过交道,我觉得,最神奇的是,你竟然跟程天佑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在一起。 她这么一说,我直直地从床上蹦起来,我说,我跟他在一起?这绝对是绯闻! 金陵笑成一团,说,真要命,姜生,你该不是把自己当什么玉女明星了吧?还绯闻呢?这个词也是你能说的? 我问她,金陵,你才多大啊,就这么关心那些钻石王老五?难道想把自己早早嫁入豪门? 金陵先是一愣,然后说,程天佑嘛,这片地方的人,哪个不知晓呢?只是,一直觉得这样的人该活在传闻中,不该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说完她就沉默了。 我突然想起小九对程天佑的评价,她说,程天佑就算不是坏人,也绝对谈不上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就问金陵,我说,金陵,那么,你觉得程天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金陵张张嘴巴,最后摇头,说,我又没接触过,我不知道。 我轻轻哦了一声,就埋头睡着了。 自从得知苏曼是明星之后,我就对“宁信,别来无恙”产生了极大的敬畏感,我怕我一进去,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是明星啊,就我一小村姑,在那里傻站着收钱,多尴尬啊。还有,程天佑,居然还对苏曼动过手,如果这事情闹到八卦上去,算是什么呢?明星被打事件吗? 突然间,我想起小九以前给我的忠告,她说,不要我跟程天佑有任何的关联。我当时就觉得她危耸听。我一直以为,程天佑就是程天佑,一个很像凉生的男孩子,一个总是跟我针尖对麦芒的小人。现在,我才知道,小九是对的,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生活的圈子,有苏曼这样的小明星,有宁信那样美丽而神秘的女子,住的是最高级地段最昂贵的公寓。而且,据小九说,这个公寓不过是他自己常住的而已,他们家族势力在这个省城里是盘根错节。那么既然这样,我算什么? 朋友?两个身份地位差异这么大的人,会成为朋友? 或者,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不过,他是生命给我的假象,而我是他生活中的消遣,好像,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章节目录 第19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9) > 其实,我跟程天佑的关系,并不像金陵想象的那样亲密。譬如在“宁信,别来无恙”,程天佑每次来,顶多是对我笑一下,最多不过走到收银台跟我打个招呼。 有时候,想起他黝黑而闪烁的眼眸,我的心也会突然沉下去,生活似乎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第一次,上帝给了我一件心爱的礼物,他说,你不能碰。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没为什么,这是人伦规定。世间万物皆有法度,对你,孩子,也不能例外。 第二次,上帝似乎特别仁慈,又给我一件礼物,和第一件很相似。他说,你还是不能碰! 我没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份衬不起这份华贵。灰姑娘之所以成为传奇,是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灰姑娘。水晶鞋的童话,只能上演这一次,所以轮不到我。 我问金陵,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金陵当时一直看着我,两只黑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异常美丽。她将下巴搁在我的胳膊上,悄悄说,有过。 我说,是凉生吗? 金陵笑着摇摇头,说,其实,我并没有喜欢过凉生,不过是他的样子……她说到这里,将嘴边的话深深压了下去。 我说,那么,是北小武? 她吐吐舌头,说,别瞎说了,都不是的。姜生,你还是不知道的……不知道的更好。 我突然紧张了起来,问她,你不会也是喜欢程天佑吧? 金陵说,得了,姜生,你还真当程天佑是万人迷啊?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才对你的程大公子没兴趣,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欣赏好了。 我吐吐舌头,这个吐舌头的动作似乎也是毒蘑菇给我留下的后遗症,我说,金陵,你说这个世界上的爱,分为几种啊? 金陵说,爱和不爱,两种。 我说,你错了。世界上,爱分为三种,爱,不爱,还有,不能爱! 上帝就给了我这么两个不能爱的礼物,我却拒绝不了。 睡觉前,我想起程天佑,想起那天同他掐架时,他说的那个词,所以,就戳了金陵一下,我说,金陵啊,bq是什么意思? bq?金陵转身看着我,什么bq啊? 我说,就是上次,程天佑说我的话呢,他说我“天使的身材一秀,全天下再也没有bq一词,从此人类绝种”。反正就是这样的话。 bq?金陵冥思苦想。我在她身边也冥思苦想,直到我们双双入睡。睡梦里,满脑子英文字母b和q在跳舞。 50 最近,我情小说看多了,大脑有些扭曲。 程天佑来找我的时候,我问他,bq是什么意思啊? 我当时眼睛清澈得跟长白山的雪莲似的,问得程天佑直翻白眼。他胡乱地说了一句,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你需要这么好问吗?高考又不考bq。 我说,程天佑,你不告诉我,奶奶的,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了。 程天佑笑,揉揉我的脑袋,说,别说得跟真的似的,恐怕我告诉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才会这辈子不理我了。说完,他话锋一转,说,姜生啊,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样?我眨眨眼,还能怎么样?人模狗样呗。 程天佑这次并没跟我吵架,他只是看着我,笑笑,他低头看看车前的小人偶红红的脸蛋。很长时间以后,他声音无比缓慢地说,姜生,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一个男孩子,不,确切地说,你是一个男人,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会怎么做? 我翻了翻白眼,很轻蔑地笑,这么低智商的问题还拿来问我,当然我不能这么跟他说,我说,还能怎么做?我总得先跟她说,我喜欢你,然后再做该做的吧!哪能说做就做! 程天佑拿起车上的杂志“吧唧”砸在我的脑袋上,他说,真看不出来,姜生,你这女孩,脑子里怎么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下手真狠,我捂着脑袋,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我说,我哪里乱七八糟了?我说的不对吗?难道能说做就做吗?就算你为她做一百件事情,做一万件事情,但是,你不说你喜欢她,你做得再多也是白做!女孩子就是千般矜持嘛,难道你做来做去地同她打哑谜,让她去猜谜底吗?我喜欢你这句话,总应该由男孩子先说的!要不,全天下干脆统一性别好了,干吗还要有男女之分,男女男女,先男后女,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你不懂吗? 程天佑被我说愣了。事实证明,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应该是这个整天在我面前标榜黄花大龟蛋的他。小样儿,想什么去了! 他说,姜生啊,对不起。刚才是不是很疼啊? 我冷哼,不疼的话,我干吗做兔子?不疼的话,你就使劲往自己的脑袋上抡! 程天佑说,姜生,你看,我们这两年来,见面的时间不多。我生活在你的生活之外,而你也生活在我的生活之外。我们见面了,一定要吵得天翻地覆吗?我们只能这样吵架才能证明对方生活在彼此的心里吗?再说,今天我来,绝对不是跟你吵架的,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我最近可能暂时要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 我不做声,其实,程天佑说得对,这两年时间,我同他在一起的时间,可以两只手数清楚。挺自卑地想一下,或者,只有他特别闲来无事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吧。想这样的事情总是令人无比烦恼,所以,我笑笑,问他,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啊? 他说,就是最近,最近的这段日子。然后,他就沉默,沉默了半天后,他说,姜生,我不放心你。 我说,程天佑,你这个小人,你绝对有什么事情来求我!要不,你怎么可能对我说软话啊?难道地球不自转了?还是太阳突然从西边升起来了?难道江河逆流了? 他叹气,姜生,你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好了,不跟你说了。高三的生活很苦,你注意身体啊。天也渐渐冷了,你千万多穿点儿衣服,别感冒。还有,如果你不是特别缺钱的话,就不要到“宁信,别来无恙”打工了,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 我嘿嘿地笑,看着他,说,你别说那么多了,你说那么多,我突然很不适应。怎么跟生离死别了似的。程天佑,你不是杀人了吧?要躲到外面去。 程天佑推了我一把,说,去你个乌鸦嘴吧! 他这么一推,我的脑袋哐当撞在车窗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我说,奶奶的,程天佑,你搞谋杀啊!你将我撞傻了我还要不要考大学啊! 他嘿嘿地笑,说,撞傻了的话,我收留你!乐得便宜你捡这么大一个大帅哥。 我揉揉自己被撞疼的地方,没好气地对他说,你都一老头子,还帅哥呢?这年头真流行装嫩。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苏曼,然后问他,程天佑,苏曼居然是明星啊。这么半天,都忘了跟你说这个事了。 程天佑笑,说,是啊,明星,多么光彩照人的角色。可是,这又怎样? 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她挺适合的,女明星嫁入豪门,又将成就一段历史佳话啊。说完,我就美滋滋地笑起来。 程天佑的脸拉得跟马一样长,他伸手想再推我一把,又担心弄疼我,只好将手晃在半空中,他说,我娶她,你做小吗? 他这句话,我很久才反应过来,心跳得特别厉害,不敢看他的眼睛。程天佑真不是一个好人,无心说一句话,便让我欢喜伤心一齐来。 程天佑说,前些日子错过了我的生日,想给我补上。他问我,姜生,你有什么愿望啊?我帮你实现。 我当时听得特别开心,我想,如果这句话是上帝跟我说的,我该有多开心呢?那样子,我会告诉他,我一定要让他帮我实现,为了这个愿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程天佑毕竟不是上帝,他只是凡俗间一个男子,所以,我只能跟他说一些比较切合实际的愿望,我说,我想弹弹钢琴。 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特别小,我生怕会遭到程天佑的讥笑。但是没人知道我多么渴望知道,指尖触碰黑白琴键是什么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凉生就告诉过我钢琴这个名词,我觉得特别美。我经常会梦到,弹钢琴的凉生,他细长的手指翩跹在黑白琴键上,眼睛里流淌着一种叫做美好的深情。很小的时候,他说,他一定要教我弹钢琴。可是,就目前来说,这似乎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 每次想到凉生,我的心就隐隐难过,隐隐地泛疼。想起去年生日的时候,凉生那场令人心伤的遭遇,想起他手掌心中攥成团的粉红色的钞票……一切情景,仿佛历历在目。这样的感觉,真让人难以平稳地喘息。 程天佑温柔地看着我,笑,说,姜生,那,你会弹钢琴? 我摇摇头,说,不会。 可能我不该莫名其妙地有这种想法吧。我仰着脸对程天佑笑,我说,算我突然脑子进水了,要不,你就给我放焰火看吧。 我这两样要求,都提得比较诗意,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如果我们真的在这个城市里放焰火,那么很快我们俩就得被城管给逮走了,还要被罚款。可能最近,我情小说看多了,大脑有些扭曲。 程天佑抬手看看手表,说,姜生,不早了,你赶紧回学校吧。我有事先走了。你的愿望这么简单,真是小孩。等下次,我来找你。 51 姜生,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记仇了。 夜里回宿舍的时候,我感觉特别孤单。金陵在外面租房子住,我都没有说知心话的人了。白天上课的时候,同她偷偷传小纸条,问她,房子里有没有闹鬼啊?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将她吓回宿舍里,同我住在一起。金陵就在课堂上冲我做鬼脸,结果被老师给发现了,被罚到操场上跑圈儿。 他们常说,世界上最毒妇人心。其实,说这个话的人肯定没有上过学,读过书。当然,我可没说,世界上最毒的是某些老师的心啊!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说! 去开水房打热水回来,我在宿舍的走廊处碰到未央。她看着我,表情淡淡,没有厌倦更没有欢喜。她说,姜生,你怎么老躲我啊? 这句话说得我特别来气,我能不躲吗?我怎么也想多活几年。这又不是战争年代,需要我争先恐后地去英勇就义。我低头,错开她的视线,我说,我不能总是招惹你,让你烦吧?我再没有大脑,我也得记得您老人家给我的教育不是? 未央将书抱在胸前,对我笑,说,姜生,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记仇了! 我翻翻白眼,他奶奶的,又来跟我扯哲理,要是我用热水烫你一下,看你记不记仇!而且,她用来烫我的,估计是沸油,而不是沸水。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她虽然这样伤害过我,可仍然不影响她的漂亮。走廊淡黄色的灯光下,她确实漂亮得令人眼花。或者,她的坏只是针对我,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她是好人。 我只能这样理解了。 未央见我沉默不语,就拎过我手中的暖瓶,拉住我的手说,姜生,对不起,我知道,我当时不该那样对你,可是当时我太冲动了,可能这就是嫉妒心吧。其实,我更不愿意伤害凉生,毕竟,我喜欢他。那天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我心里也自责得要死。我从小生活在一个人人宠着我的家庭里,见不得别人比我多半分。所以,姜生,我伤害了你,也伤害过凉生。但是,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姜生,你能懂吗? 我傻乎乎地看着她,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道歉,听不得别人说软话。她这样一说,我竟然觉得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扰乱了她的生活。所以,我说,其实,我并没觉得你坏,你也不用说这么多。 未央笑,她说,这一年多来,凉生一直挺内疚的,他觉得当时自己不该那样凶你,毕竟你是大人了。 她这话说得我有些莫名,凉生再怎么凶我,还不是拜她所赐?怎么折折回回的,所有事情的不该,都轮到我和凉生身上了。 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将暖瓶从她手里拿过来,并没有邀请她进宿舍。可是,她却像游鱼一样跟进来。我看看她,你有什么事情吗? 未央笑笑,没什么,只是过来坐坐。 那天,她一直在我们宿舍坐到11点,同我们宿舍人一起起哄,谈了很多明星的八卦绯闻。我们宿舍的人问她,她是不是跟一个叫苏曼的女明星很熟悉? 她就笑,说,你们想要签名的话,我给你们去要。 那些女生立刻来精神了,纷纷表示想得到她的签名。我一直不是很明白,明星的签名到底有什么用,大家都这么热衷。住在金陵上铺的女生是一个叫于文的女孩,在我们宿舍里,算是新新人类,跟北小武一样,都是艺术生。 艺术生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随意地穿着打扮,而且不会轻易被学校处分。但是要说搞怪的话,她跟小九绝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她探下头来问未央,听说,那个苏曼被一富商包养,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啊? 未央看看我,淡淡地笑,什么包养?她那是恋爱,只不过对方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罢了,那些八卦爆料,你们不要那么相信。 大家一听都来劲了,一个劲地问,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未央看了看爬在床上看书的我,笑,这个,你们还是别问我了,问问姜生吧,她好像比我跟那个有钱人要熟悉。 未央的话让我愣了一会儿,同宿舍的人叽叽喳喳个不停,问我,姜生,姜生,快给我们讲讲苏曼和那个有钱人的事情啊。 我说,我有什么可知道的,我不认识苏曼,更不认识什么有钱人,你们还是问未央吧,给你们要苏曼签名的是未央,不是我,我可不够这个档次。说完就钻进被窝里了。秋天的夜晚,空气有些凉。 未央笑了笑,对于文说,得了,咱的姜生生气了,就是小心眼儿。开不得玩笑。然后她看看金陵空荡荡的床铺,一脸狐疑,问我,金陵今晚怎么不在? 我翻身看看她,说,金陵这个学期不住宿舍了。 未央就笑,她早该不住这里了。然后很礼貌地跟我们宿舍人道别,说是一定帮她们跟苏曼要签名相片。她走的时候,轻轻地附在我的耳边说,姜生,以后少跟金陵在一起,那妞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小九没区别,都是混出来的小孩。 未央的话听得我背后直发凉,我发现在她眼中似乎没有什么好人。 她说金陵不是好人,那金陵就不是好人了吗?我对未央真是无奈到家了,谁愿意别人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的好朋友指手画脚呢? 52 所有的事情在这里结成了结,然后汹涌而来。 程天佑很久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每天,太阳晃到头顶的时候,我们从教室里走出来,然后跟着摇摇晃晃的阳光一起,晃进食堂。我很少和凉生一起吃饭。他最近可能因为学习的压力比较大,瘦了不少,这样单薄地晃在太阳底下,令人心疼。 金陵的饭量很小,我的饭量却出奇的大。我想准是从小让凉生做的水煮面给撑着了,胃口变得特别大。想到这里我就特郁闷,我想,如果以后,我跟别的男生约会时,吃得比他们都多,他们是不是会被我的豪情吓跑呢?因为心情郁闷,所以我又多吃了不少饭。然后,上午学的东西全部跟着饭吃到肚子里了,大脑空空的。 金陵的眼圈有些发黑,有点儿熊猫的造型,看起来有些可笑,其实我对她真有些想不通,她整天熬夜地拼命学习,却总隔三差五地缺勤。尽管我同她不在一个教室里了,但是,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从高一就这样。以前,我特别羡慕她有说不来上课就不来上课的勇气。当时,在我眼里,这完全是江湖女侠的豪迈和魄力。而她总解释说是因为奶奶的身体不好。 吃过午饭后,我和金陵回教室,在楼梯口遇见了北小武。他挎着一个背包,里面装满东西,鼓鼓囊囊的。我奇怪地问,你这是打算野营去? 北小武摇头,哪能,高考革命尚未成功,小武同志仍须努力啊。我整理起这些东西,是因为最近我妈身体不好,总是来电话让我回去看看她。说完,他紧接着又问我,姜生,你们重点班做的那份黄冈试题借我看看好不?我带回家去看。 我看着北小武,发了一会儿愣。这个曾经八门课冲击一百分的天才对我说这样有深度的话,我有些不适应。回答的时候也有些结结巴巴的。我说,有有有……有啊,你……你你……跟跟……我我我来拿……拿吧。 北小武看了看我,转头问金陵,她……她她,她……这这这是……怎怎么了? 金陵摇摇头,说,我……我不……不知道啊! 章节目录 第20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10) > 北小武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姜生,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吃豆芽吃多了,没好好地咀嚼一下,结果豆芽勾在一起了,把你的舌头也给勾抽风了? 我捂着脑袋,一脸委屈。没有凉生在我身边,北小武俨然成了一个暴君。 我恨死这些总是喜欢抽我脑袋的人了! 可是,我还是乖乖地捂着脑袋回教室给北小武拿黄冈练习题。当高考成了一门艺术,黄冈便成了艺术的里程碑,而我们就是匍匐在里程碑下挣扎的小灵魂。哎呀,你真不知道,每天,那些老师一给我们发这样那样的练习题的时候,脸上表情别提有多美了,就好像在给我们灌蜂王浆似的。我每天将那些试卷反复在手里掂量,我想起那个词,洛阳纸贵。我想如果现在的纸变贵的话,绝不是因为某个相如同学又写出了绝世好文章,绝对是因为纸都拿来印刷试题了。 我看着这些试卷就想起了树林,那么多大树被砍倒了,原来就是用来做成纸张,印成试卷折磨我们的啊! 我的思维总是跳跃性那么大,语文老师经常表扬我,说我联想力丰富,这样的人,高考作文一定得高分。可能我被她表扬过头了,一骄傲,尾巴翘得特别高。从此以后,无论写什么体裁的文章都是写得仙气飘飘的,连议论文都不放过变通成神话故事来写,看得语文老师心惊胆战。更可怕的是,我这个人总是一根筋到底,还把这种仙气飘飘的精神,发展到英语作文上面去了,只要一写英语作文,哪怕是介绍学校景色,我的开头都是:“long long ago,哪里哪里住着一个神仙,这个神仙来到我们校园,一看,哇塞,这景色好漂亮啊……”英语老师最后眼都看直了,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管我写这样的文章查牛津大字典多么辛苦,对我的批评是劈头盖脸的,吓得我直哆嗦。他说,姜生,你能不能不要写神仙神仙神仙!我哆嗦着答应了,后来我写作文就改成了:“long long ago,哪里哪里住着一个精灵,这个精灵来到我们校园,一看,哇塞,这景色好漂亮啊……”这下,英语老师彻底抓狂了。这件事情后来传为笑谈,凉生曾过来找过我,他问我,姜生,你最近都吃什么东西了?我连忙澄清,我说,我绝对没有吃毒蘑菇。凉生笑笑,说,我知道,我是担心,你最近吃得不好,营养跟不上…… 善良的凉生并没有说出下面那句“导致你大脑秀逗”,凉生就是这样一个男孩,永远舍不得对任何人说任何刻薄的话。 我的神仙情节最后让语文老师给治愈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因为她不小心的一句表扬而走火入魔,所以经常让我拎着作文本去她办公室受训。可是,当时,我受毒害太深了,加上大脑向来缺少火候,并不理睬她曲折委婉的教诲。最后,她急得要哭,她说,姜生,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收起你的想象力吧。 她这么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我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不是讨厌我用神仙,而是不愿意我用想象力。其实他们早说嘛,害得我每次都得寻思半天神仙的同义词来减轻文章的乏味感,从精灵到灵魂到魔鬼到阎王,就差拉出黑白无常来了。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绝对是学习给累着了,导致脑萎缩,所以才会傻傻的,愣愣的,跟个小白痴一样。 学习的压力日渐增大,我决定辞去在“宁信,别来无恙”的小兼职工作。但是,我没想到,就在这个决定之后,所有的事情在这里结成了结,然后汹涌而来。 53 程天佑说,姜生,咱们回家吧。 在“宁信,别来无恙”,我遇见了苏曼。 一直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个女人,当知道她是明星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还是很光彩照人的。我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却被她喊住,她说,姜生,你最近好吗? 自己的名字从一个明星嘴巴里喊出来,感觉特别不真实。未央说得对,我就是一小村姑,见不了大世面,所以,当苏曼喊住我的时候,我特别手足无措,就傻乎乎地站在她面前。 幸好宁信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我,微笑着招呼,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她总是一个有心思的女子,能让任何人都感觉到她的善意,而且不温不火。哪怕你知道她的精明,都会被她的笑容和声音给感动上一番,觉得特别贴心。我昨天给她打过电话,说有点事情要来找她。因为她总是很忙,我怕不提前跟她招呼,在这里也找不到她。 我跟她说,我最近学习的压力很大,暂时不想在这里兼职了,想好好地度过高考前剩下的这几个月。 她很理解地同意了,而且笑了笑,说,姜生,其实,我老早就想让你停下工作了,但是一直忙,也没有时间跟你说。我一直怕影响你的学习。然后就拖着我的手走进她楼上的办公室,说了很多亲密的话。 苏曼再次走到我眼前的时候,宁信看看她笑了一下,看看手上的表,说,苏曼啊,恐怕我今天不能陪你去了,你得另找人了。然后,又看看我,问,欸,姜生,你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就替我陪苏曼参加一个小活动吧。然后她很歉意地看着我和苏曼。 苏曼看着宁信,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好啊,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请得动姜大小姐。 尽管我不喜欢苏曼,但是,对于宁信的要求,我不知道该怎样拒绝,最终我还是同意跟苏曼一起。 我在“宁信,别来无恙”等了苏曼一小时,才见她从化妆间里走出来,发髻梳得高高的,嘴唇上涂着鲜亮的唇蜜。她挑挑眉毛冲我笑笑,说,姜生,我漂亮吗?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点点头。她是漂亮的。奶奶的,在程天佑身边的女孩子,哪个不漂亮?记得我刚到省城读高中的时候,看着校园里那些漂亮鲜艳的小女孩,还问过凉生,我说,哥哥,如果我穿上漂亮衣服,是不是也很好看啊? 凉生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他说,我们的姜生,怎样都漂亮。 现在想想,凉生骗了我。如果我真的足够漂亮,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女孩子总是在我面前经过,而且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唉,我确实该回家好好地自卑一番,她们穿着漂亮而金贵的衣裳,总是某个大品牌的最新款式,而我,连买一支两块五毛钱的杂牌唇膏都要犹豫好久。奶奶的,今天我没带唇膏,就这样像一棵失水的小葱似的跟在水蜜桃苏曼身后,一同上了车。 车上,苏曼并没同我讲话,车里的空气异常冷漠。我无比怀念在程天佑车上的时光,那场面跟两国交战似的,别提有多么火热了,就差同归于尽了。 车行二十分钟,在一座大厦前停下了。门童赶紧走上来帮开车门,苏曼挽着流苏披肩,仪态万方地从车里下来。我倒是没穿礼服,却还是很狼狈地碰到了脑袋,真不明白,最近我的脑袋怎么这么受爱戴,动不动就伤着了。 跟着苏曼走进大厅的时候,我突然傻了。眼前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端着酒杯,交谈着。苏曼进门的时候,一圈人围了上来,闪光灯亮成一片。苏曼在人前,真是仪态万方,脸上的笑容始终淡定从容,完全不是台下那种刻薄的模样。我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白t恤蓝牛仔,我似乎才该是焦点。好在他们根本没有留意我。 苏曼紧紧拉住我,她对我笑,姜生,你跟好我就是了,不用担心。 我当时真傻,就这样跟着她走。其实,我该早点儿离开才对,她这么讨厌我,怎么可能让我好过。 当我看到她笑意盈盈地拉着我走向那个熟悉的影子时,突来的不安让我感觉到事情不妙。她喊,程先生,好久不见。 程天佑微笑着转身,当他看见我在苏曼身边的时候,脸色异常难看。我抬头看看苏曼,看到现场的横幅上写着:热烈庆祝苏曼签约五湖星文化娱乐公司。 现场的记者似乎从程天佑的脸色上嗅出了微妙的变化,紧接着闪光灯在我的脸上不停闪烁。程天佑将酒杯扔在地上,冲开人群,将我紧紧揽在怀里,阻止他们继续给我拍照。他对身后的保安说,拿下他们的相机! 他的这个举动令很多记者表示不满,他似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大吼,斯文之气荡然无存,他说,我可以还给你们相机,但是我告诉你们,她还是个孩子,要是她的相片登报或者上网,你们没有一个人会好过!然后他转身恶狠狠地盯着苏曼,说,包括你! 苏曼冷笑,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不等下面乱成一团的记者发问,她先开腔,你们以后不要再问我,是不是同五湖星的老板程先生有什么关系,你们看到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包养这两个字轮不到我身上!要说包养,怕你们该问问现场这个小妹妹吧?然后,她冲我冷笑,姜生,你躲什么躲!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吗? 我被突来的状况给弄懵了,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我的未来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在此刻,我唯一可以依赖的是程天佑,所以,我将脑袋紧紧地靠在他怀里,唯恐他离开。我被这无端飞来的横祸压身。 程天佑紧紧地将我护在身后,飞快地将西服脱下来,挡住我的脑袋,护着我走出了乱糟糟的大厅。保安将记者们挡在身后,可是我仍能感觉身后有无数的闪光灯在闪烁。生活在那一刻乱成一锅粥,我的眼泪滚了下来。 程天佑一不发,将我带上车。他看着我流眼泪,递给我一方纸巾,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能是怒火所致。他说,姜生,你没事吧?被吓坏了是吧?唉,都是我不好,给你弄来了这么多麻烦事。 我边抽泣边摇头,我说,程先生啊,我觉得我好像犯了很大的错误,让你损失很大的样子! 程天佑对程先生这个称呼似乎很不适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看我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姜生,咱们回家吧! 54 姜生,那叫《水边的阿狄丽娜》。 一直以来,只有凉生对我这样说过,他说,姜生,咱们回家吧! 小的时候,在魏家坪的草地上,每当烟筒开始冒起青烟,小孩子便被自己的家人喊回家里吃饭,只剩下我同凉生。凉生这时,就会拉着我的小手,说,姜生,别玩儿泥巴了,咱们回家吧! 初中的时候,母亲从邻村一收破烂的老头那里,给我们买了一辆自行车。虽然车子很旧,但是,我和凉生却高兴了很久。每到放学,凉生就在我们教室门前等我,他见到我,就笑,说,走,姜生,咱们回家吧。这个时候,我就会跳上他的单车。车子总是吱吱嘎嘎地乱响,北小武从我们的身后飞车而来,他总是嘲笑我,哎呀,姜生,你好好减肥吧,看这辆可怜的车子,都快被你坐毁了。我在车上冲着他做鬼脸。凉生微笑,回头,说,姜生,别听他的,咱们回家! 而现在,我跟凉生已经很少说这样的话,再也不会有两个快乐的小孩,凉生牵着姜生的手,一起回家。 回家,家里有凉生做的水煮面,家里还有一只瘦瘦的小猫叫小咪。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流得更欢畅了。程天佑一边驾车一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真温暖,温暖得像一个家。其实,他是以为我在为刚才经历的事情流泪。他并不知道,我的所有眼泪都与一个叫凉生的男孩有关。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完全刺痛我的神经。 车行了很久,在一群别墅区减慢了速度。我擦擦眼泪,问程天佑,我说,程先生,我只听金陵说过往深山老林里贩卖女孩的,没见过往别墅区里贩卖的啊。 金陵?程天佑皱皱眉毛,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他仿佛又一时想不起来,看看我,说,你命好呗,那姜生,如果将你贩卖到这里给我做媳妇好不好啊? 他这样一说,我的脸立时红了起来。程天佑笑,说,姜生,你还是别叫我程先生了,我会觉得自己好老啊,我不就比你大那么几岁吗?你以后还是叫我天佑吧? 天知道我当时怎么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我竟然出口就是,我叫你佑佑吧?说完,就兀自大笑起来。程天佑也笑,他知道我在同他开玩笑。好像很少人这么同他开玩笑,所以,他听了这么低劣的玩笑也肯笑得很开心。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驶进一个院子里。自动门敞开的那一瞬间,我看了看程天佑,我说,呃,这是你的家? 程天佑点点头,很奇怪地看着我,眼神似乎是在询问,有什么不妥吗? 我吐吐舌头说,唉,有钱人。一直以来,在我眼中,北小武就是小公子哥了。如今上帝又塞给我一个更巨大的公子哥。我才发现自己与凉生的生活是多么微渺。可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曾是那样幸福。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触碰了琴键。 程天佑将我带到三楼,距离阳台很近的地方,绿色蔓藤爬满了窗台。淡绿色的透明窗帘在风中翻飞,梦境一样。 一架白色的钢琴坐落在阳台边,周围只有鸟鸣声,显得格外安静。 程天佑将我拉到钢琴边,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琴键,一串流淌如水的音符跳入我的耳朵中。他对着我微笑,说,姜生,伸出手来。 我看着他,就像一个梦游者一样,乖乖地伸出手。他绕到我的身后,双手温柔地覆盖在我的手上,轻轻地,带着我,一个一个落在键盘上,音乐在我们两人的指端放缓了节奏。他的呼吸声缠绕在我的耳边,与钢琴声、鸟鸣声混成一体。 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成了公主。我轻轻地回头,对着程天佑笑,眼中依稀有泪,我非常想告诉他,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钢琴的黑白键盘。 凉生,我的指尖终于替你触碰到了钢琴的黑白键盘。 很久之前,每次看到凉生在乐器行外的玻璃窗前对着钢琴发呆,我总是想,如果我有钱,我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凉生买一架钢琴。我总是觉得像凉生这种气质的男孩,就应该坐在钢琴边,像王子一样,演奏最优雅的旋律。嘴角微微上翘,将最美好的微笑在琴声中绽放。 程天佑问我,姜生,好听吗? 我点点头。 程天佑的手从我的手上挪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 程天佑问我,你知道,我们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吗? 我点点头,傻乎乎地说,叫钢琴曲呗。 唉,想想,我当时的回答真够煞风景的,好在程天佑的心脏有足够的抗击打能力,他还是面带微笑地对着我,说,姜生,那叫《水边的阿狄丽娜》。 那天夜里,程天佑告诉我,他很小的时候,家教特别严,父亲总是让他跟弟弟两人学这学那,他本来并没有什么钢琴天赋,但是硬生生地被父亲逼成了半个钢琴神童。 那是程天佑第一次跟我讲他的童年,他说起往事的时候,眼神特别深情,令人恍惚不已。 55 只有见识过烟火和爱情的人,才知道人世间的美好与凄凉。 那天夜里,程天佑拉着我到院子里放烟花。明亮的烟火在天空展开最美丽的光彩,然后陨落。我在程天佑身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蹦蹦跳跳的。整个夜空只有烟花绽放的声音和我欢呼的声音。 可能太开心了,所以我就抢过程天佑手中的烟花,自己亲手点燃,结果,我可怜的程天佑,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嫉妒你的好看,更不是嫉妒你衣服的漂亮,可能是烟火嫉妒了,也可能是我摆放的方位不对,要不就是这个烟花是假冒伪劣产品。所以,它不顾一切冲到了程天佑的giio armani西服上。程天佑的脸都绿了,这个小男人似乎对衣服特别情有独钟,容不得半点儿伤害。我当然不是对armani这件金秋限量上市的西服心存嫉妒,非要烧毁了它不可,确实是火不长眼睛。 我甩了甩腿,想独自溜进屋子,却被程天佑一把抓住,我想,完了,上次为了一部手机,都想将我用被单勒死,这次我更是死翘翘了。 但是程天佑却出奇的好脾气,他说,姜生,你今天开心吗? 章节目录 第21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11) > 我看着他,点点头。我确实挺开心的,尽管下午的时候,因为苏曼,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是,在这里,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却满足了我两个愿望。这两个愿望虽然微小,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那样重要。他们说,只有见识过烟火和爱情的人,才知道人世间的美好与凄凉。如今,这两样我都领教了。算不算功德圆满呢? 我仰望着天空,烟花灿烂过后,果真什么都不留。 程天佑穿着破着大洞的armani陪着我站在院子里,久久。 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有种浸入骨髓的感觉。我望着孤单单的天空,眉心皱得很紧很紧。其实,我何必欺骗自己呢?我确实不快乐,我确实不开心,但是我一直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快乐,学习开心。我需要走多久,才能对这份遗憾释怀呢? 程天佑说,姜生,你不要皱眉头,这会让你很早就成了老太婆的。 我合上眼睛,试图将眼泪压入瞳孔中,嘴角微微笑,张开眼睛,看着天佑,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小老太,因为,天佑,我的心事已经是一片浩渺的海。 天佑笑,说没关系,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老头了。 我冲着天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说,天佑,你说,世界上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令你想弹指老去? 天佑将手插入口袋,看着脚下,转身走进屋里。在灯光下,他对这我微笑,他说,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这么一个人的话,我想,一定是你,姜生。 天佑的话,让我愣了很久,很久。 那天夜里,我做梦,梦到了两朵连根生长的冬菇。原来,那两朵冬菇,一朵给了未央,一朵给了天佑。它们之间,什么也不能留。 56 金陵的脾气我太了解了。 程天佑说,他一直以来,不太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他不想给我带来麻烦。他说,姜生,我怕自己给不了你安全,所以,我很少去找你,尽管,我总是很想你。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所有的坚持和忍耐,因为苏曼完全成了泡影。 他说,姜生,我很担心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小傻瓜,小九肯定告诉你了,我不是个好人。 我特别实在地点了点头。小九不在这座城市了,所以,我也不必担心程天佑听到这样的话而找她的麻烦。 程天佑就笑,他说,我的傻丫头,你难道就不能说几句假话逗我开心吗? 我说,假话逗你开心?好啊,我最会说假话了。然后我就眯着笑看着他,我说,程天佑啊,你是我见过的最大最大的帅哥啦! 程天佑笑,说,姜生,我真拿你没办法啊。 他看着我说,姜生,我不在这座城市的这段时间里,你答应我,一定不要离开你们学校。我不是吓唬你,我不算是什么好人,很多人跟我有仇,但是他们不一定冲着我来,因为他们不敢,但是你,姜生,你不同,我怕别人会伤害到你。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很认真地看着他,说,程天佑啊,你是不是写黑社会小说的,或者,是不是你的娱乐公司最近在投资拍跟黑社会有关的电影啊? 程天佑叹气,好了,姜生,我不吓唬你了。你也见过我在巷子弯的遭遇。他们带了枪,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活着。那件事并非因我而起,而是十几年前的一件煤矿惨案,我不过是想知道,那场矿难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一场意外,就被那些不知来路的人几乎灭口。这仇恨本来不深,甚至几乎与我无关,你想想,我身上还有比这严重更多的复杂事情。所以,姜生,你知不知道,我真想杀了苏曼!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程天佑说的话的严重性,我只是当听一个传奇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我说,天佑,天佑,怎么你还去查案啊?难道你是卧底吗? 程天佑无奈地摇摇头,说,好了好了,姜生,跟你说话是我最大的失败。你先睡觉吧,明天我得火速送你回学校。我明天就要暂时离开一下了。 我嘟嘟嘴巴,很不解地望着他,你去干什么啊? 程天佑刮刮我的鼻梁,说,去采人参!然后就哈哈大笑,说,笨蛋姜生,你不要问那么多了,我是奉了“太上皇”的命令出去找一个人,你还是早早休息吧! 隔天早晨,我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碰上未央,她抱着课本去教室,看到我的时候,她笑得特别甜,她说,姜生,昨天你哥哥让我给你送水果,我在你宿舍等到大半夜啊,都没见你回来。你说,我今天该怎么跟凉生说啊? 我的心一沉,嘴巴却很冷淡,我说,随你说好了,反正凉生拜你所赐,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也不差这一次失望。 未央笑,说,姜生,你别总是这样,把我想得那么坏。我都跟你道歉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次,我一定不会跟凉生说,我发誓。 我笑,你还是照实跟凉生说吧,免得再翻口供,让我在我哥面前更抬不起头来!说完,我就跑回宿舍整理课本,准备回教室上课。 宿舍里碰见金陵,她正在收拾床铺。见到我,打了一声招呼,就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了。我问她,咦,金陵,你昨晚在宿舍吗? 金陵抬抬头,看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怎么好,笑起来竟也显得勉强。可能是我被程天佑的话弄得神经兮兮的,所以,看任何人都觉得他们与往常不太一样。 金陵说,是啊,昨天晚上我住在宿舍。我以为会见到你呢。她看看我,皱皱眉头,说,唉,姜生,怎么事情这样麻烦。 我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但是我也没问。金陵的脾气我太了解了,如果她不自己先说出来的事情,就是你问她一千遍一万遍,她也不会说一个字的。我估计,她这样的人放到抗战年代,绝对是红色革命人士,辣椒水老虎凳在她面前,她也绝对不改改脸色。我这个人就不行了,按北小武的说法,我如果生在抗战年代,绝对是小汉奸一个。我虽然承认自己有些小人行径和阴暗心理,但是真不愿意被北小武这样奚落。大家都会美化现实,北小武不会。 北小武最近一直背着一个大包。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背着大包不嫌累得慌,我们可是看着都觉得累啊。 北小武说,姜生,你就事儿多。我是随时打算回家,我跟你说过了我妈妈身体不好。 这件事情我告诉了凉生,我问他,咱妈最近身体好吗?凉生摇摇头,说,不是很好的样子,不过,姜生,你别担心,妈妈不会有事的。 我说我不担心,然后跟他说北小武的母亲最近一直在生病。我问他,如果北小武回家看他妈妈的话,咱要不要也跟着回去?怎么说,北小武他妈还留给你一个陶罐呢。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低下去,我说,哥,其实我想回家看看妈妈。 凉生点头,说,好,姜生,等哥哥带你回家。 57 我确实是一个易于耽于幻想的人,总期望好梦成真。 总的来说,我是一个比较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我并没有听程天佑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里。星期六的下午,我找不到金陵,就将在教室里啃书的北小武拽出了校门。北小武一脸不乐意,说姜生,我考不上大学,你给我担当啊。 我白了他一眼,这个世界真疯狂,难道就因为我这次拉他外出,耽误几个小时,他就考不上大学了吗? 我手里有一沓请假条,然后我常常模仿老师的签名,这样就能从传达室混过去,否则,他们是不让学生在下午上课时间轻易出校门的,这个破规定是从我们读高三的时候,学校才设定的,以前还是很自由的。 估计那看门的老大爷对我印象也比较深刻了,我几乎每周都“患”一种新病,老大爷的同情心那么强,觉得好好的一小姑娘,怎么这么多病多灾的,所以他每次看到我都会问,姑娘,你这次又得什么病了? 一旦我两周以上不得病,老大爷就会在校园里乱溜达,然后,碰见我就喊,哎,那个小姑娘啊,你怎么最近不得病了呢? 金陵当时在我身边,说,这老头是不是被你折腾傻了? 我说,没有,他顶多是毒蘑菇吃多了。 后来特别熟悉了,我几乎都不用请假条了,只要我的大脸往传达室的玻璃窗前这么一搁,就相当一张请假条。这份待遇让北小武羡慕不已。离开学校的时候,老大爷又笑眯眯地问我,小姑娘,你又得了什么病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逃课,我逃课的重要目的就是出来溜达溜达,巷子弯的小龙虾和田螺都很不错,但是我最想吃的就是烤地瓜。以前我们小的时候,在魏家坪,总是一窝小孩子在凉生和北小武的带领下,跑到别人的地里去偷地瓜,然后带到魏家坪的草地上,用砖头架在一起,烧地瓜吃。 地瓜只是我们的“战利品”之一,我们这些童子军还去偷过别人菜田里的小葱、小萝卜。当玉米熟了的时候,我们去偷玉米烤着吃,小麦熟了的时候,我们去掐麦穗回来烧着吃,我们还偷过别人家的土豆,还有花生。魏家坪的童年,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无所不偷! 北叔曾经说,你们这些小屁孩,都该一个个关进监狱里,从小不学好。批评完我们,他转眼又跟我们讲他小时候偷别人地瓜的经验,并且给我们提出了建设性的指导方针。很小的时候,我就将他当作父亲一样的人物,因为,我的父亲给不了我的,在北叔这里,我都能找到。北小武的母亲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没有关系,我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我不缺乏母爱。 北叔对我的好,也在村子里流传过很多流蜚语,长舌妇的口中,我被传说成他跟我母亲私生的“野种”。这是最令我不舒服的一种传。小的时候,我不懂,只看着别人的眼光中那些飞白。长大之后,这样的传便也消失了,但是留在我心口上的伤害还是在的,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愿意别人诋毁他的母亲。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一定要有原因吗?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见不得阳光吗? 章节目录 第22章只是,小咪,请你一定要记住凉生的模样(12) > 我同北小武在巷子弯啃地瓜的时候,突然想起北叔在河北已经很久了,而且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他在魏家坪包下的煤矿似乎也倒闭了。这些都是我听来的,村子里有传闻,说北叔犯事儿了,躲到河北去避难了。我总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他们口中,从来传不得别人的好。我问北小武,我说,你妈病得厉害吗?厉害的话,让你爸爸赶紧从河北回来吧。总让她一个人在家,多让人担心啊。 北小武叹气,红色的地瓜香味四溢,黏在他的唇角上。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北小武,站在我身后啃烤地瓜的模样,所以愣了很久。直到北小武说话,我才从这样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说,姜生,我爸不知道怎么的,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我觉得特别蹊跷。唉,不说了,我们还是吃地瓜吧,早点儿吃完了,我想回去看书。 我默默地点头。已是深秋,烤地瓜的热气在空中飘渺。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看这种白气,常常在天冷的时候,嘴巴里就吐出这种白气,然后觉得自己是神仙,只要冲某个东西吐口白气,它便会变成自己想要的东西。凉生说我是看《西游记》看多了。我确实是一个易于耽于幻想的人,总期望好梦成真。 就在我将地瓜放到嘴里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我的眼前,一个须发乱成一团的人冲我乞讨,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哆哆嗦嗦的不成样子,他说,姑娘,可怜可怜我吧!说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烤地瓜。 我低头,当我辨清了他的模样的时候,惊叫了起来,何……何满厚! 北小武走上前来,挡在我面前,他看着伏在地上的人,也吃了一惊,说,怎么是你? 何满厚灰溜溜地将脸别到一边去,他没想到,撞到的人会是我同北小武。北小武跟我和凉生说过,何满厚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在河北的时候,何满厚却偷了他父亲一大笔钱,离开了。北叔为此在电话里一直叹息,说,用人不善哪。 我当时还建议过北小武,我说,你让你父亲报案得了,那么一大笔钱,怎么也得追究何满厚的法律责任啊。最后这件事情,北叔硬生生地给吞到肚子里了。至于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如今,何满厚竟然以这副面容出现在我们面前,北小武不由得冷笑,转到他身边,说,怎么,何叔,钱都花光了? 何满厚羞愧满面地在地上爬,试图离开。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腿断了,人瘫在地上,靠双手往前爬。 我的心不由难受起来,似乎忘记了曾经游手好闲的他给我的母亲带来的羞辱,给我们家带来的不幸。我走到他眼前,将地瓜放到他手里。北小武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何满厚看着我,看看手中的地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看着他苍老得不成样子,心不由感到酸楚。男人,总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才让人心酸不已,才肯将自己的狼狈示人。 何满厚,还有我一直瘫痪在轮椅上的父亲。 58 好吧,希望,将来我们不要比他更可怜就行了。 我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北小武这么说的。 原因是我请何满厚吃了一顿好饭,还带着他去医院检查了伤口,医生说,没有大事,并没伤到骨头,可能就是太过疼痛,所以患者不敢走路,等吃几副药,治疗一段疗程,他会康复的。我帮他买了药,还替他换了一身行头,最终还将他安置到北小武隔壁的一间空房里,让他暂时安身。所有的花费都是从宁信曾经给我的一笔钱里面支出来的。这笔钱我一直没动,我想找一天还给宁信,因为,当时,我救下伤痕累累的程天佑,并不是为了什么奖赏,而是因为这个男子有像极了凉生的眉眼,还有,我确实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北小武说,姜生,你何必那么好呢?你忘记了他是一个坏蛋吗? 我低头,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个地方的人,何况他现在太惨了,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流落在街头不成? 北小武说,反正,姜生,我心里堵得荒。好人也不是你这样当的。 我说,那反正他腿好了,咱就让他回魏家坪就是,又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他还有老婆孩子呢。我不过是不想看到别人的可怜样儿。 北小武说,好吧,希望,将来我们不要比他更可怜就行了。 其实,北小武还是一个好小孩的,他隔天就帮何满厚去旧货市场买回一个轮椅来。何满厚有些受宠若惊。 北小武冷笑,说,别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不过是想你早点儿好起来,早点儿离开这里,我可没有姜生那份菩萨心肠。 一周后,我将收留何满厚的事情告诉了凉生,他的嘴巴张得好大,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说,姜生,你这么好心肠啊。 他的话令我万分不满,我一直都是好心肠的,难道他现在才发现不成? 结果凉生又说,姜生,其实,未央一直很难受,她觉得可能那天不该戳穿你,让你对她那么痛恨,其实,她当时确实是为了你好。你既然能原谅何满厚,就原谅未央吧。我倒觉得,如果她帮你隐瞒,才是对你不好呢。 凉生的话,让我的脑袋都大了。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跟我提起中心街那个伤心的午夜。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而凉生也会慢慢忘记,可是,未央总是适时地兴风作浪一把,死扯着那个过往不放手。 59 我就是告诉你,程天佑能拥有的,我程天恩一样能拥有。 我的生活似乎没有像程天佑担心的那样被扰乱,可能我不太看娱乐周刊一类的八卦杂志,也不会知晓,到底有没有什么八卦涉及到我这棵小青草,譬如香艳至极的标题:玉女明星遭遇清纯幼齿,富商如何抉择? 哎呀,不说了,乱七八糟的,我现在的大脑又开始短路了。 学校还是一个相对纯净的地方,至少能暂时将我同这样的流蜚语隔离开来,我去给何满厚送饭的时候,没有遇见北小武,我本来想喊着他一起回学校找凉生,然后一同商量一下,怎样给金陵过生日。 回学校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个与程天佑有着十二分相像的人。他冲我微笑,眼神中却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尽管他在压制这种敌意,但是,这份敌意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突现了出来。 他喊我姜生。 我吃惊地看着他,讷讷,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嘴角荡开一个极诱惑人的弧度,眼眸中隐隐闪着淡淡的蔚蓝,有些鬼魅的气质,不如程天佑的黝黑纯净,更不是凉生的清澈透亮,他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来来回回画圈圈,阳光洒在他略长的头发上,在脸上留下丝丝的光影,更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太过惊诧,我真该拉着金陵来看眼前的男孩,好好地花痴一下。在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阴郁,令人发寒。 他看了我良久,才说话,声音很温柔,就像一个秀气的女孩子,但是可以听得出那是故作的温柔,因为声线中透着一份让人疏离的薄凉,他说,因为我叫天恩啊,程天佑是我哥啊。很多人都说,哥哥有了一个很美丽的小女友,原来真的很好看啊。他把手伸向我,微笑,微笑。 然后,他说,姜生啊,你能不能把我扶起来,我想站一下。 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握住他伸来的手,可当我发现他空荡荡的裤管时,背后泛起一阵刺骨的冰凉。我惊惶地退后,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说,天……恩,你……你……的腿…… 天恩就笑,笑得特别畅快,然后他冷冷地看着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扶不起是吧?你们谁都扶不起我来!然后他拖过我的手臂,狠狠在我手上咬下一口,我吃疼得缩回,手上泛起一个红红的牙印,渗着血丝,我的眼睛开始冒泪。他继续大笑,说,姜生,我今天给你留下一个印,做一个标记,标记着从今天起,你就是属于我的。我就是告诉你,程天佑能拥有的,我程天恩一样能拥有! 关于天佑有一个弟弟的事情,小九曾说过,她说,天佑虽然难缠,但是唯独对他的弟弟出奇的好。他的弟弟更是出了名的鬼难缠,那才叫真正的可怕。他处处攀比着程天佑,无非就是因为,在他们年少时,有一次,他爬梯子上阁楼捉鸽子,程天佑在下面给他扶着梯子,一群鸽子受惊飞起的时候,从程天佑的眼前掠过,程天佑一时松手,梯子倒下,程天恩从三楼重重摔下,这一次灾难,导致了他下肢终生残疾。 小九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告诉我,怨恨真是一个魔鬼啊,姜生。 怨恨确实是一个魔鬼,可是原谅谈何容易呢?尤其面对那些最亲爱的人带来的伤害。 就像小九不能原谅她的母亲,我不能原谅父亲,而天恩不能原谅天佑一般。 程天恩看我一脸惊慌地杵在原地,轻轻地笑,声音恢复了原先的柔和。他拉过我的手,看着上面红肿的咬痕,说,姜生,你不必害怕,我是千万分不愿伤害自己的东西的,这不过是一个标记而已。我就有一个这样的爱好,是我的东西,我千分小心,万分小心地做上标记,我怕程天佑跟我抢。说到程天佑,他竟然流泪,像个无辜的小孩,无助地看着我。 我将手迅速抽回,转身离开,却被程天恩一把抓住,他从身后拿出厚厚的一沓相片,还有一沓厚厚的报纸,说,怎么,姜生,你不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你看看这些相片,这些报纸,如果我要伤害你的话,我早就将这些东西发到你们学校的每个角落里了。我哥哥是不怕的,可是你,姜生,你该怎么办呢?然后,他继续笑,很开心的模样,把报纸和相片统统扔给身后的人,说,将它们都烧毁了吧,别吓坏我们的小姜生。然后,他轻轻地在我手背上一吻,吓得我一身冷汗,急忙将手抽回。 他抬头,微笑,说,姜生,有没有人告诉你,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吻你手的那个男孩,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呢? 我看着他,感觉天都压在我的头顶上,呼吸特别困难。程天恩笑,说,看,姜生,你还是回教室好好放松一下吧。还有,他轻轻地说,还有,有空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我没等他的话落下最后的音,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飞身离开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我并没留意,从车上下来一群人,他们赶到程天恩身后,将他扶起,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最终,他们被天恩摇手制止。 章节目录 第23章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1) > 60 这个名字太罪恶了,就是在睡梦里,都让我难于幸免它的荼毒。 程天恩的出现让我心有余悸,那晚,我没有去上晚自习,也忘记了同凉生和北小武谈论怎样给金陵庆祝生日的事情,而是独自一个人缩在被窝里直发冷,梦魇随行。 那个该死的程天恩,活生生地将我这么一个热爱生活满腔热情的小青年给吓成了林黛玉。 金陵那天晚上也很早回了宿舍,她看着我病恹恹的模样,问我,姜生,姜生,你怎么了? 我就抱着金陵哭,我给她看我手上的伤口,我说,从小到大,他奶奶的,就没有人像程天恩这龟孙子这么折腾我。我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从小就没肉吃啊,怎么对肉这么感兴趣啊。再说,我顶多也是一个小排骨,有什么好啃的啊? 金陵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我的伤口的原因,身体一直在发抖。她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能语。我想,金陵这样的女孩,跟我一样,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估计,程天恩的彪悍行径也将她给吓傻了。 我最后靠着金陵睡着了,而且很安稳。当有一个人在你睡觉的时候,守护在你身边,你总会觉得特别安全。迷糊中,我仿佛仍能看见她靠在床栏前,手里抱着历史书,嘴巴轻轻地开开合合背诵着历史题,但是,我似乎感觉她更像在梦呓,傻傻地念叨着,天恩,天恩。 唉,这个名字太罪恶了,就是在睡梦里,都让我难以幸免它的荼毒。 61 一时之间,四分五裂。 北小武终于像疯一样奔回了魏家坪,因为,他母亲这次不是病重,而是病危。我同凉生也跟着他疯奔回家。 那个本来张扬的女人躺在自家的大屋里,瘦得不成人形。 我突然想起,她往日的凌厉样来,到别人家去,不带走点儿东西,是不肯离开的。同北叔吵架,每次都不死不休的感觉。 北小武抱着她呜呜地哭,他喊她,妈,妈,我是小武啊,咱去医院吧。 北小武的妈妈就睁开眼,看看他,脸上透出星星点点的欣慰来。他们的亲戚全都在周围,唯独北叔没有从河北赶回来。 北小武不顾一切拨通他父亲的电话号码,嚎啕大哭,他说,爸啊,爸,你快回来吧,妈妈不行了,就是她以前再不对,你也原谅她吧。 北叔一直对北小武的母亲心有成见,原因是她总是无中生有给他添了很多的麻烦,她总是四处宣扬她的不幸,宣扬北小武父亲的负心。可是,眼下看来,北小武的父亲并没有给北小武带回什么小姨娘来,所以,这很多年来,他们夫妻的关系很僵。 电话那端,北叔似乎也哭了,但是,他并没有应承要回来,只是说,他对不起她,让北小武好好替他陪陪她吧。 北小武最后对他的父亲破口大骂,骂他不是男人,骂他小肚鸡肠,骂着骂着他还是哭,还是哀求父亲回来。我同凉生看着北小武鼻涕眼泪流成一团,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心里特别难受。北小武见求不动父亲,最后,将手机哐当摔在墙上。 一时之间,四分五裂。 北小武的母亲最终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去医院,她跟北小武说,她今天喝了一点儿农药,因为病痛实在太辛苦了。她说,她要去天宫做七仙女了。那时候,她的意志已经迷幻了,可是,当众人给她灌绿豆水解毒的时候,她的牙齿却咬得死死的,紧紧的。 这个时候,我才理解,她为什么要喝农药,因为,她求死的决心是这样的大。而她又没喝太多,因为,她非常想见见她的儿子,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在她停止呼吸前的一段时间,她特别清醒。那时,只有我同北小武陪在她身边,别人都去忙着准备她的后事去了。而凉生,先回家照顾母亲去了。 她对北小武说,其实,并不是她对他父亲造谣,她干枯的手拂过北小武的脸,她说,孩子,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妈妈和爸爸的事情,不是你们小孩子能看得通透的。然后,她残喘着,说,小武啊,这一辈子,你得做个好人啊,不要像妈妈这样,更不要像你爸爸。然后她看了看我,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她说,你爸爸,这辈子想出人头地,所以一直是不择手段。很多年前,魏家坪的那场矿难,就是他跟何满厚给捣鼓出来的,将引爆炸药的芯子给截短了……所以,那场矿难,埋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五十条人命啊……只是为了从姓杨的手里夺过煤矿的开采权…… 我当时像傻了一样站在原地,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北叔一直以来对我这么好,对凉生这么好,对魏家坪所有的小孩都不错。原因是他内心的惶恐,内心的不安,时时刻刻灼烧着他,让他不得不对我们这些失去亲人的孩子做一些补偿,这样,他的良心才能得以安慰。 北小武也停止了哭泣,傻傻地看着母亲。他根本不愿意相信,此刻母亲所说的一切。他同凉生,同我,本来是最好的朋友,而现在,却成了有着这样渊源的仇人。而他的父亲,那个他一直敬重的男子,顷刻之间,竟然成了一个身负血案的杀人凶手。 北小武的母亲在停止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北小武的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她说,小武啊,无论别人和我多么恨你父亲,你都不要恨他啊,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啊……话说到这里,她就不停地喘息,喘息,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急促。 到最终,她也没将剩下的话说完整,就离开了。 是啊,世界上子女哪有痛恨父母的权利。或者,我对父亲的痛恨也是这样没有理由的,毕竟,他赐给了我们生命。 62 圣诞节的时候,要吃一个苹果。 北小武母亲的离世,让冬天特别早地到来了。 北小武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对着书本发呆。每次,从他们班门口经过的时候,看着他那个样子,我的心就无比酸楚。我想,如果,如果小九看到了,会不会心疼,会不会流眼泪呢? 他一直没有再联系他的父亲,而我也没有将北小武母亲临终的话告诉凉生,我宁愿那只是她说的疯话。我不想凉生再次难过,事情过了这么久了,很多事情都可以随时间湮灭掉。 雪花随着圣诞的到来,来到了北方的城市。北方一直缺少南方的山水明秀之色。但是,每年冬天的时候,北方的雪确实漂亮得异常。 我同程天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动听的话,是不是还是算数的。我想,如果是算数的,那又怎样?我喜欢他吗?想同他在一起吗?我还记得在别墅的那个夜晚,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很温暖的掌心,很明净的微笑。至少,在黑白键盘流淌的悦耳音符中,我感觉到了很大的开心和幸福感。 我想,我一定一定好好记住那个夜晚,对我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当天,谁是王子,我能记住的是那个夜晚的瑰丽和梦幻就已经足够温暖了。美好的回忆就像一枚叶子,搁置在你心底最隐秘的地方,等待垂垂老去的那天,然后,你再拿出来看看。当苍老的你,如果还因为这枚宝贵的叶子,会像一个少女一样微笑时,那么,这一生,总算不曾白白地经过。 下课后,雪地里就堆满了脚印,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高中生活里,下雪是一件蛮令人开心的事情。 记得高中的第一年,我第一次意识到有圣诞这么一个美好的节日时,我曾经跟凉生赖着要礼物。凉生最终在学校周围的小饭馆里,请我吃了一道糖醋里脊。从那天后,我就开始有一些很白痴的念头,我想如果天天是圣诞该多好啊,那样,我得吃多少糖醋里脊。 这样的话,我没有说给凉生听,我怕他心疼。 心疼我是一个拿糖醋里脊或者红烧肉做终极理想的孩子。 这件事情,我偷偷说给北小武听过。北小武请我吃了小半月的糖醋里脊,直到那个叫小九的女生出现,他忘记了他背负的责任,大脑直接成了空壳,将我扔在一边,天天同小九腻歪在一起。 或许,我对小九最初的不喜欢,可能也与吃不到糖醋里脊有关。 唉,私下里,我真是一个小人。 中午的时候,在宿舍里,金陵给我削好一个苹果,放在手里,说,姜生啊,圣诞节的时候,要吃一个苹果,那么,下面的日子,你便会平平安安,你所想的事情也都会有完美的结果。 我冲她吐吐舌头,多少年了,我吃了无数的苹果,也没见得我生活得多么平安啊。但是,我仍然对金陵的好心表示感谢,毕竟我得好好表现一下自己是一个心存美丽愿望的女孩不是。 下午的时候,我也学着金陵的样子,送给北小武跟凉生每人一个红苹果,他们都为我的体贴表现出无比开心,双双当着我的面,在冰冷的雪地里啃苹果。结果,他们双双啃出一条虫子来。 我的手怎么就这么背呢,刚从学校的商店挑的两个苹果,千挑万挑,竟然挑了两个长虫子的?我发誓,它们的表面光滑无比,艳丽无比,根本看不到任何疤痕和虫眼儿。 北小武把虫子挑出来,扔在地上,活活冻死了,然后他继续大嚼。我想他一定是记起,那个叫小九的姑娘,因为小九也说过,圣诞的时候,你一定要吃苹果。不过她的版本是,如果圣诞节的时候你吃苹果,你所期望遇见的人就会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你面前,而且,终生,他都将平平安安的,而且,你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忘了说,小九就是在那个圣诞,啃着苹果满街乱晃的时候遇见北小武的。北小武看见她红得跟胡萝卜一样的小手,搭讪了一句,你这样不冷吗?三九天的啃苹果。 就这样,他们认识了。 所以,小九一直都这么跟北小武说,跟我们说,她说,圣诞节的时候,你一定要吃苹果。 北小武现在在我面前一口一口地嚼着苹果,我知道,他肯定也想起了小九,否则,他不会嚼着嚼着,眼圈就渐渐变红了。 我扯扯他的衣裳,说,咱今晚去金陵那里聚会吧!毕竟是圣诞夜了,一起祈祷一下,咱明年都能金榜高中。 我提议到金陵那里去,是因为去北小武那里不方便,因为何满厚就在他的对面。我知道凉生不喜欢见到他,而我,虽然救了他,但是,我也不愿意见到他。有些人,总是你的伤,让你不愿意面对。 当天傍晚,我们四个人均跟自己的班主任请了病假,说是吃凉苹果吃得肚子疼,要去诊所里检查一下。现在想想,当时幸亏我们的学校没有诊所,要不,我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美好而简单的借口呢。 当天晚上,我们像雀跃的小鸟一样,飞奔出了校门。我们准备先到超市里买点儿水果零食可乐一类的东西,再飞奔到金陵的小窝。唉,我真没出息,一提吃的,脚上就跟长了风火轮一样。 学校门前三十米处是公路,路灯像一个个沉默的少年,对心事缄默不语,雪花依旧在空中飘飞,如同上帝撒向人间的花瓣。我的视线就在这漫天雪花和灯光下变得迷离起来,脚步突然迟疑了起来,因为在正对着学校的路灯下,我看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在灯下不停地徘徊,徘徊,心事满怀的模样。 不仅是我,我身边的北小武也停住了步子,我转脸看着他,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鼻尖开始冒汗,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肩膀上,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秒钟。 当路灯下的那个人影站住,抬头的那一刻,北小武再也停不住脚步,像发疯一样跑过去,他的声音抖动得厉害,几乎压抑得嘶哑,他喊,小九。 是的,是的。 是小九! 怎么会是小九? 竟然会是小九。 我看着北小武抱起那个孤单的女子时,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讨厌啊,怎么圣诞节让人流眼泪呢。 我们的小九,北小武的小九,她竟然回来了! 在这个下着雪花的圣诞,她像一片洁白的雪花飘落在我们面前,一身洁白,似乎全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干。 我的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小九,小九,她真的回来了。 如果,如果,如果你也想遇到一份久违的幸福,那么圣诞节的时候,请你一定要完整地吃一个苹果,那么你等待的人,一定会在某个飘雪的圣诞,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63 他难过,因为……姜生啊……对不起……雪王子爱不起你…… 在金陵的房间里,红红的炉火映着我们三个年轻人红彤彤的脸庞。凉生同金陵在厨房里弄火锅材料,我在桌子前做大灯泡,对着小九傻笑。她瘦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圆润了,但是似乎更清丽了。 凉生在厨房里喊我,我很不情愿地挪到厨房里,看着凉生,我说,干什么啊?小九回来,我还想多看几眼呢! 凉生说,好姜生,你怎么就这么愿意做大灯泡呢? 我偷偷从他摆好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瓜条,塞到嘴巴里,笑着说,哥,关键是小九不像未央那么难伺候,你看我什么时候给你跟未央做电灯泡了?我敢吗?我早就被未央掐死喂鸟了。再说了,我是北小武的正室夫人,这都是众所周知的,我家相公纳小妾了,我能不去看看吗? 凉生无奈地笑,将一块蜜饯放到我的嘴巴里,他说,姜生,你别对未央有那么多的意见,其实,她人不错。好人家的女孩子,就是性格乖张一些,但是,总的来说,她还是不错的。 我撇撇嘴,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才不要管你呢。说完,我又打算跑到小九跟北小武面前见证他们的喜悦时刻。 凉生拉住我说,姜生,走,咱到阳台上看雪花。你别去凑热闹了好不好? 我同凉生到阳台上看雪花。 那天的雪下得真大,空气也不是特别的冰冷。我仰着脸,雪花落在我的眉毛上,不久,溶化消逝,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凉生站在我的身边,穿着厚厚的棉衣,鼻尖红彤彤的。我看着看着,眼睛就发酸。他奶奶的,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苹果,愿望怎么就永远不能实现呢?是不是,我就是那个被上帝遗忘了的小孩,永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糖。 凉生看了看我,他说,姜生,姜生,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他这么一问,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抱着他哇哇地哭,就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哭。很多年后的现在,这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怀抱,更不是我可以取暖的怀抱,尽管在那些没有忧虑的年代,这个怀抱给了我世界上最大的温暖。但是,这终究是不属于姜生的,不属于那个叫姜生的小孩的。我一边哭一边呓语着“哥哥”两个字。因为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做对白,找不出任何借口来解释我的眼泪和悲哀。 凉生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却不知道怎样来安慰。雪花划过他天使一样的面容,落进我的衣领中,我的身体抖了一下。 凉生说,姜生,你是不是冷啊?要不,咱回屋吧。 我摇摇头,说,哥哥,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多看一会儿雪。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很少和凉生单独待在一起,以前同凉生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看着天空,问他很多傻问题。有一次下雪的时候,放学的路上,他一直牵着我的小手,唯恐我滑倒。那时,我看着天空的飘雪,问他,哥哥,你说,天空为什么会下雪啊?是不是有什么神仙不开心了? 凉生愣了一会儿,对着我笑,说,是啊,有神仙不开心了。 我说,那哥哥,是哪个神仙不开心了呢?他为什么不开心?当时,我只知道,七夕的时候,牛郎织女相会的时候,因为悲伤,他们会流眼泪。 凉生将我背过清水河,那时的清水河特别的滑,每年,总是有一些小孩从桥上滑下去,很多小孩就这样失去了生命。凉生说,我的小命很重要,因为,我得留着小命将来吃他给我做的红烧肉。 凉生将我背过河,又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他说,因为天上的雪王子喜欢上了我们的姜生,但是,他却注定不能娶她,因为,神仙是不能和凡人结合的。每当他想姜生的时候,就会下一场雪,只希望,雪花能替他到凡间来陪伴他的姜生。 章节目录 第24章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2) > 我当时听得心里美美的,臭美地觉得自己的魅力真大,连神仙都对自己动了凡心。但还是撅着嘴巴,对凉生说,我才不是他的姜生呢,我是凉生的姜生。 凉生就笑,眼底闪过隐隐约约的悲伤,这是我发现不了的悲伤,就如同我心底的悲伤一样,永远见不了天日。 我看着厨房里金陵在忙碌,抬起眼睛,望着凉生,嘴巴轻轻地蠕动,声音异常干涩,我喊了他一声,哥。 凉生低头看看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的眼泪汩汩流下,我说,哥哥,天空为什么会下雪啊?是不是有什么神仙不开心了? 凉生的身体一震,他的眼圈也红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我,声音无比低沉,似乎是压抑了很多心事一般,句句艰难,他说,因为……天上有一个……叫做……雪王子的神仙,他……喜欢……喜欢上了我们的……姜生,但是,他却注定不能……娶她,甚至……不能去爱……她,因为,神仙是不能和凡人结合的…… 说到这里,凉生的眼泪狠狠地流了下来,落在我的脸上,灼痛了我的皮肤,一寸一寸,迅速灼烧到我的心脏,顿时,四分五裂,疼痛就像山崩地裂的伤,不可扼制地侵吞了我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凉生一边流泪一边艰难地说完最后的话,他嘴唇颤抖不已,每一字,每一句,仿佛是蹦出来的一般,他说,每当……雪王子……想姜生的时候,就会向人间……抛撒……一场雪,只希望,雪花能替他到凡间来陪伴他的姜生。因为,他难过,因为……姜生啊……对不起……雪王子爱不起你…… 雪地里,我只听到凉生的心跳,还有他无助的眼泪,就这样滴满我的脸。 64 原来过了这么久,属于我的人和物,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一夜,我们五个人凑在一起吃火锅,平安夜,谁来佑我们平安?我和凉生,还有北小武,以及小九的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一样。 在雪地里,我最先收起了哭泣,就像刚才没流过眼泪一样,我对凉生笑,我说,哥哥,小九回来了,我们该开心才是啊!我不好,不该流眼泪,我只是一想小九受过那么多伤害,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我开心,开心就会流眼泪…… 凉生仰着脸,看看天空,雪已初晴。他揉揉眼睛,说,没事,没事,只是,我刚才想起了你的小时候,就觉得没让你多吃几顿红烧肉,所以难过,就哭了。姜生,你别难过啊,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得开心呢。 金陵看着我,又看看北小武,再看看凉生和小九。最后,小九打破了沉默,她将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拿起筷子,冲我们吼,奶奶的,你们都哭什么?你们的小九姑奶奶回来了,多喜庆的事儿啊,你们还一个一个多愁善感地给我装兔子,小心我把你们仨给涮火锅! 她这么一说,气氛突然轻松了好多,我们都动起筷子,跟猪一样吃起火锅来,红红的辣椒油,吃得我们直冒汗。 小九回来了,我那么开心。可是当她一直在我们面前沉默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心里特别难受。而现在,她突然又活蹦乱跳地抖出那副小太妹的“嘴脸”来,我的心顿时觉得踏实了不少,我觉得无比的开心,原来过了这么久,属于我的人和物,一切都没有改变。 夜里,凉生和北小武回到北小武的小出租屋里。金陵睡在靠近暖气片的地板上,我和小九挤在床上,说了一晚上的话,我们都无比的累。我将脑袋靠在小九的胳膊上,我轻轻喊她的名字,我说,小九,小九。 小九张开眼睛,说,干吗?跳大神呢,还是叫魂儿呢? 我吐吐舌头,我说,小九,你回来了,我好开心啊! 小九拍拍我的脑袋,说,姜生,奶奶的,你还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把我们家小武还是原封不动地给我保留着啊! 我笑,鼻子有些酸,这个没良心的小九,她就不想北小武的好。我说,是啊是啊,我可怕动了你心爱的北小武,你回来了拿刀把我大卸八块。 小九笑,奶奶的姜生,你的嘴真甜。然后她伏在我的耳边小声地问,姜生,凉生跟未央分手了吗?怎么,换了一妞?她指了指睡在地板上的金陵,说,这妞眼熟啊。 我说,小九,你认识她的,你忘了吗,以前,北小武还琵琶别抱地喜欢过这妞啊,你认识她的。 小九说,我知道我认识她,我的意思是,以前我没留意,怎么现在看了,才发现,她太眼熟了,但是我又想不起到底以前我们在哪里见过面。然后她胡乱地把被子盖在身上,说,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奶奶的,这样就挺好的。说完就呼呼大睡了。 65 有一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他像极了凉生,他爱着我,喜欢着我。 我一直想,是不是小九回来了,北小武就可以放弃他考大学的梦想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变得比以前还用功,而且搬回了宿舍,把自己的小窝腾给了小九。 我跟小九笑,看样子,你注定要做状元夫人了。 小九笑,切,状元夫人?你不会说,就别弄出这些来路不明的词来糊弄我这个文盲,这叫诰命夫人,不叫什么状元夫人。你还皇帝夫人呢!说完特别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我本来打算让小九跟金陵住在一起,因为何满厚就住在北小武的对面,我总觉得这样不太方便。对了,何满厚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宁信给我留下的钱,似乎也刚好花完了,我想等元旦过后,就让腿脚利落的他赶紧回魏家坪吧。 而且,我觉得何满厚确实不是个好人,每次我和金陵去给他送饭的时候,他总是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如果说,是青春期的小女孩心理太过敏感了,我也只好承认,但是他的眼神确实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或者北小武说得对,我不该将一只白眼狼救回家。 不过,我还是没有将自己的不放心说出来,因为何满厚最近一直不在出租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样,小九住在那里,比较稳妥一些。 我经常过来看小九,看到她跟北小武站在阳台上对着彼此吹“仙气”,小九对着北小武吹一口“仙气”,说,变,变成猪! 北小武就将自己的鼻子戳扁,扮成猪的模样。小九就很开心地哈哈大笑。冬日的寒气在她脸上涂上粉红的胭脂色,让她看起来非常漂亮。她在北小武面前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北小武扮猪扮够了,就对着小九吹了一口仙气,说,变,变小鸡蛋! 小九就踹北小武,说,你奶奶的,你才是鸡蛋呢! 看他俩掐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程天佑。以前,我们俩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两句话,就掐成了一团。程天佑绝对没有北小武可爱,北小武总是让着小九,而程天佑总是想在我面前装霸王。 可是,最终,我们不再吵架了,他却像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我甚至怀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叫做程天佑的人,他不过是我大脑中的一个想象,我自欺欺人地欺骗着自己,有一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他像极了凉生,他爱着我,喜欢着我。 我看着北小武同小九,他们那么幸福地说笑着。我也在远处跟着傻傻地笑,我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像小九一样幸福。 想到幸福两个字,我的手背就隐隐作疼。我抬起手臂,程天恩咬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牙痕,在光滑的手背上,看得我心一直发冷。 再次遇见程天恩,是在金陵的房子外。那天,我给金陵去送准考证。周末有考试,而这丫头今天没有来上课,我不得不将准考证给她送到房子里去,总不能让她耽误了明天的考试不是。 程天恩在我身后出现,他喊我,姜生,声音无比温柔,却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转头,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冲着我很友善地微笑,他裹着厚厚的围巾,头发飘逸地落在围巾上,看起来像是画中的男子一般好看。他说,怎么,姜生,这么快就将我忘记了? 我收起了自己的花痴,转身想跑。却见两个男子从巷子里走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一阵哆嗦,停住了脚步。 程天恩对那两个男子摆摆手,故作生气的表情,说,你们这个样子,把我的姜生吓坏了怎么办?然后他慢慢靠近我,说,姜生,我们真是有缘分啊,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就是你和我吧。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口,还疼吗?我当时真是不该那样,弄疼了你,你不知道,回去之后,我的心多么难过。我自责啊。说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试图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我当时已经被他逼疯了,我心想,大不了奶奶的我就英勇就义,也不要再受这个变态小公子的骚扰,这样下去,我非发疯不可。所以,我甩开手后,就冲他吼,你这个人怎么心理变态啊?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非要看着姑奶奶死在你面前你才开心是吧? 程天恩看着我,并没有因为我的反应而有任何吃惊的表情。他拍拍巴掌,说,精彩,真精彩!多么有个性的小姑娘啊,怪不得程天佑会喜欢。说完,他对着同来的人笑,说,姜生,怎么办,你刚才不冲我发脾气的话,我本来想将你让给我哥哥,可是,你发脾气了,你好威风啊,我就喜欢上你了。怎么办?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程天恩确实是一个疯子,而且疯得不轻。他身上有一种将人逼到窒息的鬼魅气息,就像一种黑暗的势力一样,不知不觉间,扰乱了你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思维。 我看着他略带幽蓝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跌到了谷底。 他说,姜生,你别这么幽怨地看着我,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样,我怎么舍得呢,你有什么事你就去办吧。然后他转动轮椅,转身离开。离开时,他还不忘回头给我一个魅惑至极的笑,他说,姜生哦,我想你的时候,就会找到你的,别躲我,我会难过的,难过的话,我容易冲动,冲动的话,我容易做傻事。说完,他就像鬼魅一样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金陵的房子。她面容苍白,看到我,艰难地笑了笑,说,姜生,你怎么来了? 我说,给你送准考证。然后又聊了几句话,我就离开了。 程天恩好像是一片巨大的乌云,在我心里投下了极其浓重的阴影。 66 至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哭的模样。 考试过后,有几天讲评试卷的时间,这两天,我们就比较轻松。 我似乎没有受到程天恩这个疯子多大的影响,成绩依旧强劲。班主任很满意地看着我,说,姜生,你跟你哥,将会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好好考! 由他的话看来,凉生的成绩肯定也不错。北叔曾经说过,姜凉之是魏家坪唯一的文化人,姜生,凉生,你们俩将来会是魏家坪更大的文化人。 我从来不敢想象,北叔居然是那场灾难的制造者。我只以为是上天给我和凉生的命运带来纠结,万万没有想到,导致了我家庭悲剧的人竟会是北叔。 一直以来,我很犹豫,要不要告诉凉生,要不要让他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能将时光退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个黄昏吗? 如果,没有这场矿难,凉生应该很幸福地在城市里成长,像个王子一样无忧无虑,不需要经历这么多辛苦和酸楚。 而我,也会在那个阳光挂满半个山坡的美丽午后,和小咪一起等待妈妈从外面干完农活回来,然后甜甜地喊她一声妈妈。那么她这一生,虽然委屈,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痛苦。 我可以对着魏家坪上任何一个小男孩做鬼脸,他们都不会像你一样,被我难看的鬼脸吓得大哭,用胳膊挡住脸,努力地憋住声息。凉生,至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哭的模样。当时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让你再流泪了。 这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对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萌生的最初心愿,也将是她一生不会变更的心愿。 金陵的成绩似乎并不如意,她趴在宿舍的铺上哭了很久。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拍拍她的肩膀,她突然抬头望着我,说,姜生,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跟我讲实话。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变得这么严肃,但我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 金陵说,姜生,你喜欢过吗?你真真正正地喜欢过吗? 我难过地点点头。 金陵说,那么你会为你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吗? 我还是点点头。是的,如果他能幸福,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金陵笑,擦擦眼泪,说,那么姜生,你有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了,你和小九都是对我很重要的朋友。 金陵的脸突然变得非常悲伤,眼睛紧紧地盯住我,生怕错过了我脸上的任何表情,她说,那么你会为了你喜欢的人伤害你的朋友吗? 我先愣了一下,然后笑,说,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呢?当然不会了,而且这样的假设也根本不可能存在。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金陵,这些问题都与你的成绩有关,还是与牛顿三定律有关? 金陵收住眼泪,说,姜生,你讨厌。我不是理科生,别跟我讲什么“牛顿三定律”。 我并没有关心金陵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北小武在宿舍楼下等着我,今天我们要到他那里找小九,他的成绩考得不错,想“大宴宾客”。 67 我只是觉得这一刻,世界上充满了血腥的味道,突然不见了阳光。 当我同北小武兴冲冲地来到小九的屋外时,就听到小九发疯似的呼救声。北小武将手中的水果扔了一地,疯一样冲上楼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推开房门,却看见何满厚正将小九死死地压在身下,撕扯她的衣服,小九的头发乱成一团,脸肿得厉害,可能是被何满厚给打伤的。 北小武疯了一样将何满厚揪起来,狠狠踹在地上。何满厚并没想到我们会回来,他可能以为这个屋子已经换了人。就像我根本不会想到,他会突然回到出租屋一样。 小九躲在我的身后,嘴角噙着血丝,她像一个受惊的小鹿一样,惊恐地看着北小武同何满厚摔打成一团。 何满厚虽然不高,但是力气很大。所以尽管北小武很高,但是毕竟精瘦,也占不了太大的上风。 我的脸上热辣辣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羞愤之下我抡起暖瓶“哐当”砸在何满厚后脑勺上,何满厚重重倒在地上,不停喘息。 北小武冲我吼,姜生,你他妈的给我看看你救的白眼狼。说完,他将小九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给她擦脸上的伤。小九呆呆地,一句话不说,只是挣扎着要离开这里。 何满厚在地上咧着嘴冲北小武笑,他晃着肥胖的手指指着北小武,不就一鸡窝里出来的女人,你这疯小子跟我急什么? 北小武伸出手给了何满厚几拳,他像疯了一样,眼睛血红。他说,你要侮辱小九,我废了你! 何满厚仍然笑,晃着脑袋冲北小武指手画脚,很吃惊却很轻蔑的表情,怎么,这是你女人? 北小武说,他妈的,我是你北爷爷,她就是你北奶奶! 何满厚笑得特别开心,整个楼里,只有他疯狂的笑声。他指着小九,说,北小武,你们北家真他妈是一窝畜牲!你爸爸玩完了的烂货,再扔给你,你他娘的还拿着当宝贝啊! 他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何满厚得意地笑,说,怎么了,你不会不知道这婊子的妈妈现在还在河北伺候你老子呢吧。这婊子还是雏儿的时候,就跟你爸爸上了床,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你爸爸太不是人了,怎么弄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扣在自己儿子身上? 何满厚越说越得意,根本没留意自己的血已经淌了一地。 北小武像雕塑一样呆立在原地。小九的脸变得煞白。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北小武竟然是将她妈妈带走的那个男人的儿子,而她曾经的不堪,本来渐渐被我们淡忘,在今天却更清晰地放大在北小武面前。更重要的是,那个老男人居然是她喜欢的男孩的父亲。就在这一刻,小九崩溃了,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就冲出门外了。 北小武的血液已经开始倒流了,整个脸都变得扭曲起来,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在门上,鲜血直流,然后,他不顾一切冲出门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小九,我只是觉得他像一头发疯的雄狮,充满了危险。 章节目录 第25章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3) > 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乱了,何满厚在地上苟延残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这一刻,世界上充满了血腥的味道,突然不见了阳光。 从那天起,我一直活在自责之中。我觉得是我的傻,导致了小九同北小武的不幸。我真的特别痛恨我自己,如果有那么多同情心,为什么非要滥用在那个叫做何满厚的小瘪三身上。就因为我的同情心滥施,我伤害了小九,间接伤害了北小武。 那些日子里,彷徨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将我的整个心脏都装在里面,除了彷徨还是彷徨。我想要的快乐和幸福,就好像在命运的翻手和覆手之间。我本来开心地在翻手的幸福中微笑,转瞬却在覆手之下,一切全都失去。 我找不到小九,也找不到北小武。我天天在学校的围墙边看外面的世界,我想象着北小武带着小九回来,然后,他们幸福地对我笑,说,傻姜生,那只是你做的一个噩梦。 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出现,我所见到的只是川流的车辆在这个城市里穿行,如同流水一样,不知道装载着谁的喜悦抑或悲哀。 因为北小武的母亲已经去世,没有北小武父亲的具体联系方式,学校也无法找到北小武,更没有办法找他的家长对他进行思想教育。 我问凉生,哥,我是不是一个很讨厌的女孩啊?我怎么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说,我害了北小武,我害了小九…… 凉生紧紧握着我的手,他说,姜生,别胡说,北小武不会怪你的。这样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到。 我就哭了,我说,哥,北小武都骂我了,他说是我害了小九。哥,其实我不想这样,我真不想这样的,我那么希望他们幸福。 68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北小武是在春节放假前回到学校的。他回来参加了考试,也接受了学校的处分。 我和凉生去找他的时候,他根本不肯看我。我站在凉生的身边,无限的委屈。 凉生问他,小九也回来了吗? 北小武点点头,不说话。 我张张嘴巴,想同他说话,却被凉生轻轻地拉住。凉生说,那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小九,她现在在哪里? 北小武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小九说,她想见我的时候,就来找我。凉生,你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说完,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抬头看看凉生,凉生转过脸,看看我,眼睛水一样湿润。他说,姜生,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凉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就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是在巷子弯碰到小九的,她正陪着一个疯疯傻傻的中年女人在吃小龙虾,那个女人坐在她对面,小九很耐心地给她剥开壳,放在她嘴边。中年女人吃得很快,眼睛直直地盯着小九手中的每一只龙虾。小九脸上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就像一个没有童话发生的秋天一般,阳光和煦,轻风拂面。 当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抬头,看看我,眼神中有些迷茫。似乎,我的出现,又让她想起那个夜晚的不堪,又让她想起了那些污秽不堪的往事,所以,她迟疑了很久,才同我打招呼。她说,姜生,你们要放寒假了吧? 我点点头,说,小九,对不起。 小九笑,你没做错什么,北小武不该怪你的。然后,她又笑笑,说,姜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其实,她的笑容并不如她的语那样坚强,我能看出她眉头间的伤痕,能看到她的犹豫和忐忑。小九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清澈干净的眼睛,它们从来藏不住心事。 小九指指对面的中年妇女对我说,我妈。 两个字,简短明了,可能她怕多一个字自己的声音都会多一分颤动,尽管她百般掩饰,我仍能听出她声音中的哭意。 那一天,我和小九坐在巷子弯的小店里,为小九的母亲剥龙虾。阳光辗转过巷子弯狭窄的过道,划过小九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很久之前,我也常同小九来巷子弯,对这里的美食进行疯狂地掠食,就好像两个饿死鬼似的。那个时候的小九,化着浓妆,染着鲜红的指甲,穿着各类主题的衣服,她对每一个过往的男子评头论足,吐出的烟圈常常呛得我直流眼泪。 如今的小九,安安静静地坐在巷子弯,沉默不语。 那一天,我才知道,小九的母亲跟着北小武的父亲在河北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北小武的父亲去河北就是为了躲牢狱之灾。那天,在巷子弯发生的惨案——程天佑被枪击的事情,就是北小武的父亲撺掇何满厚做的。因为,程天佑企图查清十四年前,魏家坪的那场矿难。我不明白,为什么程天佑会同魏家坪的矿难扯上关系,或者他为什么会对魏家坪的矿难这么感兴趣。小九说,为了钱吧。似乎程家有意将势力扩展到魏家坪,对那些煤矿很感兴趣,而北小武的父亲又是魏家坪的势力人物,所以要想侵吞了魏家坪的煤矿,必须先清了北小武的父亲。所以,程家可能顺藤摸瓜,摸到了北小武父亲十四年前的那段黑暗史作为要挟。然后,北小武的父亲决心拼个鱼死网破,来到省城对程天佑下了毒手,以警告程家。他们随后就逃往河北。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程天佑并没有死。那天在巷子弯,我和小九救了他。 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小九说得对,程天佑虽然像凉生,但是,他毕竟不是凉生。在凉生的心里,我是百分之百的位置;而在程天佑的心里,我似乎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心那么大,装了太多东西,他有太多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的欲望,所以,可以分给我的地方,就变得那么小。 我没有告诉小九,我与程天佑的事情,更没告诉她,我终于遇见了一个更像魔鬼的人物,他就是天恩。 小九的母亲疯了,因为北小武的父亲最终将她给遗弃了。她跟他受尽了漂泊之苦,抛家弃女,陪他流亡。而最终当程天佑找到他们的时候,北小武的父亲却用她堵在了程天佑的枪口上,自己逃跑了。 就在程天佑错开枪那一瞬间,子弹从她胳膊处划过,她的精神就在那一刻崩溃了。说到这里,小九哭了,可是她的母亲却木木地坐在她对面,贪婪地看着小九手里的龙虾,并没有看到她女儿脸上的泪水。 人世间,总是有太多的爱情幻灭。她用一份不可寄托的爱毁掉了一个家,以及一个花一样的女孩。我不知道小九心里恨不恨她。是不是恨过了,剩下的就只有悲悯的血缘亲情? 69 命运是一个无常的轮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轮,它将会将你置身何处,置身何事。 巷子弯,是一个命运纠结成团的地方。在这里,北小武的父亲和何满厚对程天佑痛下毒手,而我和小九却在这里救了程天佑一命,我还得到了宁信的金钱奖励,最后这笔奖励全花在了何满厚身上,花了这笔钱的何满厚竟然伤害了小九,而我同小九今天又在巷子弯里陪着她疯疯傻傻的母亲吃小龙虾…… 命运就是一个无常的轮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轮,它将要将你置身何处,置身何事!譬如,明天的我和小九,又会怎样地相遇。 离开小九的时候,我独自在巷子弯转了很久,很久。抬头看天的时候,我想起了程天佑,想起在这里,他的鲜血沾满我的衣裳。 小九说,不要让我招惹他,最终,我招惹了。 招惹了他,我就陷入了很多的漩涡。 宁信与未央的。 苏曼与天恩的。 或者,就像小九说的那样,如果,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里躺下而不施救的话,那么,现在的我,该是一个快乐的姜生,而不像现在这样烦恼满怀,独自彷徨在每一条街上,却找不到回去的路。 70 她看着我们,想从我们这里知道确切的答案,生怕银行的人欺骗她。 春节的时候,北小武没有回家,因为他没有家,更因为他想留下来陪着小九。那个叫小九的女孩,她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神和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没有人舍得失去她,舍得她失去最美好的一切。 我同凉生回家之前,帮金陵把宿舍的行李全部搬到了她的出租屋。金陵说,姜生,我提前祝福你新年快乐了,你要保重。 我拥抱了她一下,笑着说,宝贝金,你也要保重啊,等我回来,咱再凑到一起吃火锅啊。 那天我很不开心,因为凉生让我等了很久才出现,他身后还跟着未央。 我突然想起了《十八相送》,需要这么缠绵吗?光天化日地。 金陵笑,说,姜生,你公平一点好不好?人家两个人什么都没干,你就给人家冠上“光天化日缠绵”这样的大帽子。嘿嘿,姜生,似乎很多妹妹都喜欢吃哥哥的飞醋,你说,有这样的必要吗? 我不理她,也冲着凉生黑着脸。 凉生说,姜生,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就是快站成化石了。 未央笑笑,对凉生说,我们的姜生就是词汇量丰富,联想能力强。然后她很亲热地抱了我一下,说,宝贝,春节快乐啊!等回来,一起到“宁信,别来无恙”玩啊。 她这热情的拥抱,真让我消受不起。我真不愿意她总是当着凉生的面对我这么亲热,好像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似的,然后,背地里却给我使小心眼。我突然想起一个很好笑的情况,如果是在古代,将未央送进后宫里,绝对是争宠的好手,而且,她的对手都会死得很惨。当然,我估计会更惨,恐怕连进宫都进不了,就让别人给丢进护城河里了。 在车上,凉生见我一个人在傻乎乎地发愣,就推了我一把,他说,姜生,你想什么呢?一脸花痴的模样? 我吐吐舌头,对他笑,我说,哥啊,我刚才想,我没进后宫就被人扔进护城河里了。然后,我在替自己可惜,你想,要是当朝的皇帝恰好是一个大帅哥,我这不就错失了一辈子好姻缘。 凉生笑,说,姜生,我真怕了你了,什么大脑啊,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我说,想啊,我还想,如果我是女皇的话,我该怎样扩充我的后宫,怎样防止那些男妃们相互争宠,防止他们把一些漂亮的男妃在进宫的路上就给我抛进护城河里…… 凉生将头靠在车窗边,不住地笑,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继续笑。 我说,有什么好笑的,难道哥哥你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如果你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未央呢?其实,哥哥,你不要总是笑我浅薄。要说起来,你比我还要浅薄! 凉生点点头,说,好了,姜生,我浅薄好不好,最不喜欢你跟我说未央了。 我皱眉,为什么?难道我说她坏话了吗? 凉生说,姜生,你别急,我只是不想你谈起她不开心。一个让你那么不开心的人,你没必要提起她,不值得。 我本来想跟他争论,这是什么破理论!那个叫未央的女生这辈子注定就是要活在我的生活里了。既然你将她带进了我的生活,又要让我对她视而不见,到底是我该戳瞎眼睛还是让她去学隐身术呢?最终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新年快到了,我不想再同凉生闹别扭。我们之间,在过去的两年里,有太多的不开心发生了。再说,我只有半年,就要同凉生相隔天涯——我没法保证,我们会读一个大学。所以,我宁愿现在百般珍惜他的笑容,将来没有他的冬天里,我就把他的笑容放在心里,好好取暖。 整个冬天,我一直在母亲的被窝里取暖。我像一只小猫一样靠在她的身边。凉生弄了很多的柴火,将整个小屋弄得暖烘烘的。这似乎是一个很温暖的寒假。 凉生,母亲,两个最亲爱的人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我和凉生围着炉火给母亲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母亲微笑着看着我,脸上的微笑很动人,似乎这暖融融的氛围,让她感到了无限的满足。只是,在半夜里,她咳嗽得特别厉害,整个人似乎会窒息一般。 除夕夜的时候,吃过了饺子,母亲破天荒给我和凉生封了红包。我打开来看,却见里面躺着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凉生的红包里也是。这种红包是母亲亲手用红手绢缝制的,她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吉利,财不能外露的,否则这一生都不会有福气。 母亲还很害羞地说,这钱是她将一大包零票拿到银行里兑换的。她说,姜生啊,现在银行数零钱竟然收费了!你们知道吗?她看着我们,想从我们这里知道确切的答案,生怕银行的人欺骗她。 我的眼睛酸酸的,连忙转过头去,盯着电视,生怕眼泪落到母亲眼前。这二百元,是病床上的母亲靠给别人穿项链换来的,每穿十根项链五分钱。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她才能将一毛一分的钱全部积攒起来,然后再拖着生病的身体到县城的银行里,给我同凉生换成两张崭新的一百元。只是因为,新的整钱看起来才够好看,才够吉利。 当时,我的心无比酸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没有足够的能力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母亲似乎有些疲惫,看着我和沉默的凉生,靠在枕头上说,你们都长大了。姜生也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总该买点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她又看看凉生,说,凉生啊,妈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让你晚上了两年学,这样,你大学毕业都二十四岁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底子,没法给你盖新瓦房,给你娶媳妇,一切只能撂在你的肩上,看你自己努力了。妈欠了你两年时间啊,让你将来的生活会很紧张…… 凉生偷偷地擦眼泪,他说,妈,你别这么说,说了我的心怪酸的。不是过年吗?就该高高兴兴的,等凉生将来工作了,一定将你接到城里去,一定给你在城里买一栋房子,也让你逛公园逛超市,让你坐出租车……说完这一些,他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71 我说出了一个很神奇的想法,我说,北小武,你没给她画那啥人体写真吗? 回学校的时候,我给北小武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凉生今年学会了炸年糕,金灿灿的,黏黏甜甜的。他围着锅台忙,我在他身边坐在小板凳上吃。 凉生揉揉被油烟熏红的眼睛,问我味道怎么样。我吃得跟猪似的,嘴里却说,还行,也就这么回事儿吧! 凉生说,哦。 本来是要给北小武拿一些“也就这么回事儿”的年糕,可是我嘴巴一抽风,全都给塞进自己肚子里了,为此还肚子疼了三天,直在床上打滚。凉生那三天只肯给我喂白水,不让我吃饭。他说,年糕这东西在腹内不好消化,你完全消化了才能好起来。结果,那三天把我饿得死去活来的,一冬天长的膘全在那三天给饿没了。 可能是小九最近过得很好,所以,北小武见到我的时候,还像一个猴子似的,不停将手伸进我的包里乱捞,捞出什么来,就啃什么。他说,姜生,奶奶的,这个春节我就跟杨白劳似的,快饿毁了! 我和凉生提前了两天回学校,就是为了能与北小武和小九在一起厮混上两天。我们将所有东西都拎到北小武的新出租屋,一个很漂亮很温暖的二居室。最大的遗憾,就是离学校比较远。没关系,总的来说北小武还算是一个小大款。他可以打车来回,不必像我一样,为一支两块五毛钱的润唇膏犹豫上半天。 我问北小武,怎么不见小九呢? 北小武说,小九不住在这儿啊。 我说,哎呀,我给忘了,你们俩这可是童男女的小感情,纯洁!说完了,我就后悔,我本来是想开玩笑,现在却觉得是在讽刺小九。 好在北小武并不是太敏感的人,所以,他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他一边吃我们带来的东西,一边让我和凉生看他最近的大作。 北小武的绘画天赋确实不错,今天我才小小地震撼了一下,以前,我总觉得他不过是胡搞乱搞,信手乱涂而已。 章节目录 第26章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4) > 靠近北面的房间里,没有阳光,北小武一个寒假的画作全部在这里,每一张画上都是小九清瘦的模样,有她微笑的、发呆的、玩游戏机的,还有一张是睡着的。这张睡着的,本来是背对着我们的,可能北小武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幅画,甚至不想让小九看到,但是我的手就是喜欢乱抽筋,总是喜欢翻东西,估计在我周围,我唯一没有翻过的便是凉生的小陶罐。 睡着了的小九,像一个天使。长长的眼睫毛舒展着,长发散在枕头上,手靠在脸颊处,眉心有些皱,可能是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北小武见我翻出了这张画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看看他,说,很好看啊,小九怎么看都好看,北小武,你画得真不错。 突然,我的嘴巴又比大脑反应快了,我说出了一个很神奇的想法,我说,北小武,你没给她画那啥人体写真吗? 我当时绝对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我只是前几天看电视看到了那部传说中的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被上面的故事给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又觉得北小武同小九的故事也够凄惨的,所以就这么类比了一下露丝和杰克。 可是我的话把北小武给问傻了,他绝对不会想到,某一天,我也会问出这么色情的问题。其实,色情吗?不是现在都说,那是人体艺术吗?要不就是人体文化。总之,他们都说是艺术的、文化的,干吗我说出来就是色情的呢? 凉生慌忙将我拉出屋子,拉到客厅里,让我好好晒一晒社会主义阳光。他大概知道我是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上的桥段。当时我还指着露丝问凉生,我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一类型的女生啊?当时凉生说他去厕所,就逃过了我这么变态的问题。凉生觉得,我似乎很缺少男女大防这一种意识,所以,他想用社会主义阳光帮我驱赶掉因为《泰坦尼克号》而残留在身上的资本主义阴霾。 下午的时候,北小武打电话找到了小九。 小九来的时候,带了一身雪花,海蓝色的围巾更显得她脸色的青白。她看见我同凉生,忙说,新年好啊,新年好啊。还没等我回问她好,她就伸出手来,鬼笑,说拿红包啊,拿红包! 见过财迷的,没见过这么财迷的。 那天下午,我们到朱老大饺子村吃的饭。听说朱老大的老板是一个女的,从沂蒙老区走出来的,似乎下过岗,然后白手起家,创造了朱老大的神话。我一向敬畏那些精明强干而不妥协的女子,有时候,女人身上表现出的那种坚韧,是令很多男人都汗颜的。如果不是未央讲过一些关于宁信的事情,我宁愿相信宁信是自己闯出的天地。 那天吃饺子的时候,我一边吃一边念金刚经。我祈祷将来自己也能这么有出息,至少,这样我就可以拿出钱来,让很多我这样的小孩衣食无忧。尽管这些年来,入世了,神六上天了,但是,魏家坪还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而且还有很多地方依然贫穷着,还有很多地方的小孩光着屁股赤着脚,还有很多的母亲像我的妈妈一样,无法得到该拥有的福利和保障。 朱老大的灯光真漂亮,那么多穿金戴银的男男女女在这里的包间里一掷千金。红男绿女的生活,永远不必辛苦。 凉生问我,姜生,你不是说,今天金陵也会回来吗? 我抬头,看看他,说,不知道,反正她没回来不是?可能明天吧。哥,你不关心未央,怎么关心起金陵来了? 凉生刚想说什么就被小九打断了,她说,姜生,那个金陵,我突然想起来,我在程天恩身边的时候见过她,听说,他们似乎曾经有过感情,只是,后来程天恩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们好像就…… 小九现在说话特别注意,她这样吞吞吐吐的,无非就是不愿意凉生和北小武太过清楚一些事情。当然,北小武和凉生当时正在海吞水饺,并不关心这个陌生的、叫做程天恩的名字。 那天吃过晚饭,我跟着小九回到她住的出租屋,见到她的母亲,正在给布娃娃梳头发。她一边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小九啊,小九啊,妈妈给你梳头发啦。 小九走过去,说,妈,你早点儿睡吧! 她就连忙把布娃娃抱在怀里,低着眼睛看小九,满眼伤痕,她说,别将我的小九带走,我错了,我以后不会把她弄丢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将她弄丢了,我的小九…… 小九抽抽鼻子,给她的房间关了灯,巨大的黑暗包裹着她们母女。小九的妈妈缩成一团将布娃娃抱在怀里,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里充满了巨大的苦楚和不知所措。 “小九,妈妈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可不可以,当作是一个母亲对曾经被自己遗弃的女儿最大的愧疚呢? 72 姜生,人在做,天在看!你何必这么毁我。 从小九那里,我得知了关于金陵的很多事情。她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她跟着奶奶过日子。从十一二岁的时候起,便经历了一段很“飞”的过往。未央并没有骗我,金陵同小九一样,都有过一段凌乱不堪的青春过往。 可是,我还是那么喜欢金陵。有时候,我们走过的路,常常会令自己充满幻灭感,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们是故意的自暴自弃。如果有千万分的宠爱,我们宁愿自己像一个公主一样骄傲优雅着。 金陵认识程天恩是因为初二时久居外地的程天恩到她们学校借读。那时的程天恩读高二,是一个纯白色的男孩。总有这么一个男子是魔力无限的,金陵喜欢上了这个长发的男孩,喜欢上了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清爽的气息。也是因为程天恩,她变得无比的纯净,彻底蜕变成蝶。 只要有一个男子,能像王子一样,给我们足够的关注与担待,我们便能穿上玻璃鞋。就像童话中,那样爱和生活。 可是,后来程天恩发生了那样的不幸……至于他们之间现在到底怎样,小九也并不是很清楚。这时候,我才想起,自己在金陵的门外遇到过程天恩。当时,我只是以为程天恩是跟踪我,却不知道他同金陵的关系。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金陵的眼泪,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她在高一的时候,对凉生最初的好感。因为凉生身上,有着程天恩曾经的影子。 我们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将自己不能割舍的喜欢,转到那个与心爱过的男子或女子有着相似眉眼的人身上,企图能在他们身上延续那份不可企及或已经消失的爱和眷恋。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让金陵同程天恩这个魔鬼一样的男子脱离关系。 可是,第二天,在“宁信,别来无恙”,我还没来得及跟金陵说几句知心话,警察就将整个大厅团团包围了。 一时间,整个大厅的灯全部光亮起来。 这是宁信为庆祝未央的生日举行的“清纯派对”,来的人大多同未央有关,或者同宁信有关,没有任何一个外来的客人。为了今天的派对,宁信停业了一天,很显然,她对这个小妹妹的宠爱很深。可是,就当我们戴着面具踏着音乐节拍狂欢时,警察将整个大厅包围了。 当时,金陵的脸色异常苍白,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力道太大,我的关节有些吃疼。 为首的警察问,谁是这里的主管。宁信从人群里慢慢地走出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这里也会遭遇这样的突击检查。好在今天是为未央举行派对,这个pub里不会有任何藏污纳垢的事情发生,所以她也极其从容地走了出来。 警察拿出相关证件,要求现场所有人不许离开。我看看四周,都已经被警察包围住,而且他们还带着枪,谁这么想不开,敢逃跑啊?万一他们一高兴,啪一枪将我给击毙了,还得说我是拒捕导致了枪击事件。我可就光荣殉职了。 这时候,四个警察牵着四条狗走了进来。我从小就怕狗,可是,我觉得做吃皇粮的狗可真幸福啊,永远不用像小老百姓的狗那样狗心惶惶,担心打狗的铁钳将自己夹得脑浆涂地,惨死街头。唉,吃皇粮的狗啊,什么时候,姜生这样的小孩能有你一半的幸福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缉毒犬。因为,当他们在一堆衣服里翻出一样东西的时候,变得兴奋不已。他们把狗牵开,从那件粉红色的羊绒大衣中,翻出了三包白色粉末。 他们扬起手中的衣服,冲所有人喊,这是谁的衣服? 这是未央的衣服。这件漂亮的单品,让我和小九在阳光百货的橱窗外看得流了一下午口水。所以,当未央送我和凉生回家那天穿着这件衣服,我才知道灰姑娘同公主的区别,灰姑娘因为王子的仁慈才变成了幸福的公主;而公主呢,本身就是公主,本身就是无限幸福无限荣耀。 可怜的我,现在连灰姑娘都不是。 未央还没开口,就见宁信将衣服拿过来,穿在身上,系好纽扣,将双手抬起。那些警察给她戴上手铐,她连看都没看未央一眼,就离开了大厅。 未央站在大厅里,呆若木鸡,看着姐姐被带走。 警察们又做了更详尽的搜查,对我们这些人做了详细的询问。我们这些人,大多是学生或者底子干净的朋友。只有小九曾经有过不好的纪录,所以,警察对她的询问时间也比较长一些。后来,没有新的发现,警察们便离开了。 就在警察离开那一刻,周围的人都散尽,很少人过来安慰未央。小九也悄悄地离开了,北小武紧紧跟在她身后。金陵的唇色发白,被远处的程天恩狠狠瞪了一眼后,她也离开了。程天恩似乎并不关心我的存在,随着金陵离开了。 未央的眼睛如同犀利的剑,直插向我。她走上前,举起手,给了我一巴掌。我当时就愣了,我本来还在想灰姑娘和公主的区别,就被她这一耳光给打傻了。 凉生一把推开她,紧紧护在我的眼前。他并没有想到,未央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是他永远也不能理解的,同样,我也无法理解。 未央说,姜生,人在做,天在看!你何必这么毁我! 凉生这才明白,她怀疑我将毒品放在她的口袋里,陷害她。因为她自认为在这个大厅里,没有人像我这样对她有深深的怨恨。可是,她也太高估我的智商了吧。我绝对没有这份智慧研究出这样的毒计。再说,我也就是不喜欢她,要谈恨,她还真不够资格。而且,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去买这么多毒品塞到她衣服里,还有能力提前联系好警察一唱一和地来抓一个现场?她当这是封红包呢!有那么多钱,我会去买那件粉红色的羊绒外套的,这才是王道! 可是,这女人也太狠了,一巴掌将我打得不成人形。 我估计,我上辈子做猫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抓了她很多次,以致于她总是想将我给人道毁灭了。 她可能很不满意凉生这么袒护我,所以她也冲凉生吼,你这么袒护你妹妹,你为什么不去喜欢她?不去娶她?你们这对乱伦的猪!给我滚! 她的话说中了我的痛处,所以我就很配合地流出眼泪。 凉生拉着我就离开了“宁信,别来无恙”,离开前,他说,未央,你给我记好了,你骂我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少侮辱姜生! 未央瞪着眼,吼,我侮辱她怎么了?侮辱她怎么了?你打我啊!凉生啊凉生,这两年多,你当我是白痴吗,你当我是瞎子吗,你当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吗?我喜欢你,所以你一皱眉,一眨眼,我都能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一个将感情隐藏得很好的男孩,所以,别人都以为你对我好。可是,你对我好吗?我根本他妈的就不如你陶罐里的那株生姜!未央同凉生,未央同凉生,本来就是一个给人看的假象!对不对?只不过是你太不敢面对你妹妹了。凉生啊,你真不是人! 她一边流泪一边抓凉生的手,尖锐的指尖在凉生的手背上抓出淋漓的血痕。凉生没有反抗,任凭她抓,脸上的泪痕明明暗暗。我看了异常难过,上去拉未央,我说,未央,未央,你别不要凉生啊,他那么喜欢你。 未央将所有的戾气都爆发在我身上,她狠命地踹了我一脚。我感觉小腹剧痛,失去平衡,就直直地倒下,收银台尖锐的桌角直直抵上了我的后脑,眼前,一片暗红。只有凉生痛苦的呼唤声,顺着额角温热的鲜血,绕在我的耳际。 73 我的生命力那么强,怎么能让未央给摧残死了呢? 她不会失忆吧? 这是我清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小九问凉生,一脸担忧之色。 我的生命力那么强,怎么能让未央给摧残死了。我心里这么想,可是头部传来的剧痛,让我想呕吐。如果可以失忆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失忆多好啊,我可以忘记那张刻在我生命里的脸。 凉生见我醒来,慌忙找医生。 医生给我大体检查了一下,说,没有关系的,小丫头命大。 凉生一再追问,真不会有什么大事吧?直到医生再三肯定,他才放下心来,来到我的床边。他说,姜生,你还好吗? 我笑,因为我怕他担心,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头皮就死痛死痛的。我的眼泪就被这样的疼痛揪了出来。 凉生说,姜生,我知道你疼啊,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说完,他就用手轻轻擦我的眼泪。冰凉的指尖触上我的脸庞,我仿佛嗅到童年时麦芽糖的香。 小九看着我,一脸的难过,她说,姜生,然后欲又止。最后,她吸吸鼻子说,姜生,你好好养病啊。不用怕花钱,北小武他妈留给他的钱够一百个你住院的!千万养好身体,未央让你受的气,姐姐我帮你还给她! 我下意识地摇摇脑袋,痛疼铺天盖地袭来,我忘了自己头部受了重创。我说,小九,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倒不是我突然原谅了未央,而是我想起那天她绝望的眼神。那样的绝望一直存在于我的心里,所以,我知道她当时多么痛苦,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伤疤,却要自己亲手揭开。她就是有千般的不对,但这一切,似乎又源于她对凉生绝望的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凉生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身边温书,偶尔抬头,对着我发呆。金陵来看过我几次,每一次脸色都那么苍白,苍白得好像没有灵魂一样。 未央来的时候,是第三天的下午。 她仿佛做贼一样,走进我的病房,不带任何声息。那时凉生正在帮我擦脸。不知道未央练过什么鬼功夫,她当时给我这一耳光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脑袋飞下了身体了一样。我对着凉生笑,我说,哥啊,我是不是很像猪头? 凉生说,哦,有这么好看的猪头吗?真新鲜。 当我看到未央站在门口的时候,我也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哦,真是新鲜啊。 难道她嫌将我踹进了医院还不够,还想将我再从医院踹进太平间?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发抖。生活多么美好啊,我还真不舍得就这样挂进太平间里去呢。 凉生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未央,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指着门外,说,请不要打扰我妹妹,她在生病呢。 未央张了张嘴巴,喊他凉生。只说了两个字,她就沉默了。 凉生生硬地转过头,不肯看她。他一边给我擦脸,一边说,我不想把话重复第二遍,这会让我看低了你这小姐身份的。 未央一直站在门口。 我看了很不忍心,就说,哥,你别这样,未央来找你,一定有事的。 我真是一只猪,一只伤疤没好也会忘了痛的猪。 未央摇摇头,她说,姜生,我不是来找凉生的,我只是来看看你,姜生,对不起,我并不想那样伤害你。我真不是那样的坏女孩。 我说,我没关系,很快就出院了,你不用担心。怪只怪我当时重心不稳,如果我重心稳的话,也只是挨你一脚罢了。 未央说,姜生,真的请你原谅,我当时傻了,当时我情绪太激动了,我…… 我说,难道要我骂你,你才肯相信我真的不再在意了吗? 未央沉默。 章节目录 第27章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5) > 我笑笑,说,你有什么事情就跟凉生出去说吧。然后我就看看凉生,我希望他能原谅未央。以前,我真不喜欢这个女孩,可是,我确实再也想不出凉生该同怎样的女孩在一起,我才能欢心。所以,未央何尝又不是很适合凉生的人呢?如果不是心底有着这样的情意,怎么可能在一起这么久呢?唉,这一撞,好像把我撞聪明了,开始明白有些无可奈何的事是必须面对的。 未央将水果和花放在我床边的小桌子上,她说,凉生,我有事情要同姜生单独说。请你离开一会儿好吗? 凉生迟疑了一会儿,估计他是怕未央再对我下毒手。 其实,现在我似乎明白了未央为什么一直讨厌我,这完全是因为她对凉生的喜欢。就像她说的,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坏女孩。有谁天生就那么坏呢? 我跟凉生说,哥哥,你先出去一下吧。一会儿未央就去找你了。 凉生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出门了。 74 原来这个世界上比我和凉生还传奇的事情多得是啊。 未央的手抚过我的额头,她温柔的样子令我突然不适应起来。她说,姜生,在求你之前,请让我先道歉。对不起,姜生,我不想让你这么惨。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做过了什么。以前,我只是不愿意凉生总是把你看得那么重要,所以,我想尽办法,让他觉得你不好……可能,我的心理有问题。我总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我的。就像我的姐姐,我怨了她那么多年,一直不肯正视她的无奈和伤口……你看,她苦笑了一下,我总是说自己不是坏女孩,却总是做出那么多令人痛恨的事情。唉……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她说,姜生,有一件事情,请你千万相信,我怎么也不会沾上毒品的,可是那些毒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衣兜里,我真是无从知道,大家的衣服都挂在那里,为什么单单是我的呢?而我姐姐,我不愿意相信,她真的跟这毒品有关,她那么谨慎的人,就是真的捣鼓这些东西,也不可能这么马虎大意。所以,姜生,你得相信,这千真万确是一种陷害啊。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如果是陷害的话,那为什么要陷害未央,她又没得罪什么人,要说得罪的话,只是得罪了我,可是,我真够不上陷害她的档次。所以我说,未央,你应该明白,奶奶的杀了我,我都弄不来那东西啊! 未央说,我也知道,也想明白了,不可能是你,所以我错了。现在不管怎样,反正我姐姐替我进去了。姜生啊,哪个大富之家的底子是干净的呢?我担心姐姐在里面,会牵扯到她以前的一些事情,就算不牵扯出前事,一百多克冰毒啊,足够枪毙她两次的……所以,姜生啊,你找找程天佑吧,让他救救我姐姐啊。 程天佑?我看着未央,喃喃,我找不到他,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你不是有他的电话吗?你可以找他啊。 未央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说,我联系过他了,他可能换号码了,我问程天恩他的新号码,可是程天恩说他也没有天佑的新号码。 她说起程天恩,我突然想起什么,我说,未央,程天佑能办得了的事情,你何不让程家的其他人出面帮你办呢?譬如,程天恩,或者程天佑的父亲……反正都是一家人。 未央叹气,说,你根本不清楚,姜生,程家是不会帮宁信姐的,因为,宁信姐姐曾经跟天佑的父亲……说到这里,她很吃力地,才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她说,宁信给程天佑的父亲做过情妇,所以整个程氏家族都对宁信有很大的成见,因为天佑的母亲也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总之无论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还是程家人对这个程太太特别的厚爱,程家人的态度都是支持正房夫人的。最后程天佑的父亲迫于家庭的压力,把一座皇宫般的pub送给宁信,断了这份关系。 我当时立刻又花痴了一把,我想,怎么没有人肯送我一个皇宫一般的pub呢?程天佑送给我一次看烟花的机会,我都幸福晕了。要是送给我一个皇宫,我还不得幸福到大卸八块。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我说,那个,未央,既然宁信曾经对不起程天佑的妈妈,那么程天佑怎么可能帮她呢? 未央低下头,说,其实,姜生,我也不想骗你,因为程天佑和宁信像我们这样年轻的时候,曾经很深地相爱过。只是因为,后来,我父亲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姐姐为了帮父亲还债,才同那个男人走在了一起。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是程天佑的父亲。你知道吗,程天佑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他同凉生一样,也曾自在地走在校园里,笑容纯净。 当时我听得简直热血沸腾,原来这个世界上比我和凉生还传奇的事情多得是啊!原来大富之家,果真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未央走的时候,一直心酸不已。她唯一的期望就是程天佑能原谅她姐姐,并施以援手。我也心酸,因为,我一直觉得宁信不简单,但是我不知道她那么不容易。尽管,我明白,苏曼做出的很多事情,可能都是她撺掇的,因为她有这样的高智商,而苏曼顶多也就是一会移动的花瓶而已。可是,我仍然不能恨她。 但是,我确实没有程天佑的任何联系方式。 75 小九懂得朋友算个屁啊,还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 三个月后,宁信最终被判了死刑。 这对未央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说,姜生,姜生,我该怎么办啊?宁信绝对是无辜的啊。 我看着她,心里异常难受,胸口特别堵。 那天,凉生陪着未央去看宁信,我独自去了巷子弯。 哦,忘了说,凉生同未央和好了。 在医院里的那天,我跟凉生说,哥,你别恨未央了好吗?我说,凉生,你一定要相信啊,今生那些爱你很深的女孩,前世一定是你的妹妹,只因为前世的心愿不能实现,才等到今生来如愿以偿。所以,无论她犯了怎样的错,你也要原谅她。因为,前世,她爱得太辛苦,太绝望。 同样,不要伤害那些爱着你的女孩,就算她不是因你而失去翅膀的天使,她也是前世你疼过、宠过的妹妹。只为了“妹妹”两个字,你怎么可以舍得? 凉生看着我,默默落泪。是不是我说得太过宿命,可是,我也是一个妹妹,一个不能喜欢自己哥哥的妹妹。 在巷子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孤独。因为,在这里,我总是能感觉到程天佑的存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了那么久。 北小武的父亲依旧在逃亡的路上,有家不能回,有儿子不能承欢膝下。所有贪念产生的时刻,毁灭也埋下了伏笔。 我想程天佑,我想,如果他知道了宁信的事情,会不会难过。那个他最初喜欢过的女孩,因为人世沧桑,命运叵测,最终不明不白地被判了死刑。 当我经过巷子弯最狭窄的一段胡同时,身后有人在温柔地喊我,他说,姜生,这么长时间,你还好吧?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来自谁的嗓子。除了程天恩,没有人可以让我如此发冷。 我回头,却见小九站在他身边,小脸苍白。 我说,程天恩,你不要再欺负小九!你欺负我一个人,已经足够了! 天恩就笑,拉着小九的手,说,姜生,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伤害女孩子了,而且,小九这么乖,我怎么舍得伤害她呢?然后他对着小九笑,说,是吧,小九? 小九镇定地看着我,但是,我看得出她的呼吸起伏很大的样子。 天恩看了看我,说,呀,姜生,你怎么不去替我哥哥看看宁信呢?怎么说,她也是我哥哥的前任小情人,你这个后来者一定得在她死前拜祭一下才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这个死残废! 天恩脸上依旧保持着最温和的笑容,说,唉,姜生,你最不乖了,可是,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啊。你说你这样的女孩,让人怎么能不喜欢呢?但是,你确实该去看看宁信的,因为,她是替你去死的!他看看小九,一脸微笑,说,是吧,小九? 小九的脸愈加苍白,不肯看我。天恩身后的一个男人猛地扯起小九的头发,让她的脸对着我。天恩似乎很满意他手下的做法,手有节奏地敲打着轮椅,说,唉,小九,这就对了。你以前挺乖的,不能被姜生带坏了啊。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程天恩,我能看出他眼中报复的快乐来。他看着我,怎么,姜生,很迷惑是吧?他看看小九,说,来,小九,给咱的姜大小姐讲讲。 小九的眼泪滚滚而下,她闭着眼,不肯看程天恩。 天恩叹气,对我说,姜生,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你看看,唉,小九本来是将冰毒藏在你衣服里的。因为啊,我想看看我哥哥会怎样焦急,看看他会怎样救你。哈哈,一百克冰毒啊,恐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吧。其实,姜生,我还真不舍得你死啊,我相信,我哥哥救得了你的,如果他救不了你的话,只能说他无能,就像我一样无能,永远长不出双腿,走不了路!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从轮椅上跳下来。失去双腿,似乎是他永远的痛苦。 我看着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我不相信是小九做的这件事,我不相信!而且,小九,小九并没有放在我的衣服里啊,所以,我一直摇头,我说,程天恩,你撒谎! 程天恩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下来,他说,姜生,其实,你没交到什么朋友,你不要以为小九就是那么好的一人!倒是金陵那笨丫头,我一直让她帮我这么做,可是她死活不肯。唉,看来她不爱我了,嫌弃我是没腿的人。还是小九好,小九乖啊,小九懂得朋友算个屁啊,还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是不是,小九? 他回头看着小九,小九被身后的人牵制着,只是闭着眼睛流泪,不肯看我。 可是,可是,小九,你看看我啊,看看姜生啊,你告诉我啊,程天恩所说的都是假话啊,你怎么可以……怎么能…… 程天恩一把将小九推到我身上。我扶着小九,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生怕自己残存的信任就这么瓦解。 程天恩说,姜生,别看了。小九确实将冰毒放到你的衣服里了,所以我很满意啊,所以我不会伤害她的。可恶的是金陵,她这个笨蛋,竟然敢紧跟着将冰毒从你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给我胡乱放到别人衣服里。不过也好,总算也是同程天佑有关系的人。好了,姜生,你好好跟你的小九谈谈心吧,明天,我就将她和她妈妈送到别的城市去,这是我答应她的,我一定做到。说完,他身边的人就推着他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他又说了一句话,姜生,我答应别人的事,我一定做到!我说过的话,我也一定做到!记住,你是我程天恩的,不是程天佑的!说完,微笑着离开了。 76 巷子弯,最终也是我们命运扭转之地。从此,两不相干。 那天,在巷子弯,小九收住了眼泪,说,姜生,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咱们不必相互埋怨!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我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小九会拿着最锋利的匕首,割破了我的心脏,眼睁睁地看着我鲜血直流。 我很想问她,她在将毒品放到我的衣服里的那刻,有没有想过我们曾经的好,有没有想过,如果金陵没有将毒品拿到别人的衣服里,那么面对死刑的将是我,将是那个同她一起哭过笑过的姜生。 我没有问她什么,因为,我突然感觉到世界一片灰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作为我最终的信任。或许,我不该埋怨小九,就像她所说,这是我们的命,不必埋怨。 那天,我和小九背道分开,她走向了路的北方,我走向了路的南方。我是这样地不争气,眼泪就这样滚落在春天的风里。我没有小九的洒脱与坚强,我不能面对着背叛和无视却走得慷慨从容。原来,果真如此,巷子弯最终也是我们命运扭转之地。从此,两不相干。 我想去见见宁信,我想跟她说出一切的真相。我不想人世间突然消失了一个八面玲珑的无辜女子。 可是,当未央费尽周折,让我见到了宁信,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宁信后,她竟然还是那么平静。她说,我早知道的。 原来,那天在巷子弯,小九说得很对。她说,像宁信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怎么可能看不穿这件事情呢?只不过,第一,她明白她未必有能力扳倒程天恩,第二,她欠程天佑的,程天恩又是程天佑最愧对的人。她最初是为了替未央顶罪,最后却也是为程天恩顶罪。小九说,姜生,你没必要再去折腾了。 宁信完全是心甘情愿的。 当时,我很想问问小九,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对你的好,也是我心甘情愿,我自作自受呢?可是我没有问,我怕小九冷笑着回答,是。这会让我肝胆俱裂。 宁信说,姜生,要凉生替我照顾好未央。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包括程天佑,我都舍得。可是,我们姐妹没有这个福气。说完,她落泪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哭。她说,姜生,不要告诉程天佑这件事情,我不想让他受煎熬。程天佑再坚强,私下里也不过是一个玩性十足的男孩。还有,姜生,同程天佑这样的男子在一起,你必须好好保护你自己…… 宁信被带走的时候,一直反复强调,她说,姜生,一定不要告诉程天佑这件事的真相,不要! 那天,从看守所出来,我突然害怕见到阳光。 最终的最终,就像小九说的那样,这是我们彼此的命。这件事的真相将永远在这个玲珑的女子心里,永远见不了天日了。 77 幸福啊,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段日子里,凉生一直陪在未央身边。幸福的样子,大抵就是这个模样吧。可是,我的心还是隐隐地痛。 小九和她的母亲离开这个城市了,就这样消失了。关于宁信的事,只有我知,金陵知。她搬回了宿舍,经常在噩梦中醒来,她一直喊对不起,对不起。我就当不知道,她曾为了我,将毒品放到了别人的衣服里。她当时并不知道放到了谁的衣服里,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当时想的可能只是保护我。 她曾经爱过一个男子,叫程天恩。 她现在还爱着那个男子,让她不能释怀。 每日每夜,我们都抱着巨大的心事入眠。 梦里,小九对着我哭,她说,姜生,对不起。我真不愿意伤害你啊。 她的眉眼那么清透,让我忘记了第一次见她时是怎样的情景,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她像一只蝙蝠一样挂在北小武身上,眉眼如画。 我安慰她,不要她难过。我明白,她在巷子弯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她宁愿我恨她也不愿意我跟她一起悲哀。程天恩一定是拿她母亲做要挟,她才违心地做了这一切。我们曾经是那样好的朋友,怎么可能说伤害就伤害呢? 章节目录 第28章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6) > 小九在我的梦里变得越加透明,就像一个浅淡的影像,最终消失在我眼角的泪水里。小九,我可不可以当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只是,这一生,未必再相见。 小九离开的原因,我并没有告诉北小武。 我只是说,小九会回来的,等她淡化了所有的伤。如果,你下一个圣诞的时候,再吃一个苹果。她就会像去年那样,出现在飘雪的路灯下。我说,北小武,你相信吗? 北小武没说话,他依旧努力地学习,努力地画画,等待高考的到来。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呢? 所有等爱的小孩,都会在下雪的圣诞,抱着一个红红的苹果,等待心中的公主或王子,再次翩然而来。 母亲去世的消息,在高考前传到了校园。我疯狂地从教室里奔出,横冲直闯,凉生拦住我,他说,姜生,你要冷静,我们这就回家! 我盯着凉生,所有因为母亲而产生的怨毒都集聚在我的心口,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如果没有凉生,母亲就不会辛苦地操劳,更不会这么早就离世。所以,我冲着凉生口不择地吼,那又不是你亲妈!吼完疯跑出校园。 凉生紧紧追上,从身后紧紧抱住我,他的声音那样地痛苦,好姜生,你冷静,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回到家,我见到母亲的遗体。她的身体已经佝偻得不成样子,满脸菜青色。我突然想起,在我很小的时候,她还是那么丰腴美丽,仿佛一夕之间,她便残缺。 我轻轻地用手碰她的手,希望她像以前那样能够醒来,看看我,说,姜生,你回来了?学习是不是很累啊? 可是,她没有,她就那样佝偻地躺着,脸上毫无血色。 我一声都不肯哭,倒是凉生,哭得那么厉害。 因为要参加高考,母亲下葬后,我和凉生便匆匆回校。那时候,我突然学会了一个新的句子,叫做,来不及悲伤。 离开家时,父亲坐在轮椅上,一夜苍老。他一寸一寸挪到我身边,举起没有手掌的残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试图拉住我的衣角,他哆嗦着,声音断断续续,喊了一声,孩……孩子,便老泪混浊,沿着他脸上的皱纹,瞬时沧海桑田。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那么酸,却仍旧没喊他一声爸,更没有留步。 凉生清澈的眼里蓄满泪水,久久不坠。 78 姜生,答应天恩的你一定要做到。 再见天佑,已经高考结束。 我在校门前见到在门外徘徊的他。他低着头,似乎满怀心事。那一刻,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来找我的。这么久不见,突然有种千山万水的感觉。我喊他,他却匆匆地转身,企图离开。 我不顾一切跑到他身边,拦住他,满眼询问,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啊? 程天佑看着我,满眼慌乱,甚至还夹杂着微微的仇恨,令我感觉到莫名的窒息。 这时,天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的微笑那么甜蜜,仿佛是一个纯洁的天使。他说,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姜生啊。原来,你也认识姜生啊。他喊我名字时,仿佛喊自己生死相许的情人一般。 我突然觉得事情变得很玄妙,不由得紧张起来,拉住程天佑的衣袖,我说,天佑,天佑,你说话啊。 天佑望着我,那双如同凉生一般的眼,装满了忧伤。这是第一次,我从这个强势的男人眼中,读到了绝望的情绪。 天恩拉住我的衣角,继续装作无辜的样子,他笑着对天佑说,哥,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把姜生带给你看呢,没想到,今天居然就让你们这样见面了。他很害羞地跟程天佑说,姜生很漂亮吧。哥,我们认识了快三年了,她一直这么漂亮。 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我说,你是个疯子!疯子! 天恩哀伤地望着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拉着我的衣角,姜生,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对我?你不是说永远都和我一起吗?姜生……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流满面。他说,姜生,你手上还有我的印记,我们说一辈子死也要在一起的啊。说完他就扯起我的手,太阳下,他留给我的伤痕闪着微弱的光,映在程天佑眼里,是越来越沉重的冰冷与沉痛。 我狠狠甩开他,我知道,我与天佑入了他的套。他利用天佑的内疚和对他的纵容,假惺惺地告诉天佑,他有一个女朋友,交往了三年,然后要求天佑来看看我。可是,天佑啊天佑,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天佑从我身边离开,在我耳边留下这样的话:姜生,你给我好好对天恩,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夏日的熏风吹过他微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是恨还是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相信了天恩的话。 我觉得天昏地暗,我一直一直在盼望程天佑回来,一直希望告诉他,这些日子里,我过得多么不好。我是那样地信任与依赖着他,可事情竟然在他回来的这一刻变成了这种模样。我失去理智一样对着他们吼,你们他妈的都是疯子,你们一家全是疯子! 天恩受惊吓一般,绝望地看着天佑,说,哥哥,姜生她变心了!姜生她怎么会变心了呢?说完,疯一样转动轮椅冲向马路! 天佑吓坏了,扔掉手里的烟,不顾一切地将天恩扑倒。天恩被他重重地扑倒在地,脸重重地划在轮椅上,鲜血淋漓。程天佑心疼地看着天恩,一边胡乱地给他止血一边说,好天恩,姜生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变心的,你要相信哥哥。 几乎昏迷的天恩睁着善良的眼睛,望着天佑,满眼信任。 天佑一把拉起我,他的声音生硬异常,姜生,你答应天恩的你一定要做到! 我一字一句地说,天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天佑硬起心肠,不肯看我满眼的泪水,他说,今天天恩跟朋友说好了,要把女朋友带给他们看,你不是答应了吗?你既然喜欢这么做,就必须为你所做的事情担当起来!说完就把我往车里拽。 我死命地后退,不肯就范,我恨死了程天佑,大骂他是疯子是猪。程天佑的手紧紧锁住我的胳膊,他的眼睛开始冒火,说,姜生,你别任性了!否则,我不客气了! 这时,凉生和北小武从学校走出来。凉生一见我被欺负,飞快地冲上来,狠狠地给了天佑一拳。北小武把我从天佑手里救下来,就在我刚要站稳时,只见一群人冲上来,拿着刀将我们包围了。 天恩像个疯子一样指着凉生和北小武对天佑哭喊,哥哥,就是因为这些男人,姜生变心了! 79 天恩是一个魔鬼。 我和凉生还有北小武被这群人劫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三年前,小九家的一幕重演。天佑看着头发凌乱的我,满眼哀伤,可当他望向可怜的天恩时,目光就变得凌厉起来,他托着我的下巴,狠狠地,几乎要捏碎了一般,他问我,他俩的手指,你想要谁的? 我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抵在凉生的手指上,不觉哀求起来,涕泪俱下,我说,天佑,天佑啊,求求你,求求你,别伤害他们,我求求你了! 天佑额上的青筋暴露,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让我这样性格的人不顾一切地哀求于他。他冷冷地看着我,牙齿几乎咬碎,一字一字,那么艰难地说,姜生,你这辈子都不许对天恩变心! 我嚎啕大哭,我拉着他的手,却触碰不到一点往昔的温度,我说,天佑,天佑,只要你不伤害我哥,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啊! 凉生听了我的话,发疯一样挣扎,他说,姜生,姜生,你傻啊!然后就冲程天佑吼,你们杀了我吧! 天佑冷冷看着凉生,满眼血红,说,想死,很容易!说完从手下手里拿过刀,向凉生走去。 我紧紧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地哀求他,天佑,天佑,你若伤害了他,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一辈子都不原谅! 天佑的眼睛抖动了,眼里出现了蒙蒙雾气。三年前,我像一个迷途的精灵,夜深时分,昏昏地赖在他身上,一脸无助和依赖地喊他哥。我求他带我回家,我睡在他的大床上,像个小无赖一样令他头疼,令他这样冷漠的人,说出了“如果世上一个人会令他弹指老去,那一定是你,姜生”这样的话。 可是,我却忘了,天恩是一个魔鬼! 他一见天佑心软了,便不顾一切冲到窗前,打算往下跳,被一群人抱住了。他无助地哀嚎,姜生变心了,你们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让我死吧! 天恩的泣血呼喊,让天佑眼睛里的火苗再次升腾。 他紧紧盯着我,说,姜生,你真能永远对天恩不变心? 我迷幻一般,只顾着点头,我说,我能,我能,我真的能啊! 他说,好!我收下你的誓!可是,你也得给我一份凭据! 我惊恐地望着天佑,不知道什么才是他所说的凭据。天佑慢慢指着凉生和北小武,说,他俩的手指你要谁的作你誓的凭据?给我用手指出来! 我疯狂地扯住他,我说,天佑啊天佑,我谁的都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啊。 天佑是那样冷酷,他不肯看我,声音冰冷无情,说,不选择就是两个都要了? 我看着他们举起刀,大哭,我说,我要,我要啊。我要……我……要北小武的!最终我的手指指着北小武,眼睛却留下了血一样的泪水。 天佑给他们一个眼神,只听到凉生一声惨叫,他的中指和食指从此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看着凉生,看着他额上因为痛疼流下的豆大的汗珠。我想起小九的话,她说,程天佑长得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她说,姜生,你不能同程天佑交往的。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疼痛到消失了一样,我抱着凉生哭,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服给他缠伤口。一寸一缕,都是我无尽的愧疚和心疼。我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凉生遭遇这样的苦楚! 衣服被我撕扯到露出了皮肤。可是,我仍然中邪一样撕扯着,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没有羞耻只有麻木。天佑将衣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他将手搭在我肩上,试图安抚我疯狂的情绪。他难过地说,姜生,你不能怪我,我只想天恩幸福。 我抬头看着他,笑,那么仔细地抚摸着他的每一根手指,然后狠狠地咬下,直到鲜血满嘴,天佑宁可发抖也不挣脱。 我说,天佑,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伤害我这么深!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伤害凉生! 凉生?天佑的脸色突然间变了。他抓起我的肩膀,用力摇,说,姜生,姜生,你说什么?他叫什么? 我说,他叫凉生,他是我哥! 天佑声音开始发抖,姜……姜凉之是你们的什么人? 我说,他是凉生的父亲。到现在,我仍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因为他带给我和母亲太多的伤害。 天佑疯一样一把甩开那些压住凉生的人,拾起凉生在地上的断指,抱着凉生就冲出了门。 我紧紧拖住程天佑的腿,我说,你还想怎样伤害他啊! 因为我不肯放手,程天佑抱着凉生从楼梯口重重地摔下,我只看到凉生的头重重撞在栏杆上,鲜血一地…… 80 因为,我那说不出的秘密同凉生的一样,是无时无尽的忧伤。 天佑很久之前就跟我说,他最近很忙,将会离开这个城市,就不能陪我了。那天,他还给我放过烟花,我们在那个别墅的院子里,笑容如花。我还问过他要忙什么,他说,忙着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小姑姑最亲爱的儿子。 他的小姑姑曾经和一个有妇之夫产生了纠缠,生下一个孩子,爷爷一怒之下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十四年前,一场突来的灾难,小姑姑去世了,那个男人也成了残疾。爷爷那时太固执,不肯收养他们的孩子……多年后,爷爷老了,总是想起自己死去的小女儿,也开始惦记自己流落他乡的小外孙,便要他四处打听。 可是,那时,天佑并没有告诉我,他要找的那个孩子叫凉生。 凉生安静地躺在医院里,面容安静,不见丝毫痛苦的表情,就像他小时候睡着了一样,眉眼那么生动,尽管脸色很苍白。 我隔着监控室的玻璃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无比的痛楚。天佑在我的身后,悄无声息。我不肯看他,不跟他说话。我不知道如何来原谅他,原谅自己。 凉生的眼睛有时是睁开的,可是一片茫然。我就在玻璃窗上反复地写“哥哥”这个词。一笔一画慢慢地写,我多希望他能看到,多希望他能马上好起来。 凉生。哥哥。 我相信凉生能看到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大团大团的雾气。如果,如果,他当真没有意识,又怎么会流泪? 等凉生的病情稳定后,我和北小武回到了家。我一直在想小九说的话,她说,怨恨是一个魔鬼。 而我对父亲和凉生,何曾没有怨恨过呢?我这样痛恨天恩,天恩不过是我心理阴影的一个放大而已。其实,我是这样想做一个天使。 我问北小武,你恨我那天的选择吗? 北小武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凉生。 可是,我终究伤害了他。 祭奠了母亲回家时,父亲在院门前不停地张望。直到见到我的影子,他才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扶着笨拙的轮椅,悄悄地回到家中。残红的夕阳下,他已垂垂老矣。 我想,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喊住他,喊他一声爸,然后用柔软的手握住他伸向我的那双残肢。因为十八年的陌生,在他老去那刻,是多么想同自己的孩子亲近啊,我会听他哆嗦着嘴唇,半天喊出那个字节——孩子。然后我也流泪,他也流泪,我们像一对失散十八年的父女那样抱头哭泣。 可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了。 因为,父亲早在母亲去世前就因肢体感染去世了。所谓母亲死后我与他见面的情节,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杜撰。我以为,他能等我,我以为他足够的硬朗,完全可以等到我忘记对他的怨恨。可是,我却错了。母亲说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一直哆哆嗦嗦地喊我的名字,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姜生,他的小女儿。 在他生前,我没喊他一声爸。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多么想他,多么需要他。 我依旧会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我想象着凉生就在家里,他随时可能端着红烧肉爬到屋顶上,喊我一声,姜生。然后看着我像小猫一样,将红烧肉全部吃到肚子里。然后,我们就一起在屋顶上看星星,一边看星星一边许愿。 我该许一个怎样的愿望呢? 我就许,凉生,你不是我的哥哥吧。我开始流泪,开始想凉生。六岁的凉生,就这样走进了我家的院子,他喊我姜生。我冲他做鬼脸,把好看的他给吓哭了。 冬天的夜里,我挨着他睡,黑色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我们的小脑袋就这样在冬天的夜里紧紧地挨着,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那样。 凉生的生姜一直没有开花。 他曾问过我,姜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不开花啊?我摇头。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说,因为它知道了他的秘密,一个永远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一个那样忧伤的秘密。所以,它也学会了忧伤,便永远告别了花期。 我没有告诉凉生,初一时班主任那十元钱是我偷的,它一直在我的枕头里,我是那么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凉生也参加那次春游。 因为,我那说不出的秘密,同凉生的一样,是无时无尽的忧伤。 章节目录 第29章我能每天在他面前傻瓜一样地笑 > 却挡不住自己痛苦时流下的泪。他能倒尽陶罐里的沙,却倒不尽对一个叫姜生的小女孩的牵挂。 81 他说,姜生,这样好吗? 凉生做了接指手术,总算没有成为残废。可是,由于脑部的重创,他失去了记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有一个陶罐,陶罐里盛满沙,长着一株植物,叫姜花。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将通知书展开在凉生面前,给他看。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看着那印着厦门大学的通知书发呆。然后,他的手指划过通知书上有我名字的第一行,轻轻地念,姜生。 姜生。 然后他的眼睛就蒙上了大片大片的雾气。 我突然很开心,我觉得,凉生失去了记忆,就不必再为曾经的所有苦楚而心酸,在这里,在程家,他会有自己全新的生活,只是,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姜生的女孩喊他哥。 九月份,我离开了这个地方,远赴厦门。金陵考去了青岛,未央和北小武都考进省城里的一所大学里,就在我们中学对面。 未央不想离开,是因为凉生。 北小武说,他也不能离开。因为他要留在这里,他担心,如果去了别的地方,小九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他。 面对这个城市,我心里只有两个字,不留! 是的,什么也不留! 在上火车的前一刻,程天佑钻出人海,跑到我的面前,汗水黏湿了他的头发。他拉住我拖行李的手,说,姜生,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有勇气同你说话。姜生,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上面凝固着黑色的血迹。他说,姜生,你还记得巷子弯时,用过的这个手机吗?记得我那个暑假对你的无理取闹吗?其实,这个手机根本没有丢,只是,只是,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给你打电话……如果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用这么蹩脚的方式,只为了能跟那个女孩说一句话,你明白他的心吗?说完,他满眼期望地看着我。 我一直沉默,直到他眼中希望的火花一点点散去。他叹气说,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不再奢望其他,只是,姜生,请你原谅我好吗? 我说,天佑,这十八年,我走过很多路,过了很多桥,看过很多风景,却只爱过一个人,一个长得像凉生的人,那就是你,天佑!你懂吗? 天佑愣了一会儿,说,我懂。这二十五年,我做过很多坏事,欺负过很多人,认识过很多女人,也只爱过一个人,一个把我当成凉生来喜欢的人,就是你,姜生。 我说天佑,给我一段时间,好吗?如果,我再走四年的路,再过四年的桥,再看四年的风景,如果我还能想起你的眉眼,还能想起回来的路,我一定回来找你。 天佑松开手,说,我给你四年的时间。在这四年里,我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有别的女人,我等你想起我的眉眼,等你想起回来的路,等你回到我身边。 他说,姜生,这样好吗? 82 他们也喊我姜生,可是都没有你喊得那么好听。 从此,我跟那座城市别离。 唯一联系着我们的,是一张银行卡。程天佑总是将钱给我划到那张卡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哪怕电话的问候。 常常,我会惦记,凉生过得好不好。 很多时候,我想跟凉生说说话。我想告诉他,我学会了使用香水,也用很温润晶亮的唇蜜,学会了穿高跟鞋,但是容易脚疼。大多时候,我还是穿平底鞋。魏家坪出来的小姑娘还是改不了原有的习惯。 还有呢,有很多男孩子,对我献殷勤,但是,他们都没有程天佑像你。 我也在他们的单车上,穿过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他们也喊我姜生,可是都没有你喊得那么好听。他们送给我玫瑰花,送给我很多漂亮的礼物,可是,却没有一个男子请我吃红烧肉和糖醋里脊,硬将我当兔子,给我喂蔬菜沙拉,说是女孩子得保持体型。天哪,凉生,你是知道的,我有多么瘦。而且你也知道的,我是猪,所以,每次和他们从馆子里出来,我都会找遍周围的街道,去吃那些零碎的小吃。我找不到卖烤地瓜的地方,所以久别了那种香味。 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大三的时候,我选修的是声乐。我终于学会了弹钢琴,虽然只是皮毛。 我也终于像一个城市的小姑娘那样生活,却并不是很快乐。 我没有谈恋爱,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原来的地方,有一个像极了你的男子,他在等我回家。 他那么像你,有着与你相似的眉和眼。 凉生,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就像你从来不曾在我生活中经过一样。这样,我们是不是扯平了呢? 这样,我们的将来是不是会很开心呢? 还有,凉生,我很快要回到原来的城市了,因为,我毕业了。 因为,四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仍然找不到比程天佑更像你的人。 我将会见到你,见到金陵,见到北小武,见到未央,还有程天佑。 当然,我不知道,小九有没有回来。我希望她已经回来,其实,我早已经在睡梦里原谅了她流泪的眼。 不过,我回家的时候,你不要问我的名字,反正你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一个叫姜生的姑娘,在你的生命里走过,她喊你哥哥,是你曾经最痛不可抑的心事。 未央说,不要让你记起我,不要记起我是谁,这样,我们都会很幸福。你的外祖父也是这么要求我的。 我答应了。 我没法不答应。 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的眼中闪烁任何忧伤的光。 那太残忍。 可是,凉生,我总觉得,你在欺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你只是想要我忘记那些不能背负的记忆。你只是想告诉我,你的记忆是纯白的,没有任何伤害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你要让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丢失了所有关于姜生的记忆。这样,我便可以更好地生活,不必因为两个人共有的伤痕而自苦。 83 如果,你见到一个有着忧伤双目的漂亮男孩,一定记得告诉他回家的路。 在第四年的夏季,我回到程天佑所在的城市。 当他在机场对我展开怀抱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凉生的模样。爱情,就是一场令人心疼和心动的替代。 我没有接受他的拥抱,因为突然之间,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变得有些陌生。 程天佑帮我拿行李。在车上,他一直看着我,他说,姜生,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我说,哪能啊,不过幸亏你没有换手机号码,如果换了的话,我肯定漂泊在外,回不了家了。 晚饭的时候,我见到了很多人。他们都还是我熟悉的模样。我唯独没有见到凉生,我也不敢问。因为从四年前开始,凉生便不再是我该关心的人。 晚上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问程天佑,凉生呢? 程天佑忍了很久,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他说,姜生,我告诉你,你不能难过,好吗? 他真笨,他这么一说,我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他说,凉生走丢了。 原来,在我去厦门上学不久,凉生就走丢了。因为,程天佑的爷爷为了让凉生能彻底忘记那段不该有的过往,将那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姜花给搬走了。 当凉生睡觉醒来的时候,发现那罐姜花不见了,就四处寻找,几乎翻遍了整个屋子。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根本没有过什么姜花。 结果他仍然四处寻找。最后一次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流着眼泪,问他,你怎么可以把凉生给弄丢了呢? 程天佑说,对不起,姜生。这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凉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我相信程天佑,他说一定能找到,那就一定能找到。 面对着空空的城市,我常常想,到底我的生命中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这样的男孩走过,我喊他凉生,他喊我姜生。 凉生是哥哥,姜生是妹妹。 或者,这只是一场梦,很长很长的梦呢? 工作之余,我总是留意每一条经过的街,走过的桥,希望能找到那个像雪一样清冷的男孩。我和程天佑一起,在院子里栽了大片大片的姜花。我希望,一直在寻找姜花的凉生,能找到回来的路。 如果,你在长长的街上,看到一个四处寻觅的男孩,他有着忧伤而漂亮的双目。请你记得,一定帮我问问,他是不是叫凉生。如果他冷了,请你帮我给他加一件旧衣,如果他饿了,请你帮我给他一片干粮。最重要的是,请你告诉他,那个叫姜生的女孩,一直在等他回家。 章节目录 第30章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1) > 姜生: 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寻找你,和,等待你。我一直都很恨自己,怎么可以将失去记忆的你,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留在一群你完全陌生的人身边? 这个世界上,如果一朵冬菇都不能守在另一朵连根的冬菇身边时,还能期冀谁会对你真心的好?如果连姜生都会遗弃凉生的话,还有谁,肯为你千山万水的,来寻找? 程天佑: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可是,姜生,对不起。此时的我,面对着此时的你,即使懂得,也无法慈悲。佛祖的慈悲,超度不了我们爱情中的结。 只能超度它成灰。 01 你们俩夫妻可就太阴阳失衡了,需要调理一下内分泌系统。 我不知道如何来讲最近这件烦心事的前因后果——痛苦的失眠,无休止的穿越假想,和举动异常令人崩溃的“冬菇”。 我以为这该死的头疼和失眠,是因为刚刚回到这座旧日的城市,突然孤单;或者是某种难见天光的思念,令我如此。 可是,失眠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我进入可怜的睡眠状态之后,竟然又在梦里进行我的穿越之旅——其实,穿越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如果我能穿越成宋玉的夫人潘安的妻,可是偏偏我每次在梦里不是穿越成罗家英版的唐僧,就是穿越成女猿人!跑到水边看看自己当时的样子,我直接被吓醒了。 然后,继续失眠。天佑很正经地给我提议,姜生,其实,你可以养一只猫。猫是一种很嗜睡的动物,想必,你也会受它的影响,睡眠质量会有很大改善的。 我当时很疑惑,心想,为什么不是养一只猪呢?貌似猪这种东东比猫还嗜睡吧。但是,后来,正在我纠结地思考着,到底是养猪还是养猫才能更好地改善我的睡眠时,“冬菇”一马当先地闯入了我的生活——确切地,应该说是,一只猫,闯入了我的生活,然后,我将它命名为“冬菇”。 事情缘起于某次与金陵一起逛街。 四年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足够我们的年少时光沧海桑田。四年前走在这条街,我的身边有两个很好的姐妹,一个是飞来飞去的小九,一个是恬静温柔的金陵;而四年后,那个总是豪气冲天的小九,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在这条街,现在我的手边,唯一可以握住的,只有这个叫做金陵的女孩子的手。 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城市啊? 这句话,本来正是我刚要开口问金陵的,没想到,却被她抢先问起。 是啊,四年前,我去了厦门,她去了青岛。来不及悲伤的时光之中,我们以为这将会是永别。可是,如今,我们俩却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曾给过我们伤害的老地方。 我看了看金陵,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是啊,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城市? 我说,金陵,我和你一样。 我和你一样。放不下惦记的人,放不下过去的事。我总是担心凉生,他在我每日每夜的梦境里,忧伤的表情忧伤的眼睛忧伤的脸。 我还挂念着北小武,挂念着小九,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幸福地在一起。既然那么多伤害都一起经历过了,既然喜欢到可以不去计较不去在乎这些伤害了,那么小九,你应该回到我们身边的。还有天佑,我总是想起四年前的火车站,他越过重重人海,跑到我面前,汗水黏湿了他的头发,他拉住了我拖行李箱的手。我记得他当初手指的冰凉,眼神的焦灼和黯然。还有,他说的那一段长长的表白——“如果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用这么蹩脚的方式,只为了能跟那个女孩说上一句话,你能明白他的心吗?”然后他就长久地看着我,满眼伤感满眼期望。 每一次,想起火车站离别的月台前的程天佑,我总有一种千山万水的感觉。 所以,千山万水之后,我回到了原地。就像你一样,因为你忘不了天恩,纵然他曾经是一个魔鬼一样的男子。可是,怎么办呢?谁让我们喜欢的人,让我们如此甘心千山万水地追随? 正当我和金陵沉浸在伤感的记忆中,难以自拔之时,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小生灵的眼神比我俩还要伤感。是一只灰色的流浪猫。它一直远远地跟着我和金陵,不肯离去。每当人少的时候,它就跳到我面前,看一眼我的鞋子,扬起脑袋,冲我“喵喵”地叫,眼神伤感得让人心碎。 我跟金陵说,你看,我这人不仅人缘好,连猫缘都好!其实,我心里想,会不会是转世的小咪呢,从我的回忆中跑了出来,如此伤感地看着我。但是又一想,不对啊,小咪应该还在天堂等着来世替我做凉生的妹妹的,怎么可能临时变卦变成一只猫呢?估计当了一辈子猫,早已经腻歪了做猫的日子了吧。 金陵奇怪地看着这只奇怪的流浪猫,要知道,流浪猫生性对人很疏离的。她摇了摇头,看了我一眼,说,姜生,八成这只小猫是“脑瘫”,猫里面的智障类,所以,会对你这么亲热! 我越听越不对味,感觉金陵的话里面大有“物以类聚”的味道,有点影射我也是智障类生物的意思。 我为了撇清自己和这只弱智的猫是一类生物,所以,就没有再做停留。和金陵继续前行,一边走路,一边谈论北小武,和他最近醉生梦死的生活。 金陵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姜生,你知道不,北小武最近有新欢了,据说是在泡吧的时候认识的哎。 什么?我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北小武,因为我回来之后,北小武已经跟我介绍了他无数的“新欢”了,估计那都是唬人的。他就是想让我看到,他不惦记小九了,他过得很好。可是,鬼都知道,他怎么可能忘得掉!我吓了一跳的是金陵居然会这么八卦,难道做了记者之后,她也被同化了? 我说,你不是要加入狗仔队了吧? 金陵白了我一眼说,别说这个了,你看我们俩还正被猫仔队跟踪呢! 我回头一看,那只灰色的小流浪猫还是很固执地跟在我和金陵身后,眼神随着我脚步的行走变得越来越伤感,喵喵的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哀怨。 我转头对金陵说,别管它了。我又问金陵,那个,北小武的新欢叫什么呀,什么模样啊,多高啊,家在哪里啊? 真唠叨哎,你以为你北小武他妈啊,大姐!金陵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个小姑娘名字挺喜庆的,叫八宝,我在秀水山采访的时候见过他们。小姑娘圆鼓鼓的,有点小小的婴儿肥,你可别说哎,她的眉眼里,还真有小九的那种味道! 八……八宝?我看着金陵,心想,小“九”,现在是“八”宝(粥),下一个呢?“七”剑!嗯,七剑下天山。再下一个呢?“六”神(沐浴露)。然后就是“五”谷(丰登)、“四”羊(开泰)、“三”花(聚顶)、二……二百五、一?一根筋!这不,个位上的自然数全都凑齐了嘛! 正当我心里规划着“武哥自然数女子别动队”时,一辆宝蓝色的宝马车缓缓停在了我身边,车窗缓缓地降下来,一张精致无双的脸出现在我和金陵面前。 天佑?金陵看了看车里的男子,笑道,你不是要对姜生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护吧?程天佑笑了笑,眼睛里流淌着温柔的波光,说,我倒是想啊,只是我们生龙活虎的姜大小姐,怎么可能让我给看住了呢。说完,他看了看我,问,姜生,逛累了没有啊?累了的话,我就送你们回家。不累的话,你们继续逛,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就是。 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一辆这么拉风的车给跟着,太不适合我们这种平民气质了。说完,金陵就拉开门,上车了。天佑冲我笑了笑,说,姜生,上来吧。 我看了看天佑,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最近为什么会总是尾随在我身后,因为很多天前,我曾疯狂地在公路上追着一辆白色林肯跑,因为,我从那车窗里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在我梦里出现的容颜。 这张脸,曾经让我走过了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 这张脸,让我失魂落魄地在无数个路口,无助地哭泣。 我曾拿着印有他相片的寻人启事,站在每一个繁华的地段,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放,然后深深鞠躬;深深鞠躬,然后继续发放……我请求路过的每一个人,若是见过他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可是,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无数面庞从我眼前闪过,有冷漠的、有怜悯的、有无动于衷的……但是却没有一张脸庞,是你的。 很多时候,天佑找到我,都会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他曾劝过我,他一定会找到你,不需要我如此盲目地来寻找。可是,我却做不到,安静地等待那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关于你的消息。 很多时候,在我最难过,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我总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仿佛只要我一回头,你就会微微笑,向我走来,然后拉着我的手,仿佛一切的伤害都不曾有过一样。时间还停留在那一天,你对我说,姜生,回家吃饭了。 你在我的身边。这是我的错觉吗?可是,我总感觉这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有你的气息、你的影子、你的味道。 直到那天,我看见了那辆白色的林肯中,有一个像极了你的影子。 你可以笑我,眼花了;也可以笑我,人傻了。所以,我追着那辆车,停不了步子。最终被尾随其后的一辆小甲壳虫疯狂地撞飞在路边。 很多很多的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就像泛滥的清水河一样。 在那一刻,我迷离的双眼,仿佛看见那辆白色的林肯车停下,看到一双忧郁至极心疼至极的眼睛,看到那张精美的容颜,他紧紧地抱着我,近乎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我渐渐地昏迷,那个影子也渐渐地淡去。仿佛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有程天佑心焦如火地坐在我的身边,满脸心疼的表情。他见我醒来,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突然之间,我分不清程天佑和凉生的样子。他们的面孔,就这样,在我眼前交替着,一会儿是车祸昏迷前的凉生那双心疼的眼,一会儿又是病床前程天佑这张满是心疼的脸。 我对程天佑喃喃,我说,我看到凉生了,我真的看到凉生了! 可是天佑却说,是你的幻觉,姜生。别骗你自己了。求求你!没有什么白色林肯,也没有那双忧伤的眼!姜生,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脊背微微地一直,眼睛里散开了像烟花坠落般的苍凉。 是幻觉吗?当时的我,不肯相信。一直沉浸在车祸的瞬间,凉生拥抱我的刹那。所以,我并没有听进天佑的劝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摔下病床,企图爬出医院,寻找那辆白色林肯,寻找我所见过的凉生的影子。 输液瓶重重摔在地上,鲜红的静脉血液刹那间逆流出身体,我受伤的腿也剧烈地疼痛起来。程天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场面,他一边呼喊医生护士,一边抱起地上的我。 就是在这万般疼痛之中,我依旧不停地呼唤着那个让他整个心都碎裂的名字——凉生!凉生! 所以,自从那场意外,我康复出院之后,每一次外出,程天佑定会在某个时刻开着车出现在我身后。我想,他一定是怕极了那样的车祸,更害怕我随时出现那可怕的幻觉,然后深陷,最终,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自己都不知道。 无可否认,那一次事故,让程天佑极其挫败。他无法想象,只不过是一个幻觉,只不过是凉生的一个影子,都会让我疯狂至此,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很多时候,我和他,都不提及“凉生”这个名字。 他痛。我也痛。 另外,我也不再提及,我曾看见过一辆白色的林肯,看见过凉生,他就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一切,就像天佑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幻觉。 一个可以让我毁灭的幻觉! 金陵上车后,看了看一直愣在车边的我,很疑惑,姜生,你在想什么呢?快上车啊!不会是舍不得那只弱智的流浪猫吧! 我刚上车,就听那只灰色的小猫叫声变得甚是凄厉,即使是骨肉分离,估计都叫不出它那种声音来。 天佑皱了皱眉头,看着路边那只“哭爹喊娘”叫个不停的小猫,问我,姜生,你怎么着它了?抢了它的口粮吗,它叫得这么人神共愤? 金陵笑了笑,说,这只猫暗恋上你家姜生了,赶紧开车走吧!否则你家姜生恐怕要变成猫夫人,而不是程夫人了。 金陵的话,让天佑很受用,他微笑着开车离开。 我白了金陵一眼,她总是拿我和程天佑说事。金陵偷偷地笑,在我耳根悄悄地说,姜生啊,你看,我这算不算卖友求荣啊! 我心想,要是真能求荣的话,你还不直接将我挂在钩子上,称两论斤地当我是猪肉给卖了!但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笑着说,切,姜生,你真小心眼,看我这么多年来,可是对你不离不弃的! 还没等我好好回味金陵这个“不离不弃”,那只灰色的小流浪猫已经彻底给我上了一堂课,什么叫“不离不弃”! ——这只猫一直跋山涉水,跟着我回到了家门口! 当我和金陵从车子里下来,再次看到这只灰色的小流浪猫时,彻底震惊了。看着它风尘仆仆地追了我十万八千里后,不得不折服于这猫咪的执着!我心想,难道它如此幼小的心灵也能辨别出我就是它这一辈子难得的“明主”吗? 我问金陵,难道我脸上果真写着:伟大、美好、善良、智慧等等字样? 金陵撇撇嘴,笑着说,我估计啊,你脸上大概用隐形的猫文刻着 “我是一条鱼”的字样。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收养它。先不说它这诡异得厉害的执着,说不定,还真如程天佑所说的,它会拯救我这不可救药的失眠呢。 可是,待将它抱回家之后,我换下了鞋子,才发现,此猫对我并不看好,而是一直围着我的鞋子转啊转,不时伸出爪子去碰我的鞋子,试图将它扳倒。 后来,还是程天佑给我解开了谜底。原来这只猫并不是对我那啥啥的“情有独钟”,它之所以这么不屈不挠地跟随我回到家门,原因是,我逛街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它原本叼在嘴里却又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块炸鱼。 小块炸鱼啊!你想啊,就这么踩在了我的脚底下,这对于一只渴望了它已久的小猫咪来说,是多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啊。所以,那只可怜的小流浪猫,就不时地在人少的地方跳到我眼前,看着我的鞋子“喵喵”叫。 我本来以为它在高呼“明主万岁”!谁知道,这“猫腻”的家伙居然呼叫的是“还我鱼片”!怪不得它会叫得那么幽怨哀婉!它奶奶的! 看着我的脸色极度愤愤的样子,程天佑笑得嘴巴几乎气吞河山,要张到耳朵后面去了。最后,他还不忘挖苦我一番,说,幸亏现在猫咪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你还能踩到鱼片,要是搁在它们尚未奔小康之前,你极有可能是脚下踩着“死老鼠”过街了。 虽然程天佑的话让人消化不良,但是好在当时的“冬菇”还是用它千娇百媚的小媚眼将我给收买了。 我收留了它,并很郑重地给它命名:冬菇。天佑对于“冬菇”这个名字充满了疑问,他说,姜生,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 那它应该叫什么?八宝啊?我反问程天佑,不知道为什么,嘴巴里居然跑出了北小武最新欢八宝的名字。 天佑笑了笑,说,姜生,你这个小孩吧,就是心里有自己那点小九九的时候,才会这么反问抢白人。这叫什么?狐假虎威,色厉内荏!不说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就算了,你不必这么强势地来掩饰你心里的那些小秘密。这样会适得其反,让我知晓的。 程天佑的话,让我的心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我抱起浑身脏兮兮的冬菇,强辩道,没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天佑也不再追问,而是环顾了一下客厅,问我,咦,姜生,我昨天给你带来的那一捧百合呢?你不是把它们放到卧室里了吧,那会影响睡眠的! 我一边盘算如何给冬菇洗澡,一边看了看程天佑身后的冰箱,笑了笑,说,那百合被我放到冰箱里了,我觉得那么漂亮的花,得多多保鲜,怕它坏得快! 章节目录 第31章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2) > 程天佑立刻昏聩,差点扑倒在冰箱上,他说,姜生大姐啊,那是香水百合啊,不是大葱白菜!我服了你了!你以后千万不要把你家冬菇给埋土里去栽培哈,人家是猫,不是真的冬菇! 要你教啊?我将冬菇放到水盆里,但是没想到,它误以为我要淹死它,极力地挣扎反抗…… 刀光剑影。人仰马翻。 ……战争结束后。 冬菇跳在冰箱上,得意地舔自己的猫爪子;我在程天佑的怀里,一脸猫爪痕,哭得昏天黑地。 后来,冬菇被送到宠物店里洗的澡;而我,忍痛打了狂犬疫苗后,还在程天佑的带领下去了一家美容医院,看会不会留下什么不可抗逆的伤疤。 那医生估计是某市级领导转行或兼职在这个美容院工作的,他见我一脸一脖子一手的抓痕走进去,还没听我说事情的原委,就很严肃地看了看程天佑,说,一大男人怎么可以留这么长的指甲啊?太没品了吧? 我……程天佑张张嘴,微微握起自己干净整洁的手指。 那医生继续批评:你就是留那么长的指甲也不能用来抓自己的老婆啊?可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太不男人了! 可是……医生……程天佑的脸都憋紫了,眼睛里闪过要杀人的光芒。 那医生视而不见,继续教导:你就是非要手贱地抓你老婆,你也不能都往她脸上抓啊!你抓她身上不就不用担心伤疤了,而且妇女保障协会也不会告你虐待妇女!没等程天佑发作,我已经发作了,我说,我是女,不是妇! 那医生掰过我的脸,说,我知道你是女,不是夫!你要是夫的话,那你们俩夫妻可就太阴阳失衡了,需要调理一下内分泌系统。 我当时嚯地站了起来,说,你们这美容医院有没有设立精神病科? 那医生就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精神病没有人会来美容的! 我被这个故作严肃的医生快要折磨崩溃了。我说,我知道没有精神病人会来美容,但是我觉得来这里美容的都会被你折磨成精神病。说完,也不想再听这个严肃的医生会蹦出什么让我更接受不了的话,直接拉着程天佑一路狂奔。 此后,程天佑每每跟我提起要带我去美容医院等相关的事情,我必白眼视之。好在天佑没有像小时候凉生那样吓唬我,说我会嫁不出去。 小时候,凉生给我洗脚的时候对我说,女孩子一定要穿鞋子,不然脚会变得很大很难看,将来就嫁不出去了。当时我满眼天真地看着将我的脚捧在手心的小男孩,对他说,我不怕,我有哥哥。当时的月光,是那样明亮婉转,照在我和凉生身上。当时的月光啊,它并没有告诉过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傻傻的小孩,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会相隔天涯,再也回不到当初,回不到那个月光婉转的夜晚,虫鸣,星稀,小小的他,为小小的她洗去脚上因为奔跑留下的泥巴。 天佑看了看陷入回忆中的我,轻声说,没关系啦,姜生,别难受了。反正你有疤没疤都是那个模样,从来就没怎么好看过!别沉思,装深沉了,估计这辈子也只有我这样好心的人会收留你了!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天佑,刚刚的回忆与现实世界之间太过突然地逆转,让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时、身边何人——是那个月光下的小小少年,还是这个容颜精致霸道温柔的男子。 天佑从身后轻轻地拥住我,下巴温柔地搁在我的头发上,说,姜生,不生气了,不去美容医院就是了。反正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无论你什么样子。就在那一个瞬间,我的思维和天佑的思维,分置在相异的时空。他不知道我的所思,而我,听不懂他的所。 02 痛苦的失眠,以及那只叫“冬菇”的横行乡里的猫。 虽然没有去美容医院,但是我的脸居然神奇地好了起来,没有留下丝毫的疤痕。北小武围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我以为他要表扬我的皮肤多么神奇,没想到他居然说,你家那猫爪子也太神奇了,居然练成“踏雪无痕”这么高深的武功。 于是,整个白天,他都在我家,端着冬菇的猫爪子左右琢磨。 我问他,听说,你最近有了新欢啊?叫八宝? 北小武仰起脸,看着我,说,绯闻!绝对是绯闻!是不是金陵那个狗仔队告诉你的?我就知道是她! 我说,好了好了,就算不是你的新欢,那个八宝是什么样子啊?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这个,你总该跟我说说了吧? 北小武用看小八婆一样充满鄙视的眼光看着我,说,切,一边去,八宝还能是什么样?跟你家冬菇一个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哦,原来北小武的新欢长得跟猫一个模样啊,这是我最初对八宝的印象:猫一样的女子。这令我突然想起了小九,小九偶尔也会透出猫一样的妩媚来。 但是,关于他是怎样认识八宝的,北小武一直不肯告诉我。好像是一件极度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会令他脸面全无。 整整一天,我们三个,北小武、我、冬菇,一起挤在阳台上。北小武的屁股可真大,我和冬菇不得不紧紧地靠在一起。 北小武说,姜生啊,你说,我要是把你和冬菇一起推下去,你俩谁先死啊? 他果真是乌鸦嘴,在这么美的白云蓝天之下,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变态的事情。难道是小九的离开,让他整个人颓废到满脑袋只有死亡两字吗?奶奶的,真烦躁! 正当我想抬手拍他的脑袋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我和北小武身后响了起来,他说,我私下认为,小武同志,你会先死的! 回头,只见程天佑靠在落地窗前,阳光跳跃在他弯弯的睫毛上,如同热烈的火焰燃烧在他幽冷的眸子里。他冷冷地看着北小武。 北小武也斜视了他一眼,转头问我,前妻!你不是说,你自己住在这个房子里吗?你不是说你们俩关系纯洁得像富士山一样吗?怎么程天佑会有你房子的钥匙啊?敢情,你还真和他姘居了啊?奶奶的,我想通了,你说的“富士山”,不是说纯洁得像富士山上的雪吧,是说你俩的热情就像富士山喷发吧! 下面…… 毫无疑问。理所当然。 就是他和程天佑每次见面,只要时间允许,都会例行的公事:相互翻白眼,冷眼冷语,撕扯,推搡。就差随口吐对方唾沫了。 我就在一旁手足无措。冬菇却恰好相反,很悠闲地看着他们俩的“厮杀”。直到北小武落败而逃,被厮杀到楼下,冬菇还会很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落败的男子离开。到此为止,电影结束。冬菇还意犹未尽。 就这样,冬菇,凭借着它特殊的矜持和骄傲,霸占着我的生活。 起初,我以为,冬菇会对我有感恩之心,毕竟,我结束了它颠簸流浪的生活,让它衣食无忧地生活在我的屋檐下。 每次,我带它去我和金陵合开的花店的时候,它就会开心得无与伦比。 当然,金陵只是入股而已,大多时间她都在忙碌她所热爱的新闻事业,而我,就是标准的“卖花女”。 冬菇酒足饭饱后,会时不时蹿出街道,对着街上几只被主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猫,摆好pose,抛抛媚眼,耍耍小帅,叫叫春。但是,很显然,冬菇并没有因此而对我心存感激。相反,它可能觉得,就是我给它的生活太安逸了,导致它“饱暖思淫欲”。淫欲就淫欲吧,而我又死活不肯为它再收养上一堆小女猫,供它老人家三宫六院七十二猫妃,长乐未央。 拜托,冬菇大哥,这又不是封建社会,父母包办婚姻。你要幸福,就得自己去寻找,不要动辄把这些生活的不如意都推到你姜生姑奶奶的头上来。想到这里,我特鄙视地看了它一眼。 冬菇大概是看出我心里对它存有的鄙夷,正好有一天,金陵生日时,玩到太晚,所以我没有去花店接冬菇,而让天佑将我直接送回了家。 于是,隔日清晨,在我到花店,打算给客人送头天刚刚包好的花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把我吓得差点再次穿越成女猿人!乱花满地,一地凌乱。乱花丛中,冬菇在丛中笑!金陵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冬菇掐架。我关着店门,追打冬菇。金陵一推门,冬菇敏捷地蹿出了店门。 金陵看着这一地狼藉,先是吃了一惊,后来摇头,叹息,说,来吧!黛玉,咱俩一起玩葬花吧。 要么说,语是一门多么伟大的艺术,金陵的话,给我的心灵造成了太大的损伤,尤其是她最后补上一句:姜生,今天咱们花店的损失归你啦。 当天晚上,我就梦见自己穿越成林黛玉,结果发现贾宝玉居然长了一张大饼脸,而且还有和北小武一样的大屁股。所以,我就很伤心地扛着锄头去葬花。 一阵花雨袭来,我没葬成花,反被这铺天盖地的花朵葬在了下面。 大饼脸的贾宝玉在我脑袋上幸灾乐祸地拍手笑,蹦啊,跳啊,简直是我们家冬菇的穿越转世! 冬菇用它的彪悍行为粉碎了程天佑的话——养猫可以有助于我睡眠质量的改善。从此,我也再不迷信冬菇会给我带来睡眠的感觉。 所以,我又改回每天都趴在网上看文章的习惯,就像在大学时代一样,企图借用视觉的疲惫来加速我进入梦乡的速度。 最近很流行穿越文,我也就很哈皮地跟着文章里的女主角兴高采烈地穿越回各个朝代,像一只急吼吼的色狼,对着电脑,流着口水,检阅着古代各色各类的美男。可是,随后,跃入我脑海里的,便是,月光之下,记忆深处,那个少年倔强而忧伤的脸,苍白而冷漠。还有他天鹅翅羽一样浓密阴翳的睫毛,眼底微微的碎光。 就这样!又是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想起你。 千山万水地找寻。千山万水地等待。千山万水地记挂。这是我如何也想不到的,凉生,我没有想到,十八年之后,我和你,姜生和凉生,会是这样一场结局。 十八年前的你,六岁的你,周身镀着一层夕阳的华美光晕,就像童话里的小王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四岁的我,对着你没心没肺地笑,而你,却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着我难看的鬼脸,哭了。 十八年后的你,二十四岁的你,还会不会身披一身霞光,像一树阴郁婉转的芳华,伫立。细绒般温柔的黑发,微微悲伤的唇角,玉雕一样的眉眼恍若梦中。只是,会是在哪个城市,哪个角落?又是哪个温柔的女子,对着你笑。而你,蔚蓝的眼底是否还有像碎裂钻石一样的泪光? 或许,你终于对着温柔的她笑了。因为,对于过往,那些伤害,你都已遗忘了——诊断书上,主治大夫亲笔签名,白纸黑字地写着:脑微血管碎裂,血栓堵塞大脑纥页,患者出现迷乱,失忆症状……此刻的你,根本不知道,在那个旧日的城市里,还有一个叫姜生的女孩,为了你,千山万水地记挂和等待着,等待着你回家。 思念尽头,随后而来的,便是失眠,失眠,令人头痛欲裂的失眠! 唉,哥哥,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晴天霹雳,一个闪电,劈在我脑袋上,让我像文章里的女主角一样穿越回古代!既然空间的距离割不断我对于过往的牵挂,就让我回到旧时空,让时间与空间同时化为牢笼,将我的牵挂囚禁! 画地为牢。画地为牢。 顺便祈祷一下,哥哥,你老人家也可以慈悲一下,将我送回古代,也顺道将我送到潘安和宋玉这样的美男子身边去,千万别将我送到胡屠户或者老和尚身边去,那我可就倒霉极了,我不能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倒霉的。嗯,宋玉,潘安,最好穿越回去的时候,直接是他们的夫人就可以啦,呃,小妾也可以,有这等帅哥可以染指,就是死在大老婆的虐待下,也是值得的。等等,凉生,千万别让我穿越回去做他们的妹妹啊,这个,最重要!只要不去做妹妹,做他们的奶妈我都认了! 失眠。再失眠。 继续失眠。 还是在失眠。 我瞪着圆圆的眼睛,等待着一个凉生抡一个霹雳将我劈古代去。然后我就开始无限遐思,我不会穿越成潘金莲吧?正好在和西门庆偷情?天哪!我的思想怎么这么……用北小武最新的口头语叫做,淫秽!哎,好歹小西据说也是一风流美男子哎,总比和武大郎同学偷情来得好。我穿越成哪个女人比较好呢?武则天哎,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全天下美男子都是我的了,想到这里我更加兴奋得不能入睡了。但一想,万一我穿越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小武姑娘削发为尼的时候怎么办?那不就是一秃瓢了吗?算了,算了,我继续好好想想,我穿越成谁比较好呢? 想着想着,我的意识终于在午夜两点的时候,开始模糊,混沌,然后,渐渐入睡……在我意识陷入黑暗前,只见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闷闷的惊雷之后,我感觉自己突然身轻如燕地进入了异时空! 天啊!神奇的凉生!我没有白思念你!我果真穿越了! 啊!居然还真的穿越成了宋玉公子的小妾啊,天啊,凉生,你真是太神奇了,不愧是我哥!哈哈,下面就看神奇的姜生我如何同虐待我的大老婆斗智斗勇吧!正在我低头看看这身锦衣罗裳,美滋滋地预想着自己如同穿越文中的女主角那样,豪情奔放,叱咤古代风云时,不想,突然间,阵阵斥骂在耳,历历鞭笞在身——哇呀!痛死你姜生姑奶奶了!没等我喊出这句话来,自己已经被身后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嘴巴。 端坐在正堂上的贵气十足的年轻夫人,麝兰熏绕,黛钗凛然,薄粉之下,一双丹凤美目顾盼流转,她趾高气昂地伸出兰花指,冲我怒斥道,将这不守妇道的贱人给我拖出去,沉到水底!洗掉我宋家耻辱! 就这样,刚穿越回去变成宋玉帅哥的小妾,如今连初吻都没奉献出来的我,唰地成了一不守妇道的“贱人”。还没来得及抬眼看看座上的夫君,更不用说去染指这传说中的俊俏美男子,就被堂前端坐的正牌夫人给扼杀在摇篮里了,几个粗鲁的家丁将我的身上绑上巨石……夫人啊,留我性命一天半日吧,好歹你让我实战感受一下自己是怎么个不守妇道法也好啊。哎,早知道穿越回来只为了一死,这样的苦,我何苦急吼吼地穿越来着?可怜我都想好了如何施展出二十一世纪新女性的杀手锏,一秒之内搞定宋玉。 唉。水底。坠落。 青丝荡开,连同身上的锦衣罗裳。就如同一朵巨大而梦幻的云彩,碎裂在水底。我想,宋大帅哥应当是喜欢这个小妾的吧,为何,却不能为自己爱的人说一句话?是不是,他也有你一样紧抿而悲伤的唇? 窒息。沉沦。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就好像当年魏家坪的清水河,当时的我,在你为落水的未央万分焦灼的时候,在意识几近涣散的情况下拼尽全力将未央从暴雨下的急流中救起。其实,当时我也几乎溺水沉沦。只是,害怕,害怕从远方飞奔到河边的你,会在跳入水中之后,先救的人是未央,而不是自幼在你身边长大的姜生! 我害怕这样的结果会让我绝望。 哥哥,你知不知道,绝望是一种多么大的力量?它让我在那冰冷的河水里,突然爆发出自己也无从知晓的能量,迅速恢复意识,挣扎着抓住急流之中的未央。我甚至没有去想,这样的危险,足够让我死掉! 当时的我,将未央稳稳地交入岸上的你手里时,眼里含着泪光,再次静静沉入水底……只是满脸的水珠,让你看不透我的悲伤。 当时的清水河,河水刺骨。 窒息。沉沦。 身边似乎还有游鱼,它们亲吻着我十六岁的发丝,亲吻着我眼角溢出的泪水,亲吻着我唇角悲伤的弧线。 继续。沉沦。 窒息。最终崩溃! 03 是的,找你!一定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我从这场惊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息着,后背是一片冰凉的薄汗。此刻,墙壁上的时钟如同一个孤单的游魂,寂寞地单脚行走在凌晨三点一刻。 我拧开床头的灯,瞪着眼睛看着漂亮的天花板。 章节目录 第32章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3) > 这是一栋旧时欧式建筑,距今已经有百年历史,据说是德军侵华时遗留下来的,现在是程天佑在小鱼山的房产,我暂时寄身的地方。 我来之前,天佑又重新将这里装修了一遍,卧室的墙壁用淡紫色的碎花墙纸包裹。天佑说,这是他千挑万选的颜色和样式,感觉比较适合我。 为什么不是淡粉色呢?我是粉红色的小女生哎,当时我轻轻嘀咕。其实,确实很喜欢他的选择,但是总是不想让这个骄傲惯了的男子太得意。 程天佑细长有力的手指在淡紫色碎花的墙壁上轻轻一弹,低头,魅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说,姜生,淡粉色是很柔弱很纯粹的小女孩用的;而你,很显然不是,你是那种浅紫色的女孩,虽然也有着女孩子的温柔,但是,你更敏感,更纤细,而且,你会嫉妒,会冲动…… 我很不屑于他说我坏话,于是,翻了翻白眼。 程天佑的身体就更近地靠向我,阿波罗一样精致的脸上,透着坏坏的笑,英挺的鼻尖几乎贴到我的额头上,他的手指划过我小巧的鼻翼,说,看吧,我没说错吧!你就是个紫色的小孩,敏感易怒!还想不想更愤怒一些?想的话,我就继续说实话刺激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强调了“实话”一词。 我像游鱼一样,从他渐渐逼近的肢体中游了出来,斜着眼珠子,故作鄙夷状地看了他两眼。 他的眼睛如同深水寒潭,长满了茂盛的水草,缠绕,纠结,幽暗之中,波光一片,含着涔涔的笑,微微戏谑。他叹气,唉,都说现在是男色横行的年代,为什么姜生,我的美男计对你就一点不管用呢?是我媚眼抛得不够,还是我衣着不够暴露呢? 程天佑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带着几分深闺怨妇的口气,听得我毛骨悚然,只想把他连骨头带皮给冲到下水道里去。 此时,凌晨五点一刻,从一场倒霉至极的穿越中醒来。电话铃骤然响起,我想,该不会是北小武吧?难道他又在酒吧里喝得没钱付账,被人脱得精光,然后打电话找我给他付酒钱,顺便给他带条“小可爱”过去遮丑? 没想到的,却是我刚刚想起过的程天佑的声音,低缓,沉稳,微微的慵懒,如同水中绽开的波光一样,潋滟而来。他说,喂,可怜的小家伙,又睡不着了,是吧? 啊?我惊呼了一声,你,怎么会知道? 天佑在电话彼端偷偷地笑,偶尔,还有几声极力压抑的咳嗽声。他说,你笨蛋啊?这是我家啊!你在干什么,我哪能不知道? 老天! 闭路电视?!摄像头?! 我的脑子直接晕了,不知是羞是急,就冲他吼,我说,程天佑!你这个变态色狼毛毛虫蛋炒饭!你这个人类进化史的败类!你这个历史性的错误!你,你赶紧给我关掉,关掉,关掉! 程天佑吃吃地笑,沉声说,喂,姜生,你安静点好不好!你看看你,张牙舞爪的干吗啊?不要看了,摄像头不在那边!也别翻白眼了,再翻就成了卫生球啦!我不是故意装的,我这是关心你,24小时监控你的安全,你要是听我的话,住在我身边,我才懒得装这破玩意呢!再说啦,你又不裸睡,区区一个摄像头,你害怕什么?什么,什么,你这么恼羞成怒,难道你真的是在……裸睡?我不信,我不信,你掀开被子我看看,就看一下下,别那么小气好不好啊。你要是裸睡,我立刻扯掉摄像头…… 我抱着电话从床上跳起来,我说,你这个长尾巴色狼,你赶紧给我过来!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程天佑笑得更得意了,他捏着嗓子说,赶紧过去?去你那里,卧室?你不要这么急吧,大清早就让人家过去,天都没亮,人家还是少男,人家会不好意思的!而且,爸爸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我不去! 我被他的话瘆出一身鸡皮疙瘩后,一边四处搜索摄像头,一边威胁他,我说,你再不过来拆下摄像头,我就用电话线勒死自己给你看! 程天佑听到这里,愣了一下,我以为他要妥协了,结果他说,你要勒死自己啊?那就勒死吧。不过我得早晨九点钟才能赶过去帮你收尸,小鱼山的住所,什么都好,就是蚂蚁啊虫子什么的比较多。我怕你一会儿横在地上了,它们就密密麻麻地爬上来了,爬你脸上,爬你胳膊上……你最好仰卧啊,否则它们还会爬到你的小屁屁上……说完,他促狭地笑了笑,夹杂着几声微微的咳嗽。 我的脸憋得通红,说,程天佑,你真色情! 程天佑浩气凛然,切,更色情的我还没说呢!说完这话,他继续前面的话题,恐怕我到的时候,小虫子们就把你的肉搬走了,我只能过去帮你收骨头了。 我像喝了烈酒的猴子,大吼一声,程天佑,你去死吧!我发誓我再也不要见你啦!说完,便要愤然挂断电话! 程天佑的声音意外地温柔起来,他很小声地说,姜生,别生气了。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睡不好,我看你反反复复在床上,不能入睡,我很心疼。 心疼。他说。 他的话,春天流水一般的温柔。很显然,这些日子,在我辗转反侧的这些日子,监视器的屏幕前,他也一直斜靠在床上,夜不能寐,愁肠百结地看着我折腾。 突然间,我仿佛看到了他独自躺在床上,寂寞而干净的眉心,温柔而冰冷的指端,眼睛里透着淡淡的落寞。或许,他明白我的心伤。哦,不是或许,应该是一定,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懂,是哪个男孩忧伤的表情,在我心底深处烙下了无法平展的痕迹。 其实,他总是说我是一个浅紫色的孩子,善感,纤细,易怒易妒易冲动;而他,又何尝不也是这个样子? 我想,他一定也很难过,却生生地压制住自己的难过和不快,在电话彼端故作轻松地同我开玩笑,试图让我忘记刚才短暂的睡梦给我带来的伤感。 天佑,你这样的男子,天神一般,为什么偏偏对一个叫姜生的姑娘,隐忍、宽容,如此善待? 这句话一直鲠在我的喉咙里,电话里,我只淡淡地应了一句,掩饰自己不能入睡的真相。我说,谢谢你,我可能最近看穿越小说,看多了,大脑太过兴奋。 天佑也就淡淡地笑,我仿佛都能隔着电话,看到他唇角荡开的优美的弧。他说,哦,那你要悠着点,小傻瓜。如果你真穿越了,也要提前告诉我地址啊,我要去找你的。 找我?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 他的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肯定,霸道,还夹杂着丝丝的温柔。他说,是的,找你!一定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那一天的凌晨五点一刻,我和天佑,就像两个相互粉饰太平的傻瓜。粉饰着一个叫凉生的男孩,给我们留下的伤。 我不知道下面同他说的是什么话题,满脑子只有他刚刚说的这句话在缠绕:是的,找你!一定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那么,凉生,我是不是也一定要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如果连你最亲爱的姜生,都没有这样无与伦比的信念,那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了寻找一个人,而万劫不复呢? 彼时我的大脑里突然有了一个可耻的念头,我想,这么多年,程家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来找寻凉生,都找不到。会不会,凉生他,穿越时空回古代了? 这个变态的念头蹿到我的脑子里时,我真想用脚趾头将自己踩死。 04 只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与朝。 唯一能与失眠相抗衡的,应该是一个人对失眠者的无私守护吧。 我是那个可耻的失眠者,天佑是那个无私的守候人。 时钟滑向七点一刻的时候,电话彼端,他问我,起床,还是继续睡啊? 我抚了抚微热的电话线,说,还是起床吧,反正我在这里躺着也浪费这张床。 程天佑笑了笑,噢,难得你有觉悟。那你等着我啊,我很快就过来!趁着今天我有时间,给你做早餐吃! 程天佑挂了电话之后,我就赶紧从床上蹦了起来。 穿衣。洗漱。 我知道这个男子心血来潮时,开车的速度会多么恐怖。就是我住在火星,他也会将汽车加速成火箭,五分钟内到达。 但是,貌似这次,我失算了。程天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他没有按门铃,而是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姜生,姜生。淡淡的声音在乳雾的浸润下,有一种湿漉漉的味道。 我从二楼卧室侧开的小窗户轻轻地探头,刚刚洗过吹干的头发,绸缎一样,从颈项滑过,落在窗前墨绿绵密的爬山虎上。楼下,天佑抬头冲我笑,橙色的阳光落在他海蓝色的衬衫上,亲吻着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恍若一个被佛光庇佑的男子。 我下楼。开门。他回头看了看四周,才安心地进来。 我说,你这是干吗啊?偷偷摸摸的样子哎。 天佑就笑,说,哦,我只是看看,好久没有仔细地看这个地方了。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其实,我心里明白,天佑如此,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投资的五湖星娱乐公司最近正忙着签约几位在娱乐圈无限风光的人物,这些人物的加入,极有可能对苏曼五湖星一姐的地位造成威胁。四年时间,苏曼再也不是那个名气小小的明星,而是凭借着一周姓制片的力荐,迅速上位成功,成为了集万千风情于一身的宠儿。 而且,此时的苏曼,历练多年,早已不是那个急于行事的小角色。上一次,在天佑家族集团的私人酒会上看到她时,她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天恩的身边,眼波流传,娇媚异常。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中划过淡淡流波,还特意低头,对坐在轮椅上的天恩低语了几句。然后,她和天恩隔着远远的距离,冲我举起了酒杯,问好示意,湿润的唇滑出“你回来了”这四个字的口型。 你回来了? 是探寻?还是问候?或者挑衅? 是的,你终于回来了,新仇旧恨是不是该做出了断了呢? 这,是不是她和天恩,眼底最终的颜色。我突然感觉,四年前的劫数,让我对周围的人失去了信任,总是带着疏离的表情看待周遭。 苏曼和天恩在举杯之时,对全酒会的人展现着我的友善。但是,只有我,从她喜媚的眼神里,从天恩微笑的眼波里,看到了隐藏于斯的冰冷。 天佑说我多虑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 我当时的喉咙里竟然蹦出这样的话,我想说,时间冲不淡一切的,至少冲不淡你给凉生左手留下的伤痕!这个念头从我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我都被自己对程天佑突生出来的怨愤给吓坏了。 如果,我还怨恨程天佑,为什么要回来?只为了看凉生吗?看看失去记忆的他,纯白如纸的他过得可好?可现实是,他非常不好!他走丢了! 可是……可是……你还是留在了天佑身边,是你需要他的庇佑,还是,你想要让他感受曾经凉生有过的痛楚……这就是,就是所谓的报复。 当“报复”这个词眼蹦出来的时候,我的手脚冰凉,脸色也突然苍白得可怕。这些疯狂的念头就在我见到苏曼和天恩的一瞬间,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我指端的冰凉传递到了天佑温热的掌心,他将我拉到一边,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姜生,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我怕你刚刚回来,水土不服,不要生病才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眼之间,尽是分明的关切之色。 我低着头,看着远处谈笑风生的苏曼和程天恩,不知该用何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故作怨愤状,对着苏曼的低胸晚礼服,无限怨念状:她的咪咪好大啊……不过,虽然是借口话题,但却是实话实说。 程天佑被我这直白的话给说得小愣了一下,眼睛瞟了远处的苏曼一眼,微微一笑,轻轻咳嗽了几下。他在我耳边轻轻语,姜生,其实吧,那没什么可羡慕的。如果你确实很羡慕,你也可以争取早日嫁人,凭借着你夫君,比如说,本公子,良好的基因,改造一下自身的劣势,生一个女宝宝。我想,我这么优良的基因,肯定能让女儿得以改良的。 我的脸微微一红,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程天佑的胸部,说,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很“巨大”的基因呢? 程天佑方觉得自己刚才太过王婆卖瓜了,笑了笑说,爱信不信,不信的话,你要不要尝试一下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尝试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制造一个女宝宝出来看看?说完这话,我才发现自己被程天佑这个坏蛋给绕了进去,但为时已晚。 程天佑笑,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邪气的光,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他说,你答对了,亲爱的小姑娘。 因为程天佑刚才淡淡的一瞥,苏曼的视线有很长时间是停滞在我和程天佑身上。她眼中透着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窃窃欣喜。 是不是,无论怎样修炼成精的女子,怎样辛苦构架起来的八面玲珑,都抵不过自己喜欢的男子这浅浅的一回眸? 只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与朝。 女孩子的傻,千百年来不曾改变过。就连四年前,那个曾经练达世故的叫做宁信的女子,也跳脱不了事关爱与被爱的魔咒。 我突然很想跟天佑提及宁信这个名字,但是,却怕他兀自伤神。宁信在监狱里拜托过我,一定不要将她入狱、甚至会判死刑的事情,告诉远方的程天佑。因为,她很甘心为了保护他最亲爱的弟弟天恩而死去,就像为了保护他一样。 想起那段波涛汹涌的前尘往事,我就会变得无比伤感。难道,宁信这样的女子,只为了验证那一句话而存在:我爱你,与你无关。 可是,我们的幸福,又与谁有关呢? 苏曼望向天佑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因为她发现,程天佑自那一瞥之后,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她身上。所以,她低低俯身,满脸盈盈笑意掩住不尽的落寞和恨意,同程天恩谈笑着,胸前的春光一览无余。 第二天,苏曼与程家二少爷天恩香鬓厮磨,大秀酥胸的相片登上了娱乐头条。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现如今的修为。她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下一步布好的棋子,哪怕是她掩饰失落的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是争取更多的曝光率,来维持自己黄金不倒的身价。 北小武当时正在我家玩,跟我和金陵讨论流浪的艺术,当他看到茶几上苏曼同天恩的相片时,也忍不住哇哇大叫,这女人越来越极品了!奶奶的够妖孽!够劲爆! 自从小九离开之后,北小武的审美观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喜欢用“妖孽”、“淫秽”、“劲爆”来形容他的所见。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之中,都有这么一个人,他的离去会让你的习惯发生巨大的改变。就如同我,以前凉生在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味道浓浓的“红烧肉”;可是,自从他从我生活中离去之后,我更多惦记的是那样一份淡若无味的水煮面。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美食,能比得上你给我做的那无数次的水煮面美味?就好比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得你让我如此对痛苦无惧无畏? 金陵满目忧郁地看着报纸上的天恩。报纸上的他,天使一般的容颜,薄薄的唇角,寡淡的笑容,依旧是飘逸的长发,精致而贵气的脸庞,恍若不落人间的凡尘。他的样子,让我突然间想起一句话——天使曾经亲吻过他的眼睛,却忘记了亲吻他那冰冷的心脏。 从这张小小的报纸,就可以看出,苏曼是多么殚精竭虑,又是多么成功地吸引着大众的眼球。现如今,五湖星要签约别的艺人扩充自己的营地,防止红牌艺人独大的时期,她更是极尽本领地博取曝光率和关注度。所以,这段时间,五湖星娱乐算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纠缠着娱乐圈内的绯闻、炒作、黑幕、潜规则,曝光度空前的高涨。就连一直在幕后的投资人程天佑,也难免遭遇记者的偷拍以及一些无端的报道。怪只怪,他这天生精致的脸庞,太适合与各色女星传绯闻。单身多金,容颜出众,出身优越,且带有黑色传奇色彩,甚至有过几近狼藉的坏名声。这一切,足以使他比那些绣花枕头一样的男明星更具八卦价值,也更合适女fans的追捧,更像一个极具现实感的真人版王子,供人遐想。 章节目录 第33章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4) > 当然,这一些,都是北小武从酒吧里一起厮混的那些女孩嘴里得来的评价。 很多时候,那些娱记都会私下里感谢上苍,将程天佑这等人物赐给他们,让他们有了更多报道可以杜撰。 同程天佑上楼前,我将报箱里最新的《燕南晨报》给拿了上来。 唉,真是念叨过谁,谁就出现。苏曼的消息再次登上了娱乐版的头条。但是,却是一个极坏的消息——《天后苏曼为旧情所困,安眠药自杀入院急救》。这个标题吓了我一跳,我慌忙看着上面的详细消息。 报纸之上,白纸黑字,分外刺眼—— “……苏曼自入娱乐圈后,便和无数权贵人物传过真真假假的绯闻,其中,传得最凶的莫过于四年前与程氏集团长子程天佑,即五湖星娱乐有限公司的年轻董事长……苏曼此次服用了大量安眠药,被疑与程天佑在程氏集团的私人酒会上冷落佳人,另结新欢有关。此前,有记者拍摄到苏曼在酒会之上买醉,并与程氏集团二公子程天恩勾搭,作为对旧情人的报复。不想,情深于斯,难以自拔,便有了自杀之举。苏曼小姐于凌晨四点被送入医院急救,至记者发稿时,医院里尚未传出有关苏曼小姐抢救结果的任何消息。另外,据报,苏曼小姐已经不是第一次为程家大少自杀……” 程天佑回头问我,你在看什么呢,眉头皱得这么紧? 我抬头,说,苏曼自杀了。 程天佑的表情很冷淡,点点头,说,哦,又自杀了。 我咬了咬嘴巴,说,是的,又!又一次与你有关的自杀! 程天佑微微一愣,然后说,姜生,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摇了摇头,紧紧咬着嘴唇,说,你这个无所谓的表情是做给我看的吗?如果是的话,请你收起这种表情!我只想告诉你,你旗下的艺人,你的摇钱树,你的旧情人,苏曼,她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请你不要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这是一条人命!我希望,你能赶紧去看看!马上就去!立刻去! 程天佑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瞬间淡去,依旧是刚才那副冰冷而不屑的表情。他说,姜生,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人,只有自己觉得自己的命值钱的时候,才能要求别人尊重她的命!这一点,苏曼就轻贱了自己!所以,也请原谅我的轻贱!另外,我劝你还是把这则新闻当消遣吧!这不过是她和经纪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博出位,博头条,不痛不痒的新闻,做给大众看的,你不必当真!进医院,是有可能,但肯定不是吃安眠药吃多了,估计是宴饮狂欢太多,吃多了撑的!好了,我给你去煎荷包蛋。 程天佑的这一番话,让我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对于苏曼病情的焦虑也平静了下来。原来,对于色彩斑斓的娱乐圈内幕,是我少见多怪了。 于是,我就安静地坐在餐桌前,慢慢地看着《燕南晨报》,等待着程天佑牌煎荷包蛋。玫瑰花的芳香淡淡地沁入心脾之时,我才发觉,原来,程天佑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大捧的粉玫瑰,只是,我居然忽略了。 这时候,我的心突然轻微地柔软了一下,一种小小的内疚,淡淡地飘荡在胸口。 程天佑下厨房之前,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神情极其认真地看着我,他手里挥舞着锅铲,很滑稽的样子,问道:姜生,我必须知道一件事情,你刚才,刚才,是不是吃醋了?老实交待啊! 我用报纸挡住脸,挡住那份管制不住升腾到脸上的红晕,说,快去,快去,好好地做你的小厨郎去,尊敬的五湖星娱乐有限公司的程大董事长! 程天佑撇撇嘴,转身折回厨房,像一个阴谋未能得逞的孩子。 05 我是你命里的劫上劫,你是我心上的结中结。 我很想跟程天佑说一下,五湖星那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真难为你这样的男子还能想出这么难听的名字。 其实,我不是很矫情,但是程天佑做的饭却实在难吃。 本来,鸡蛋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啊,就是最简单的煮鸡蛋也是美味的。但是他居然可以用不知名的方式将鸡蛋做得像骨头一样硬。 他微笑地看着餐桌上的我,幽深而霸道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害羞的气质,那么自然地流露,并不显得突兀。这是我从来没有从他眼睛里看到过的。他声音极其缓慢,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房…… 我嘴巴里的荷包蛋嘣地掉到了瓷盘里,差点将瓷盘砸碎。我心想,你不早说,要知道是你第一次下厨房,我就出去买豆浆油条慰劳自己好了。现在好了,啃像石头一样的鸡蛋。 程天佑抬手,用纸巾擦擦我嘴上的油渍,小心地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像一个从游戏里败阵的小孩,眉心间点点的忧郁。他说,我这么做,只是想确定一下,姜生,你是真的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哪怕是机场那一面,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一样。我不知道,这四年,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受伤害。我只是知道,我很想你,非常想你。我又生怕这是假象,是一个梦。我掐自己一把,很疼,但是,我怕是自己太过沉迷这个梦,不肯醒。我想轻轻掐你一下,却怕把你碰疼,你就像梦一样消失了。所以,我只好来给你做一次饭,我想看着你吃的时候,皱眉头的样子,这样,我才敢相信,我的姜生,她真的回来了…… 说到这里,程天佑的眼睛里,有些星星点点的碎光,一碰就会散落腮边。 他说,我知道,一个男人,不该说这么多的话。男人对于女人的疼,是在行动上的。但是,姜生,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我有权力将我的心,捧在你面前,让你看清,不让你再回避了! 我曾经伤害过你,伤害过你最亲爱的哥哥,凉生。但那统统都是我的错误我的嫉妒!那一天,在天恩面前,我要你这辈子不许对天恩变心!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居然为了他而哀求我,你说,只要我不伤害他,你什么都答应我! 当时的我,感觉天崩地裂了。 这是我认识的姜生吗?那个骄傲得像小母鸡的女孩吗? 而我,疼你,宠你,纵容你,都不曾换来的你的骄傲,却在他危难之时,全部瓦解在我眼前!那时的你,脆弱得不堪一击。曾经的你,何曾求过我一分一毫?何曾求过谁一分一毫! 看到你为了他那样痛苦,嫉妒心就蒙蔽了我的全部理智!当时的我,骄傲惯了的我,无法忍受你对另一个男孩如此之好,好到可以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相抵!而且,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是你的哥哥。 你知道吗?当时,我拎着刀走向他的时候,我不想剁下他的手指,我是想剁掉我自己!我曾对你做的那么多的努力,统统抵不过他的一次危难,更能得到你的心。那时的你,为了他,就像失了神,着了魔,迷了心窍一样,任我要求! 我是多么失败啊!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的我,第一次对你提要求却是在拿着他做筹码的情况之下,才有了向你提要求的“资本”! 如果你当时能为他少痛苦一点,少哀求我一次,少让我看到一点你为他的义无反顾,我是断然不会伤害他的。可是,你偏偏痛苦到几乎要撕裂自己! 所以,我伤害了他! 可是,姜生,你能不能懂,剁下他的手指时,我的心也被剁碎了,被你绝望的表情给剁碎了! 当然,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让你,不要恨我,想要你解开那个心结。我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只是为自己心爱的女孩而嫉妒,失去理智了。所以,这四年来,我一直尊重你的选择,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弥补自己对你的伤害,期待你再次回来。 说完,他抬眼,看着我,眼里盛满了温柔的花殇。我却像呆立在时空的对面,再次陷入了那场如同魔魇的往事—— ……程天佑托着我的下巴,狠狠地,几乎要捏碎一般,指着被押在地上的凉生和北小武,问我,他俩的手指,你想要谁的? ……那些明晃晃的刀,抵在凉生的手指上,我只能哀求,涕泪俱下。我说,天佑,天佑啊,求求你,别伤害他们,我求求你了! ……我嚎啕大哭,拉着他的手,却触碰不到一点往昔的温度。我说,天佑,天佑,只要你不伤害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啊! ……我看着他们举起了刀,大哭,心生生裂开,眼睛里流下了鲜血一样的泪水——那声令我一生难忘的惨叫之后,凉生的中指和食指从此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抱着凉生哭,看着他额上因为痛疼而流下的豆大的汗珠,那一刻,我的心脏疼痛到几乎碎裂,我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伤口。一寸一缕,都是我无尽的愧疚和心疼。我宁愿当时死去的是我,也不愿意凉生遭遇这样的苦楚…… 可是,我们最终还是万劫不复地苦楚,哪怕到最后,因为你是天佑爷爷寻找了多年的小外孙,而一切尘埃落定,也改变不了你和我,零落天涯的结局。 这一生啊,我是你命里的劫上劫——在天佑得知真相,最终抱着你去医院急救你的手指时,我还紧紧拖住天佑的腿,怕他伤害到你;而最后伤害了你的人却是我! 而,这一生啊,你是我心里的结中结——因为我的牵绊,他最终抱着你摔下楼梯,所以,你名正顺地失忆了;所以,你堂而皇之地失踪了,将所有记忆的灰留给了我。 你,还好吗?那盆姜花还好吗? 你的姜生很不好,她不敢不能不应该对任何人说,她想你!她非常想你!思念噬骨,痛楚燧心! 一朵冬菇思念着另一朵冬菇。另一朵冬菇呢? 他还好吗?在外面,会不会露宿街头?遭遇欺凌?会不会被呼来喝去?衣衫单薄? 四年时间啊!失去记忆的你,像一个纯白的孩子的你,谁给你充饥的食?谁给你御寒的衣?你生病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在这栋精美到死的房子里的该死的没用的我,都无法给你捧上一碗水煮面! 章节目录 第34章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5) > 小时候,你发烧的时候,我就缩在墙角噘着嘴巴哭。我觉得你是上帝送给我的好看的布娃娃,我怕你病得太厉害,被上帝收回天堂。所以,只能用哭泣宣泄自己的害怕。病中的你,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睫毛长长,搂着小咪说胡话。你说,姜生,不哭啊,凉生不难受了,凉生不冷了,不发烧了。凉生睡够了,就起来给你做水煮面啊。 可是,谁都能看得出,病床上那个九岁的小孩脸蛋红红,瑟瑟发抖,高烧不止。凉生,如果你能少疼我一点,如果我能少依赖你一点,如果你一生都待在城市里,而我一生都不离开魏家坪,那么,我们的现在,会不会就不会这么伤感? 你穿着洁净如新的衣裳,像一个优雅的王子,在黑白琴键之上,弹奏着你的人生得意;而我,化着俗媚的妆,搬着板凳,坐在村口,与村里的同龄女孩说着家常和邻村哪家有个小哥哥。 倘使这样,就算长大之后的我们,见面了,也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更不会在同样的内心痛苦之中崩溃! 眼泪。溢满。 忍回。再溢满。 再忍回。百折千转。 千转百折。 最终溃不成军,零落腮前。 程天佑温柔的手指,轻轻抬起,将我腮边的眼泪,弹落。 他似乎看出,刚才的我,随着他的话,陷入了那场可怕的梦魇之中。所以,他说,对不起,姜生,我又让你难过了……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大口大口咀嚼着他给我做的荷包蛋,眼泪还是急遽落下。 天佑焦急地说,你怎么了?姜生,你怎么了?我以后不提这个该死的话题了!都怪我,只想为自己说话!而且,天恩因为这件事情,四年前的那段日子里,也高烧不止了很多天,他一直在忏悔,希望你能原谅他,原谅那些年少无知的错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我哇地哭出了声音,在这座孤独的小楼里,面对着和凉生如此相像的天佑,我的心酸涩难止,我泣不成声地说,天佑,这个鸡蛋真难吃…… 天佑愣了一下,他直直地看着我,显然,他知道,我此时的伤心,绝然不会是因为一个难吃的荷包蛋。 我继续哭泣。可是,天佑,我想到,就是这么难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凉生会不会吃得到。我说,我难过得快死掉了,我一想到,他都不知道有没有饭可以吃,会不会流落在街头!想到这些,我就难过得要死。我真的恨我自己!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听从你们的安排!就算是不要他记起我是谁,不要他难过,我也该陪在他身边!如果连我都可以离开他,我怎么可以要求你们将他看护得如此周全!我是个傻瓜!我是个白痴! 程天佑呆住了。最终,他一字一句、极其艰难地说,原来,隔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失踪了,你都不肯忘记!不肯死心! 我也愣了,程天佑意味非常的眼神,让我吃不消,我突然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有比凉生的女友未央还要多的悲伤。 一种感情,如果超越了爱情的悲伤程度,那么,它又是什么呢? 我几乎语无伦次地辩白着,我只是担心他,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担心他的安危…… 够了!程天佑的面色突然难看得异常,冰冷的眼光如同利刃一样割破我的心脏,他一字一句地说,姜生,你继续狡辩!继续!在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可以纵容你!但是,你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岁的人了!你必须对你自己的行负责! 我脸色苍白,仿佛是一个被曝光在天日之下的小偷,只能强辩着为自己解脱,难道妹妹关心自己的哥哥是一个错误吗? 程天佑从餐桌前起身,将我一把捞了过去,双手的力度之大,几乎将我的肩膀给捏碎。他说,姜生,四年为期!我和你的约定到此为止!我已经走了四年的路,过了四年的桥,等了四年的你!到现在,我承认,我失败了!我不畏惧你心里爱任何人,我都可以去争取,就算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影子!但是,我惧怕你如此跟自己较真,怕你错到现在还不知错! 纵然,我四年前伤害了你和他,错得一塌糊涂!但是总比你时隔多年还沉浸在一个错误之中,却当成传奇来得好! 不久前那场车祸,仅仅是因为你看到了一个酷似凉生的影子,便会疯狂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肯丢掉!你就这么在乎他吗?在乎到不顾自己死活!在乎到无视我的感受!你只知道,你会哭,你会疼,你会受伤害;那么你又知道不知道,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我也会疼,也会愤怒,也会委屈! 你知道吗?我今天早晨,在高速路上飙车奔向这里时,是多么急切地想看到你。但是,我最终却减慢了速度。因为一阵凉风之后,我突然清醒起来,发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自己的性子为追求刺激而飙车。 因为我有你,有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需要我来负担!我担心,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的话,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无休止的失眠,谁来体怜你因凉生而有的这见不得天日的悲伤!我还害怕,你会哭,你会为我哭! 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么多余啊!我在公路上如同一个居家男人开着车慢慢地行驶在路上,一脸惦记着心爱女子时的笑,现在想想,我真是他妈的蠢啊!你会为我哭?可笑!现在的你!姜生!你还有什么见不得天日的悲伤!你的这悲伤,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巴不得他们全都同情你,巴不得他们都默许你这违背伦理道德的可怜! 他一边说,一边怒意满满地瞪着我,眼神如同蔓延在冰雪上的烈火,冰冷的沉痛,灼热的愤怒。 你放开我!我被他的话伤得体无完肤,脸颊苍白如雪,整个人强忍住睡眠不足导致的眩晕,抬起胳膊,企图摆脱他双手的牵制! 程天佑冷笑,说,我当然要放开你!你就继续你乱伦的恋爱去吧!你这个不可救赎的笨蛋! 乱伦?乱伦! 乱伦?! 你继续你这乱伦的爱情去吧! 你继续你这乱伦的爱情去吧! 继续!继续! 去吧!去吧! 程天佑的话,如同炸弹一样,炸裂在我的胸腔。我瞪大了眼睛,瞳孔放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乱伦”,这是我逃避了多年的词眼啊。如今,它却从程天佑的嘴巴里赤裸裸地跳了出来,赤裸裸地定义了我的所有悲伤所有行为。这突来的天大的羞辱令我无地自容,只想死去!我抬手,狠狠地甩向程天佑的脸。 但是,就在这耳光即将落下的时候,多日失眠沉积出来的疲惫和心律不齐,加上刚刚的羞辱,让我气喘不已,竟直直地昏了过去。 那一刻,我看不到程天佑焦灼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慌,他紧紧拉住了我。呼唤,姜生,姜生,你怎么了? 见我脸色苍白到血色全无,他狠狠地将我抱在怀里,奔向楼下。 ……姜生,你不要吓唬我! ……姜生,我再也不小心眼了,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姜生,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回凉生! ……姜生,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不要吓唬我! 程天佑像个无助的孩子,微微带着哭泣的声音呼喊着我。在他走下楼去,打开门的一瞬间,闪光灯连成了一片—— 早晨。 这个风口浪尖上的男子从我的家门走出来,这本来已经是极爆炸的消息了。而且,此时,他的怀里还抱着已经昏迷了的我。 程天佑当即愣住了,他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就在这时,在这一片闪烁的闪光灯之下,有记者尖锐地问起:请问,程先生,苏曼小姐的此次自杀入院,是不是与程先生你昨晚在此与你怀里的这位小姐一起共度良宵有关? 程先生,请问,这个女孩是不是四年前,风传的你所包养的那个幼龄少女啊? 程先生,这个女孩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四年,是不是真的像外界传的那样,被你给送往外地,金屋藏娇了?有传,她已经为你生下了两个孩子,可有此事? 程先生…… 程先生…… 程天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一字一句,闭上你们的嘴!如果你们耽误了我去医院,她有任何闪失,我保证十倍奉还给你们!我保证! 但是,他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带帮手,而且怀里还抱着昏迷的我。那些记者虽然有所畏惧,但是都不肯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虽然有所松动,但却依旧包围得水泄不通。 程天佑的脸变得异常阴郁,俊朗的双目布满怨毒的表情,扫过眼前一个个写满了欲求的脸庞,试图将他们的样子全部记下来。但是语气中,有了一丝痛苦的妥协,说,你们闪开,你们会害死她的! 这时,北小武醉醺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估计是刚刚从酒吧买醉回来。他对程天佑吆喝着,奶奶的,你对他们说谋杀啊,你有病啊!他们巴不得姜生死呢!你一大清早从我“前妻”这里出来,这消息已经是三级“淫秽”程度了!她再死在你怀里,这消息就是a片级“淫秽”了!不是更爆炸,更有吸引力了吗? 北小武对程天佑充满了怨恨,这缘于小九,更缘于四年前天佑曾给他和凉生带来过的那场伤害。所以,北小武总是借着我曾经跟他“恋爱”过,在程天佑面前称呼我“前妻”。霸道的程天佑每次听到“前妻”这两个字,晶亮的瞳孔之中就会闪过不悦,他怒气隐隐的样子,正是北小武最愿意见到的。 此时,北小武的话,无疑是平地起惊雷。那些记者纷纷扭头,向北小武看去,目光之中隐约有赞美之色。很显然,北小武的话很让他们很受用。 这时,只见北小武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说,姜生哎,你这傻姑娘,还得你“前夫”我来救你啊!程天佑这傻瓜不行的!说完,他摆了一个很帅的造型,将酒瓶掷向人群。那群记者生怕被击中,四散逃开。 啊呀呀——一声惨叫,待北小武睁开醉醺醺的眼睛,才发现,那酒瓶碎裂在程天佑的脑袋上。 鲜血。温热。 一滴。一滴。 从他饱满的额头上滴落,滴落在我的眉心。像一团浓浓的、化不开的忧郁。在酒瓶爆裂的那一瞬间,这个俊美而霸道的男子,在巨大的疼痛下,紧紧护住了我,生怕碎裂四散的玻璃,让本已昏迷的我再次受伤。 北小武的惨叫还没消停,程天佑不解地看着他,声音低低地喊道,我挨揍的都没出声,你这揍人的惨叫什么!赶紧帮我开车门,我送你“前妻”去医院! 章节目录 第35章我是你最亲爱的小孩,却在你最无助的时光里,没有做你的天使(1) > 姜生: 当时的你,是不是很孤单,只有和那盆姜花说着别人永远无法破译的话语,等待一个叫姜生的女孩,像天使一样,帮你找回那些年少时枯萎的记忆。 对不起,凉生。我是你最亲爱的小孩,却在你最无助的时光里,没有做你的天使。 程天佑: 每次,陪你做心理治疗,我都很害怕。进入催眠中的你,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让我的心不停地颤抖。我不害怕他在你心底深处,你不肯忘掉;我害怕的是,我给过你的伤害竟是这样的大,大到就是在你的梦境里,我都扮演着伤害你的角色。哪怕轮回!哪怕穿越!哪怕换了朝代换了身份换了姓名! 我,竟总是对着你举起匕首的那一个! 06 他那寂寞的容颜中,又有多少是我给的悲? 昏迷之中,是无时无尽的梦魇。 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悲伤来临,你还要故作姿态,微笑以对。一边,眼泪百折千回;一边,骄傲地仰着面孔对着天边的白云微笑。 傻瓜啊,仰头的微笑是假,抑制住眼泪才是真。 嗯,我这是在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就是说,无论我用怎样玩笑的语叙述给你们听,我的梦魇之中的“穿越”,那都是“仰头的微笑”;我所“抑制住的”不仅仅是眼泪,而是我自己的绝望。天佑不是刚刚那么沉痛地痛斥我,说我总是在博取你们的同情么?为一场“乱伦”开脱罪名! 这两个字,原谅我不再次提及,因为,真的像火,会灼痛我的眼我的脸我的皮肤我的心。下面,归正传,说我昏迷之中的梦魇——我再次被那些流行的小说,给引导着穿越了! 很不巧,越是害怕穿越成谁,我就穿越成谁——我成了潘金莲,正倚着窗看楼下的车水马龙搔首弄姿。早听说,小潘是美女哎,于是我很急切地想看看自己的模样,但是找了半天,没找到镜子。 历史的弦外音:你找镜子?你当时还没发明镜子呢!你现代人就是不安分!你实在想照,就让你武大夫君给你撒泡尿照照吧! 切,没有镜子,我自有办法。于是,我寻到后院找了一口水缸。正满满当当地照来照去,水里的佳人果真是闭月羞花,尤其是那眉心的一粒美人痣要多销魂有多销魂。我心里美滋滋地想,时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就要跟传说中的小西帅哥相遇了。书中说的是,我挑窗帘之时,支窗的竹竿砸中了小西,然后目光纠结,电闪雷鸣,干柴烈火! 历史的弦外音:你是现代人!你多挑剔啊!你二十一世纪,你不仅婚姻提倡自由恋爱了!你外遇也提倡自由外遇了!你不一定按书上的来!你左手准备竹竿,右手准备砖头!你要是看小西顺眼,你就用竹竿砸他!你要是看他不顺眼,你就用砖头砸死他算完! 我心想,嗯!是个不错的主意啊,确实需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个政策。就在我刚要离开水缸,就被身后一砖头给砸晕了,砸到了水缸里面……水缸外一五短男人怒号:呔!你这荡妇!竟然跟西门那混球勾搭成奸!看我不砸死你在水缸里做酱菜! 历史的弦外音:啊呀!我太健忘,忘告诉你你了,你前几天已经勾搭上小西了,且已经在王婆这个拉皮条的指导之下,与西门官人勾搭成奸了!你不用找竹竿为做“淫妇”而奋斗了,你已经是铁板钉钉地可以浸猪笼了! 我的心一凉,武大既然已经寻上门来了,难不成毒死武大这件事情要由我姜生本尊来做啦?让我先从水底浮出来看看我这“短命”的武大郎夫君,顺便安慰一下不久即将被我和小西谋杀的他! 不想,那武大郎正在水缸外拎着砖头瞪着我看,还没等我开口,他突然收起了满脸怒色,转而嚎啕不停,说,奶奶的,你这个毒蛇女啊,千万别杀我啊!我不是真的“武大”啊,我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小武”啊!我跟一叫姜生的王八蛋混蛋笨蛋茶叶蛋损友学着看网文,看穿越,现实中也想了千百次穿越啊,但没想到穿越成了武大!这么龌龊! 我愣了,问他,奶奶的,你姓北不? “小武”点了点头,奶奶的毒蛇女,你怎么知道啊? 我摸了摸被他打伤的后脑勺,叹气,因为我就是那个王八蛋混蛋笨蛋茶叶蛋损友! “北小武”一愣,你也穿越了? 我点点头,说,是的。 “北小武”喃喃,好巧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好巧啊! “北小武”呆了一会儿,问我,姜生姑奶奶,你不会真将我毒死吧?你要毒死我,那武松可必杀了你无疑! 我摇摇头,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下毒手呢! “北小武”说,你骗人!四年前,程天佑要剁我和凉生的手指时,你可选择的是我!这笔账我可是记得的。告诉你,我要是穿越成武松的话,我绝对不先景阳冈打虎,我直接先杀你!管你红杏出墙不出墙! “北小武”的话,揭开了我的伤疤,我语无伦次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也刷地落了下来。 原来,欠下的债,隔了世也得偿还的!可是,北小武,真的对不起。 不想,此时,西门官人终于出场了,他甩着小靴子双蹄腾空冲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淫妇,淫妇,我是奸夫!赶紧将那武大给毒死啊,好让武松赶紧杀死我,把我杀死回现代去!我不要穿越成西门庆啊! 我和北小武一同转身,我一边抹泪一边问急于想被武松杀死的西门庆,你本尊是谁?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 “西门庆”叹气,好像只有二十一世纪才流行穿越,别的朝代不玩这游戏!我本尊是谁?我也不知道啊!我失去记忆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了!我只知道,我在找一盆植物,一从来没有开过花的植物,可是,我也不记得它是什么植物了! 凉生?你是凉生吗? 突然之间,整个梦境开始紊乱,我的身体几乎飘渺起来,思念的箭在多年的蓄势待发之下,终于穿破了心脏。 哥哥,是你吗? 我望着眼前的这个俊眉修眼的男子,刹那间,心脏四分五裂。原来,要见到你,需要隔断时空?可是穿越了这时空的我和你,竟然是这样尴尬的关系?难道,果真如程天佑所说的吗?这思念,将永无天日! 我的手,慢慢抬起,慢慢伸向眼前这个转世凉生的脸,他却慌乱地躲开了,几许男孩特有的纯真印在他的眉心,哪怕他穿越在一个如此风流的躯壳之中,却依旧抹不掉他曾经那特有的印痕。 就在我满眼泪水望着凉生之时,又一伟大的人物不按历史逻辑蹿了进来!他左手提着王婆的衣角,直接冲“西门庆”和“潘金莲”扑了过来(当然,也就是“极有可能是凉生的那个小西”和我)。 小西一惊,武松? 武松一见武大还活着,就冲我和“小西”吼,你俩笨蛋!怎么还不把我哥哥给毒死?一二三!毒死他!赶紧,好让我杀了你们俩,我恨死这个穿越了! 啊?我、凉生、北小武齐齐愣住。 “武松”愣道:啊什么啊?难道你们也是穿越过来的? 我们三人齐齐点头:是的。 “武松”轻轻哦了一下,说,好巧啊!然后,他又说,不管了,既然都是穿越的,那赶紧,西门和金莲毒死武大,让他回到现实!我杀了你俩,让你俩回到现实,然后我再自杀!五湖星娱乐最近正在签约艺人呢,我没时间陪你们这些小孩子玩游戏了!说完,就冲我和凉生挥刀而来! 我紧紧护住懵懂之中的凉生,对着穿越成武松的天佑流泪。我说,天佑啊,我是姜生,他是凉生,你不要伤害我们啊! 程天佑一听“凉生”两个字,本来因为“姜生”两字而停顿在空中的刀,再次,狠狠地剁了下来! 在那一刻,刚刚失而复得的凉生,顷刻之间,血染衣衫。任凭我怎样努力阻挡,身体却如同空气一样,阻挡不了程天佑的刀锋。 原来,凉生,四年之前的现实中,我的身体挡不住他给你的伤害;四年之后的穿越中,我的身体依旧保护不住你! 程天佑的眼里燃满了熊熊怒火,一刀又一刀!凉生倒在血泊之中,温热的血溅满了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身体。 我在他鲜艳的血迹之中,哭昏了过去! 接下来。梦魇。梦魇。昏迷之中,长长的梦魇。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花板上的一丝光亮映入我的眼睛。雪白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正在病床上输液的我。我轻轻闭合了双眼,试图挡住这刺目的光亮。可是,合上眼睛之后,梦境里魔魇一般的画面如影随形——血流满地的凉生、痛苦无助的姜生、满眼冷漠残酷的天佑……这样的画面纠结着,刺疼我的心,让我不敢继续闭着眼睛,只有睁开,面对现实之中这微微刺目的光亮。 程天佑靠在窗边,背对着我,只是一个背影,便有无限的落寞蕴藉其中。 阳光透过百叶窗格子,一道明一道暗地落在他海蓝色的衬衫上,他是如此沉默,沉默的身影投在这雪白的空间里,如此突兀。像心事,像伤口,更像天使落下的翅膀。 骤然间,我的心密密麻麻地痛了。因为他这孤单的影子痛了。 我确实很自私,我有什么权力要求他来背负我的伤痕?只是因为,他对我的爱吗?以爱的名义,借着他的纵容,更加贪得无厌地苛求!他那孤单的影子里,有多少是我给的灰?他那寂寞的容颜中,又有多少是我给的悲? 天佑。我怯怯地唤他,眼泪蜿蜒在腮边。 他转身,看了看醒来的我,眼神平静如同无波的湖面,看不清悲喜。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包扎伤口的纱布,说,你又醒了? 又?我迟疑地看着他,我怎么没有意识呢?这明明是我到医院之后第一次醒来。 天佑很努力地淡淡一笑,说,是啊。哦,医生说,你是睡眠不足,外加心情太过抑郁,所以……话尚未说完,他突然停顿了下来,很惊异地看着我。因为他看到了我腮边安静的眼泪,它们还在肆意地流。 姜生,你怎么了?他走上前来,问我,你哪里不舒服吗?对不起,今天,我不该冲动之下,说那样的话。对不起,姜生。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漂亮的眼睛如黝黑的潭水,冷静而沉痛。 我摇摇头,抬手擦了擦眼泪,说,没、没什么。只是,突然难过了一下。说完这话,我还偷偷地瞟了他一眼,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他揪心了,揪心到眼泪可以这么无所顾忌地崩落。 哦。天佑的神情莫名地黯淡了下去,很深的沮丧,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他的眉心。他故作平静地说,刚才,我请了这医院最著名的心理医生,帮你催眠了。 催眠?天佑的话吓了我一跳,我不由得脱口而问。 是的,催眠。医生说,这会更好地了解你的抑郁之源所在,会让你的病情早日好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天佑的眉心堆砌着隐忍的悲伤。这种悲伤,让我惶惑,是不是我在催眠中,说出了什么伤害了他的话,让他难过至此。 等等,我突然发现了自己刚刚忽视的问题,天佑他说我,抑郁?想到这里,我迷茫地看着程天佑,问他,你不是说我得了抑郁症了吧? 天佑眉目间的悲伤越来越浓烈,他无声地点点头。 他刚点完头,我就立刻发作了,顷刻之间,那本来因他而生的悲伤荡然无存了,只有满心的愤愤。我从床上弹起,大喊:不可能!你才得抑郁症了呢!闪开,我要出院!我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听你满口胡说! 程天佑慌忙上前制止住我,他将正在输液的我按回床上,目光灼灼地说,姜生,这只是你的情绪问题,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的情绪最近是多么的喜怒无常!你不要想象得那么可怕好不好!你再这么继续闹下去,我也需要心理医生了,我也要得抑郁症了!说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痛苦和矛盾纠结着。 我被他眼神中的那一片沉痛光芒给镇住了。金陵曾经说过,让爱你的人见证你为你爱的人所承受的苦,是很自私很残忍的事情。 这么多年,他全心全意地呵护着我,却要在此刻,眼睁睁看着我因凉生走失而得抑郁症。抑郁症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件事情留给他的挫败感。 他这千般疼惜,万般宠爱,竟然抵不过一个人残留在我心里的影子。 对于他,这个天神一样的男子,是多大的耻辱和挫败! 我愣愣看着将我按在床上的他,看着他眼睛里隐藏着的愤怒和悲伤。他高挺漂亮的鼻子宛若一件精美的雕刻品,靠在我的眼前,抿紧的嘴唇弯着冷漠而诱人的弧度。 这么近的距离,我突然听到了他强烈的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落入我的耳蜗,敲击在我的心上。 长时间的沉默。长时间的无。 你,脸红了?他开口说,眼睛里原有的悲伤和愤怒之情突然销匿,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得意和征服感。 我刚要开口,只听房门被嘭——推开,北小武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一看,立刻鬼叫:武松,潘金莲,你们俩在干什么!那姜生,你不要梦游成潘金莲,就认为自己就是潘金莲了好不好! 呃—— 真不能怪北小武这么感慨。此时,程天佑正按着我的肩膀,鼻子离我的鼻子只有十厘米的距离。而且,是在病床上。 你们可以去亲自验证一下,这是多么暧昧的姿态和距离。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的梦境? 07 你好,姜生。我是陆文隽,你的心理医生。 北小武在我的床边坐着,白色涂鸦的t恤上,泛着淡淡的酒精的味道。这是他自己的作品,他买了无数的白色t恤,上面都画着同样面容:一个少女,精致的脸孔,懒懒的、极其无所谓的表情,仿佛随时可以从画中跳到我面前,对我指手画脚一番,大喊大叫:姜生,奶奶的,你想不想你伟大的小九姑奶奶啊? 你还是很想她,对不对?我抬头,看着北小武白色t 恤上小九的画像,还有画像下面那一句醒目的字“where areyou,my girl”,轻轻地问他。 whereare you,my girl? 你在哪里,我亲爱的女孩? 天天年年地写在自己胸口前,天天年年地等待与思念着。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问题是多么愚蠢?如果不想她,为什么还要将她放在胸口,期冀认识她的人,告诉自己她的行踪;希冀她得知自己一直在原地等她,寸步不离;期冀她某一年,会在飘雪的圣诞再次回来。 北小武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他似乎不喜欢我问起小九,这会令他本来被酒精麻醉的思念突然变得敏感。所以,他故意扯着嗓子,岔开话题,仿佛我不曾问过他什么。他说:啊呀,姜生姑奶奶,你这样的德性,居然会得抑郁症!哎呀,这多么精致的病啊,你这草根少女居然也会得,太传奇了吧?在魏家坪你整天想红烧肉都没想出抑郁症来,这一换水土,摇身变成程家少奶奶,就生出这华丽的病来!真不容易啊! 我被他这猛然的一顿乱说,也忘记自己刚才想要问他什么了,就直勾勾地盯着输液瓶里的点滴,一滴、一滴地滴入我的静脉之中。 北小武说,姜生啊,虽然我不喜欢程天佑,但是,我觉得他会比谁都能保护你,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令你幸福的人!你相信你的武哥,早点嫁给他吧,早点生个baby,肯定像凉生!这样,你就不必想他想到得抑郁症了!要不我说,那心理医生算个屁!我觉得我这个方式最能治疗好你的抑郁症! 可是,为什么我不这么觉得呢——北小武的话音刚刚落地,病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缓缓传来,这声音仿佛在微笑,微笑着,反驳着北小武刚才发表的谬论。 这是怎样的一种声音,能让人的心突然沉静下来,原本的浮躁情绪也会顷刻变得柔软起来。我满心好奇望向门口,想知道,拥有这种魔力十足的声音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微笑的唇角,微笑的眼睛,微笑的鼻梁,微笑的面容——当我看到门前的这个男子时,惊呆了,明明他的面孔是那样平静,可是竟然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微笑,一种从云端落入人间的微笑。他看着我一直在盯着他,终于淡淡地笑了。顷刻之间,整个世界,都在他这微微一笑间,春暖花开了。 章节目录 第36章我是你最亲爱的小孩,却在你最无助的时光里,没有做你的天使(2) > 他向我走来,白色的工作服,不露痕迹的微笑。北小武掐了我一把,轻轻耳语说,姜生,你好歹争气些好不好,好歹你官人程大公子也是绝世美男,你不能对着一男医生这么一副花痴得要死的样子!丢人啊! 我转脸看看北小武,说,我的表情很花痴吗?北小武用纸巾擦了擦我的嘴巴,鼻子一皱,叹气,口水都流出来了,还不花痴啊! 啊? 别啊了,他过来了!你就算想丢你家程大公子的脸,也不要给你小武哥丢脸,我求你了,姜生。给我镇定点,争点气! 北小武这么一说,我立刻表情镇定起来,望着眼前的男子。北小武可能嫌我还不够镇定,手穿过被子,暗地里狠狠拧了我一把,顷刻我的脸不仅仅是镇定,简直都镇定到浮肿了。可是我还是得故作姿态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能吃疼得鬼哭狼嚎。他刚要开口介绍自己,北小武却抢先开口了,可能他怕我被这陌生男子魔力十足的声音再次蛊惑到流口水。他说,姜生,这是陆医生,你的心理医生!好了,介绍完了,姜生,你睡觉吧!陌生男子并没有看北小武,冲我微微一笑说,你好,姜生。我是陆文隽,你的心理医生。 他一提“心理医生”,我就想起自己居然很变态地患上了抑郁症这件事情,所以,脸更肿了。我态度有些生硬,说,我不需要心理医生,我心理很健康! 陆文隽淡淡一笑,像一团柔和的云,他说,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你最好问问你的监护人程先生。 他这话令我气恼起来,我说,本姑娘快要二十二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我不需要监护人! 陆文隽翻了翻手里的病历,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可是,你现在是抑郁症患者,需要监护人! 北小武低头嘟哝着,我说吧,你还是今晚就跟程天佑洞房算了,生个娃,然后你的抑郁症马上就好了! 陆文隽还是春风一样地微笑着,茶色的瞳孔微微地眯着。他说,如果真是这样,姜生立刻就会患上产后抑郁症,两症并发的话,你负责吗?请不要干扰我的病人,不要妨碍她的判断,不要干扰她的情绪,北先生!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从床上跳下来,手里擎着吊瓶,冲他叫,难道你没发现我很健康吗?难道我的感觉比不上你的判断吗? 陆文隽回头,依旧很温柔地笑,天使一样。他说,如果你的判断有用的话,那还要医生做什么?你先休息吧,一会儿让北先生陪着你走走,顺便去拿你的新诊断报告。说完,很温柔地看了我一眼,推门离开。 北小武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绵里藏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重新躺回床上去,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直觉总是错误得一塌糊涂!说到这里,我又问他,天佑呢? 北小武说,找他干吗啊?急着生娃啊? 我的脸红了一下,说,不是,只是,问问。 北小武说,我知道,你担心他头上的伤,对不对?姜生,其实谁都能看出来,你很喜欢他,只是,你可能自己不知道。还有啊,姜生,你今天让他挺伤心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北小武,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做了什么? 北小武看看门口,叹气,说,虽然,我不喜欢程天佑!但是,有些话,他可能一辈子也未必会对你说,我作为一个旁观的男人,必须替他说出来! 姜生,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在催眠的时候,竟然在梦里哀求他,不要伤害凉生。梦里的他,居然再次扮演伤害你的人! 当时,我和他都在医疗室里,因为他不放心让刚刚醒来神志还不清醒的你,单独和一个男医生在一起。 我能看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多么难过,却还要在我和陆文隽面前压抑住几乎要崩落的眼泪。他对你,有多么用心,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你在内心深处,却将他永远地归类为伤害你的人。姜生…… 别说了,我有些头疼,让我好好睡一觉吧!我看了看北小武一眼,突然想起程天佑眼里深深的落寞。 原来,那个穿越的梦境,他知道。 08 这是我第一次做的鸡汤,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 程天佑下午到医院的时候,我和北小武正在大厅里溜达。我本来是想从医院里逃跑的,但是北小武却将我按在了这里。 他居然也很同意,我这么活蹦乱跳的女生患有抑郁症。真是恐怖到家! 我一边踢着腿一边和北小武一起等新的诊断报告。那春风杨柳一样的男护士不停地摇晃着报告单冲座椅上等结果的人晃,晃得我和北小武感觉像乘游轮一样。北小武说,金陵说下午从报社下班就过来看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大脑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我竟然想,如果他和金陵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很圆满呢?他原来也喜欢过金陵的;而且,他们俩都在等待,等待那个极有可能再也回不到他们身边的人。金陵的那个曾经像天使一样的男孩,北小武那个骄傲的飞来飞去的小九。 命运,总喜欢对认了真的人开玩笑。可是,爱情,真的可以替换吗? 想到这个念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亵渎了北小武对小九的喜欢。抬头的时候,却看到程天佑正站在我面前,很疲惫的神色,依旧骄傲的眼神。 你回来了?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他笑了笑,说,怎么,你这么问的意思是不是很想我啊?我撇了撇嘴,不看他。 这时,那个男护士摇着手里新的报告单出来了,用他“极普通的标准话”吆喝,谁si si八号? 天佑说,十八号,是不是你,姜生?说完,就走上前去。 男护士看了看程天佑,说,你女人怀孕啦,三个月啦,你要当爹啦! 程天佑的脸立刻跟扔进蜂箱里了一样,肿得不成样子。北小武转头,很好奇地问我,怎么,你们俩早已经暗度陈仓了? 我更惊讶,我怀孕了?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呢? 程天佑捞起那个男护士说,你说什么?你才怀孕了呢!你再说一遍,我杀了你! 男护士很显然被这个彪悍的美男子给吓坏了,他再看了看手里的化验单,说,si si八号啊! 程天佑一把捞过化验单,上面写着“四十八号”, 这才理解过来,男护士说的“谁si(四) si (十)八号”意思,不是“谁si(是)si(十)八号”。怪不得刚才威胁他时,他还很委屈地说“si si 八号啊”,的确是“四十八号啊”。 隔了不久,正当我们三个人的脸都开始消肿的时候,那个男护士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吆喝,“谁si 八号”? 我们一听,十八号,哎,终于要拿到新的诊断报告了。没想到,程天佑刚上去,那个男护士很讨好地冲他笑着,指着诊断报告说,si 八号啊? 程天佑一听,“十八号”,点点头。男护士继续用他普通的标准话讨好地叹息,前列腺癌啊,好吃好喝好睡吧!然后看着程天佑。意思是,都怪仁兄你太留恋风月场所了,现在好了,累成癌变了吧。 程天佑的脸变肿之前,迅速转头看了我一眼,确定我千真万确是女性,不是男性后,将那男护士一把推到墙上,说,你别给我胡说八道!她要是有前列腺,难道是移植你的啊? 男护士更委屈了,一脸无辜地望着程天佑,别提多小鸟依人、楚楚动人了。程天佑一把扯过诊断报告单,说,哥哥,这是“八号”,我们是十八号! 男护士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说 si (是)“八”号啊!我没说“si (十)八”号啊。 最终,千辛万苦,在陆文隽出现之后,我们才拿到了最新诊断报告。男护士差一点要遭受程天佑和北小武的暴打。北小武说,一个人欠揍不难,难得的是,次次都这么欠揍! 我从这次暴动中,得到了最新的八卦消息,这个男护士的名字,叫柯小柔。 因为,北小武上前对他挥拳头的时候,他就疯狂地尖叫,说,你打啊!你打啊!你打死我柯小柔吧! 天哪! 一个男爷们居然叫“小柔”,还叫柯小柔!其实,我当时更龌龊地听成了“柯小受”。后来,我想这个男人再阴柔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自我暴露自己是“小受”吧,于是,我眉头纠结得厉害。这时,在身后的陆文隽悄悄靠近我,很小声地说,姜生,你想什么呢,眉头皱成这样。他叫柯小柔,柔软的柔。 我被陆文隽的话吓了一跳。这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就这么随意一笑,便能洞察到人心底。真可怕啊。 他看着我,看了看正在低头认真看诊断报告的程天佑,笑了笑,目光温柔,仿佛是普照在摇曳着的矢车菊上的阳光。他说,姜生啊,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只是,每个人第一次听到柯小柔的名字,都想成另一个字的。说完,他的嘴巴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瞳孔中闪过童话一样的温度。 程天佑看完了诊断报告,抬头看了看在我身边的陆文隽,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不悦。陆文隽很识趣地离我远了一些,对程天佑交待了一些关于我的病情所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对着我和北小武招呼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我对程天佑说,我真的不需要心理医生!我更不需要这个陆医生! 这话传到正在远离的陆文隽耳朵中,他的脊背微微地一僵,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并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消失。 程天佑看着我,疲惫的神色之中透出很满意的表情,他拉起我的手,一边往病房走,一边对我笑,说,我很开心,你对他是这么排斥!所以,我很荣幸地告诉你,你的监护人我,就给你选定这个人了!你别说任何一个字了!拒绝无效!赶紧进去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没有想到的是,程天佑这么着急让我看的,居然是一钵鸡汤。 他小心地捧在手里,用小勺慢慢地搅着,睫毛低低地垂着,眼睛一直盯着鸡汤。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做鸡汤,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 我的心,突然温暖。原来,他一下午时间,都在煨这钵汤。 我仿佛看到,程天佑一边捧着菜谱,一边在厨房熬制鸡汤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一定手忙脚乱的。 真是一个傻瓜啊。其实,你可以买的,何必亲自下厨呢! 09 我若变成了他,那么,我又是谁? 姜生,你错了。 其实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买不到的。比如,他给你做着鸡汤时的快乐和满足;比如你看到这钵鸡汤时的幸福感。 金陵看着我,缓缓地说,姜生,你知道吗,为心爱的人做饭,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此时,天佑已经离开,因为在喂我鸡汤的时候,他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所以,他很歉意地看着我说,抱歉,姜生。我很快就回来。 我看着金陵。此时的她,已经不是校园中,那个对着天恩对着爱情,唯唯诺诺的小女孩,那种谨慎和羞涩,已经从她身上彻底褪去。现在的她,明丽,婉转,眉目之间却依旧有淡淡的寂寞。 我对她笑了笑,说,我也没有抱怨。只是,他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出乎我的想象啊。 金陵笑了笑,她说,姜生,你想过没有,他一直在重复凉生给你做过的事情:凉生给你做水煮面,他就给你做荷包蛋;凉生给你做红烧肉,他就给你做鸡汤。因为他比谁都了解你心里的那些“忘不了”。可是,姜生,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如此焦虑地模仿着你忘不掉的那个人,他的心里是多么的难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再痛苦地模仿下去,那么,他必将会离开,义无反顾。无论曾经,他是如何用心良苦地爱过你!姜生,不要逼一个男人决绝。他们决绝时的表情,超过你想象的坚硬! 金陵的话,让我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一个我喜欢的写手写过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子,也如天佑一样,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一直重复着做那个女子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做过的事情。 故事的最终,是一场爱情无语的轮回。 他说,我给你煮他煮过的面,给你放他曾经喜欢过的音乐,穿他曾经穿过的衣裳,我努力变成他。可是,亲爱的,我若变成了他,那么,我又是谁? 那么,我又是谁?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金陵的手,温柔地落在我的眉心。她说,姜生啊,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女孩。从高中时,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很聪明。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用你的聪明为你争取更大的快乐。天佑这样的男子,一九鼎,他若说要为你找到凉生,必将会不遗余力地做到,除非……她咬了咬嘴唇,很艰难地说,除非,凉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我想,凉生这样好的男孩子,上天也会庇佑他的!所以,姜生,你不要担心,要开开心心地过你的日子,开开心心地和天佑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等凉生回来,好不好? 金陵的话,戳痛了我心里的疤。其实,我不害怕任何事情。我只是担心,独自流浪在外的凉生,会不会遭遇我想象不到的伤害。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北小武在一边,哎呀了一声,说,敢情姜生你还真得了抑郁症了,这眼泪流得,比千兆光纤的网速还快! 10 要么说,北小武的战斗力还是像在魏家坪时一样彪悍。 第二天,一大清早,程天佑准备接我出院。 北小武就穿着拖鞋,吧哒吧哒跑到我的病房里,像报童一样,扬着报纸冲我叫,哎呀,姜生,你代替苏曼上头条了! 啊?我惊呼了一声。程天佑抢过北小武手中的《燕南晨报》,看着上面夸张的大标题“苏曼情敌玉照大曝光”的字样时,他的眉毛轻轻抖了一下,待他看到报道配的图片时,手指紧紧地捏住了报纸,骨节处泛出近似透明的青白。他恨恨地说了一句:该死的苏曼! 我不知道他在说谁该死。 但是该死得很,我看到相片上的我昏迷着,在程天佑的怀里,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和焦虑之色。这正是我昏迷的那天清晨。 庆幸的是,我是圈外人,不需要有多清白的身世来维持在娱乐圈的饭碗;可气的是,这些报道居然用了“程家大少最得宠的小情妇”这等字眼,让我很是气恼。更邪门的是报道里还牵扯到四年前的一场事端,说我未成年便“卖身”于程天佑,只为了在娱乐圈博出位,但是程天佑因为对我爱护有加,便取消了当初的承诺,并没有将我送入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而是悄悄地金屋藏娇!为了证明此消息的准确性,他们还拿出四年前我陪苏曼去五湖星酒会时的相片,放在了版面上。 我拉了拉正怒火高燃的程天佑的衣袖,还没开口。程天佑就一脸歉然地看着我,说,对不起,姜生,我没保护好你!我真失败!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憔悴的神色,还有他额头上被北小武酒瓶砸出的伤,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上面的我有些难看哎,是个不称职的“小情妇”。说到这里,我又撇撇嘴,叹气,说,天佑啊,情妇这个词真难听,如果他们换成“情人”也好啊。 其实,当时我还想说,换成“女朋友”最适合了,可是我没有说,女朋友这三个字,在我和程天佑之间,变得异常敏感。 程天佑并没有因为我同他开玩笑而脸色有所和缓,眉心之中依旧有遮挡不住的怒气。他低头看了看我,沉思了一下,说,姜生,这样吧,我先去处理一下这件事情。我让司机过来接你好了!不要回小鱼山的房子,先回我的住处。 我想了想说,嗯,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分开走,现在的我,感觉像万众瞩目的“明星”,绯闻多多啊!小鱼山?我晚上再回去吧,我怕再遭围堵。 程天佑正要通知司机过来接我,北小武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怎么啦,你们家豪华私家车就是气派啊!敢情姜生坐我的qq就很掉价啊?这还没过你程家的门呢,你们夫妻俩就一起给我摆架子! 虽然,北小武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冲,但是很显然,程天佑爱极了“夫妻”这个词,或者,他发现了,原来,他与我之间,是被所有人承认的。 所以,他的眼底荡着一丝明快的笑,看了看在一边脸红的我,说,那老婆,我先走了,让小武先把你送回家,你等我晚上回去给你去做饭吃哦。 章节目录 第37章我是你最亲爱的小孩,却在你最无助的时光里,没有做你的天使(3) > 我当时可能光顾着因北小武的话脸红去了,竟然没有发现天佑的话有什么不妥,就像傻瓜一样,点点头,说,嗯,好的。 程天佑就顺势捏了捏我的脸,说,老婆真乖! 然后,他趁我反应过来之前,以光一般的速度消失在我面前。 当时的我和天佑,都没有想到,在医院外等待我的会是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会让以后的日子变得怎样嘈杂。 北小武在我的身后,我们一起往他的那辆破qq走去。他一边看报纸一边嘟哝,姜生啊,你说,金陵这妞也是吃这碗饭的,怎么就没见她像这些记者这么无耻啊!你看看,都把你写成了什么了! 我没回头看他。报纸上的事情,程天佑会去处理的,我没有那通天的本领,这样突发的事情,我毫无招架之力。我突然很奇怪自己这样的想法,但是想一想,或许,自从四年前,离开凉生之后,程天佑便成了我唯一可依靠的,从曾经的经济,到如今的思想。这难道就是金陵所说的,其实,我是喜欢天佑的。 就在这时,一群记者好像从地底爬出来一样,出现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我面前。 我和天佑都以为,如果我们不一同出现,那么这些记者肯定不会有什么可报道的,肯定也不会对我们有所纠缠。但是,眼前的此种境况说明,我和程天佑,都错了! 这时一精瘦的记者走上前来,说,请问,姜生小姐,你为什么和程先生分开走,这是为了撇清什么吗?另外,姜生小姐,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因何住院的? 北小武一见那些记者如此如狼似虎地奔涌过来,他就走到我面前,推开那些记者,说,你们都尊重一下病人好不好! 很显然,那些记者并不关心我是不是病人,他们热衷的只是刺激的劲爆的、哪怕没有多大新闻价值的消息。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记者挤到我眼前,说,姜生小姐,既然尊重病人,请问你有什么要对病危的苏曼小姐说的话吗?关于抢走她未婚夫的抱歉之,有吗? 如果不是怕我的话明天就登上报纸,我一定会翻着白眼,抢白这个胖记者一番,什么未婚夫?程天佑什么时候是她的未婚夫了?我需要抢吗,我有那么超高的战斗指数吗? 但是,现在,我却什么也不能说,我只是说,请你让让,我要回家! 是的,我要回家。这里突来的纷乱,不是我能接受的。我以为,四年之后,回到这个昔日的城市,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但是,我没有想到,还要面对这么多始料不及的烦恼。 正当我沉浸在迷茫中时,一个下巴尖尖的女记者挤到胖记者身边,声音中带着极度的不屑,问我:请问,姜生小姐,早年传闻你为挤入演艺圈而卖身于程先生,近日又传闻你为了拴住程先生而怀有身孕,但是遭程先生拒绝。姜生小姐,请问,你这次入院是来堕胎的吗? 放你妈的狗屁! 我几乎出离愤怒,羞辱和委屈笼罩了我的全身。正当我要爆发的时候,北小武已经捷足先登,心有灵犀一般骂出了我想说的话! 在如此的侮辱之下,我突然不想做淑女。得抑郁症又怎样?得抑郁症并不意味着,我就像脆弱的玻璃娃娃,任人攻击,随时随地破裂在别人的眼底。 此时北小武已经将那个尖下巴的女记者推到了一边,他晃着拳头,瞪眼看着她,说,你信不信,你再信口雌黄,爷爷我废了你! 那个尖下巴的女记者很傲慢地回视着北小武,说,发问是我们记者的义务和权利!你们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如果这位姜生小姐不是来堕胎的话,你们怎么怕我们发问呢?你们纯属做贼心虚!不是吗? 堕!堕!堕你妈个头!北小武被这个尖下巴的女记者刻毒的话给彻底惹怒了,狠狠一拳头打在她正在嚣张地一张一合的嘴巴上。 血!鲜红的血!从这个女记者的鼻腔和嘴巴流出来。 周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打人啦!打女人啦! 这句话,让整个包围着我们的记者群沸腾起来,一部分人上前,与北小武推搡起来;另一部分人,趁势围住我,将我与一直在保护我的北小武隔离开来。 我看着北小武在这圈人潮之中,无从脱身,心情无比焦躁。耳边却响起了那些新一轮的尖刻问题,他们进一步向我展示着娱乐记者锋利无比的思维方式。 …… ——请问,姜生小姐。程先生的率先离开,是不是与你身边这位男士的出现有关?或者说,您堕掉的孩子,您自己也分不清是程先生的,还是这位男士的? …… ——姜生小姐,你身边男士,难道就是传闻中与你有着特殊感情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吗? …… 世界上,还有什么问题能比最后一个更令人无地自容吗?当时的我已经彻底被他们这些畸形的问题给吓傻了。他们用伦理锋利的刀,刺破了我薄弱的自尊。 这令我异常痛苦,却不知如何还击,眼前,一片无底的黑暗。我喃喃着,你们闪开,你们闪开。一边扶着层层人墙,试图离开这些八卦到疯狂的记者。 但是,他们却是这样冷漠地无视我近乎崩溃的情绪,依旧有不绝于耳的残忍的问题抛向我,且挡在我面前,不给我任何离去的道路。 那一刻,我在那些闪烁的镜头前,表情麻木而空洞。 我不知道我伤害了谁,需要有这样的报复施加在我的身上。 而此时,天佑,你在哪里?哥哥,你又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迷乱之中的我,看着混乱的现场。 北小武最终被这些不可理喻的记者彻底惹怒,彻底爆发了。幼年时,在魏家坪学习到的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咬、掐、捏、扯,全部派上了用场! 那个尖下巴的女记者最后从他身后死命地扯住他,死命撕扯北小武那玉树临风的耳朵,北小武吃疼得厉害,反手一把,将她摔在了地上—— 女记者就立时昏迷了过去。她昏迷之前,特意用双手将自己的头发撕扯乱,还在自己的胸口抓了一把。可能比较满意自己的伤残程度,她才“含恨”地闭上了双眼。 之后。有人拨打了120和110,120带走了尖下巴的女记者和她的几位战友。要么说,北小武的战斗力还是像在魏家坪时一样彪悍。110带走了北小武,任凭我如何解释,那些警察都认为北小武是强势的一方,而且已经导致一人深度昏迷,且极有可能死亡,两人头部重伤,四人轻度受伤。 警察自然不可能为难记者,他们还是对这些舆论的监督者怀有敬畏的心理,谁都不愿意有什么不好的报道安置在自己的身上。 我愣愣地看着北小武被那些警察带离,愣愣地呆在原地,迷茫而无助。 天空,还有飞鸟飞过,但是,我却听不到它们的声音。 是不是,回到这个城市,是我一生最大的失误?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应该再踏上回来的路。 11 她是我的病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该为她做什么。 啊,这不是我亲爱的姜生吗? 当这个故作温柔,却在疏离之中透着凉薄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时,迷茫无助的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 怎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轮椅上,还是那张宛若天使一样安静的脸,乌黑的眼眸透着隐隐的蓝色,水晶一样清澈,头发微微有些长,有几绺漫过了他漂亮的眼睛,落在他挺秀的鼻梁上。太阳映照在他细瓷一般精致的皮肤上,有一种病态阴郁的美。 程天恩! 突然间,我的大脑迅速运转,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才明白,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都是出自他的导演。 他看着我,嘴角弯出一个很迷人的弧,说,姜生,你不必这么恶狠狠地看着我啊!难道我哥哥没有教过你,女孩子还是温柔一些,才好看。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失魂落魄的,要是被那些记者给偷拍到了,上了报纸,传到我爷爷那里,估计,你与程天佑双宿双飞的美丽梦想可要泡汤了。我爷爷可是素来不喜欢没有修养、不矜持的女孩子的! 为什么?我痛苦地看着他,天佑明明说过,他亲爱的弟弟已经忏悔了,为他曾经的年少无知给予我的伤害。可是,为什么,这些伤害却再一次在他的导演之下,加诸在我身上? 什么为什么啊?程天恩平静地看着我,然后看看身边的手下,恍然大悟状,噢,我知道了,一定是天佑告诉你,我很悔恨自己四年前的行为对不对? 说完,他无限悲悯地看着我,仿佛看一个傻瓜一样。他说,姜生啊,我确实很悔恨,我当初应该要他伤害凉生伤害得更彻底一些!为什么只是断了他的手指啊,后来还接上了。我应该让程天佑再决绝一些,比如,断了凉生的脑袋!这样,恐怕就算他知道了凉生是爷爷的外孙,也没办法将头接上了。哈哈哈哈,要真是这样的话,多精彩啊! 这样,姜生,你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那么,程天佑就会后悔一辈子!一辈子都无法让你回心转意,他就一辈子都不快乐!!我要他像我一样,再也站不起来,一辈子都无法快乐!这才叫好兄弟!这才叫手足情深,有难同当,对不对,亲爱的小姜生! 我看着程天恩像魔鬼一样,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惊恐地喃喃道,你是个变态!你这个变态狂! 程天恩双手转动轮椅慢慢地靠近我,脸上带着极其迷人的笑。他说,我心理变态?噢,还有更变态的,你还没见过!如果你一辈子都不回来的话,我可能就不会这么变态了。我会一直看着程天佑在等待你的日子里痛苦!现在,你居然又回来了!他突然幸福死了!那么,姜生,我要你和程天佑,为你们不应该得到的幸福而加倍痛苦!说完,他很温柔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漠而轻蔑的表情。 在程天恩面前,我无法躲藏。他每一次出场,都像一个胜券在握的捕猎者;而我,就像是那个随时会被他射杀的猎物。所以,他可以如此骄傲而得意地看着我,面带悲悯。只是,北小武却无端又陷入这场阴谋,我突然无比的难过。我曾经无意地伤害过他,也伤害过小九。可是,每当事情的波澜过去之后,他总会原谅我,仍然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站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却又要给他带来新的伤害。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已经被带进派出所,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想到这里,我打算抽身离开,不再与程天恩纠缠。 但是,他却飞速地移动轮椅,挡住了我的路。 闪开,你这个变态!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他的身体微微一倾,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冷冷地看着我,笑,变态?恐怕过不久,你就会哀求我这个变态吧!别忘了,你的好朋友北小武可是在派出所里……而且,林绿已经昏迷了哦。 林绿?我迟疑地看着程天恩。 是噢,林绿,就是北小武打昏的那个女记者哦,她已经昏迷了。如果,万一,她,一个不小心,死掉了的话……程天恩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看着我。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他精致无比的面容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随时可以张开翅膀飞回天堂的天使一样。 你什么意思?我吃惊地看着这个有着天使面容却仿佛被魔鬼附体了一样的男子。 我,什么意思?程天恩摇了摇脑袋,叹息道,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想好。但是,姜生,难道你还没有想好吗?哦,我忘记了,你还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程天佑,你不必求我,即使林绿死了,北小武也不会被判无期徒刑或死刑什么的。你的程天佑多么神通广大!宁信他都可以费尽心思打通关系,死缓改有期,有期改监外执行!区区一个北小武的事情,又算什么?哎呀,这次,我可真是失算了!走错棋喽! 说这话的时候,程天恩看着我,一脸惋惜,清凉的眼睛里流淌着一丝得意的表情。他甩出了“宁信”两个字,甩出了“程天佑千辛万苦救出了他的初恋情人宁信这件事情”,他知道这是多大的一颗炸弹!炸在我的耳边!炸在我的心里! 姜生,怎么了?你在难过吗?像程天佑这样的男子,难道你还期望他只对你一个人好吗?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瘸子,我可是会专心对你好的!说完,他转动轮椅靠近我,伸出纤长的手指,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眼睛里飘忽着鬼魅的气息。他说,姜生,你不妨考虑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对你的!至少不会像程天佑这么背着你,再为另一个女人牵肠挂肚万死不辞! 为什么?为什么天恩的话会令我这样难过? 为什么“程天佑”、“宁信”这两个名字会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 为什么他救出了宁信,却没有告诉我?难道真的如天恩说的那样,还有另一个叫宁信的女子可以让他如此牵肠挂肚万死不辞? 那我呢?对我的这种种的好又是什么呢?一种习惯?一份怜悯?他的滥情? 哦,原来是忘不掉旧日的心头好,所以,才会在那天早晨对我凶,对我说“我当然要放开你!你就继续你乱伦的恋爱去吧!你这个不可救赎的笨蛋”这样的话。原来,他已经决定要放弃我了。 那么,那么,为什么刚刚我还记得他那样微笑着,对我说“那老婆,我先走了……你等我晚上回去给你做饭吃哦”。是我记错了吗?是一种假象吗? 眼泪,无法控制地,掉落。 我的泪水落在程天恩的手背上,他微微迟疑了一下,眼睛里似乎飘过一丝柔软和不忍,但是,转瞬间,目光又恢复了先前的坚硬。 他轻轻抬手,擦掉我腮边的眼泪,叹气,姜生,你哭了。这可是我第二次见你哭。第一次是因为凉生的手指,第二次是因为天佑。看样子,你是爱上我哥哥了。可惜啊,他并不值得你去喜欢!你若是选择喜欢我,我可以马上让林绿从医院里爬起来,马上去派出所,让北小武顺顺利利地回到你身边…… 你这个疯子,你闪开!我无力地推开他,自己却坐倒在地,头发凌乱。 程天恩在轮椅上,冷冷地看着我。这一刻,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和光亮,他的影子就在阳光之下,慢慢地将我的身体笼罩。 陆医生,你看,前面那个披头散发的是不是你昨天的病人啊!妈呀,你看她这个样子,不是抑郁症转发成精神病了吧!变态男柯小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时,一双无比温暖的大手出现在我眼前,将我拉起,紧紧地拥在怀里。他的指尖带着春风一样的气息,轻轻拨开我凌乱的头发,眼睛如同春水一样,凝视着我,说,姜生,你还好吧?程先生呢?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天佑正围着围兜,拿着锅铲冲我微笑。我对陆文隽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陆文隽看了看柯小柔一眼,说,你把这个报表替我交上去,我带她回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的!在旁边一直不语的程天恩突然开口了,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陆文隽看了程天恩一眼,嘴角荡开淡淡的笑意,说,她是我的病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该为她做什么!说完,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走向停车场。 程天恩的手下包围过来,但是陆文隽依旧没有停下步子。他斜视了程天恩一眼说,别忘了,这是在阳光下! 程天恩示意手下退下,转动轮椅上前,看了这个如春天般的男子一眼,笑:你有种!我让你走!说完,他轻轻撩起我的一绺头发,轻轻在掌心摩挲,说,姜生啊,回去好好休息吧!千万不要因为宁信被救的事情回去责问我哥哥啊,他会觉得你是小心眼,觉得你恶毒地想让宁信死去!说完,他极其得意地笑。 陆文隽回视了程天恩一眼,眼神如平静无澜的湖水,一不发地将我从天恩身边抱走,坚定而有力。 阳光洒在他清澈明净的脸上,我在他的怀里,指尖微微蜷起,轻轻抓住他的衬衫。如同一个小小的女孩,在紧张惶恐时,抓住大人的衣角一样。 那一刻,我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紧紧偎依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没有谁,能给我比这个男子还多的温暖。 他低头,眉眼间是一片和煦的温柔和怜悯。他说,姜生,别怕!我们很快就会回家! 章节目录 第38章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1) > 姜生: 自从四年前的那个噩梦一般的夏天之后,你失去了记忆。我便再也没有剪短过一寸头发。它们长啊长,长过了我的腰际。 哥哥,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回来,等待着你,像那年春游的时候,为我剪一个丑丑的短发。 程天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我想把它带回家,给它盖个大房子,为它遮风挡雨;我想每天都给它煮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我想保护它一辈子,让它永远开开心心,没有忧愁,再不哭泣。 我发誓,永远陪着它,永远牵着它的小猪蹄,决不让它迷失在任何路口! 我想为它变成一只大猪,永远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对它举起刀,那么就让我挡到它前面,只要能保护它,我愿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么,别傻愣着听故事了,我亲爱的姜生。 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 12 他是你最亲的人,但却不应该成为你最爱的人! 那一天,陆文隽将我从天恩那个魔鬼身边带离。 车上,他问我,姜生,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或者,我可以通知程先生,让他过来接你! 我摇了摇头,汽车的后视镜中,是我迷茫的眼睛,我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对陆文隽说,他很忙,估计已经把我忘记了吧。我没有家,哦,我有个花店,你可以将我送到那里去。我不回家的话,冬菇会不会饿傻了呢?还有,我要给金陵打电话,我要她想想办法,为北小武说说话啊! 可能是我语无伦次的话,让陆文隽感觉我的精神状态极其低迷。所以,他也不再同我提“回家”和“程先生”。 车一直在行驶,而我,也一直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在车水马龙的公路上,我突然又产生了很久之前那种可怕的错觉——一辆白色的林肯,从陆文隽的车边开过,车上的男子,是那么眉目分明的容颜,精致的五官上,蒙着淡淡的忧伤。 陆文隽的车还在疾驰,而我,仿佛被那张熟悉的容颜蛊惑了一样,竟然要推开车门下去——凉生!千真万确的是凉生啊! 陆文隽被我这异常的举动给吓坏了,他飞快地将车斜靠向路边,迅速踩了刹车!就这样,那辆白色的林肯,再次从我视线中消失。我推开车门的手,被陆文隽转身紧紧捉住!他说,你知道不知道,刚才你多危险? 我迷茫地看着他,说,我看到凉生了,我看到我哥哥了。我要去找他!你快开车啊!我要找他! 凉生?陆文隽迟疑地看着我,春水一般的眼睛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波光。他沉吟了一下,说,就是四年前,程家老先生程方正刚刚找回却又走失的外孙? 陆文隽的话,将我从迷离之中拉回到现实。又是幻觉吗?刚才的那一切,那辆白色的林肯,那张熟悉的容颜?我仰脸,看着陆文隽,为什么他居然知道得这么详细。 陆文隽看到我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光彩,淡淡一笑,说,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四年前,我曾经见证了他的病情。 你是他的医生?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突然,我发现,我和陆文隽之间,居然有了这层渊源。我们都曾经是和凉生有关联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陆文隽看着我,淡淡地说。 当时的我,多么想他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凉生走失前的事情啊,比如他的病情;比如,他有没有提起过“姜生”这个名字……总之,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我都是那么想知道。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认可了陆文隽是我的心理医生这个事实,突然间,对他产生了无限的依赖和信任。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是与凉生相关的人。 是不是很可笑的推理——a是我们关心的人,但是最终离开了我们;我们就企图从与a曾经相关过的人b身上,重温a曾经留给我们的美好。曾经对于a的信任,也会转移到b身上。 我的眼泪突然在陆文隽面前,毫无掩饰地流了下来。我说,凉生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陆文隽的回答没有迟疑,干净利落。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春风旭日般的男子,心理医生这个职业的敏感,让他总是很锐利地探测到对方的心事。 陆文隽看着我,说,催眠时,你的梦境已经将你的心事全部告诉我了。所以,你不必这么好奇地看着我,虽然我不曾亲身经历过你的曾经。但是,根据你的梦境,我知道你的心事,也知道你同周遭人的关系。北小武是你曾经无意伤害过的人,所以,在你的梦里,他扮演的是武大郎的角色,是化身为“潘金莲”的你所伤害的人!而程天佑,曾经给过你伤害,也给过凉生伤害。所以,尽管现实生活中,他对你宠爱之至,但是,因为曾给你很大的阴影,让你在睡梦之中都无法摆脱。所以,在梦中他是武松,是那个会对你和凉生举起屠刀的人! 最后,是凉生。他是你最亲的人,但却不应该成为你最爱的人!所以,你时时刻刻处于这种矛盾而焦虑的心理之中。兄妹之间的感情,稍有偏颇,便会遭遇世俗的忌讳,你和凉生自然也不会幸免。所以,你背负着这样深重的罪恶感。即使是回到梦里,你和他的关系,仍然被你潜意识定义为“潘金莲”和“西门庆”那样令人不齿的感情! 陆文隽说的这些话,掷地有声。说完之后,他抬眼,淡淡地看着我。眼神之中,有怜悯,有同情,也有无奈。 我深深地低下头,眼泪不住地流。有些心事,总是这么不堪一击。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的心理医生。 陆文隽看着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眼神里透出无比的光亮,说,傻姑娘,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陆文隽的话,就好像那些镇定神经的药物一样,让我突然变得踏实起来。 突然之间,有这么一个人,与你没有利害关系,却可以无私地分担你的心事。在这一刻,我的心,对这个陌生男子萌生了最初的信任。 13 还有谁,能像你,如此地将我放在心上? 在陆文隽的陪伴下,中午的时候,我的情绪渐渐稳定。 我反复犹豫着,要不要跟程天佑说关于北小武的事情。无可否认,天恩所说的,关于天佑费尽心力救出宁信的事情,让我突然心疼了。 我不该心痛的,更不该去责问程天佑。就像天恩所说,除非我是希望这个玲珑而善良的女子死去。这是多么恶毒的诅咒,我怎敢去想。 我难过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让我傻乎乎地蒙在鼓里,满心内疚地想着这个遭遇不幸的女子。更难过的是,或许一切真如天恩所说,天佑放不下他与宁信最初的感情。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程天佑在医院接到电话的时候,会那么快地离开。因为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点,还有另一个女子,需要他的关怀! 最纯真的年龄,爱过的最纯真的人,又有谁舍得忘记呢?想到这里,我的心就酸涩满满的,还有纠结不清的怨恨在里面。 我最终没有给程天佑打电话,而且,因为怨恨,故意将天佑的手机号码设置成了“拒接来电”。想到他找不到我着急的样子,我竟有种报复的快感。 原来,我居然这么变态?只是,他会着急吗? 后来,我给金陵打电话,急巴巴地告诉她,北小武被抓进派出所里了!然后,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金陵。我说,奶奶的,我倒了八辈子霉!招惹上程天恩这么一个魔鬼!我说,金陵,你还是早对他死心吧!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金陵听完后,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很小声地为天恩辩解着,说,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声音又变得紧紧地说,姜生,天恩他确实已经变了,但是你要冷静,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很明显,他在用宁信的事情离间你和天佑的感情!我不知道宁信出来了,未央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很显然,天佑不想别人知道。其中原因,可能是怕你知道!他是怕你伤心,未必像天恩说的那样,他和宁信纠缠不清!有些时候,你得相信爱你的男子的人品!你千万不要风风火火地去质问程天佑啊!难道你去质问他为什么要救宁信吗?这样的话,程天佑绝对会错误地理解你的意思,以为你想宁信死的!这太混蛋了,你可千万不要被天恩给蛊惑了啊! 相信他的人品?他在房子里装摄像头偷窥,他有个屁人品!看到金陵为天恩辩解完了,又为天佑辩解,我心里有些气恼,脏话差一点冲口而出! 金陵见我沉默,就说,那我顺道去派出所看看,就说是采访任务好了,希望能看到北小武。姜生,你不要难过!林绿的事情……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会去找程天恩的! 陆文隽在一边,看到我和金陵通话时为北小武揪心的样子,说,我可以让柯小柔帮你们一下,他在派出所有熟人,经常去保释他的一个小姐妹。 我一边接受金陵在电话里的宽慰,一边接受陆文隽在眼前的宽慰。心想,你们就双管齐下吧!对付程天恩这个妖孽,怎么可以掉以轻心啊。 挂断金陵的电话后,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跳荡在我的手机上,我当时,并不知道机智的北小武在被抓入派出所后,会在手机被没收前,偷偷将所有未接来电转移到我的手机上。直到接起电话,听到那个有点孩子气却故意装大人的张狂的声音:北小武,你个死猪头!死哪里去啦!说好中午来接我,你现在死在哪个女人的被窝里!我要阉了你! 这话吓得我一激灵,我直接说,姐姐,我就是想被你阉,你也没法阉啊! 对方先是沉默一秒,后面就是叽里呱啦的骂声:你这个小荡妇是谁?你把北小武给奸杀了吗?为什么他不接电话!一二三,不接电话的话,你八宝奶奶去烧了你的鸡窝!你这个荡妇!淫妇!你这个奇淫合欢散…… 好歹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否则早已经被这个女孩杂七杂八的话给骂散架了。我招谁惹谁了!奶奶的,如果不是看在北小武被我害得进派出所,而这个小姑娘又是他的新欢八宝七剑六神系列,我也早和她对骂了。 而且,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居然和传说中的八宝,在这么激烈的开场白下相遇。神奇的人,果然有神奇的遭遇。 八宝见我沉默,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你到底是谁?然后自自语地喃喃,难道你是小九?北小武不会将私人电话放到别人那里的,你难道真的是小九?你为什么要死回来?你不是不回来了吗!北小武是我的,你要跟我抢,我一定让你休克! 虽然我得了抑郁症,程天佑的事情也加深了我的抑郁,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智力低下,尤其是在别人攻击小九的时候,我更无法智力低下。那句话怎么说着来,你可以侮辱我,但是绝对不能侮辱我的朋友! 我恨恨地说,你就是那个替补八宝啊?人家小九不要的东西你当宝啊!你别说,要是小九真在的话,别说你一个八宝,就是一万个八宝,她也绝对会将你熬成粥,做成锅巴,爆成爆米花!说完这话,我觉得很对不起北小武,怎么能说他是“小九不要的东西”呢。 八宝愣了一下,说,你哪位?小九是你妈啊,你这么维护她!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如果北小武在这里的话,我一定将电话甩给他。我说,我是你二大爷! 随后,我又突然很恶毒地想,这个八宝不是一直当北小武是宝吗?我干脆就刺激一下她好了,我说北小武被抓进警察局了,你就等着收尸吧!说完,我狞笑三声,仿佛自己是程天恩,奸计得逞的模样! 八宝那端的电话啪一声挂了! 陆文隽看着我这一反常态的狞笑,吓了一跳。估计他往日里见我都是弱不禁风的淑女形象,没想到我突然暴变成小太妹。他迟疑了一下,说,姜生,你说的那个八宝,是哪个八宝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八宝,但是她会说脏话!说完这句我的脸红得不行了,想当年我和小九横行一方的时候,最过的不过是偶尔说一句。结果这个小妹妹,声音还嫩得不过十五六岁,居然说这样的话,抢光了我和小九的所有风头。 陆文隽显然也被我的话给噎住了,今天真是好运气,他既看到了我脆弱无依的一面,又看到了我豪气冲天的一面。他说,姜生,听你的语气来说,这个八宝极有可能是柯小柔暗恋的那个小姐妹八宝啊! 陆文隽的话吓了我一跳,但是我想,应该是吧,总不可能天下所有叫八宝的女孩都喜欢说脏话吧,这些极品特质应该都集中在这个尤物身上了。 突然间,我想起了变态男柯小柔。怪不得他会长了一副“小受”的模样,原来他还真是天生的被虐狂,居然会喜欢八宝这样极品的女孩! 等等,陆文隽刚刚说,柯小柔在派出所有熟人,经常去保释一个小姐妹。那么这个小姐妹就是他暗恋的八宝。哦,怪不得啊,北小武总是不肯讲如何与八宝认识的,原来,这个八宝身上有很多不光彩的过去啊。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 八宝的声音再次传来,她说,原来,北小武果真被你害得进入派出所了!你知不知道派出所就是狼窝啊!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后来,我才知道,八宝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她一听我说北小武在派出所,就给柯小柔打电话,打算查证一下。反正方圆百里地,天下派出所是一家。而柯小柔这个变态男恰好今天早晨隐隐约约见证了关于此事的一些场景,就这样,他将这缺胳膊短腿的消息反馈给了八宝,所以,八宝怒气冲冲地来向我问罪! 我刚要开口回敬这个不可理喻的八宝,八宝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不久,柯小柔给陆文隽打来电话,问道:头儿,你现在跟你的病人在哪里啊?下午还回来不? 陆文隽说,我陪她在米洛斯吃冰激凌……他的话还没说完,柯小柔的电话也挂断了。陆文隽迷茫地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最后对我说,抱歉,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我心想,怪不得变态男柯小柔会喜欢变态的八宝呢,原来两个人还是有共同特征的,比如这一个:都喜欢莫名其妙地挂断别人的电话。 想完了这两个怪物男女,我又开始担心北小武,会不会真的像八宝说的那样,进入“狼窝”啊。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开始纠结起来。没等我为北小武纠结多久,一件更纠结的事情就发生了——只见一个闪电一样的影子“biu”一下蹿到了我眼前,我尚未定睛看清来者是何方神圣,手边的冰激凌就像是得道成仙一样腾空而起,“bia”飞到了我的脸上,冰凉一片,顺着我的眼睛眉毛掉落,流到了颈项上。这时,我才看到一个十六七岁、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双手叉腰站在我的眼前,手里还拎着刚才盛冰激凌的水晶盘子,她伸着圆鼓鼓的手指着我的鼻子叫嚣,北小武那孙子就是为了护你这个狐狸精跟别人群殴啊!你也配?!你要是再跟北小武眉来眼去的话,你八宝奶奶废了你这荡妇! 我先是懵了,为这突来的横祸。满世界只有四年前的未央曾经给过我如此“待遇”,那是因为凉生,我无从躲避! 直到这个泼了我一脸冰激凌的女孩子开口,我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八宝。我用力抹了抹脸上的冰激凌,满心羞恼,想当年你姜生姑奶奶和你小九姨奶奶横行江湖的时候,估计这混蛋还在抹鼻涕梳羊角辫吧!想到这里,我几乎要跳到桌子上,我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你他妈的才是荡妇…… 章节目录 第39章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2) > 可是,没等我话说完,也没等我跳上桌子,八宝挥手又是一把,把我给打了下来——这女孩一涉及到北小武,战斗指数果真就不是一般的彪悍,她横着画了蓝色眼影的眼,将盛冰激凌的水晶盘子像扔飞镖一样扔在了我的脑门上——一阵剧烈的痛,我的脑袋我的脸在经历了冰激凌的冰凉洗礼之后,又被温热的鲜血给包围了。红色的温热的血,交织在白色的冰凉的冰激凌上,我的视线也变得血红起来,感觉我的脑门上碎了一个如同这个水晶圆盘一样的大窟窿。所以,虽然我满心暴怒,想要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八宝狂蹂躏一顿,也没有了这个能力。 剧烈的疼痛和晕血症夹攻之下,我盲目地向这个女孩子伸出了手,却永远触不到她脸上。这时,陆文隽从远处看到这一幕,匆忙跑了过来,狠狠地一把推开旁边的八宝,焦灼地抱住了我,一边用餐巾纸为我擦拭血迹,一边焦急地喊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而我,已经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昏了过去。在昏迷的那一刹那,我想起了凉生,想起了很多年前旧日街道上那件伤心的往事…… ……凉生在昏迷前,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我,对北小武说,拉开姜生,她晕血。说完这句话,他才安心地昏死过去…… ——当时的我因为凉生有了未央做女朋友,而北小武被小九借口喜欢凉生给抛弃了。所以,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厮混在一起,每天在城市街道的墙壁上涂鸦。 很多次,我们被城管追得无路可逃,都是凉生意外出现,为我们解围。可是,北小武并不感谢凉生,他看凉生的眼神冰冷得可怕。他指着凉生说,是姜生要跟着我的,是她要喜欢我的,我可没有求她! 凉生就狠狠地把北小武压在墙上,他说,北小武,你不能欺负姜生! 北小武就冲我笑,姜生,你看,是我和你谈恋爱,还是咱仨谈恋爱啊。 路上的行人不停地指指点点,我羞愧难当,冲凉生吼,我说,凉生,你滚!你滚啊! 凉生忧伤地望着我,并没有放开北小武。 他的眼神是这样地让我心疼,我闭上眼睛,狠狠将书包扣在他头上——我忘记了,书包里有饭盒!里面是凉生给我准备的午饭,他递给我的时候,还特别关心地嘱咐我,姜生,要多吃啊,饿瘦了,凉生会心疼的。 而此时,这饭盒恰好重重地被我砸在了凉生头上,鲜血顺着额角急急渗出,米饭肉汁散在他头上,和血液交织在一起。凉生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我,对北小武说,拉开姜生,她晕血!说完这话,他才安心地昏过去…… 而如今,亲爱的哥哥,还有谁,能像你,如此地将我放在心上? 合上眼睛的那一刻,眼角溢出了一滴眼泪,久久地,如花一样盛开在我的眼角。 14 我不想回家,但是,我想要一个可以哭泣的肩膀。 奶奶的。 唉,估计哈雷彗星撞地球也撞不出我脑袋上这么大的坑啊。八宝啊,难道你就是传说中“姜生的如花美貌”的终结者? 还有啊,我们家里那只冬菇少爷,估计已经饿得要跳墙自杀了吧。我对冬菇确实情深意重,在我昏迷成这个样子时,连穿越我都不穿越了,反而去惦记它。 唉。 在我醒来的时候,再次看到这雪白雪白的墙。 不用想,我也知道,除了医院,还是医院! 看样子,今年,我真是为祖国医疗事业的创收作出了卓越贡献——先是因为追逐一辆白色林肯,被一辆小甲壳虫给撞进了医院;再是被失眠和程天佑给“折磨”到抑郁进医院;今天最惨,被这么一个天外飞仙式的八宝奶奶一水晶盘子砸进了医院…… 陆文隽站在我的床前,身上穿着白色大褂,眉心中淡淡的隐忧之色,让人顿觉心生宁静。他见我醒来,俯身,低头,柔声说,姜生,你还疼吗? 当然疼了,要不,你脑门上被砸这么大一个坑试试。清醒之后,脑门传来的痛疼让我几乎要掉眼泪。 突然,身边响起了嚎啕大哭。我一看,天啊!居然是八宝!吓得我差点跌下病床。 她该不会是觉得祸害我祸害得不够,感觉给我脑袋上砸一个坑不过瘾,还要跟进医院,要将我砸得全身是坑,完成这一系列配套设施,她才满意吧? 可是这姑娘却哭得跟失去了亲人一样,她看我醒来,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抽泣着说,姜生姐姐,我没想到是你。你是小武哥哥的好朋友,要是我知道是你的话,我怎么也不会这么祸害你,说那么多丢脸的话!都怪柯小柔这个白痴,他光跟我说,北小武为了一个女人怎样怎样了……也没说那个女人的名字是姜生…… 八宝边抽泣边用手揉眼睛,蓝色眼影混着眼泪晕在她十六七岁稚嫩的脸上,然后,配上她微微婴儿肥的身材,看得我直想伸直了腿将她踹回四川卧龙保护区去。 我看她莫名其妙地哭成那样,心想,奶奶的,好像该哭的是我吧?我这么无辜地被你一铁蹄弄进了医院,我都没哭,你也太装腔作势了吧? 八宝见我不理她,继续哭,她说,当时,我让柯小柔问你们在哪里?他这傻瓜竟然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所以,我就风风火火跑到米罗斯,做了那样的事情。小武哥哥是个重朋友的人,对姜生姐姐更重视。我八宝也是个重朋友的人!但是我真没想到是姜生姐姐,我光顾着去吃醋去了!我八宝从十三岁就在外面混了,真的对朋友很义气,真的不是那种会掐朋友的人! 你当然不是那种掐朋友的人啦,你是砸好不好,你能把我“掐”出一个坑吗?我不是坏人,不是不肯原谅人的人,只是,我就这么不明不白挨了她的一顿暴打,愤怒地想还手时却被她给砸昏了。而现在醒来了,看到了她,真的想揪过来扔下医院的十八楼,可是正当我试图伸魔爪报复回来的时候,这女主角又哭哭啼啼地跟我说,误会一场! 八宝可能确实是个好小孩,毕竟十六七岁的孩子。她见我还是冷着脸,就上前,一把抱住了我刚刚被她砸成盆地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哭。可能她很害怕我跟北小武说这件事情,然后北小武从此不再理睬她。而且,鬼都能看出来,虽然她说话的时候,对北小武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但是,确实是栽在了对北小武的喜欢中,而且是主动的那一方。 可是,我亲爱的八宝奶奶,你再主动,也不要再对着我这颗可怜的盆地脑袋主动了,你将你姜生姐姐的伤口勒得疼死了——我真没想到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居然发育得这么好,那胸部一包围过来,正好将我脑门上那个刚被她砸出的坑给填满了。 我左手在被窝里,狠狠按住自己本来刚见到她在对面时想扇在她脸上的右手,忍受着八宝这扑面而来的拥抱和哭泣给我的伤口带来的疼痛。 哎,这滋味,真他奶奶的不好受!老天,你赶紧赐给我一个人吧!让我先将他暴打致死,然后扶着棺材给他哭丧!说我是无心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为朋友是两肋插刀的,然后一边哭一边往他的尸体上插刀! 八宝最后被陆文隽给拉出了门,他对八宝说,别哭了,去找柯小柔吧。姜生需要休息,她受伤了。八宝哭得红眼睛加蓝眼圈,说,那姜生姐姐,你要原谅我啊!我不想小武哥哥讨厌我。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有气无力地扶着我的盆地脑袋,强颜欢笑道:没事啦,都过去啦,你赶紧回去吧!其实,我是害怕,八宝继续抱着我,不仅会用左边胸部将我的盆地脑袋填成平原,她右边胸部会直接在我脑袋上压出第二个盆地来! 八宝哭哭啼啼地走了,走的时候,她说,姐姐,我去找柯小柔为小武哥哥想办法去了! 她刚走,我就咧着嘴巴大哭起来——疼!真的疼!本来伤口就疼,让八宝这个祸害一抱一折腾,更疼!而且我本来多委屈啊,多想在她的小脸上甩一个耳光平衡一下我的委屈啊,却被她一句误会给抹去了!硬生生地将仇人逼成了亲姐妹,我成了她亲爱的姜生姐姐,在她赏了我劈头盖脸的水晶盘子冰激凌之后! 疼痛加委屈,眼泪迷蒙之中,我又想起了程天恩这个魔鬼,想起了北小武,想起了程天佑背着我竭尽全力救下宁信。所有的事情纠结到一起,纠结得我肠子都要断了。所以,我哭得昏天黑地。 什么世道啊!这么莫名其妙! 陆文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嚎啕给吓了一跳。他看着我,也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静静地看着我,任我流眼泪。 最后,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抬手,给我擦眼泪。 一滴。一行。全部的泪水落在他的手上,有的蒸发,有的渗入了他的皮肤。 他说,姜生,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凉生会很好,北小武也会很好,而你,更应该会很好!说这话的时候,他无限哀怜地看着我,眼睛微微的湿润,如同惊鸿之波一样。细长有力的手指落入我的发间,轻轻地摩挲着,就像安慰孩子一样。他的脸离我很近,眼里的真诚和心疼一览无余。他说,姜生,你要相信我!我已经联系程先生了,他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我流着眼泪看着陆文隽,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不想回家,但是,我想要一个可以哭泣的肩膀。 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是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陆文隽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坐在我的身边。我的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哗哗地落下。 门,重重地开了。 重重地,还有门外,那个眼如冰一般的男子,落在我身上的眼神! 15 他总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如同仰望天神一样。 陆文隽从容地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姜生,别抹眼泪了,程先生来看你了。我先走了。 程天佑冷冷地看了陆文隽一眼,眼睛中,仿佛藏着细细的、绵密的针一样,闪烁着幽冷的光。陆文隽从他身边离开时,侧脸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眼光交汇在一起。只是,一个咄咄逼人,一个云淡风轻。 程天佑斜着眼睛,一字一句地、掺杂着鼻音,说,陆医生,你可走好啊! 陆文隽的背微微一僵,回头,眉心很深地皱着,语气谦和却流露着深深的讥讽,说,很抱歉,没有照顾好姜生!只是,程先生,你接她出院的时候,人去了哪里?让我的病人遭遇这么多事端! 噢,你的病人?程天佑冷冷地看了陆文隽一眼,说,那么,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你的病人了!说完,没有等陆文隽回应,就走到了我身边。 陆文隽也回望了他一眼,眼神里飘忽着淡淡的无奈,仿佛是提醒一般,说,程先生,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就是为了我旧日的病人凉生,我也一定要治疗好姜生。以前,遗憾的是,我没有为那个男孩做太多,但是,我一定会将欠他的用心,用来好好地治疗好姜生的抑郁症。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我理解不了的意犹未尽的味道在其中。程天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什么也没有说,任由陆文隽离开。 天佑回头,看着我脑门上的伤,俯下身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哭着鼻子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如同仰望天神一样,心里产生无限的依赖。哪怕是此刻,我的心里奔涌着对他强烈的不满。 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哭,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是被别人打的吗?总不能我自己傻得冒烟自己去把脑袋撞成盆地玩吧。 天佑的手微微握紧,嘴唇抿得紧紧的,说,是谁做的? 我抬头,看着他,说,干吗,难道你还要把她的脑袋踢成梯田吗? 天佑摇了摇头,说,快说,是谁?我不喜欢梯田,我喜欢光秃秃的平地! 唉,我也想将我害成这样的人的脑袋夷为平地啊。可是,偏偏人家在这罪孽犯下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我最亲密无间的“姐妹”。我就是有满腹的怨恨,也没用啊!当然这些,我不能跟程天佑说。凭着我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也凭借着小九曾经给予我的教导,虽然到此为止,他一直都对我斯文得如同谦谦君子,但我还是忘不了,他是个养过西伯利亚野狼的小公子,身上隐匿的“狼性”随时可能爆发。当然,我这个所谓的“狼性”不是贬义词,我的意思是:他为了维护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天佑说,你在想什么,是在想刚才那个医生吗?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的呢?! 我难受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我很小心地问他,如果是你弟弟做的,你会怎样? 天佑的脸色微微一变,说,你,是说天恩?他弄伤的你? 如果我的心再阴狠一些,如果我的报复心再强烈一些,如果我能够多灵活运用小手腕一些,我一定会点点头,将这件事情嫁祸到程天恩身上。可是,很遗憾,我不会嫁祸于人,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出来。 所以,我只好泄气地摇了摇头,说,天佑,我脑袋好疼,不想说这个事情了。 天佑看了看我脑门上的伤口,说,也好,反正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到!总之,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就这么容易就算了! 突然,他迟疑了一下,想起刚才我说到天恩的话,他犹豫了一会儿,问我,姜生,你是不是还是恨天恩啊?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 我仰起脸,看着天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我何止恨天恩啊,我简直想把他给杀了,这魔鬼简直要折磨死我了。我正在酝酿,如果八宝和金陵从派出所救不出北小武的话,我如何来跟程天佑讲,天恩今天早晨对我做的这些事情,如何渲染得更有感染力一些。我多委屈啊!我现在无父无母无兄长,一个如此的孤儿遭受这样的委屈,正当我酝酿好眼泪,要张开嘴巴声情并茂地发表对程天恩这个魔鬼的讨伐檄文之时,程天佑突然开口了。 他说,姜生,你和天恩,一个是我最爱的女孩,一个是我最亲的弟弟。我知道他曾经的不对,他也在昏迷的高烧之中忏悔过。就连你回来了,他都多次跟我提起,不知道如何来面对你,弥补自己年少无知时的意气用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也知道,四年前那件事情有多么不对,也知道对你的伤害有多大,甚至可以体会,你有多么讨厌他,恨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他,那段事情已经过去。就像你刚才说的——如果是天恩做的,我会怎样?其实,你不必问这个问题,不必比较你和天恩在我心里的位置。因为,天恩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他,也希望你不要再对他心有成见! 我嘴巴无声地在空气中一张一合,刚刚那些要对程天佑诉说的事情,就这样化成了无。 我相信他! 多好的一句“我相信他”啊! 多好的一句“我希望你不要再对他心有成见了”。 我还眼巴巴地想对程天佑诉说一下自己早晨经历的这些事情,但是没想到,却被他这预先对天恩的肯定和信任给击垮了。 我就这样傻傻地,愣在空气里,嘴巴依旧无声无息地一张一合着。 这时,金陵的电话打了进来,她说,姜生,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医院里啊。我说,我又住院了。我说,我被人一飞碟给打得落花流水,差点就天上人间了。我说,金陵啊,你快来看看我吧,我快要爆炸了。 金陵说,你先慢点爆炸,我一会儿就到!只不过,估计一会儿你看到这些晚报之后,你不必爆炸,直接入骨灰盒就可以了。 我一听报纸,心就哆嗦,但是哆嗦归哆嗦,我还是要很坚强地说,记得来的时候给我带骨灰盒啊! 金陵说,我很快就到了!北小武那个事情有些难,你最好找找程天佑!等我! 金陵到来的时候,病房里很冷清,我和程天佑谁都不说话,他可能在想,姜生真小气,我不过是为天恩说了两句公道话,她就沉默成这样。 金陵一看天佑,拿着报纸的手迟疑了一下,才摊开在我的眼前。 那些报纸先是滑落在我的眼前,然后那五颜六色的相片、五花八门的报道,就这么滑过了我的眼前,和眼泪一起滑下了床单…… 章节目录 第40章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3) > 《嫁入豪门梦灭,苏曼情敌堕胎现场目击》、《程氏豪门陷入亲子门事件,女方被疑与亲兄长不伦》《明星苏曼逃脱不了的尴尬,与情敌同在一医院》……这些报纸上,刊登着我在医院门口,失魂落魄的相片——头发蓬松、目光空洞。当然,还有北小武的相片,附注的是:程天佑小情妇的亲兄长,被疑兄妹有不伦之情。报纸上通篇的报道,比那些记者上午的访问还要激烈。 相片上的我,在这些报道里,就是那个争夺苏曼未婚夫的第三者,是程天佑包养的小情妇,一心想挤入娱乐圈,身怀骨肉逼婚不成,被程家认为腹中胎儿另有经手人,且此经手人便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总之,通篇新闻中,与我相关的名词便是:不伦!不堪!拜金!心计多多!为人阴狠! 程天佑的手落在这些报纸上,青筋爆裂。他的眼睛如刀一般,牙缝中狠狠憋出了五个字:该死的苏曼! 原来,程天佑早上去找了在医院中的苏曼,而苏曼也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忏悔不已。她确实是自杀了,所以她惨白的脸色、零乱的头发,让程天佑突然不忍心对这个女子做什么过分的报复。而且,她是那样惶恐地面对着这些报道,她说,她只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已,自己也只是为了博新闻,没有想到那些记者会如此疯狂。虽然,程天佑知道,或许苏曼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是无心甚至是无辜的。但是,她毫无血色的脸,让他没有同她多计较什么。 而现在,这些报道在此出现,而且通篇恶毒无比。 他失神地看了看我,抑制不住心疼地说,姜生,原来,上午你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该死的苏曼,该死的苏曼,我一定不会饶过她! 说完,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额角,就在他将我拥入怀里那一刻,我狠狠地将他推开!原来只是“该死的苏曼”,原来,他只是想将这所有的错误推给这个自杀未成的女子,也不愿意他的宝贝弟弟为此承担责任! 我咬牙切齿地说,别跟我说什么苏曼,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是你的弟弟,你的宝贝弟弟程天恩!他今天早晨,伙同这些记者,炮制了这一切事情!他是个魔鬼!程天佑你听到了吗?他是个魔鬼! 程天佑愣在一边,看着我如此声嘶力竭地对他控诉着天恩。 最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姜生,你冷静一些,好吗?我知道你恨天恩,但是,这件事情确实是苏曼一手策划的。或许,你误会天恩了。 我见他如此为天恩辩白,心里的火烧得更猛更凶。我狠狠地看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不会相信任何关于你弟弟不好的消息!你们程家多么显赫啊,你们家的人品多么金贵啊,你们家的程二公子如何会去陷害我这么一个不值一文的女孩子啊! 程天佑苦恼地看了我一眼说,姜生,够了!这件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我一定会去查!只是,我希望你能用平常心来看待天恩,他的本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算我求你了,姜生! 求我?我冷笑着看着程天佑,将所有的报纸撕碎,扔在地上,它们就像我的心脏,狠狠地裂了开来。是啊,他们是手足骨肉;而我,又算什么?我看着程天佑一边冷笑,一边流着泪说:今天早晨程天恩那样对我的时候,我又该去求谁?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单纯的孩子,你以后不要再和我提这个名字!你们兄弟两人,我谁都不要见,我恨你们! 沉默。无尽的沉默。 金陵轻轻握住我的手,她没想到,我和程天佑会出现如此的场面。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程天佑,会为了凉生以外的人,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长长的沉默之后,程天佑居然会俯身拾起那些被我撕碎在地的报纸。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我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而且,他居然对我低下了头,他说,姜生,好吧,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会给你公道的!我程天佑别的才能未必有,但是,我绝对不会让我自己的女人受伤害!但是,你得给我时间,我必须亲自去问天恩这件事情。就算是质问他,我也需要当着他的面;就算是要为你讨公道,我也需要见过他,对不对? 最后,他看了看身边的金陵,近乎艰难地对我说,对不起,姜生,我不该和你争吵,尤其是在你受伤的时候!我……错了。 当时,不光是我愣了,金陵也愣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程天佑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过话,而且会对一个女人说“我错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精致如画的容颜,看着他强忍泪光的眼睛,看着他倔强的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看着他的纤长的手指微微拢起,又微微松开。那一瞬间,我的心柔软了下来。我没有想到,这个如此固执霸道的男子,会在这样强烈的争辩之下,对我说“我错了”。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如此为难他,为难一个男人的骄傲和尊严。 他说,姜生,你好好躺着,我怕你的伤口会疼。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是无限的温柔和心疼。 金陵摇了摇头。很久之前,就在这个城市里,她所认识过的程大公子,那个在传闻中坏坏的、带着霸气与匪气的男子,居然因为担心一个女孩子的伤口疼痛,而就这样,轻易地在外人面前,道歉了。 16 他说,姜生,你太可怕了! 天佑坐在我的床边,一不发地看着我入睡。他说,你先冷静一下,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就回家。 金陵说,医生怎么说的,可以出院吗? 天佑说,我怕在医院里,她还是会被别人打扰,所以,我想带她回家。你别看她睡着了,我觉得,这小家伙还在担心家里的冬菇没吃饭呢。 说到冬菇,估计他想起那个要将我和冬菇一起摔下楼去的北小武了,就问金陵,北小武去哪里了? 金陵刚要开口,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苏曼?程天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一喊这个名字,我反射性地从梦里醒来了。可能是“苏曼”、“天恩”这两个名字太具有杀伤力,让我的睡眠都陷入万劫不复。 程天佑回头看了看我,并没有急着同苏曼理论报纸上那些报道,而是很小心地将我扶起来。 苏曼脸色惨白,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蓝白条纹的病服,衬着她苍白的皮肤。她一手扶着挂点滴的支架,另一只手还在注射着点滴。一步一步挪过来,身后,跟着她的一个助理。她看了看病床上的我,神色万分歉然。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助理,又看了看床下的报纸。声音颤抖着,如同清晨的初露,会转瞬即逝一般。她说,天佑,我是来跟姜生道歉的。 我吃惊地看着苏曼,不知道将会有怎样的情形出现。但是程天佑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绽出,他冷着声音低沉地说,关于上件事情,我已经接受你的道歉了!但是,你不要再出现在姜生面前了! 苏曼摇了摇头说,天佑,我这次道歉,不仅仅是为上一次报纸刊登的内容,更是为今天下午那些报纸上的报道。 程天佑的脸瞬间变白了,他看着苏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苏曼想了想,说,本来今天早晨,那些记者是来采访我的。正在我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姜生和北小武出现了。所以,那些记者有些骚动。但是,你可以问问我的助手,我当时是阻止了的。但是因为北小武,姜生的朋友,可能还记恨着上一次的失误的报道,所以,就出口讽刺了我。而我,因为虚弱,当时有些不清醒,就同北小武争执起来。这件事情自然也波及到了姜生,我也确实冲着她恶语相向了。这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没有自制力。只是,后来,记者就抛出了一些刻薄过分的问题……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眼泪从苍白的小脸上,蜿蜒而下,如花带雨。她说,对不起,天佑,是我食,是我这个在鬼门关前的人不够冷静,所以,再次害了姜生。但是,你可以问问姜生,今天早晨,在北小武打了那些记者后,我也冷静了下来,我求那些记者不要将此事登报,我求过他们了的。你问问姜生……但是,我真的没想到,还是上了报纸……说到这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看着天佑,说,你打我吧,你杀了我吧!或者,你动用你的实力,将我封杀在娱乐圈吧。我真的活够了,因为我一辈子都得不到你,天佑…… 苏曼这一句“我活够了,因为我一辈子都得不到你,天佑”,可以说字字凄婉,即便是一个男人再恨一个女人,看着她如此说,难免会觉得她的所有不幸,都与自己有关,所以,难免动容。程天佑也不例外。他本来燃起的熊熊怒火,也因为苏曼最后的这句话而渐渐熄灭。 是的,他对不起她。他不该在他那些风花雪月放荡不羁的日子里,和她有所纠缠,导致了她的念念不忘。一个求逢场作戏寻求快感的男子,一个求生死不移的女子。所以,现在念及,还是他伤害了他。 等等。等等。 我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改变的局面,苏曼突然将这些错误统统揽到自己身上,明明这一些都是我刚刚声嘶力竭地对程天佑控诉过的程天恩这个魔鬼所做的事情,怎么会统统被她这么凄切地揽到自己身上。 她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算准了,此时的我一定向程天佑控诉了程天恩,所以,苏曼就这样出现了,顶下这些错误,让我对天恩的所有控诉都成了谎话。而且,在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她做出这些伤害的时候,是多么地被动,多么地不受控制,而我和北小武才是事端的最终炮制者!还有比这个更恶毒的圈套吗?想到这里,我脑袋上的盆地差点疼痛成大裂谷。 程天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陷害程天恩。仅仅是因为四年前久久不忘的伤害,一向在他心里单纯的我,居然处心积虑地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所以,他的眼睛里渐渐聚满了痛楚。 老天,为什么我还不被气到吐血啊!老天,电视里的女主人公遭遇不公平的时候,都会口吐鲜血的,为什么我却想吐也吐不出来? 吐不出来,我就吐唾沫吧! 所以,我红着眼睛,几乎要从跳下床去,吐苏曼一脸唾沫的时候,被程天佑生生拉住了。他说,姜生,她已经认错了,就算不原谅她,也不要再和她计较了。 我的鲜血没吐成,唾沫也没吐成,憋着一肚子的怒气,几乎跳墙!我说,程天佑,你是猪啊!她错了个屁了,她满嘴谎话,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怜!今天早晨的事情,是程天恩!是你弟弟!不是她! 情急之下,我几乎语无伦次。说完,我就一枕头摔到了苏曼脸上,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就轻轻地晕在她的助理身上。 我一看,更愤怒了。我说,你姜生奶奶见过被石头砸昏的,还没见过被这么软的枕头砸昏的,妈的,你是纸糊的吗?看我不踩死你这个假惺惺的女人! 程天佑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痛苦的神情如刀刻一般鲜明。他说,姜生,我本不想计较你诬陷天恩的事情,但是,你何必对一个撞破了你谎的女子这么狠呢? 天佑的话,把我说懵了。虽然早知道,苏曼的出现,苏曼的这一席话,必然会让程天佑如此想我。但是,我没想到,“诬陷天恩”这样的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我会感觉这般疼痛,这般悲伤。 是啊,我诬陷了他的弟弟,仅仅是因为四年前的那场仇恨,所以,不管程天恩这个纯洁善良的小天使多么忏悔,我仍然痛恨他,仍然时不时地跳出来陷害他,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 我看着程天佑,看着他痛苦而伤心的眼神,我说,你为什么说我诬陷天恩,而不说苏曼诬陷我! 程天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说,够了!姜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于我来说多么重要!苏曼更知道!她知道,她如果来认错,会遭遇我怎样的回击!因为我是绝对不会容许别人伤害你的!她没有必要把这样的后果留给自己——如果她没有犯这个错误的话!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我会让她为此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但是,她现在确实忏悔了,确实来认错了,她确实是无心伤害了你!否则,她又何苦将一个烂摊子扯到自己身上,你有点逻辑思维好不好? 好!好!好!我也伤心而愤怒地回望着程天佑,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了,程天佑!我痛恨天恩,我恨不得他死!所以,我要诬陷他!我要让你也痛恨他!我要让你们俩因为我而水火不容!因为我恨你们两个伤害了我的凉生,现在你满意了吧? 姜生,闭上你的嘴巴,我不想听!程天佑愤怒地望着我,漂亮的橄榄形的眼睛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我们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任由对方痛苦却无法救赎。就像当年的我,和当年的凉生,也是遭遇了未央的离间,而让彼此伤痕累累。 这时,苏曼却幽幽睁开眼睛,她说,对不起啊,天佑。对不起,姜生。我真该死!我真的不想这样,因为自己喜欢天佑,而让你们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还不能幸福。说到这里,她伤心地看着程天佑,说,还有,天佑,我替未央收回我们俩曾经在姜生回来那天在你面前说的话——姜生这个倔强的姑娘之所以还会回来,不是因为她多么挂念你,而是因为她想要回来报复你,报复你四年前给她和凉生带来的痛苦。我收回这句话。我觉得,姜生之所以将这件事情推到天恩的身上,并不是因为她在进行报复,让你们兄弟成仇。姜生是个善良的姑娘,我想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她想让你帮忙将北小武从派出所里救出来。而她又是如此不求人的女孩,所以,她认为,如果把事情推到天恩身上,你就会理所当然地去帮北小武,因为这是你弟弟天恩犯下的错误,你作为哥哥应该为他弥补。所以,天佑,你别难过,姜生肯定不是为了报复才陷害天恩的…… 多善良的苏曼啊!多么善解人意地为我辩解啊!他妈的感动得我几乎要泪如雨下了——她分明是在提醒程天佑——姜生并不爱你!她回来,是为了报复!所以,她陷害程天恩!天佑,你一定不要被她单纯的外表给蒙蔽了! 天佑愣愣地看着我,苏曼的话在他脑子里不停地盘旋,不停地盘旋—— 她回来,不是因为她爱你!而是带着四年前那些忘不掉的恨,为自己和凉生从你身上讨回而来的! 她不爱你!她是带着忘不掉的恨!为了从你身上讨回而来的! 她不爱你!她不爱你! 她根本就不爱你! 天佑的眼神突然飘忽了,他看着正在愤怒地看着苏曼却被他牵制住无从下手的我,声音飘渺。他说,姜生,走了四年的路,过了四年的桥,看过了四年的风景,你回来了,却原来,不是忘不了我,而是,你忘不掉恨!你回来了,看的不是我,而是令你牵肠挂肚的他!我将他弄丢了,我让他走失了,所以,你更恨我了,所以,你更想看着我痛苦?对不对,我的姜生?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痛苦淋漓,忘了身边还有金陵,还有苏曼和他的助理。他的眼里只有“欺骗”了他的我,心里只有我是“带着报复的心回到他身边”这个现实。他轻轻地抬手,摩挲着我的脸,说,姜生,你给我个回答,好不好?我想听听你亲口告诉我! 我冷笑着看着他,哦,原来,苏曼的话,他这么愿意去相信。既然你相信了,何必来问我!既然你已经是这样想了,何苦在意我的答案?难道我说,不是!是因为这四年来,我一直都记得,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像极了凉生的你,一直在等我。你就会相信,我是爱你的吗? 你这般恍如天神的男子,原本就不是我该拥有的。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多么的不搭调,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我想明白了,与其在一起如此纠结如此痛苦,还不如早早离开。 想到这里,我的冷笑更深了。 章节目录 第41章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4) > 我咬牙切齿地说,是的,程天佑,我根本就不爱你!我怎么会爱你呢?你太痴心妄想了!我就是要离间你和天恩,然后看到你们彼此误会彼此伤害!看着你们俩,就像曾经的我和凉生一样,彼此间伤痕累累,我才开心!我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你,我就是为了让你痛苦,因为我恨你!别傻了,小公子!我会爱你?会爱一个伤害过凉生的人?我不爱你!这个世界上,我只爱过一个男子!那就是我的哥哥!我就是要乱伦!如果他在,我就是要同他私奔天涯!管你们怎样想,怎样讲!你们这些满嘴伦理的人!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有过任何龌龊的念头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脸上带着极尽轻薄的笑,但是心却是那样地生生撕扯,痛疼难止。尤其是后面的话,说的时候,我几乎无法呼吸。天佑,既然承认我自己喜欢凉生,喜欢乱伦能让你满意,我怎么能忍心不让你满意呢?我怎能忍心不让你满意呢!毕竟我曾经是这样依恋过你,在意过你! 程天佑放在我脸上的手,冰冷一片。他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出这样的话,字字如针,句句是刀。这一切仿佛是噩梦一般。他曾经有过对于我和凉生的无数次推测,但是如今,毕竟是我,亲口,一字一句说出来。 他傻了一样,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我的脸上。一滴眼泪,晶莹剔透,从他漂亮的眼眶,轻轻滑落。如同破空而过的流星,陨落在他石雕一般精美的脸上。刹那间的泪光,美得令人肝肠寸断。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掉眼泪。 虽然,只是一滴。 随后,他的手缓缓抽离,紧紧握起,又慢慢放开。他瞳孔之中闪烁着幻灭的色彩,痛苦而绝望地看着我,将手轻轻抬起,就在狠狠挥向我脸的那一刻,落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他那只本来要落在我脸上的手,心里更是痛苦无比。我冷笑,原来,你最后要给我的是一记耳光的回忆!来吧!你们兄弟,可以给凉生断指的回忆!可以将北小武送进派出所!那么,给我一记耳光做回忆,简直就是太轻微的礼物了! 姜生!你……程天佑近乎撕裂一般喊我的名字,他狠狠地再次抬起了手,最终,狠狠地甩下,甩在自己的脸上。 这记清亮的耳光响起时,所有的人都再次愣住。 他低着头,又缓缓仰起,防止瞳孔里那些眼泪继续流下。只一滴泪,就能诠释的伤悲,他不想再多流。他没有看我,只轻轻地退后,喃喃地说,你没有错!姜生,是我没用,是我用尽全身力气,也得不到你的心!是我失败了。 我失败了,姜生。现在,我承认,你报复得虽然不完美,但是很彻底,现在的我,如你所愿了,很痛苦。既然和我在一起让你那么痛苦,我走就是! 我走就是。程天佑喃喃,双手垂在腿边,再也无力拥抱。最后,他看了我一眼,说,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北小武平安出来的! 他要离开了? 哦,是的。他要离开我了。 原来,四年后的现在,我们再也回不到四年前的彼此,回不到他带我放焰火的晚上,回不到他教我弹钢琴的夜里,更回不到在火车站他拉住我时那漫天阳光的午后,当时的他,满眼温柔的笑,满脸认真的表情,宠溺、疼爱、纵容…… 在那一刻,因为情绪失控,我想起了他的离开,或许是因为他有了宁信,所以,近乎是口不择,我说,程大公子,我当然放心!你宁信都可以保出来,何况区区一个群殴事件的北小武呢!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程天佑,脊背僵直了。他回过头,眼神冰冷,嘴角抖动,说,姜生,你可真够可怕!原来,你恨不得所有给过你和凉生不如意的人,以及他们的朋友亲人,都去为那些曾经的错误付出代价!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他说,姜生,你可真可怕!他因为宁信,说,姜生,你可真可怕! 程天恩,你猜得果真不错,我确实不能够去质问程天佑关于宁信的事情。原来我的质问,真的会让他感觉到,我在仇视宁信,仇视她妹妹未央给我的伤害,仇视她与程天佑最初的恋情。 哦,既然已经如此不堪,那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吧。 我缓缓地蹲在地上,细细的胳膊紧紧抱住膝盖,黑色的头发如同长缎一样滑落在胸前。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在苏曼的眼前,在这个骄傲的胜利者的眼前。 是的,天佑,我们输了,他们赢了。 我们输得彻底,他们赢得漂亮。 这时,金陵悄悄地蹲下,轻轻地抱着我,轻轻地用手笼起我的头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她不是北小武,不曾见证这个可怕的早晨,所以无从为我辩解;而且,此时此刻,即使辩解。天佑也不会相信。何况,她又怎样忍心去相信,天恩,那个她用最纯美年华爱过的男孩,是如此的恶毒。 苏曼的唇角荡开一个微微的笑,她走上前来,一脸纯良地说,哦,姜生,对不起,是不是我让你和天佑变成这样。对不起!但是,我没……没想到你这么恨天恩,没想到天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会如此伤害他!姜生,你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了! 苏曼这句话,听得我心生愤怒之外更觉得蹊跷,这个胜利的女人,此时此刻该好好地对我耀武扬威一番才是!当时的我没有细细地考虑,只是觉得恨死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所以不顾一切站起身来,狠狠地将她推到门外。这时,我才悲哀地发现,她之所以如此楚楚可怜,是因为程天佑突然折回在她身后的走廊处,而她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进一步往我身上抹黑,显示她的无辜、我的可怕。 而现在的她,就像一片秋天的落叶一般,软软地倒在了程天佑的身边,长发凌乱,脸色苍白,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微微的眼泪,像一个迷路的天使,委顿于地,手上的点滴也被扯断,血缓缓流出。 程天佑不可意思地看着我,看着“如此不堪”的我,彻底绝望了。他说,姜生,我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算我求求你了!不要继续再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了!已经够了! 说完,他俯身,细长有力的手环起苏曼纤细的腰肢,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起。对她的助理说,去喊一下护士。 苏曼轻轻地抬头,看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天佑,似梦呓,又似呢喃,天佑,天佑,对不起。我将你们害苦了。 真是他妈的天生的戏子!这软软的哀婉低诉,让我听了都想将如此“罪孽深重”的自己千刀万剐! 程天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去。 她,在他的怀里。 多美丽的画面啊!我怎么了?眼泪都流满了脸了。姜生,你怎么了?不就一个程天佑么?有什么好哭的,你也太没出息了。 程天佑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思虑了很久,说,呃,我中午去了一趟小鱼山的房子,在里面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刚才折回来,就是想跟你说,你回去后,就把它们清除了吧。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说完,他走了。再也不曾回头。 苏曼在他怀里,脑袋歪向我,轻轻地回眸,轻蔑地笑,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对我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唇语:姜生,这是以前欠我的,得还的! 哦,以前,我欠了你一个程天佑,所以,我还给你。可是,你们欠我的呢?你们如何还? 17 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坐在地上哭。我想带它回家,给它盖一栋大房子。 那一天,我没有留在医院。我和金陵一起回家。出租车上,我说,金陵,你收留我吧,和我一起回程天佑的房子收拾东西吧,我要和冬菇一起投奔你。 然后,说着说着,我就捂着自己的吐鲁番盆地脑袋哭。太多的伤痛让我思维有些混乱,我说,金陵啊,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脑袋上会留下很难看的疤,所以天佑就不要我了?我说,要真这样,我恨死八宝了。我一定要在八宝和北小武两人间搞第三者插足!我也不管小九了。 金陵就跟我一起哭。 我擦了擦眼泪说,金陵啊,你哭个屁,你看你的天恩他妈的多魔鬼啊!搞死我跟捏只蚂蚱似的,我要是你,该骄傲才对。五百年出这么一个人才啊。奶奶的,是不是断了腿的人都这么英才啊?要是真这样,这出租车干脆撞了算了,你、我,加上开车的师傅,咱们仨一起撞断腿算了,一起断成程天恩那样的英才! 金陵被我一说,哭得更厉害了。 那出租车司机,本来就被我和金陵哭得心烦意乱,一听我诅咒他断腿断成英才,更是白眼乱翻,心浮气躁,白白被我这么侮辱了。所以,哗一声,差点跟前面一辆白色轿车发生追尾。 又是一辆白色林肯! 后视镜里,是一张模糊而精致的脸,如梦如幻。我的瞳孔瞬间变大。 章节目录 第42章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5) > 我语无伦次地拉着金陵的手,唇色苍白。我说,金陵,我又看到凉生了。说完,就不顾一切要推开车门下去。 金陵被我的反常举动吓坏了,她说,天这么黑,你看花眼了。随后,她又跟出租车司机说,师傅,你开快点,我的朋友太累了。 难道,仍然又是我的幻觉?还是因为眼泪迷蒙了双眼? 可是待我定睛细细看着前方的时候,那辆白色的林肯却已经消失在车流涌动的公路之上了。 或许,真的是我的幻觉。 回到小鱼山,开门的时候,我还想,不知道冬菇有没有被饿成猫干。可是,当我推开门时,刷——无数漂亮的花瓣掉落了下来,就像一场漫天的花雨一样,落在我的头发上、身上,还有伤口上。 我和金陵都愣住了。 一楼的大厅里弥漫着百合的清香,大厅正中央堆满了白色的百合花。一堆漂亮的气球飘浮在空中,很多都密密麻麻地排在了天花板上。每一个气球都拴着漂亮的绳子。每根绳子上都拴着一个小铃铛。随着窗外习习微风,铃铛叮叮咚咚地发出悦耳的声音。 这时,我想起程天佑说的话,他说,我中午去了一趟小鱼山,留下了一些东西……当我望向通往二楼蜿蜒而上的楼梯扶阶上,满满绽放着鲜艳的玫瑰时,突然明白了。 我傻傻地沿着这条花路走了上去。金陵轻轻关上门,跟在我身后。 二楼的大厅里,堆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玫瑰,忠诚得像情人的血,簇拥成一个巨大的心形。心形的四周,是用贝壳摆出的六个大字:姜生,生日快乐! 霎那间,我的眼睛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雾。我轻轻地抚摸着那些贝壳,那是和天佑一起去三亚寻找凉生时收集的。当时的我们走在沙滩上,他沿一条直线,在涨潮的海滩上,一枚一枚捡的。 当时,我还笑话他,拿这种东西当宝贝。他就笑,说,你懂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沿着直线呢?就是因为我捡一枚就说一句“姜生,你是没人要的猪,只有我会收留你”。我想看看等潮水上涨淹没了这条直线时,一共能捡多少枚贝壳。能捡多少枚,就说明我能和你这只小猪一起活多少年! 一起活,多少年?是不是就是一生相守的意思? 当时,我的脸就红了。 当海水漫过了他脚下的那条直线,在夕阳下,他轻轻拉着我的手,说,姜生,你猜,我捡了多少? 我摇头。 他就很得意地笑,说,我捡了一百二十一枚。 天啊,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百二十一年?我吐了吐舌头。 怎么?小猪你嫌太少啊?太贪心了吧?虽然人家是绝世美男子,你也不要对人家贪得无厌嘛,人家会肾虚的!程天佑故意逗我。 我就强辩,说,哪里啊?我嫌时间太长,不知道怎么打发。 当时的海风吹过天佑的发,他飞快地、轻轻地吻过我的额头,说,傻瓜啊,就这样,什么都不去想,只想着我,然后,我们就慢慢、慢慢地变老了…… …… 如今这些贝壳还在,而这个捡贝壳的男子,却不能为我兑现他的诺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汹涌地掉了下来。 在模糊的泪光中,我看到贝壳摆开的“乐”字边上有一张粉红色的卡片,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姜生,你可以回头打开你身后的cd吗?署名:天佑。 我迟疑了一下,慢腾腾地回头,打开了cd机。 一段轻轻的音乐,然后他温柔的声音缓缓地传来,先是轻轻地咳嗽,然后他说:“呃……你会不会笑话我用这个变态的方式跟你说话啊,姜生?有些话,我没法对你当面讲,因为……紧张……哈哈……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很紧张,尤其是在请求一个人给予爱的回应的时候,更紧张。姜生,对不起,在你生日的前两天,让你这么不开心。 冲动确实是魔鬼。那天,在医院里,看着你昏睡,我想了很久,很久。既然,承诺了爱一个人的话,那就需要有始有终。虽然,我心爱的女孩现在迷路了。但是我想,我应该要加倍努力,让她感觉到我的存在,感觉到我的力量,感觉到我能给她幸福……虽然,我真的有时候想捏死你啊……但是捏死了你……我也快乐不到哪儿去……唉……不说这些自虐的话了……我想跟你说说……偷偷跟你说……不许告诉别人!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有时候真的会难过……很痛很痛的感觉……我只是想跟你说,就让这些不快乐都过去吧!我给你布置的这个生日,你开心吗?一会儿会更开心的。我花了两个下午的时间……哈哈……前天那个电话……不是什么公司急事啊……就是想回来给你布置这个生日……还有今天早晨你出院我让你去我的住处,不让你回小鱼山,也是为了给你更好地布置一下,哈哈……小傻瓜,被骗了吧…… 呃……有些语混乱了……哈哈……真的很紧张,要说下面的话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你一棒槌打死……呃……唉……还是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我想把它带回家,给它盖个大房子,为它遮风挡雨;我想每天都给它煮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我想保护它一辈子,让它永远开开心心的,没有忧愁,再不哭泣。 我发誓,永远陪着她,永远牵着它的小猪蹄,决不让它迷失在任何路口! 我想为它也变成一只大猪,永远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对它举起刀,那么就让我挡到它前面,只要能保护它,我愿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么,别傻愣着听故事了,我亲爱的姜生。 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 呃……故事讲完了,问题也问完了,生日快乐也说完了,心意也表达完了,我告诉你,现在,我在你的楼下,在门口。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赶紧下来,给我开门吧! 还有还有,冬菇也给你喂饱了哦,是不是很贤惠啊?那还等什么?赶紧来给我开门,开迟了一点的话,别的姑娘把我抱走了,强行非礼了,倒霉的可是你啊……” 天佑……在他的声音消失之后,我和金陵都已经哭傻了,我不管不顾地从二楼冲了下去,推开门,希冀见到那个如此纵容我的男子,希望他笑着,满眼的星光,轻轻刮一下我的鼻子,对我说,姜生,你终于给我开门了。生日快乐! 但是,推开门后,却是冷冷的天空,寂寞的星星。 冬菇衔着一只气球走了过来,铃铛声叮咚,轻轻地用它的脸蹭我的脚踝,很慵懒的样子。我回头,看着它,说,天佑把你喂得很饱,是不是? 冬菇就很快乐地“喵喵”叫。 我说,冬菇啊,你知不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这么宠你了。冬菇,我很快要带你离开小鱼山了,你千万别难过,好不好? 冬菇看了看我,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轻蔑,好像在说,切,你自己在难过吧?总是捣鼓到别人身上去,鄙视你!说完,就摇着大屁股衔着气球的线走开了,我突然发现,冬菇怎么这么肥了。 那天夜里,星光之下,我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金陵也在我的身边,抱着我,轻轻地哭泣。 她说,对不起,姜生。我帮不了你,作为朋友,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你一起哭。 这个时候的我和金陵,都不知道,在这个夜空的另一个角落里,正有一个孤独的男子,盯着闭路电视里房间里的这一切,看着我憔悴的模样,也已眼泪急涌如泉。 他甚至都拿起了手中的电话,甚至按下了我的号码,最终,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何苦再陷入这种痛苦啊,面对一个“心存报复”的女子! 就这样,城市的夜空下,我们都变成了流泪的孩子,哪怕他叫程天佑,哪怕他如此强势如此冷漠。 这是我流眼泪最多的一天。梦中,都无法幸免。 我梦见自己再次穿越,穿越成了孟姜女。范杞良托梦跟我说,姜女啊,姜女,我已经死了,尸身被压在长城底下,每天被无数跟我们家冬菇一样胖的砖头压着,其实挺痛苦的。你没事的话,就来哭哭长城吧。哭倒了的话,你就是历史名人了! 于是,我夫唱妇随,就去哭长城。 可是,我怎么哭也哭不出眼泪来。秦始皇很恼怒,说,呔!本王还急着等你帮长城扬名立万呢!没想到你是假冒的!给我拖出去斩了,带下一个孟姜女! 我一听,怎么还有下一个?回头一看,长城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无数的孟姜女,在等着应聘呢? 我在被拖出去的时候,问她们,敢情你们都跟范杞良有一腿啊?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包n奶嘛! 其中有个小妹妹版的孟姜女偷偷对我说,姐姐啊,你有所不知啊,我们都是穿越过来的,没想到会撞在一起啊,我们哪里知道现在流行穿越成苦命人啊! 梦醒了之后,我就再次陷入失眠。 睡不着,我就开始数我家的猫:一只冬菇、两只冬菇、三只冬菇、四只冬菇……最终,数到满屋子冬菇时,天已经大亮了。 章节目录 第43章我一直以为,他会给你天底下最完满的幸福(1) > 姜生: 就算有一天,我失明了,再也看不到你的样子;我失聪了,再也听不见你喊我的名字;我失去了嗅觉,再也闻不到你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你也一定要相信,只要你站在我的身边,我就依然能感觉到你! 因为,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从不曾离开。 凉生: 对不起,姜生。我一直以为,失忆,是最好的选择;离开,是最好的结局。我一直以为,他会给你天底下最完满的幸福。 我一直以为,时间久了,你会忘记。忘记十多年前的魏家坪,有个叫凉生的小孩,曾经来过。但是,我怎么就偏偏给忘了呢? 你是一个这样固执的小孩啊。 18 我不仅仅是抑郁症患者,更是弱智症患者。 八宝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小鱼山收拾我的行李,准备离开程天佑的房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夕之间,整个世界将自己遗弃了。 八宝在电话彼端叽叽喳喳,语气焦躁,她说,姜生姐,柯小柔这个没用的从派出所里捞不出北小武,怎么办啊?我们可能碰上强人了!怎么办?你快找你的朋友帮想想办法吧。 八宝这话一说,我的心情更焦虑了,突然间,我想起了程天恩那得意而阴翳的眼神,他说过的,如果那个被北小武打伤的女记者,万一“不小心”给死掉了,那北小武……想到他说的话,我就心惊胆战。但是我故作镇定地安慰八宝,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 八宝就在另一端点头,她说,那姜生,我们一起想办法吧。我们一定要保释出北小武,我真害怕他会受苦。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的时候,满心内疚和苦涩。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目前,我能索取到“帮助”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程天佑,一个是程天恩。 可是,我又该为北小武去乞求两人中的哪一个呢?我该多卑微地去请求程天佑的帮助,抑或多卑贱地去乞求程天恩网开一面? 他们两兄弟,确实是我的魔咒,我一辈子都难逃脱的魔咒。 当然,此时,还有更魔咒的,那就是冬菇。我拖着行李,打算带它离开这栋房子,可是它却全然不肯领情,跟我捉迷藏。 所以,我只好追着它满屋子跑,从一楼追杀到二楼,再从二楼追杀到一楼。冬菇的体态轻盈,完美地演绎着逃亡的舞蹈,而我就在它身后追得鸡飞狗跳。如果不是心地善良,我真想从厨房捞起菜刀,冲它飞刀。 金陵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累倒在台阶上,不停地喘粗气。冬菇在距我两米的地板上舔爪子,一脸清纯无敌的表情。 金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冬菇,好奇地问,怎么,姜生,难道你的心理医生告诉你,“拖着行李箱和冬菇赛跑”有利于你的抑郁症康复么? 我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冬菇,说,我要离开,可是冬菇不听我的话。 金陵看了看我,笑,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开了封的沙丁鱼罐头,放在自己脚边,冬菇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就直接奔了过来。金陵笑了笑,将正在吃鱼的冬菇抱了起来,她看了看我,说,喏,这么简单的事情。别傻看了,咱们走吧。 我跟在金陵的身后,冬菇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那盒它没来得及吃的沙丁鱼罐头,一脸的委屈。我心想,我折腾了一个早晨的时间来抓冬菇,金陵却用半分钟搞定,看样子,我不仅仅是抑郁症患者,更是弱智症患者。 小鱼山的风景真美,半山树荫,一路花香。我看看在金陵怀里的冬菇,不知是自自语还是对金陵说,来这住了这么久,今天才知道这里还是很漂亮的。 金陵回头看了看我,淡笑,姜生,你是舍不得这个地方,还是舍不得程天佑呢?我咬了咬嘴唇,说,我不想听这个名字。 金陵抱着冬菇继续向前走,她小声地说,姜生,其实天佑误会你,固然有错,但是天恩是他的弟弟。如果是“别人”在你的面前说凉生的不是,作为妹妹,你会怎样? 我眉头一皱,说,可是,我不是他的别人……金陵回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说,噢,你不是他的别人,那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我……我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金陵,脸轻轻一红。 是的。我又当天佑是什么呢?如果我不是别人,如果我是他最亲密的人,又怎么会那么无视他的感受,让我们的关系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有些心事,总是在不自觉中泄露,比如,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我还是很在意的。 金陵看了看我闪烁的眼神,笑着说,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我们才知道,那些人对于我们是多么重要。而他们在我们身边时,我们却像忽视周围的风景一样忽视他们。就好像姜生,你忽视了小鱼山这美丽的风景。因此,你注定要错过这个风景里走出的男子…… 我不说话,心事全然被她击中。 我和金陵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金陵问我,说,姜生,你说,天佑会不会记得将北小武给保释出来啊? 我摇摇头,笑,肯定不会了。因为我多么不堪多么恶毒地离间他们兄弟感情啊!我这样坏的女孩子,他又何必来可怜我,可怜我的朋友呢? 金陵说,哦。然后,她的眼睛就瞟向公路的尽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天恩,在想如何让天恩罢手,让他放过北小武,放过程天佑放过我,也放过他自己! 就在我和金陵一起发呆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小甲壳虫停在了我们身边。车里,一个时尚至极的女子,戴着夸张的茶色眼镜,咖啡色的卷发就像是海面上的波浪,她摘下眼镜,冲我们笑,唇红齿白的模样。她说,姜生、金陵,你们在干什么啊?我回头,看见未央正靠在车窗前,探头冲我们笑,突然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特别奇怪。 金陵看了看未央,就笑了笑,说,我们在等车呢。 未央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说,等车?天佑为什么不来送你?还有,姜生,你这身行头,她指了指我身边大大的旅行箱,问道,你这是要远游还是……怎么连你的猫也搬出来了? 金陵怕这个问题令我伤心难堪,就故作开心的表情,替我打圆场说,哦,姜生只是觉得打扰天佑已经很久了。现在找到了更合适的住所,所以,她从天佑这里搬出来了。 未央看了看我,一脸狐疑的表情,说,天佑会让你离开他的身边?不可能的,我太了解他了。太奇怪了! 我坦然地看了未央一眼,说,没什么可奇怪的,我被程天佑扫地出门了。他将我赶出来了。 啊?未央的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风吹过她漂亮的头发,就像海面上的浮波一样,她不甘心地看着我,问,天佑对你的好,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今年一定要将你娶回家,怎么可能将你扫地出门呢? 金陵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她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但又闭上。后来,金陵才告诉我她当时想要说的话,她非常想问问未央,你是程天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程天佑要“娶”姜生这样的事情,连姜生自己都不知道,你就知道? 我没有回答未央的话,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脑袋上,八宝砸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容不得我思考太多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未央真八卦,比金陵这个大记者还具有八卦精神。而且,我还觉得,她好像很在意我和程天佑是否会在一起。仿佛我和程天佑在一起,她便完成了某种巨大的历史使命,方可如释重负一般。 我和金陵双双搭了未央的便车。 未央在前座,不时通过观后镜看我,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窃窃的不安。这种不安,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就好像我解释不清,为什么刚刚看到她开车出现时,我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样。 未央将我和金陵送到花店的时候,对我说,她前段时间旅行去了,没有好好招待我和金陵。最近这一段日子,她都不会离开了。她说,姜生,你和金陵有时间就来“宁信,别来无恙”玩啊,我随时都有空。 未央接管了“宁信,别来无恙”pub,我和金陵早就知道。所以,我不会想到,程天佑已经将宁信给保释了出来。 未央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动机,竟然说了一句,未央,替我向宁信姐问声好!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未央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她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我,说,姜生,你是不是因为天佑对你隐瞒了救我姐姐的事情,和他起了冲突,所以,才离开小鱼山? 我叹了口气,说,哪能呢。宁信姐姐出来,我很开心。只是,天佑不该隐瞒我……说到这里,我笑了笑,说,都过去了,未央,你去忙吧,我和金陵有时间就去找你玩。 未央笑了笑,说,好的,我一定向宁信姐姐转达你的问好。说“宁信”的名字的时候,她漂亮的眼睛瞟了金陵一眼,意味深长。 金陵的眼睛淡淡瞥向一边,并未迎着未央的目光。突然,我的心有些紧张,难道未央已经知道了,当年那包将宁信推向火坑的冰毒是金陵为了救我所为? 未央和她漂亮的小甲壳虫消失之后,金陵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当年那一次对宁信的无意伤害,就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可是,金陵当年情急之下的所为,还不是为了不让我受伤害么? 我们总是小心翼翼保护着身边最亲爱的人,却在无意之中,伤害了别人最亲爱的人;我们可以为了维护自己最亲爱的人义无反顾,那么,当别人要维护自己被我们伤害过的最亲爱的人呢,会不会将我们推向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我轻轻握了一下金陵的手,她看了看我握住她的手的指尖,笑了笑说,姜生,我没事的。我点点头。 突然,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望向未央和她的小甲壳虫消失的公路,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刚刚看到未央开车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很久之前,在我恍惚中以为看到凉生,追着那辆白色的林肯车跑的时候,就是被一辆小甲壳虫给撞飞的。曾经受过伤害,所以难免对“甲壳虫”这种小车心有余悸,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对未央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 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说,喂,姜生,你是不是被小甲壳虫给撞傻了?天下有那么多辆小甲壳虫,难道都是撞你的那一辆吗?别发呆了,进去布置一下新住处吧。 我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 19 姜生姐,你晚上去找程天佑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离开小鱼山,大概有一周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里,我和金陵一直筹划着如何将北小武给保释出来。 金陵不说,我也知道,她去见过程天恩,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我常常在想,那一天,面对着自己曾喜欢过的女孩,天恩是怎样的表情?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会不会闪烁过柔软的光芒?但是,又怎样地心硬如铁,拒绝了金陵的要求? 八宝不时来观望一下,她留在我脑袋上的“盆地”。柯小柔就在她的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我们在花店的“聚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北小武从派出所捞出来。后来,金陵很小声地说,姜生,我去找过天恩了…… 我看看墙边那一束束怒放的花朵,打断了金陵的话,我说,我什么都知道。 是的,自从小九离开之后,她就是我身边最可信任的朋友了。而且,我也深信,自己了解她的为人。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会怎样去做,我都知道。 仅仅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她之所以将这件事情憋在心里这么多天,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成功;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去见程天恩时,肯定遇到让她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情了。这让她惶惑难堪。 最后,他们三个人,八宝、柯小柔、金陵,全部将眼睛盯在我身上——他们都为北小武尽过最大的努力了,求过最该求的人了,唯独还有我,还有我,没有为北小武尽自己的努力,去求一下程天佑。而此时,程天佑,应当是目前最有能力将北小武保释出来的人。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我是不是很自私?只为了自己的感受,便不顾北小武会不会遇到什么伤害。 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八宝沉不住气了,她从桌子上跳下来,语气有些激动。她说,姜生,我们都不想说别的什么话,就想说一句,如果现在是你进了派出所,北小武就是卖肝卖肺卖心脏也会把你捞出来! 后面的话,八宝没说,但是我知道,她的潜台词就是,姜生,那你呢?你一直就这样缩在事情的背后,只是在这里瞎紧张,却什么都不做!北小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呢?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避开他们直视的目光,看着地上,不想却看到了冬菇那双小眯眯眼,奇怪的是,它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鄙夷的神情。我起身将手上的花放到墙边的花瓶里,看了看金陵,看了看八宝,看了看柯小柔,我说,今天晚上,我会去找程天佑…… 八宝一听,又唰的一声跳到了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像两个弯月亮一样。她说,姜生姐,我就知道小武哥这么重朋友的人,交的朋友肯定也是讲义气重朋友的!说完她又跳到我眼前,说,姜生姐,我刚才说的话,你不会生气吧? 我笑,摇了摇头,你不过是陈述一个关于北小武的事实而已,我怎么会生气呢? 我们四人一起整理花的时候,柯小柔突然问我,姜生呀,陆医生来找过你没有呀? 我回头看了看柯小柔,看了看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模样,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前的他就好像是陆文隽的女朋友,来监视自己的男朋友有没有和我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似的。 其实,可能是我不好。柯小柔能和八宝混在一起,应该是蛮男人蛮义气的那一种人,只可惜,样子太阴柔了,对不起他这义薄云天的气概。 我回过神后,笑笑说,有来过,但是,我已经跟他说了,我现在是贫民窟里的一少女或者说是女青年,不是程先生圈养在小鱼山的小宠物了,已经无力支付他那高昂的心理医疗费。所以,我这个草根少女或者女青年,已经做不成他的女病人了!金陵很好奇地看着我,她很不明白,我到底是要当自己“少女”还是要当自己是“女青年”。其实,我本意是想说“少女”的,但是面对着八宝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我觉得自己这个二十一岁的大龄女青年还这么矫情的话,会被鄙视的。但是我又不甘心自己已经不是“少女”,变成了“女青年”,所以我就提供了“少女或者女青年”这两种身份,供柯小柔来选择。 柯小柔晃了晃他的小细脖子,说,那陆文隽怎么说的?他肯定还会给你治疗的!八宝一把捞过柯小柔,晃了两下,说,喂,柯小受,陆文隽这么高级的医生为什么会为姜生提供免费服务啊?他暗恋姜生姐这个女青年吗? 我恨八宝。我是少女,不是女青年! 柯小柔从八宝手里挣脱出来,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斯文的眼镜,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陆文隽有个坏习惯,就是认定了的事情,就很难回头。他又看了看八宝说,另外,我叫柯小柔,不叫柯小受!!!你这个无良少女!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八宝称为“女青年”,又眼巴巴地看着八宝被柯小柔称作“少女”,我当时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没天理的事情了!难道柯小柔没有发现,我这么清纯的脸比八宝那张画得鬼哭狼嚎的脸更像少女吗? 金陵大概是看出来我眼中的嫉妒了,她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姜生,人家八宝是少女,你只是长得“像”少女。说完之后,她躲开我几乎要杀人的眼睛,悄悄地躲到八宝的身后,背对着我。 我看了看八宝,又看了看柯小柔,说,嗯,是的,好像陆文隽是说过,要免费治疗好我的抑郁症,因为我是他的病人,有钱没钱,都是他的病人。 八宝吐吐舌头,说,幸亏是“有钱没钱,都是他的病人”,要是“有病没病,都是他的病人”的话,姜生姐,你就得告他“性骚扰”了。 章节目录 第44章我一直以为,他会给你天底下最完满的幸福(2) > 柯小柔拽过八宝说,你不能不在这里胡说八道么?八宝皱了皱鼻子,说,我没胡说八道,我只不过发表一个十六岁少女最敏感最智慧的分析而已! 我一听“少女”两个字,脸就拉得跟百米跑道那么长。 最后,八宝被柯小柔从我的花店里拽走了,八宝一边走,一边冲我吆喝,说,姜生姐,你晚上去找程天佑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20 作为你的医生,姜生,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 八宝和柯小柔前脚刚走,陆文隽就来了。 不知道八宝那句“你晚上去找程天佑……”云云的话,有没有传到陆文隽的耳朵里。 陆文隽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了抱冬菇,然后,冲我笑了笑,春水一样温柔宁静的眼波。他说,姜生,你把冬菇喂得好胖啊…… 我就笑笑,说,正是因为冬菇吃得太多,我发现自己供养不起它了,才得了抑郁症的。 陆文隽就笑,样子斯文可爱,他轻轻地将冬菇放下,回头看了看我,说,姜生,你瘦了,而且气色不好,是不是最近睡眠还是很糟糕? 我点点头说,可能不习惯吧。 说完这句话,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可能不习惯吧”,不习惯什么呢?不习惯离开小鱼山那座漂亮的小城堡?不习惯没有程天佑的日子?还是,不习惯没有了“他爱我”?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有些黯然。而这轻微的情绪变化,都落入了陆文隽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他看了看我,从包里拿出一些药片,放到桌子上,说,这是有助于睡眠的药,另外,用法和一些小建议,我都写在小卡片上了,你可以慢慢看。还有,作为你的医生,姜生,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而且,只要我有时间,我一定带着你,去做一些会令你开心的事情。 我回头,看了看金陵,又看了看正在地上跟一只小虫子玩得头破血流的冬菇,冲陆文隽笑了笑,说,谢谢你的药和卡片,我会多注意的。另外,其实,我挺开心的。 陆文隽就笑,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墙边的一层花,说,你头上的伤口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换一下纱布? 我轻轻低头,说,金陵都帮我换过了,你不要担心了。而且,你对我这么好,我觉得很内疚的。 陆文隽就笑,眼睛里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光影。他说,姜生,你真的很奇怪,好多人都怨恨别人对自己不够好,而你,却害怕别人对你好!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不知道?我喃喃,我有那么奇怪吗? 陆文隽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睛里堆着无比柔软的温柔,就像春天初生的青草尖,淡淡的,柔柔的。 就在那一刻,我整个人突然恍惚了一下。我想起了凉生,想起了魏家坪的那段日子。小的时候,我总喜欢在他睡午觉时,用初生的小草尖探入他的耳朵里。他被痒醒时,我就猫着小身子,躲在他床边。凉生的眼都不睁,就可以猜到是我,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姜生,别闹了,睡觉呢…… 现在的凉生,又躲在哪里睡着了呢?等待着我用一片小小的青草,探入他的耳朵,再次将他痒醒呢?想到这里,我的心轻轻地抽痛了一下,眼角一片薄薄的湿润。 陆文隽看着我眼底那片薄薄的轻雾,眉头轻轻一皱,说,姜生,不要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了。很多时候,我们寻找的人,就在不远处寻找着我们;而我们等待的人,也就在不远处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你要相信,你会找到他的。说完,他的眼神柔软而坚定地看着我,仿佛想给我力量,给我宽慰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陆文隽的眼睛是如此的犀利,他总能看清你的所思所想,或许,这就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所具备的。而正是他的这份“懂得”,让我不自觉地想对他倾诉自己对凉生的思念和忧虑。 就在我和陆文隽交谈的时候,刚被柯小柔拖走的八宝一头撞了进来。她将我拉到一边,说,姜生姐,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去找程天佑吗? 我点点头。 她一副很懂的表情,说,咱们都是女人,你也不用害羞,觉得不好意思跟我说,其实我都懂。我怕你在花店忙,没时间准备,为了你的“安全”,我刚才去自动售货机上给你买的。说完,她很神秘地将一个小东西放到我手里。 我当时还没理解过来,就一把抓起那个小东西,放到自己的眼前,嘟哝,杜蕾丝…… 啊!在我的惨叫之后,就是八宝的惨叫,她没想到,我居然将一只避孕套拎到了大庭广众面前,而且此时,陆文隽就在离我们不足五十厘米的地方,而且他的眼睛正在盯着我拎在手里的那枚避孕套。 可是,该死的八宝,去你奶奶的吧!你姜生奶奶听说倒是听说了无数遍,但是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实物呢!否则的话,我就是大脑里面全是尿,我也不会当着一个无比美好的男子拿着一只避孕套把玩啊? 当下,整个花店都静悄悄的。 陆文隽在一边看着我和八宝,一脸惊愕的表情。 我的脸也灰得跟刚从煤矿里捞出来一样,拿避孕套的手唰的一声放了下来,眼睛几乎冒着杀人的光芒看着八宝。 八宝也看着我,很深刻地思考着我为什么会一脸不满的表情,最后,她似乎理解了,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只,塞到我的手里,说,姜生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给了一个,不够啊?你别生气,我多给你几个,一晚上应该很够了!说完,她就又唰的一声冲出了门外,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嘱咐我,姜生姐,你一定得注意安全啊…… 八宝走后,我的手就紧紧捏住她“好心”给我的“安全用品”站在陆文隽面前,脸都肿了,还要装出一副很镇定的表情。 金陵看出我在心里已经将八宝这个“热心过度”的小八婆凌迟处死了一百遍,就上前来,说,姜生,八宝只是个少女,小女孩嘛。少女容易热心过头,她可能误会了你晚上找程天佑的意思,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觉得难堪。陆文隽也不是外人,是你的医生,你不要不好意思啦。 我的脸还是肿得厉害,默不作声地冲金陵晃了晃手中的避孕套,眼睛里闪过杀人的光芒。 金陵说,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该怎么办是不是?没关系,你拿去喂冬菇就是了。 这时,陆文隽开口了,他为了避免我的难堪,刻意将话题岔开。他说,姜生,你这个小花店还真不错,以后我就天天来拿一束花好不好? 我的脸色缓和了很多,笑,挥舞着手里的避孕套说,好啊,不过我要免费给你。否则,我就不接受你的免费治疗和免费药品了。 陆文隽看了看我得意过头而忘情晃荡的手,轻轻地笑了笑,说,好的,既然你总是感觉不能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好的话。 后来,因为有客人到花店里来买花,陆文隽并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姜生,这个周末,程氏集团的老爷子程方正有个很大的私人聚会,我需要一个女伴,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呢? 没等我开口拒绝,陆文隽又说,当然,我这是想让你多和人接触一下,也算是对你病情的一个治疗方式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姜生。 陆文隽走后,我整个人就恍惚了。我想,如果我去参加这个聚会,会不会看到程天佑呢?我的心,到底是想看到他,还是怕看到他呢?唉,反正今天晚上,我还要去请求他帮忙,帮忙救北小武的。 有些人,总是要见的;就好像有些伤疤,总是要面对的。 就在这时,花店的门突然开了,北小武一头扎了进来,额角鼓得老高,嘴角青紫,一身伤痕,他进门看了我一眼说,姜生,你北爷爷回来了。 说完,咕咚一声,一头扎倒在地上。 当时的我,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开心的是北小武居然回来了,难过的是他居然这么一身伤痕。 我和金陵艰难地将他扶起来,金陵说,送医院吧?北小武就悠悠地醒来说,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说完,他看了看我说,姜生,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北小武一开口,我的心就疼了。我说,去你奶奶的吧,你都伤成了这样,还关心我干什么啊? 北小武就笑,我不疼,姜生,我不疼。你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掉眼泪,这一点,冬菇都比你强出几条街去!说完,他指了指在地上眯着眼,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们的冬菇。 我轻轻用手纸擦了擦他额角的伤口,满心酸涩。北小武吃疼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看我满脸歉疚的表情,就大笑,说,奶奶的姜生,你的手那么轻,当我是面条啊?这伤口一点都不痛。说完,他为了不让我继续为这些伤口而内疚,就自己抬手打了一下,试图证明,真的不痛。虽然他的眼睛里故意装出快乐,可是我却从他的额角看到了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滴。 我不吭声。金陵端来温水和酒精,她问北小武,是谁将你弄成这样啊? 北小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笑了笑,说,警察哥哥说,这些伤口是我不小心撞墙撞出来的!我的手紧紧握着,说,他妈的放屁! 北小武吃疼地瘪瘪嘴,说,姜生,你看,我不过进去不到十天,你没有我的管束就这么无法无天了!满嘴脏话!要是凉生听到了,非跟我火拼不可,我没帮他照顾好你。 说到“凉生”的名字,北小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那种男人不愿意让别人看懂的难过。可是,当北小武看到我紧紧握着的手,以及我手里握住的那些避孕套的时候,他的脸都绿了。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东西,瞪大眼睛看着我。可能他觉得,真是牢内十天,牢外千年。千年之后的我,脸皮都修炼成水牛皮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拿着这些东西。 我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镇定地解释道,哦,这些啊,我拿来喂冬菇的。 可是当我说完这话的时候,分明看到北小武眼睛里闪过一丝“切,狡辩吧,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这时,门突然轻轻地开了。一张精致阴郁的面容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金陵的眼睛立刻腾起了雾光,浓浓的伤感和凄凉。 程天恩! 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身边没有他素日里带的那些保镖和助手。他看着我,看着北小武,看着金陵,满眼同情的样子。仿佛这一切不是他造成的,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心怀善良的路人一般。 我看着金陵,看着她满眼难过和伤感的表情。她一定在想,原来当时天恩虽然狠心拒绝了她的请求,但最终,还是因为她,而对北小武和我网开一面了。 我腾地站起身,走了出去。我不是金陵,我不需要对程天恩的网开一面感恩,更重要的是,这么长时间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 凉生的伤!北小武的伤!我的伤!都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感激! 他可以恨程天佑当年的无心失误,导致了他失去了双腿,但是他不可以将他的仇恨转移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身上,任由我们来做他们兄弟之间仇恨的炮灰!现在,我和程天佑分开了,凉生也再不可能回到我的生命里来了,小九也被他逼走了,北小武也被他伤害了……他再也没有别的筹码可以拿来要挟我了,那么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该有一个了断了呢? 金陵似乎看出了我压抑在眼中的熊熊怒火,所以,她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小声地说,姜生,姜生,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惹是非了。 我转身,看了看金陵,说,你回去!这是我和程天恩之间的事情,与你和北小武无关!你回去,我不想恨你,你也不必为他说话!金陵就愣在原地。 当我回头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程天恩在对街的路边冲我笑。那种笑容里有一丝得意,一丝狡黠,仿佛,只要我走出这道门,就会成为他钓钩上的鱼一般。 21 老天给了我上等的一切,而他,却夺去了我所有的机会! 我冲出花店,走到对街,走到这个有着天使面孔却一副魔鬼心肠的男子身边。我说,程天恩,是不是到了现在,你才满意? 他坐在轮椅上,淡笑,眉眼唇齿之上,是一种别样无辜的神情。他说,姜生,你是不是误会我了呢……我怎么可能满意呢?你太小看我了吧!说完,他轻轻地将手指放在唇边,说,嘘——姜生,你可千万别发作!女孩子在大街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可不好看啊! 我沉默地低着头,但是眼中的愤懑却越积越深。 这时,一个小小的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模样,全身穿着脏兮兮的旧衣裳,走到我的面前。她冲我伸出她小小的手,说,阿姨,我饿。 我在对程天恩有千万分的怨愤之下,还能腾出思维来考虑这个小女孩的话。我转脸,企图将自己“少女”的眼神留在这个小姑娘的脑海里,如果此时身旁没有程天恩这个变态,我想,我一定会拉过小女孩,用自己“少女”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难道,你没发现叫我姐姐更合适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怨念起了作用,还是刚才我对着程天恩生气时的样子确实让我看起来比较老,当我的眼神因为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变得温柔起来的时候,她突然改口,拉了拉我的衣角说,姐姐,我饿。 这一声“姐姐”真是叫得我心花怒放。小孩子是从来不会撒谎的,看样子,她果真能从我身上看出大龄少女的气质。 当我想对小女孩说些什么的时候,程天恩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我们这个距离才能听到的声音。他说,姜生,你看着这个小女孩,熟悉么?当年,这个年龄的你,可是跟在凉生身后的,而不是程天佑身后!所以,你不该恨我离间了你和天佑的感情。相反,你该感谢我,是我,让你们分开,让你以后有机会和凉生在一起。 我看着程天恩得意的眼神,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给那个小女孩,试图让她拿着钱离开,因为我和程天恩之间,需要有一个了断。 可是,那个小女孩却摇了摇头,没有拿钱,只是拉着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姐姐,我饿,我想浩哥哥。说完“浩哥哥”这个名字,小女孩的泪水泫然。 程天恩在一边冷笑,说,姜生,你看,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寻找自己的哥哥。你呢?你真不该在程天佑的温柔乡里就忘记自己的骨肉亲情!所以,你不该恨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提醒你,姜生,你还有个哥哥,流落在这个人间!不要去碰那些不该属于你的幸福!另外,找到凉生,你会多开心呢?反正你这样的女孩,这么要强,自然不会在乎别人说你们兄妹乱伦的…… 他说“乱伦”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闪过极其幸灾乐祸的表情。而这两个字又是我最不可忍受的字眼,所以,当时的我,像只小兽一样,一脚踹翻了他的轮椅…… 就在程天恩倒地的那一瞬间,那个小女孩就被吓得退后了几步,退到了那条街道上。 而金陵也从花店里跑了出来,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有人这样对待天恩,哪怕他犯了再大的错误。 我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是的,也只有在他身边不带那些帮凶的时候,我才会这样嚣张。曾经,每次他身边有那么多人的时候,我只能被他欺负到无处躲藏。 可是,我却忽视了一个问题,狡猾如同程天恩的男子,怎么可能这样疏忽呢?而且是在他故意惹怒我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单独一人呢? 就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程天佑已经从旁边的那条巷子里跑了过来,他震惊地看着我,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地皱着眉头的天恩。 程天佑和金陵一起将天恩扶起来,天佑轻轻用掌心摩挲着天恩的伤口,眼睛血红地看着我,说,我帮你把北小武要出来了。本来我是想自己送北小武过来,但是天恩听苏曼说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误会他,所以,他就请求我,过来送北小武,同时,他是想来为四年前那次伤害,对你道歉的。你就是再恨他,再容忍不下他,再不肯原谅他,也不该这样对待他! 我一听,立刻脑袋都大了,我知道,自己的死期确实到了。就是我有一百个脑子,我也斗不过程天恩!程天佑这通篇的话语里,没有喊过一次,姜生。 章节目录 第45章我一直以为,他会给你天底下最完满的幸福(3) > 本来就是,这么远的距离,程天佑没有听到程天恩对我说的刻毒的话,但是却可以看到我对程天恩粗鲁的行为。 程天恩挣扎着坐在轮椅上,安慰天佑说,哥哥,你不要这样。我想,我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来弥补自己曾给姜生造成的伤害。姜生这样对我,毕竟是因为以前,我曾那么伤害了她和凉生。只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天佑,迷路天使一样的迷茫。他说,只是,我刚才求她,不要再用感情折磨哥哥你,不要再将对我的恨发泄到你身上,不要再离间我们兄弟感情的时候……她就把我推倒了。她说,她不会忘记以前我们是怎样伤害凉生的!说到这里,天恩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流着眼泪,说,哥哥,对不起,四年前,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你成为伤害凉生的人,连累你现在受姜生的报复。不过,哥哥,我一定尽自己的努力,来换得姜生的原谅,我不要她再误会和伤害你了,哥哥…… 程天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天恩,说,别说了,天恩,我送你回家。别说了,也别再招惹她了。 我痛苦地看着天佑冷漠的脸,眼睛里一片湿漉漉的酸涩。此时的他,是离我多么近啊;可是,又是多么的远啊! 天佑天佑,你真的相信,你曾爱过的姜生,是这副嘴脸这副模样?你真的认为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不爱你,我的回来,只为了报复你吗? 天恩说,哥哥,你和金陵去旁边等等我好吗?我有一些话,要跟姜生说,我必须说,我不能让她这么恨你,我不愿意你们两人不快乐。 我没有听天恩说什么,此时的我,眼里只有天佑冷漠的眼睛和自己破碎的心脏。我看着他和金陵轻轻地走到一边,看着他冷漠而清冽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眷恋,只有憎恨和受伤。 天恩回头看了远处的天佑和金陵一眼,对我笑,说,姜生,你真配合,刚才推我那一把,估计真是伤透了天佑的心了。 我看着他,几乎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说,难道,天佑误会我,你就这么开心吗? 天恩说,不是,我不是想他误会你,我是想他不快乐!他夺去了我的腿,我就要夺去他的快乐!你的这些“伤害”就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释怀和快乐的原因!我痛苦地看着天恩,说,可是,他是你的哥哥啊!难道,你就要这样残忍吗? 天恩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姜生,我很想知道,当年,我的双腿被活活锯掉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弟弟,他就将我的双腿复原?说完,他冷冷地笑,目光如淬毒的刀。他说,姜生,我不比程天佑差!从外表到内在。甚至,我可以比他更优秀!可是,我现在却只能是一个残废!而他却可以拥有那么多,长辈的信任、别人的羡慕、心爱的女人、成功的事业!这一切,难道我就活该不能拥有吗?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常的男子,有平常的容貌、平常的家庭、平常的出身,也许,我不会这么伤心绝望!但是,老天给了我上等的一切,而他,却夺去了我所有的机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看我,故作温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说,姜生,其实,我算准了,北小武今天还没出来的话,你肯定会去求程天佑的。我多担心啊,要是你一哭,程天佑还不马上缴枪投降?那样,我多失败!那么困难地让他纠结痛苦地和你分开,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么快就又在一起?所以,我让程天佑去保释了北小武……我就是要永远将你和程天佑推到对立的面上,让你们痛苦,却不能在一起。而姜生,你今天也配合得很好啊。你瞧瞧你的举动,就是配合着我一步一步将程天佑从你身边逼走!不过,程天佑是傻瓜!哈哈哈,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不信任自己喜欢的女人呢?哈哈哈!这一点,注定了你和程天佑要一辈子倒霉在我的手心! 我努力努力地克制,努力努力地不想让自己“伤害”天恩的举动再次落在天佑的眼里,我努力地去理解我和天佑都是掉在天恩的陷阱里,可是我却真的恨天佑怎么可以如此误会我,如此相信天恩! 这份委屈至极的恨,聚集在我的胸腔,越来越浓,越来越痛!最后,我伸手重重推开了程天恩,而握在我手心的那些八宝留给我的“避孕套”也纷纷飞落在他的身边。 程天佑似乎意识到我要有“伤害”他宝贝弟弟的行为的时候,就已经向这边奔来了,当他走上前的时候,原本握在我掌心的避孕套已经落在他的脚边。 22 就算是隔了时空,换了面孔,可是我却记得,你叫凉生。 程天佑看着这些避孕套,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闪过熊熊的暴怒,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他忘记了责备我刚才对天恩的无礼举动,忘记了去保护“娇弱”的天恩,慢慢地从地上拾起一枚避孕套,紧紧逼到我的面前,大手一横,狠狠地看着我,说,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你还能不知道?难道要我给你上一节青春性教育课程吗?我翻了翻白眼看了看他,说,避孕套啊。 程天佑黝黑的眼眸里闪过愤怒的光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这是避孕套! 我直着脖子也回瞪着他,我说,你知道,你还问个屁! 程天佑将避孕套重重摔在地上,用力地捏住我的下巴,说,姜生!他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很艰难,因为他曾说过,再也不会喊我的名字,但是,因为这突然而来的避孕套,他几乎是焦躁到忘记了自己的原则。他说,我不是问你这是什么,我是问你这是干什么的? 我继续翻白眼,干什么的?避孕套还能是干什么的?避孕的。难道是发射卫星的? 程天佑已经被我的回答给搞疯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好,姜生,你厉害!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你却给我答非所问! 我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他的手捏在我的下巴上,有些疼痛的感觉,可是他却不肯撒手。我说,我怎么答非所问了?你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你这是避孕套。你问我这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这是避孕的。我怎么答非所问了? 程天佑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说,姜生,你给我住嘴!我是问你从哪里弄的这东西,你要用来干什么? 我一把打开程天佑的手,说,我的事情,你说过你不关心的! 程天佑一把抓住我的手,狠命地抓住。他说,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别给我岔开话题,给我回答!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这时,我能感觉到一边的程天恩的表情有些紧张,他没想到程天佑会突然因为这种东西而恼怒到忘记了和我之间因他而起的“矛盾”,在这里吃起醋来。而身后那个跟我乞讨过的小女孩,也被程天佑吓得不住往后退。 程天佑精美的脸上满溢暴怒的表情,可是我却从里面读出了“在意”和“关切”。 原来,你还是这么在乎我?想到这里,我多日来的委屈就忍不住泛滥成海,我嘟起嘴巴,眼泪开始往下掉。我说,你凶什么啊?你说过,你不要我了!你在抱着苏曼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不要我了!你要我自生自灭,你说我陷害你和天恩,你说我心肠恶毒…… 程天佑看着我委屈的眼泪,原本愤怒的脸庞渐渐地线条柔和起来。虽然,我和他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虽然他还是认为我确实在挑拨他和天恩的关系,在无情地伤害天恩,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我眼角的那滴眼泪。 他的眉心深深地皱起,漂亮的唇线轻微地一抿,眼神那么痛苦那么深刻。他漂亮的手轻轻抬起,试图给我擦去眼泪。 我却重重地打开他的手,哭着鼻子说,我不要你的关心!你走!我是个大坏蛋!我是个坏女人!说到这里,我哭得更仓皇了,我像一个委屈的小孩,想要他温暖的怀抱,却又深刻在意着他曾经的误会带给自己的挫败感。 天佑看着我,看着我眼泪泫然的样子,紧紧地抿着嘴唇,手再次举起,试图将我拉入他的怀里。或许,当他发现自己会为我震怒为我吃醋的这一刻,他才知道,我对于他是多么重要,重要到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他都可以原谅。 天恩在他的身边,眼睛里闪过一丝可惜了的表情。是的,可惜了他周密的计划,却被我的一行眼泪给打乱了! 我看着天佑张开的怀抱,更委屈了。我说,我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是天恩在诬陷我。刚才那一切,这个小姑娘都看到的,不信,你问她! 我回头,试图从不远处的街道上拉过那个小女孩,让她告诉天佑,这一切。但是我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我太急于解开我和天佑之间的误会了。我根本不知道,就算是误会了,他还是愿意爱的。但当我提及“天恩诬陷我”这等敏感的字眼的时候,天佑的脸又变得阴沉起来。他可以接受我对天恩的“过失”,但不能接受我“三番五次地对天恩的不依不饶”。 那个小女孩见我要走过去试图拉她,原本已经被先前状况给吓坏了的她,更是害怕,直接向街道对面跑去。 这时,一辆车疾驰而过,毫无准备的她就冲着那辆车而去!我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但是,在那一刻我的唯一反应,就是拉开那个小姑娘。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撞伤,就去拉那个女孩子。 那辆车重重地一个刹车急转弯,停在了离我和那个小女孩不足二十厘米处。极度惊吓的我将那个小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 程天佑几乎是吓疯了,我的行为根本就在他的反应能力之外,所以,当车子刹住之后,他疾步走上前,将我拥在怀里。看着我青白的脸色,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说不清的心疼,他说,姜生,你吓死我了! 当他的视线转向这辆白色的肇事车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轻轻挥挥手示意,让车离开,他不想追究。 在一边的程天恩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说,哥哥,怎么可以让差点撞伤姜生姐姐的车这么快就离开呢?司机是不是该下来给个交待! 程天佑的神色有些绷紧,他摆摆手,让司机开车走。这时,伤痕累累的北小武从花店里蹿了出来,他晃着手,指着那辆车叫道,你下来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谋杀我妹妹啊!再不下来,老子将你这辆林肯给砸成废铁! 白色?林肯? 白色林肯! 突然之间,我的大脑有种窒息的感觉,很多幻影和假象在我的大脑里不停地转啊转啊!我几乎是挣扎着从程天佑的怀里挣脱出来,我几乎是傻乎乎地站到了车前。 良久的沉默。那辆车的车窗最终缓缓地、缓缓地摇下。 在车窗落下,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脸庞出现的那一刻,我的世界突然地动山摇、四分五裂! 凉生! 变了时空,换了地点,还是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还是这样如水一样的气质和容颜!刹那之间,我的心和这个世界一样,四分五裂了! 我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昏厥。 我看着他,看着他淡雾一样的眼睛,清凉柔软的瞳孔,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模样,清秀的眉心淡淡地皱着,但是神色却极其平静。 车里的男子很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脸色已经苍白,他轻轻地说,小姐,对不起! 在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大雨一样顷刻而落。在我身后的北小武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车里那个年轻男子熟悉的容颜,又转头看看车外的程天佑,确定车里这个优越的男子不是天佑客串的。 章节目录 第46章我一直以为,他会给你天底下最完满的幸福(4) > 我的嘴唇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 天佑就在我的身边,但是,那一刻,他的手却无法将我从车前拉开,因为,他知道,就在这车窗落下来的这一刻,没有任何人、任何一种力量,能将我从车前给拉开了。他安静地在我身边,神色灰败,眼里闪过几乎绝望的落寞。 而在一边的天恩,眼睛里闪过淡淡的窃喜,一副有戏可看的表情。 车里的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北小武,晶亮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但是语依旧淡淡,说,对不起。然后,他沉思了一下,温柔淡漠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他说,呃,我是不是该赔偿呢? 北小武几乎是横冲直撞地走到车窗边,他一把拉住车里的男子,说,凉生,凉生!她是姜生啊!你的妹妹啊!你都不记得了吗? 凉生轻轻地拿开北小武的手,他淡漠的瞳孔中,有丝淡淡的不悦,说,先生,你和这位小姐都认错人了!说完,从身上拿出一叠人民币放在北小武的手里,然后极其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发动引擎,扬尘而去。 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追着车大哭,我喊他,哥! 就在那一声之后,可能是我眼花了,我似乎看到了那辆车的速度瞬间慢下,但又瞬间提速,疾驰消失。 我几乎是跪在地上,一身狼狈,放声大哭。在这条街上,有我经营的花店,一定有很多熟人,在看着我哭泣的样子。 可是,又能怎样呢? 就在此时此刻,我最亲爱的哥哥,在我最熟悉的街道,再次将我遗弃在茫茫人海。这一别,会不会再永无相见之日呢? 想到这里,我的哭泣更绝望更难过。 你是哥哥!你一定是的! 为什么你不肯下来看看我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也想了你很久? 你真的忘记了那个叫姜生的女孩,她从你的生命里走过了吗? 北小武在我身后,狠狠地将那些钱全部摔在地上!他说,凉生你这个混蛋,你连你妹妹都不要了! 金陵在一旁,轻轻拉着北小武,说,你别恨凉生,难道,你忘了吗?他失忆了!北小武转身,将在地上很没出息哭泣的我拉了起来,他看了看金陵,忍着脸上的伤痛,说,失忆了不起吗?他就算失忆了,也是姜生的哥哥,也要看看自己的妹妹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程天佑,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说,拜你们兄弟两人所赐,我不想去计较!当然,你是程大公子,你一手遮天!我这等小人物,也没法同你计较!但是,你要喜欢姜生,你就好好地喜欢!你就得给她信任!你不喜欢,你就早日离开,不要耽误我们姜生!现在看来,姜生是有个冷血的哥哥了,我不想她再遇到一个冷血的男人! 程天佑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着北小武,北小武也回望着他,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 程天恩在一边突然开口了,他看了看北小武,微微泛着海水蓝的眼睛里荡起一丝狡黠的光芒。他说,我哥哥怕不配做你们姜生的男人,你看看现在的她,为了一个样子酷似凉生的人,便失魂落魄成这种模样!且不说,我们程家丢不起这个脸。就算我们程家能为姜生丢尽脸面,我哥哥这样优秀的男子,也不应该去做别人感情的替代品! 程天恩的这句“替代品”,很显然触碰到了程天佑感情最敏感的地方。 这么长时间,骄傲如他、优秀如他、霸道如他的男子,确实容不得“替代品”这个字眼,甚至可以说是深深地忌讳着这个词眼。 所以,他看了看我,眼里的温柔渐渐又被这份痛楚所替代,他再也没有向我张开他的怀抱。而是,转向程天恩,推着轮椅上的他离开。 程天恩真的好聪明,他能如此快而准地抓住程天佑性格上的弱点,将我们再次置于对立面。就在这一刻,或许,便注定了程天佑对于感情的一个原则,那就是:我可以爱你的伤痕,可以纵容你的不乖,可以容忍你对我们兄弟情谊的“离间”,但是我不能容忍你在我的肩膀上为别的男人而落泪!你是我的,那就只能是我的!从你的心到你的身体到你的思维,只能是我的! 23 不是凉生在我的生活中走失了,而是我从凉生的记忆中彻底走失了。 北小武被金陵带到医院去包扎伤口,柯小柔见了北小武后,笑得简直惨不忍睹。他说,哎呀,小武,你回来啦呀,我们家八宝知道不? 北小武奇怪地看着柯小柔,因为他并不知道原来柯小柔和八宝是感情很好的“姐妹淘”。 后来,北小武回到我的花店的时候,他跟我说起柯小柔,说,没想到,八宝居然和一个死同性恋关系很好! 当时的我,正在沉默地看着小绵瓜吃水煮面。 哦,小绵瓜就是刚才那个向我乞讨的小女孩,当时的她,显然已经被大人的事情给吓坏了。我将她带回家的时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地说,我叫小绵瓜,然后她又轻轻地补上了一句,浩哥哥就叫我小绵瓜的。 我看了看北小武,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看着小绵瓜,还有她捧在面前的那碗满满的水煮面。 发呆。 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她叫姜生,她也像现在的小绵瓜一样,端着满满的一碗水煮面,大口大口地嚼咽。然后,小小的姜生身边,是那个叫做凉生的小男孩。 他对着贪吃的她笑,细瓷一样的脸上,眉眼弯弯。 她也对着他笑,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巴,得陇望蜀地说了一句,哥哥,要是有荷包蛋吃,那该多好啊。 当时的他,就哭了。 那是他最心疼的妹妹,他却不能满足她想吃一枚荷包蛋的愿望。他的眼泪就像晶莹的水晶,顺着他小小的鼻翼,缓缓流下。 就这样,隔着多年层层叠叠的时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小绵瓜看了我一眼,看着我默不作声地流眼泪,她的眼神怯怯的,生怕是自己惹我生气了,就抬起脏兮兮的小手,试图给我抹眼泪。 她抱着眼前的大碗,仿佛生怕它被别人拿去一样,怯怯地问我,姐姐,你怎么哭了?她见我不回答,就小声地说,小绵瓜想浩哥哥的时候,也会哭的。小姐姐,你哭也是因为在想你的哥哥吗? 金陵走上前,将一张纸巾放到我的手边,眼睛里闪过一丝内疚的光芒,她看了看我,欲又止的模样,然后就坐到小绵瓜的身旁,问她,小绵瓜,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绵瓜摇摇头,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浩哥哥就是我的小爸爸。 说到“浩哥哥”的时候,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哭的时候,仍然紧紧抱着那碗水煮面。我想,她确实是饿坏了,所以生怕任何人抢去她的食物。她一边哭,一边吃面,眼泪鼻涕一起流,嘴巴里吸着面条,还哽咽着。她说,浩哥哥前天说给我去买薄饼吃……可是,可是,他却不见了。 我听着小绵瓜的话,心里酸酸的,我突然很想跟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悬殊的小女孩一起哭,我很想像她那样眼泪鼻涕流到一起,告诉她,我也有一个叫凉生的哥哥,四年多前,寻找一盆姜花去了……可是,可是他却再也不肯回来了。就算他见到了姜生,也不再当她是妹妹了…… 金陵用纸巾给小绵瓜擦眼泪和鼻涕。这时,北小武却将脑袋晃了过来,看着小绵瓜,说,你的浩哥哥不是不见了,是他不要你了! 北小武本来是逗小绵瓜的,但是小绵瓜却认了真,脸憋得通红,一边哭,一边说,浩哥哥是迷路了,他不会不要小绵瓜的。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金陵白了北小武一眼,安慰着小绵瓜说,小绵瓜别哭了,你的浩哥哥不会迷路的。他有嘴巴,可以问路,会回来找你的。 金陵的话刚说完,小绵瓜想了想,哭得更厉害了。 金陵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小绵瓜就哭,担心地看着金陵,说,浩哥哥,浩哥哥不会说话,他没法问路的…… 小绵瓜的话,让我的心陡然一紧,她的浩哥哥是个哑巴,所以迷路的时候,没法问别人回来的路;可是,我的凉生,我的哥哥,他不是哑巴,却在走失的日子里,从来没有问过别人,回来的路。 今天,在看到他后,我才明白,不是凉生在我的生活中走失了,而是我,从凉生的记忆中,彻底走失了…… 夜里,北小武就被八宝一个电话给催走了。 可能是柯小柔告诉了八宝,北小武出来了,他在医院里看到北小武包扎伤口了,所以八宝的电话就直奔了过来,她在电话那头哭得天昏地暗,一边哭一边说,北小武,你个死猪!你怎么没死在里面啊? 北小武就皱着眉头,说,八宝,你非要粗着嗓子说话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特别像个野男人啊?你吼什么吼,你以为你是山歌教主啊? 北小武临走的时候,冲我和金陵笑,他说,你们别想歪了,我今天晚上是无家可归,我已经好久没有缴房租了,本来是打算去姜生的小鱼山跟着住,可惜啊,她现在跟程大公子决裂了,我也无法享受别墅级待遇了。我今晚只能投奔八宝了。 北小武看看我,说,姜生,你别难过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伤口对我笑,说,你再皱眉头真成老太婆了,你武哥为你担待这点伤的能力还是有的!凉生不在了,我就得保护你!只是……只是凉生明明在这个城市里!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些恼火,我下次碰到他,我一定扁死他!开林肯了不起了?我还开qq呢! 北小武走后,金陵一直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半夜里,我和金陵挤在花店隔出来的小床上,我们的中间还挤着刚刚换了新衣裳的小绵瓜,以及那只叫冬菇的蠢猫。小绵瓜穿着我的棉衫,大大的,就像穿着裙子一样。我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穿着程天佑那件大大的t恤衫时的模样。当时的他,对着我,满眼玩味的笑,霸道而温柔的模样。 可是,如今,我却失去了凉生,失去了他。 金陵歪头,看了看我,说,姜生,别想心事了,早点睡吧。 我轻轻地应了声,哦。而整个人却陷入了沉思和惶惑之中,我想起那辆车撞向我和小绵瓜的时候,猛然刹住,当时程天佑居然没有说什么,直接摆手要他走。这一点,太不像程天佑的性格了。难道……难道,他本来就是知道的,这辆车里,坐的就是凉生,我的哥哥! 也就是说,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在这座城市里,每一次为这辆白色林肯车发疯地奔跑的时候,都不是幻觉! 他确实是无数次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们就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却终究擦肩而过。 既然,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那么,那一次我因为追逐那辆白色林肯,被身后驰来的一辆甲壳虫给撞飞在路边的时候,很多很多的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就像泛滥的清水河一样。在那一刻,我在昏迷时所看到的那双忧郁至极心疼至极的眼睛,看到那张精美的容颜,也一定不是幻觉!他是千真万确地从车上下来过!千真万确地紧紧地抱过我!千真万确地近乎声嘶力竭地喊过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可是,既然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地存在过,那么,为什么,今天,你却那么漠然地看着我,陌路一般? 或许,我又在自作多情了;或许,这一切就像天佑所说,都是幻觉。 我想,我真的该好好地休息了。或许睡着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四岁那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在一个阳光很美的午后,六岁的你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么凉生,我们就“拉钩上吊”吧,一起约好,永远不要长大。永远我是你的姜生,你是我的凉生;永远你是凉生哥哥,我是姜生妹妹。 永远。永远。 章节目录 第47章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1) > 小九: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幸福可以去幸福;有那么多快乐可以去快乐;有那么多女孩子可以值得你去爱和等待…… 所以,你没有必要,去选择这种道路,去等待,去痛苦,去不幸福,去爱上一个你都不了解的女子。 北小武: 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就是喜欢你! 你不要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这对我来说,不起作用!我就是喜欢你! 不管你是地痞的情妇还是流氓的闺女或者你本身是杀人犯,我就是改不了,喜欢你!或者我直接告诉你,在喜欢你这个建设性的问题上,我就是地痞我就是流氓!所以,小九,你不要再逃避了! 24 他是凉生,他是哥哥,可是他却不肯记得我了。 陆文隽每天都会在傍晚时分,来我的花店,拿一束百合。有几次,柯小柔在他身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金陵给陆文隽包花的时候,柯小柔就在旁边跟我搭话。他摇头晃脑地说,哎呀,姜生呀,北小武回来后,八宝那死人就不来找我玩啦,我在医院里整天对着那些死病号,都要寂寞得变态了!说着,他就伸着手在我面前摆弄,大有炫耀他手上新戒指的意味。 我就眨眨眼睛看看柯小柔,心想,柯小柔姑爷爷,你是不是想让你的姜生姑奶奶抑郁得更加厉害啊?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毕竟,柯小柔除了比较娘娘腔之外,还是一个好同志的。 我问陆文隽,你弄这么多百合,可千万别放到卧室里啊,会影响睡眠的。 说完这话,我突然想起程天佑,他曾经也这么嘱咐过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宠溺的表情。 陆文隽就笑,说,我确实是将它们放在卧室里的…… 我吃惊地看了看陆文隽,说,不会吧?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陆文隽就笑笑,没说什么。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我的病人失眠的感觉。 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愣了很久。 陆文隽离开后,金陵摘下袖套,她笑我,说,姜生,你这个心理医生可真是对你青睐有加啊!体贴又周到。怪不得北小武说,当时,程天佑对你这个心理医生充满了戒备。现在看来,真是不得不戒备啊! 我耸耸肩膀,随你们怎么说好了。 金陵看看手表,她说,喂,姜生大小姐,我先去报社了。 我吐吐舌头,说,不就是去报社,你怎么跟中了头奖似的表情? 金陵叹气,说,哎,我还真是中了头奖了。我现在负责娱乐版块了,现在是娱乐编辑娱乐记者。我看了看脚下的冬菇,又看了看金陵,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一只狗仔? 金陵白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嫉妒我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说完她就笑,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来我们报社负责这个版块的那两女一男,集体私奔了。 啊?你们报社不仅是新闻劲爆,这同事内部关系更劲爆啊。我极端敬佩地仰视着金陵,心想,你当时怎么就不加入私奔的行列呢? 金陵没看我,招呼了一下 ,对我说,三角恋情而已,有那么劲爆吗?那两个女人为这个男的,打得日月变色天地无光,后来那个男的也被打进去了……整个报社就是他们三个的战场。社长一看,虽然你们三个是娱乐编辑娱乐记者,但是你们也不能将自己的私生活搞得这么娱乐吧?所以就将他们一起给开了。开走那天,他们三个一直从楼上打到楼下,那两个女的这个“隔空打牛术”那真是水平一流,牛没打倒,隔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倒被她俩厮打得面目全非…… 我就笑,说,金陵啊,你看你都说得唾沫横飞,还敢说这个故事不劲爆啊? 金陵整理一下衣服,笑着说,如果是苏曼和你为了抢夺程天佑而打得头破血流的话,倒是很有可能上头条新闻。不过……她说,姜生,我跟你说个真的很劲爆的新闻。 什么?我好奇地看着金陵,两只眼睛冒着八卦的火苗。 金陵说,那个苏曼最近又有爆炸新闻了,就是,你知道,很多人传,她之所以成为五湖星娱乐的一姐,完全是凭借那个姓周的制片人,哦,就是那个叫周慕的官商。 我说,这个我知道,不是什么劲爆的消息啊。 金陵笑,这个当然不劲爆了,劲爆的在后面。这个周慕势力强大,而且与程家素日交好,但是最近他貌似犯了事,极有可能被“双规”,所以他就“逃”到国外避风头,名义上是度假去了,实际上,谁都知道,如果别人对他的告发成立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在国外“避难”了。 我说,这是官员们的常事,不怎么劲爆,但是可恨! 金陵说,姜生,你急什么啊? 劲爆的事情也是有因有果嘛。你想,苏曼这个昔日的金主周慕已经事发,而且极有可能倒台。所以,苏曼现在就出现了危机。平时,周慕可以为她拿到一切,但是周慕现在自身难保,所以,苏曼不得不为自己再找一棵大树…… 我很机智地看了看金陵,说,你是说,娱乐圈的“潜规则”?我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我不是个好人,而是,我确实对苏曼这个女人有一肚子的怨气。 金陵说,是的,潜规则。 我说,其实这也不够劲爆啊,她本来不就是被周慕潜规则了吗? 金陵说,但是这次潜规则的方式不同,不是她亲自上阵。 啊?我奇怪地看着金陵,苏曼不亲自上阵,那潜个屁啊! 金陵说,其实,苏曼不是不想亲自上阵,只不过她这么聪明的人,担心万一周慕没事,风头过去了,她如此“背叛”周慕,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只有“借鸡下蛋”了。 我一听,笑,这种方式确实够新鲜啊。可是,怎么我整天看《燕南晨报》也没看到这个爆炸的消息啊? 金陵说,媒体在等那个爆料人手里拍摄此次“性交易”女主角、也就是那个小姐的相片做证据啊!没有证据那就是诽谤,尤其是苏曼这个难缠的角色。 我嘿嘿地笑,说,金陵,你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要早日让你们报社拿到相片啊,我太想看看苏曼这个混蛋倒霉的样子啦。 金陵说,好了,不跟你说了,估计就是相片出来了,也不过是坏了她的名声而已,反正她也不会在乎名声,而且,她还会赚到更多的关注!你幸灾乐祸个屁啊!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是再不去报社,估计社长就要我加入前面那两女一男的“私奔敢死队”了。 苏曼走后,花店里也一直没有客人,我就对着冬菇发呆;冬菇就将屁股对着我,对着整个街道发呆。 我和冬菇寄居在花店隔房的这些日子,冬菇似乎并不思念小鱼山上那座城堡一样的房子,不时在阳光很好的日子,就像今天这样,蹲在花店门前,晒着太阳,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他们身边的狗。 我发现冬菇最近有些异常,它似乎不喜欢同类的猫,而是喜欢狗。 每次有客人带着她们的小丝毛狗来到花店,冬菇就竖着尾巴迈着猫步、故作优雅地从那些狗面前经过,那些狗可不认为它很帅,就冲它龇牙咧嘴,冬菇就被它们追得鸡飞狗跳。 北小武说过,你家的冬菇,八成继你这个草根女青年患上抑郁症后,也患上了假想症,它可能不认为自己是猫,它肯定认为自己是一只狗! 八宝就在旁边添油加醋,她说,那姜生姐,你不得让冬菇学门外语吗?万一它真的当自己是狗了,又听不懂狗语,会不会像你一样抑郁了呢? 八宝这句话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感觉就好像是,我和冬菇一样,把自己当成另一种物种了,然后因为融不进别人的集体,才抑郁了的。 很多时候,有北小武和八宝的日子,我是不寂寞的。 尽管,我仍会发呆,仍会想起那天,差点撞伤我和小绵瓜的那辆白色林肯,以及车窗缓缓落下之后,那个年轻男子清奇而标致的眉眼。 他是凉生,他是哥哥,可是他却不肯记得我了。 还是,我真的认错了人…… 天下间,有眉眼相似的男子,比如凉生与天佑;难道,天下间,还有眉眼一模一样的男子吗?一模一样的,还有他的声音。 就是那天冷漠至极的声音,曾经温柔地唤过我姜生,唤过我妹妹,也曾在梦里低低地梦呓:哥哥会让你永远吃上红烧肉的……也曾为我受伤而痛苦地嘶喊,姜生!姜生! 姜生!姜生! 就在我陷入思念的时候,八宝和北小武冲了进来,他们大呼大叫着我的名字,八宝一把抓住我说,姜生,小绵瓜被人偷走了! 啊?!我吃惊地看着八宝,确定她说的是,小绵瓜这个女孩子被“偷”走了,而不是她买的小绵瓜这种瓜被人偷走了。 北小武拉开八宝,说,姜生,别听八宝大惊小怪。是小绵瓜跟着那个小男孩走了。 八宝就横了北小武一眼,然后又捞起我的胳膊抓着,她说,姜生哎,你看,小绵瓜才六岁,就会跟着男孩子私奔,你以后就别说我早熟了。 我不看八宝,径直问北小武,你确定小绵瓜不是被坏人给领走了? 北小武说,应该是她的浩哥哥。你想,像他们这些流浪的小孩,防备心理那么强,这几天,我们对她这么好,她也没跟我们说多少话。而今天,小绵瓜会乖乖地跟着那个男孩子走,肯定是她的浩哥哥。 我点点头,稍稍放下了心。 25 我发誓,我一定要将凉生带回到你身边! 夜里,北小武和八宝在花店旁边的大排档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的北小武就对着天空发呆,发够了呆,就嚎啕大哭。 八宝看着北小武t恤上小九的画像就吃醋就生气,她把一瓶啤酒倒在北小武头上,她说,你个没种的猪,你有本事就去找到小九,没本事你就对着八宝干嚎吧! 北小武也随手将一瓶啤酒倒在八宝脑袋上,他说,八宝,你有种,你就不要喜欢我!你没种,你就在这里给小九当代替品吧! 北小武的这句“代替品”令八宝万分不爽,两个人就直接在大街上火拼起来,能砸的碗和碟子全砸了,砸了之后,就掀桌子。 他们在外面砸,我就在花店里肉疼。要知道,这饭钱可是我出,这赔偿费自然也是我出。 因为北小武和八宝,这个大排档的老板对我是特别的好,可不是吗?经过他们两个的折腾,我几乎将整个大排档的桌子椅子碗筷碟子都给换成了新的。老板一边用我的赔款换新器具,一边对我说,以后让你那两个朋友常来玩啊。 过了好一段时间,八宝和北小武折腾够了,又醉醺醺地进花店里来,折腾我的冬菇,我出门给他们付餐费以及赔偿费,冬菇在花店里叫得凄厉无比。我知道,极有可能,此时八宝正在扯着冬菇的猫屁股,北小武扯着冬菇的猫脑袋,两个人玩拔河呢。 我付钱之后,又再跟大排档的老板赔不是。这个时候,北小武从花店的玻璃门里,看着我谦卑的笑容,脸上突然有了很深的落寞之情。 我离开大排档的时候,北小武从花店里走出来。 夜风刮起了他的t恤,t恤上,还是那个叫做小九的女孩孤单而冷漠的脸庞。我抬头,看看北小武,我说,你这是走台步呢? 北小武不说话,嗓子里有着浓重的喘息声,压抑着浓重的哭意,浓浓的酒味游走在他的呼吸中,他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浓浓的怜惜和心疼。那种哥哥对妹妹的心疼。 月亮之下,有些醉意的北小武缓缓伸出手,将我拉入怀里,紧紧地拥住,什么话也不说。我愣在了他的怀里。 可是,我能理解这个拥抱的。就好像很小的时候,凉生被那些坏少年欺负之后,我抱着凉生的伤口,伤心地哭泣,小小的北小武也这样拥抱过小小的姜生。只不过,那时,是三个小孩拥抱在一起。 而不是现在,只有满心伤痕的北小武,拥抱着满心伤痕的姜生。 北小武在醉意浓重的时候,突然哭了。他说,姜生,对不起,我没用,我保护不好你!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女孩,我都想让她们幸福,一个是我喜欢的小九,一个是你姜生。我保护不了小九,我心爱的女孩,让她流浪在陌生的城市,我不能再连你也保护不了! 说到这里,他抱我抱得更紧了,他说,姜生,我发誓,我从今天起,一定保护好你!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你!还有,我发誓,我一定要将凉生带回到你身边!我发誓! 我也发誓,北小武,如果你再不把姜生放开的话,我就放狗了!程天佑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阴森森的,大有一种阴魂不散的味道。 我回头,果真是这个男子,他黑着脸,黝黑的眼眸中闪着不悦和愤怒的火焰,掠过北小武的脸,而他手边正牵着三条狼狗,伸着长长的舌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北小武将我拉到身后,看着程天佑,冷冷地说,你以前不是养狼吗?现在怎么养狗了,这么没品位! 程天佑没看北小武,眼睛一直盯着我,一副要将我碎尸万段的表情。他说,你多大了,还需要别人抱?你知道不知道羞耻? 我本来看到他就有一肚子气,现在听他说话,更是一肚子气。我说,要你管,你算老几?你干吗大半夜不睡觉,在我花店门口转悠?你有病啊? 程天佑冷笑,说,我到你花店门口转悠?你少自作多情了,姜生姜大小姐!我不过是出来遛狗!还有,我不算老几,只不过很不幸,我从今天起,成了这条街道的协管员啦。所以,我要管制那些不文明的行为! 啊?北小武惊呼了一声,你有钱有势有女人,你干吗来这条街做协管员?你脑子有病啊? 程天佑狠狠瞪了北小武一眼,说,个人爱好,你管得着吗? 北小武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我,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说,我不在这里做灯泡,你们要吵架,请自便。说完,就钻进花店,一把将同样醉醺醺的八宝给拉了出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北小武一走,我突然觉得势单力薄,我心想,北小武一定是被这三只大狼狗给吓坏了,所以,这个混球也忘记要保护我的誓了,直接拍屁股走人。他还真是不忘本,还真是很具有魏家坪小孩那种很小人的气质嘛! 我看了看程天佑那三条大狼狗,有些怕,心想,自己万一被这个混蛋给放狗咬死了的话,不就没机会看苏曼爆“性丑闻”了吗?好在这个时候,冬菇已经蹿到了我的脚边,猫着腰,弓着背,看着程天佑手里那三条狼狗。 就这样,我“牵”着冬菇,程天佑牵着三条狼狗,在月亮下对峙着。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很冷漠的表情,说,有伤风化!举止轻浮!你!十恶不赦!我一想,用冬菇跟你拼狼狗我拼不过,跟你拼成语我还拼不过吗?所以,我也瞪着他,说,多管闲事!脑子有病!你!狗拿耗子! 程天佑看着我,拽了拽那三只开始对着冬菇狂吠不已的狼犬,说,好,我是狗!你是耗子吗,姜生小姐? 我眉头皱起,看了看冬菇,有些担心那些狗伤害到它,然后,指着程天佑骂,你奶奶的才是耗子呢!你是耗子尾巴老鼠精! 程天佑看了看我为冬菇紧张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眼睛里闪过一丝邪气的光芒,他说,姜生,你快承认你是耗子!否则的话……他轻轻地笑,眼底沉积着几许得意,他拽了拽那三只狂吠的狼狗,说,否则的话,我就放狗咬冬菇的屁股! 我一听,几乎口吐白沫,我说,程天佑,你是小人!程天佑点点头,他说,我是小人!那么姜生,你快说,你是耗子!否则的话,我数一二三了…… 他说话的时候, 故意斜眼打量着我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说,姜生,你说,它们要是咬错了地方,咬到了冬菇的脑袋,你可别恨我。说完,他就念道:一。 我一看他这么无赖,就想抱起冬菇跑回花店,结果,程天佑这个小人,喊“一”的时候,已经放开了那些狼狗…… 当他看着我抱起冬菇的时候,那些狼狗已经冲我奔去,他就气急败坏地冲我喊,该死!你快放开冬菇!快放开!他说完这话,整个人也向着我奔了过来,唯恐那些狼狗为了咬冬菇,将我咬伤。可是,去你奶奶的程天佑吧!你姜生奶奶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当天夜里,我差点葬身在程天佑那三条狼狗的嘴巴里。 章节目录 第48章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2) > 它们将我扑倒在地的时候,冬菇这个混球就“弃主而逃”,很轻盈地从我脸上踩了过去,那三只狗一看冬菇跑了,也十二只爪子踩过我的脸,追着冬菇继续跑,其中还有一只特别随程天佑,特别记仇,离开时还不忘在我的屁股上咬一口。这一口,直接将我送到了医院里。 26 陆医生,握女病人的胳膊,是你的职责之外的事情吧? 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特别纪念一下这个日子,我第一次被狗咬的日子。程天佑真是个好人,他总能给我出其不意的“惊喜”,连抛弃了我后,都不忘给我送礼物。 他将我送进医院后,在急诊室遇到了陆文隽。 陆文隽看了看我被血染后的裤子,惊诧地看着程天佑,估计当时八宝给我塞避孕套方便我去见程天佑的情景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程天佑。程天佑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直接捞起一个护士,说,她被狗咬伤了,赶紧找大夫啊!几个护士将我推进治疗室。 陆文隽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仿佛基于确定什么似的,他问程天佑,姜生是被狗咬的? 程天佑一脸焦急地望着被推入治疗室的我,冲陆文隽点点头,是的,是我不小心。 我在他怀里疼得龇牙咧嘴,我心想,“是的”,是狗咬的,怎么又成了“是我不小心”?你是狗吗? 陆文隽轻轻点点头,笑笑,仿佛为自己刚才那不怀好意的念头而自嘲一般。他说,那我去看看,姜生打了狂犬疫苗后,伤口怕是需要缝合。 程天佑一把抓住陆文隽,他说,你是心理医生,不是外科医生,缝合也不需要你!陆文隽看了看程天佑,说,我是心理医生,但是心理医生不过是我的个人爱好,我的专职是外科医生。你别忘记当年凉生的手指还是我给接上的!说完,整个人就奔向了治疗室。 程天佑一听,万分抓狂,他跟在陆文隽身后,大声嚷嚷,喂,喂,喂,我不要男医生,我要女医生! 陆文隽回头看了看程天佑一眼,说,很不幸地告诉你,程先生,你的美好愿望本医院可能无法给你兑现!首先这里,只有男医生!而且现在值班的,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医生!你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转院,自私地看你喜欢的人疼痛不止!第二,等明天早晨别的医生上班。第三,别打扰我的工作! 陆文隽大概是第一个如此趾高气昂同程天佑叫板的男子,所以,程天佑的眼里闪过要杀人的神情。但是他却无法选择,只能跟在陆文隽屁股后。他打算跟着陆文隽进入治疗室的时候,陆文隽哐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程天佑就在门外,狠狠地踱步。 陆文隽给我检查伤口的时候,我真想撞死算了。 我恨恨地想,程天佑,你们家那是些什么狗?它就是咬我的脑袋,我也认了,为什么要咬我的屁股啊。想到这里,我恨死了程天佑。 他轻轻摘下口罩,眉头微微皱着,说,姜生,别乱动。我不想给你用针缝,我担心会留下伤疤。 我忍着疼,将脸埋在枕头上,我说,留下伤疤就留下吧,反正又没人看到。说完这话,我又万分后悔,这话是不是也说得太暧昧了? 陆文隽用消毒水给我消毒,笑,你怎么知道没人看到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好像在分析病例一般,极专业的表情。 他给我擦药的时候,小指不经意划过了我的皮肤,指肚的温暖瞬间传入我的身体,我一紧张,整个人僵了一下。 他看了看我,说,姜生,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摇摇头,有些结巴地说,没,没呢。然后,整个脸就埋在了枕头里,不再抬起,只是在不停地发热发烫。 陆文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拉起洁白的被单,温柔地覆盖住了我光洁的双腿。他说,姜生,我是医生。 我抱着枕头,不肯将脸露出来,心里念叨着,你是医生,可你也是男医生啊。陆文隽给我包扎好伤口后,看着我,说,姜生,抬抬头吧,别趴着了。在伤口好之前,你睡觉的时候,恐怕都要趴着了,有你趴的时候。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意外的温柔。 我刚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褪到脚边,我只好翻白眼,紧紧扯着洁白的床单。陆文隽将脸别开,他说,好了,姜生,我不看了。 我脸通红,小声嘟哝着,反正该看的你都看了,也该看够了吧?我一边嘟囔一边忍着疼痛整理裤子。 陆文隽听我这么埋怨,就恶作剧地转头,说,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没看够了呢! 啊!我一看陆文隽转头,就尖声大叫着跳开,因为跳动扯动了伤口,伤口的疼痛让我尖叫得更忘情。陆文隽也没想到我还没整理好衣服,他见我乱跳,生怕我的伤口加剧,就一把拽着我的胳膊,试图让我冷静。 在门外的程天佑被我的尖叫声给吓坏了,直接踹门闯了进来。 当时的我,一只手抓着裤子,另一只胳膊被陆文隽抓在手里。而陆文隽本是好心地搭手,在这种情形下,却像一个强暴少女的色狼。 程天佑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他一把将我从陆文隽手里捞了过来,眼神凌厉,说,陆医生,抓女病人的胳膊,是你的职责之外的事情吧? 陆文隽看了看程天佑,知道自己对他解释不清,只好耸耸肩,转头对我说,姜生,注意身体,不能吃辛辣,也不能吃腥的食物。他说,等明天我找个时间,将药给你带过去,你就不必在这里等了。 说完,看了看程天佑,不置一词,就走了。 程天佑看着陆文隽离开,看看我,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和你眉目传情吗? 我一边护着伤口一边说,怎么,不可以吗?你脸上写着什么规定,不允许男女青年你在面前谈情说爱吗? 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向楼下走去,我不知道我这个穿着屁股上破着洞的裤子的造型落在程天佑眼里是不是万分的滑稽可笑。 27 听说,冬菇大战三狗了?这不是三英战吕布嘛。 回到花店的时候,冬菇正端坐在门前,一副凯旋将军的模样;三条大狼狗也正匍匐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排档的老板一见我回来了,忙不迭地跑上来,唾沫乱飞地对我表扬冬菇的超猫战斗力——如何地用“凌波微步”将那三只狗弄得晕头转向,又是如何用“九阴白骨爪”将那三只狼狗给抓破了鼻子,又是如何“飞檐走壁”与“黑猫掏心”并用,将这三只狼狗弄得疲惫不堪没了力气…… 后来,我将这个事情告诉了金陵,说我们家冬菇出息了,直接废了程天佑家的三条狗。 金陵可能正忙着编录文章,她嗯嗯啊啊地应着声,听我一个人的演讲。半天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程天佑又去惹你干吗?你们不是分开了吗?他不是说你诬陷天恩么? 我说,就是分开了啊。他不是来找我,他是遛狗,不小心看到了我影响市容,有伤风化。所以,就放狗咬我以示教化。奶奶的,我被狗给咬惨了。 金陵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没事。就是程天佑祸害得我差点跟陆文隽袒呈相见了。 金陵一听,很兴奋,她说,哇,这么刺激,这么劲爆啊!你和陆文隽“差哪点”就袒呈相见了啊?快说来听听,快点,我需要灵感,需要刺激! 我说,金陵,你真是小人,你比当年的小九还小人! 金陵笑笑,说,小九可比我幸福多了,至少她有北小武这个傻瓜一直惦记她。不过,姜生,我还真想听听,程天佑是怎么当了你和陆文隽的“媒人”的。 我说,你胡说什么啊? 金陵就笑,说,哪里胡说了,你看看,是你自己说的,你差点和陆文隽袒呈相见,那都要袒呈相见了,还不是只有夫妻洞房才能有的待遇嘛,程天佑不是媒人又是什么呢。说实在的,姜生,你可以考虑一下,和陆文隽发展发展。程天佑这个男人,好则好矣,只是……金陵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了。最后她突然笑笑,说,姜生,程天佑果真是放不下你。 刚挂断金陵的电话不久,我正在看陆文隽给我带来的那些止疼药和消炎药的说明书的时候,北小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说,姜生啊,人穷啊,打电话都不舍得啊。不过刚才听金陵说,你们家冬菇大战三狗了?这不是三英战吕布嘛。为了英勇的冬菇,我就豁出去这电话费了!最后,他说,不多说了,姜生,我要出去流浪一段时间了,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当然了,我的手机给你通完话后,铁定就欠费了。你要记得给我缴费啊,否则,你想我也是白想了,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就断了。 我重新拨过去,只听到,你所拨的电话已停机…… 我心想,北小武,你奶奶的真是神机妙算!我又想,北小武之所以知道这个消息,肯定是金陵告诉他的。金陵这个八卦女,有这八卦精神,还不赶紧把苏曼找小姐替自己委身导演、以换取角色的性丑闻给爆出来啊! 就这样,在我被狗咬伤的这些日子里,北小武去流浪了,金陵在拼命地为自己的娱乐八卦事业而工作着,没有人来关心我。 八宝倒是有来过,不过每次都饿死鬼一般在我这里胡吃海喝,然后跟我抱怨北小武的不辞而别,再然后就是和冬菇一起玩耍,再再再然后,就是看各类娱乐周刊,同我抒发她的伟大梦想。 她指着苏曼的相片对我说,姜生姐,你相信不,不久之后,我就是最耀眼的天后巨星了! 我一边包花一边应承着她的话,是的,是的,不久之后,你就是“天猴巨猩”了。然后,我心想,你吃那么多,能不“巨”吗? 相较于以上三位“朋友”的行径,我的头号仇家程天佑程大公子的行为就可爱多了。 那天,他将我从医院里带回来,看了看我住的小窝,就说,要不,你到我的住处吧,我照顾你。我白了他一眼,说,这么好心?有企图吧? 他脸色平静地说,我是在为我的爱犬还债,我不在乎对方是谁,被咬的人是谁,我只在乎是不是我的狗咬的,所以,我让你去我家,只是为了替我的狗补偿一下你。 我撇撇嘴。 程天佑出门的时候,看了看那三条惹事的狗,问我,姜生,哪一条咬的你?那三条狗就乖乖地坐在程天佑身边,一并望着我。 我问他,你要干吗? 程天佑纯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的光芒,似乎极度不满我的刨根问底,他说,我只是想知道,是哪条咬了你,我要宰了它行不行啊? 啊?你疯了。我皱着眉头看着程天佑。 程天佑白了我一眼,眼神清冷,他说,姜生,你可别认为,我要宰掉它是因为你啊,我不过是担心将来我结婚了,有了漂亮的妻子,又有了漂亮的儿子,它会伤害我的宝贝妻子和宝贝儿子!你不过就是一试验品罢了!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说,那你干脆将这三条狗都人道毁灭了算了! 程天佑的嘴角勾起一丝笑,他说,好主意!姜生,你真聪明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啊,你不会真的要下毒手吧?我紧张地看着程天佑。 他斜了我一眼,说,怎么,难道你想让这些狗再伤害我可爱的儿子妻子吗?你这女人,真恶毒! 我就呆在原地看着程天佑指责我“恶毒”。我想,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个男人先是将我扫地出门,后又放恶狗咬伤我,现在,却在这里指责我“恶毒”!这还有天理吗? 我看了他半天后,说,程天佑程大公子,你可以走了。你还要去照顾你那可怜的弟弟,我也要休息了。还有,我跟你说,你未来的妻子儿子也未必多可爱,你千万别伤害你的狗,否则,我永远也不要见你! 程天佑就在一边冷笑,你永远也不要见我?我还永远不想见你呢!不过是遛狗,都遛不清闲,碰到你这样的无赖在这里开花店! 最后,他见我落下了防盗门关了灯后,才不甘心地离开。 那天晚上,我就在想,程天佑怎么这么针对我啊?还放狗咬我!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恨我,恨我“诬陷”天恩,恨我“挑拨”他们的兄弟情谊,更恨我说过的那句话——我不爱你,我回来是为了“报复”你曾经对凉生的伤害! 想到凉生,我的眼睛微微酸涩,满心难受,我突然很想给未央打电话,我想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我最终没有。因为她若是知道,早该告诉我了;既然没有告诉我,那就是隐瞒;若是隐瞒,自然会隐瞒到底。 更何况,她未必知道,甚至未必知道凉生就在这个城市里。 28 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过,程天佑,他是人,不是神。 陆文隽再次给我送药的时候,我招呼了他一声,就埋头花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给我包扎了伤口之后,我对这个春天一样温柔干净的男子,突然开始躲闪。 他见我沉默,就走到我面前说,姜生,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看他,笑着说,没怎么啊,只是最近花店很忙…… 陆文隽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姜生,我听柯小柔说,你最近看到你哥哥凉生了。当然,这是柯小柔从八宝那里听说的。 他一提凉生这个名字,我的心就颤颤地疼。我说,是的,我见到了,可是,他却不记得我了。说完这话,我几乎哭出了声音。 陆文隽轻轻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他说,姜生,你别难过了,你若难过,我的心也不好受。说完,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睛中盛满了春水一样的温柔。 我仰着脸,看着他,看着他温柔的瞳孔中关切的光芒,低下头。是的,我也不想这样。 陆文隽说,姜生,明晚我要带你去参加程家的私人聚会,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上来接你。 啊?我迟疑地看着他,虽然他跟我说过这个事情,但是,我还是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去。陆文隽看我为难的样子,就笑,说,你害怕看到程天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又摇摇头。 陆文隽更好奇地看着我,说,我只是想让你的心情开朗一些,多认识一些朋友。最重要的是,你要让程天佑看到,你是幸福的。没有了他,你依旧可以过得很好。所以,你必须开朗起来。你是我的病人,我就要对你负责。 我说,你让我想想吧。另外,我不需要对程天佑或者别的人证明什么,我过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只有我的心知道。 陆文隽说,那好,我等你消息。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姜生,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你哥哥凉生,可能并没有失忆。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看着陆文隽。 陆文隽说,当然,这可能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我觉得,你哥哥并没有失忆。他曾是我的病人,我想我应该了解他的病情的。因为凉生在做手指接合手术时,曾一遍一遍地呼唤过你的名字:姜生。说他失忆了,可能只是程家的一个障眼法,他们可能担心你和凉生有什么超乎兄妹的感情,会导致他们程家蒙羞。所以,在四年前,他们做了这样的戏,只是为了让你安静地离开凉生。同样,凉生之所以肯这样,我想,他一定是不愿意看到你继续在这种无望的感情漩涡之中继续挣扎了。而且,那个时候,你的身边有程天佑这么优秀的男子。或许,凉生就想,程天佑会替他照顾你、爱护你、守护你一辈子。所以,为了让你幸福,也为了自己能从这种无望的感情中逃离出来,他就选择了遵从程家的意愿,失去了记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陆文隽,呼吸急剧起伏,虽然,这么多年,我如此猜测过,但是这样的猜测,从陆文隽的口中说出,还是让我愣在了原地。 陆文隽说,姜生,这一切,只是我这么长时间,将发生的这些事情放到一起分析出来的一个猜测。尤其在我知道了你们见到了凉生,他就在这个城市里之后,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我看着他,嘴唇颤抖着,我抓着陆文隽的胳膊,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很有可能,凉生也并没有失踪。只是程家的人将他藏起来了,不想我们再见面。 陆文隽沉思了一下,说,不无可能。不过这件事情,你最好问问程天佑。我想,最不愿意让你见到凉生的人,应该是他。 程天佑?我看着陆文隽,突然想起,那天,那辆白色林肯差点撞伤我之后,程天佑很怪异地没有对车的主人兴师问罪,而是让他走。 章节目录 第49章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3) >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辆车里面坐着的就是凉生吗?! 想到这里,我的脑袋轰——地乱成了一团。程天佑一直在骗我?他一直在骗我?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为此痛苦,为此难过,为此夜夜难寐! 陆文隽说,姜生,你别想太多了。可能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是我真的不愿意你再难过了,因为……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我仰起脸,说,我要去找程天佑!我要让他把凉生还给我! 陆文隽一把抓住我,他说,姜生,你要冷静,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测!你若真的这么去问程天佑的话,如果我们猜错了的话,你会伤透他的心的!就算我们猜对了,他也未必会承认,说不定会将凉生藏得更隐蔽! 当时的我,万分激动,拼命从陆文隽怀里挣脱,根本听不到他的劝说,我说,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程天佑!我要让他把凉生还给我! 我把凉生还给你?! 这时,花店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了,程天佑站在门口,他的嘴唇紧紧地闭着,眉头紧紧地锁着,漂亮的眼睛碎冰一样冷冽,仿佛盛满了数不清的怨恨一样,他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我把凉生还给你? 陆文隽看了看程天佑,迟疑了一下,说,你都听到了?你刚才在偷听我们说话!程天佑一把推开陆文隽,又一把将我捞到怀里,他的眼中冒着熊熊的火,一副要杀了陆文隽的表情,说,偷听?是的,我偷听你们这两只高智商的猪的话,我不可原谅!我不该关心我的女人,不该放心不下她的伤,天天在这个花店前像个白痴一样转来转去!不该这么不巧地看到一个男人对她无事献殷勤,不该听他们随意地猜测,就这么将我给定罪了! 然后,他回头看着我,凌厉的眼神中藏匿着累累的伤痕。他说,姜生!姜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一个凉生就让你魂不守舍成这个样子吗?就可以让你毫无理由、毫无证据地怀疑我吗?你被我的狗咬伤,我不比你可敬的心理医生心疼得少!到了现在,我如此卑微地希望你喜欢我。因为喜欢你,因为放不下你,明明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明明知道你是为了凉生而回到我身边的,可是我却这么没种地选择留在你面前!是的,前面那段日子,我离开了你!但是,但是,这些日子,难道我的出现,你就没有一点感知吗?你不知道我是放不下你,我是为你而来的吗! 我傻傻地看着程天佑,一旁的陆文隽也愣住了。我从来没敢想象,像程天佑这样的男子,还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这么百转千回! 程天佑见我在发呆,一把将我扛在肩上。他说,姜生,就是你的凉生有千般好,我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该这么对我熟视无睹!他说,从现在起,从此刻起,我不管你怎样,不管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而来的,我只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我在他的肩上,拼命地挥着拳头,说,你放下我,放下我! 陆文隽在身后缓缓地说,程先生,你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姜生本人的感受呢?你是优秀,你是多金,你是迷倒了天下女人,但是,姜生她喜欢你吗?她说过她要和你在一起吗?她是人,不是被你随意囚禁的宠物! 程天佑的脊背微微一僵,转身,将我放下。他看着陆文隽,冷冷地说,那我就让她告诉你,她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睛里依稀是期冀甚至是卑微的渴盼。 只是,当时的我,大脑已经不能思考。我满脑子里只有这么一条讯息,那就是,凉生可能没有失忆,甚至,他可能没有走失!所以,我忽视了这个男人最卑微的期冀,所以,我忽视了自己是多么地喜欢他,多么地不舍得他。 我只是满目空洞地看着地面,满脑子都是凉生的脸、凉生的眉毛、凉生的眼!很久之后,我想起这一天,总会满眼泪水,如果当时的我足够坚强,足够冷静,一定不会让程天佑那么心寒地离去。 当时,他和陆文隽都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却最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我根本就没在意过他说过什么,我就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放声哭泣。我说,我要找凉生,我要找到我的哥哥。 就在那一瞬间,程天佑的身体微微一震。我如此的回答,比“我根本不爱你”这样的话,还要更残忍地伤害他。 那一天,在陆文隽面前,我毫无大脑地凌迟了程天佑最后的尊严。 他看着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垂下,深深绝望的唇纹,他突然明白,或者,他的感觉是对的,我是爱他的。但是对他的这种喜欢这种爱,在触碰到凉生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陆文隽回望着他,嘴角荡开一丝细微的不屑。 程天佑笑了笑,仰了仰脸,咬了咬嘴唇,双手不停地交叉着,最终摊开,他的脸上,再次荡起一个味道苦涩的弧,他低头,又抬头,看了看我,说,ok,ok。他一连说了两个ok,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最后,转身,离开了花店。 那时的我,真是傻得可以,真的认为一个人的心,可以反复地包容,可以反复地承受累累伤痕。但是,我忘记了,人是会累的。 当我们的爱情累了,就会停止爱的旅途。 亲爱的,不是我不爱了,不是我忘记了,只是,我的爱,累了、倦了、疲惫了。 那天晚上,我靠在金陵的肩上,反复惦念着程天佑离去时,满眼伤痕的目光。金陵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叹气。她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除了天恩的原因之外,程天佑,也是你一步一步逼走的。你把他想得太坚强了。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将你因凉生而有的痛苦放大在他的面前。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过,程天佑,他是人,不是神。 而且……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说,而且,就算那天,那个人就是凉生,就算他没有失忆,你们之间还能有任何希望吗?你不要忘记,你们是兄妹。从你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注定了:你们是最亲的人,但也是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人。 她说,姜生,你别傻了。 29 那些相片上的女子,分明是小九的眉眼!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想去买份早餐,顺便买一份报纸。 陆文隽的电话打了进来,话语暖暖,问我昨夜的睡眠如何。他说,姜生,昨天,或者我们不该如此猜测程家,更不该如此猜测程天佑。我很抱歉,让你们的关系变成这样。 我笑笑,其实,我们的关系早已经那样了,与你无关。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和凉生,才说的。 陆文隽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姜生,那今天晚上程家的聚会…… 我摇摇头,说,我应该是程天佑最不欢迎的客人,我没有必要去找脸色看。 陆文隽淡淡地笑,他说,也好,你好好休息,或者晚上我陪你到处走走。然后他又沉默了一下,仿佛自自语一般,哦,凉生既然又出现在这个城市里,那么会不会回到程家。哦,不会的,程家的人有心对你隐藏他的存在,就不会让他出现在这个聚会上。不过,也不对啊,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会去这个聚会…… 陆文隽本是自自语的话,却在我心里炸出了惊雷。我立刻说,好的,我晚上去! 陆文隽迟疑了一下,他说,姜生,我怕你不想看到程天佑的。 我说,没关系的,我看不见他,而且,他也看不见我。他眼睛里只有宁信和程天恩,没有我。 陆文隽说,嗯,那好。去散散心,希望你能快乐一些,我晚上来接你。 我说,好的,我先去买报纸和早餐,早餐得买两份,八宝要来。说到这里,我又对陆文隽说,你就不能让柯小柔管教一下八宝啊,整天浑浑噩噩的,她才十六岁呢。 陆文隽淡淡地笑,很耐心地听我抱怨。 如果是程天佑,他一定会说,哎呀,姜生,你肯定是痛恨八宝吃你的早餐,才这样记恨她,背地里说她的小话! 挂断电话后,我就满心想着今晚这个可能会有凉生出现的程家聚会。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时候,我才想起,对呀,得买早餐和报纸了。 离开小鱼山的住所之后,我没有订任何报纸。所以,看报纸的时候,只能去报亭买。 每次,买报纸的时候,冬菇都会跟在我的身后,洋洋得意的表情。我一度很想将它训练成世界上第一只为主人扛报纸的猫,当然,愿望总是美好的,可是实现起来,却很困难。 我承认,冬菇是一只很有智慧的猫,遗憾的是,我不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主人。所以,我一直没能将冬菇训练成功。 我喜欢在街上边走边看报纸,这是高中的时候,认识小九之后养成的习惯。天佑曾说,这是个坏习惯。 遗憾的是,我一直都不自觉。 直到今天,我拎着报纸在路上边走边看的时候,才知道,这是多么坏的一个习惯——我掉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因为报纸上有几张相片让我失了心慌了神,忽视了脚下的路——那些相片上的女子,分明是小九的眉眼! 只是上面的大标题分外刺眼:《苏曼“潜规则”女主角相片大曝光》。 我在掉入下水道的时候,竟然忘记了疼痛,只记得不久前,金陵说的那个关于苏曼的劲爆话题,她说苏曼为了换取一个重要的角色,找了一个“小姐”去跟导演“交易”…… 报纸上那些暧昧的相片仿佛扎入了我心里的刺,让我震惊到忘记了心疼是什么感受。 我如何也想不到,苏曼所找的那个“小姐”,居然是小九! 我如何也接受不了,我和北小武心心念念的小九,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我更接受不了的是,在我掉下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八宝正招摇着她那张万国化妆品展览会的大脸冲着我奔来。 唯一可以接受的是,这个下水道居然是废弃了的,已经有厚厚的垃圾堆起了很高的高度。所以,我只要仰脸,就可以看到冬菇这只该死的猫正端坐在井口前仪态万方地看着我在垃圾堆里挣扎。 当我企图从下水道的垃圾上爬出来时,八宝已经出现了。她和冬菇并排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她好奇地问,哎,姜生姐,你这是晨练呐? 我一听,心里极其不痛快,我想,奶奶的,你最近这些日子吃我的,喝我的,还在我狼狈不堪的时候落井下石,真不愧是北小武这个小人调教出来的小三八!但是我表面上还是很淑良的,说,我给你买早餐,不小心掉下来了。 八宝一听早餐,估计是饿坏了,连忙伸手将我从这堆高高的垃圾里面给拉了出来。她没问我的“伤情”,而是看着我掉在里面的豆浆油条,说,可惜了啊。说完就伸手,很仗义地说,姜生姐,你给我钱,我去重新买,你先回去洗澡吧! 无语。 我只好从小手提袋里面给八宝掏钱,八宝就很欢快地转过巷子去买早餐了,冬菇也很欢快地跟在八宝的身后,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冬菇每天早晨跟着我出来,不是为了陪伴我,而是惦记着“早餐”! 我从地上捡起报纸,一身狼狈地伫立在街上,报纸上的那个女子,故作妩媚的眼睛里潜伏着层层叠叠的悲伤,波浪般的卷发掩不住岁月的风尘。 只是上面这几张相片,就让我想放声大哭。 我一直以为,她会过上平静的生活,一直以为她在慢慢忘记那些过往留给她的伤害,一直以为她会云淡风轻地陪在妈妈身边,虽然没落,但是平淡。我一直傻傻地认为,总有一天,北小武会寻找到她,然后,她会在他的怀里放肆地哭泣,最终幸福地在一起。 但是,今天,她却出现了,以这种足可轰炸掉我们心脏的方式出现在报纸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晰晰地记录着,她是这桩明星“性丑闻”交易里的女主角!明明白白地写着她的身份,是一个妓女! 我紧紧合上报纸,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我该如何告诉北小武,小九出现在了这个城市里,而且以这种方式出现! 此时的北小武应该在流浪的路途上,穿着画有小九肖像的t恤,满世界地寻找着他的女孩。 whereare you,my girl? 可是,北小武,她在这里,在苏曼的潜规则、性交易里,在斑驳颓废的灯红酒绿里,在万劫不复的自暴自弃里。 那么,北小武,你还会选择回到这个城市里,给她一个拥抱,给她幸福,带她回家吗? 就在这时,我的身体被人重重一撞,一个身影从我身边奔跑而过,我的拎包被人抢了。 我一看,也顾不得思考了,直接追着那个小贼跑去。 30 小姐,你是在这里装熟人,骗钱对不对? 不知道那个小贼为什么跑得那么缓慢,在我追上前时,才发现,他似有严重的腿伤,裤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试图挣脱,却终因身体单薄而没能成功。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脏兮兮的长头发,几乎遮着半张脸,瘦瘦的,小小的个子,很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唯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许的生气。 他看着我,紧紧抿着薄薄的唇,不说话。然后,整个人紧张地看着路旁,拼命地使眼色。 当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整个人再一次愣住了。原来,在路旁有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怯懦地站在路边,咬着手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个被我捉住的少年。她身上穿着一件极度不合身的大人衣裳,而那件衣裳正是许多天前,我给她换上的。 这个女孩就是小绵瓜。 霎那间,我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就是小绵瓜一直念叨的“浩哥哥”。他不会说话,也不会跟我讨饶,只会瞪着眼睛让小绵瓜赶紧离开,不要被抓住。而小绵瓜却依旧固执地站在路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是的,他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她又如何能离开呢? 她救不了他,她不知所措,她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那个时候,我的心软如泥。就在我发呆的空隙,那个少年再次拎着我的包夺路而逃——我本是要放他走的,我可以不要包里的钱。但是,里面有一张很旧很旧的“十元”人民币,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小女孩,为了能让自己的哥哥参加春游而偷的。 这张十元人民币,是这个世界上,那个叫姜生的小女孩和那个叫凉生的小男孩唯一的信物。 所以,我再次追着那个小男孩而去。他仓皇地跑过马路,跑进一个儿童福利院,我追进侧门时,却撞上了一个正在与人交谈着走出门的男子。 就在我仰起脸说对不起的那一刻,我再次愣住,忘记了追赶,忘记了说话。只是傻傻地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我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凉生? 他身边的助手,看着一身狼狈的我,一脸鄙夷地看着我,说,你难道不会说对不起吗,小姐! 我仿佛没有听到别人的话,满眼之中,只有他的样子。凄惶之中,我抓住他的衣袖,泪光涔涔。 制作精良的衣服,精美闪烁的袖扣,还有从现在的他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淡淡的儒雅而温文的气质,无一不说明了一个问题:这四年来,他过得很好,非常好! 太好了,我喃喃,眼泪却哗地掉了下来。 我们,认识吗? 他皱皱眉头,眼神依旧是这样的漠然和坚硬,看着泪如雨下的我,语气里有微微的不爽和冷漠。然后,他抬手,将衣袖从我的手中抽离。 凉生!你是凉生对不对!我知道你失忆了,知道你不记得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是,你一定记得,你的名字,叫凉生,对不对?我看着他,即便他是这样的冷漠,但是我却仍然止不住泪流。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我一直都在想你。我怕你受伤害,对不起,对不起,凉生,我当时不该离开,我真傻,我真傻…… 小姐,你一直跟我装熟人,骗钱对不对?他的眉心微微皱紧,手按在胸前,冷漠地看着我,如果是的话,那么,这里的钱,可以让你回家歇几天了! 说完,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助手,掏出一沓钱,清冷而轻蔑地看着我,在他的掌心掂了几下,什么也没说,直接甩在了我的身上! 粉色的人民币,桃花一样的人民币,纷纷从我的身上掉落,一张,一张,凋落在风里,一同凋落的,还有我的心。 章节目录 第50章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4) > 他看都不再看我一眼,就转身上车了。 那一天早晨,我在长长的街上,追着他的车子奔跑。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相信我。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态度如此冷漠如此恶劣。 凉生。 你是在用这层层的伪装,来掩饰你的无奈吗?你怕我继续深陷在感情的泥沼里不能自拔吗?你怕我一辈子都不幸福吗?还是,你害怕,一旦你认下了我,你也会和此刻的我一样,泪流成河? 但是,那辆车,终究没有停下。 车上的他,心硬如铁。 不肯看不肯望不肯去知道,这个早晨,有一个叫做姜生的女孩,一身狼狈的模样,在街上抱头痛哭。 八宝买早餐回来的时候,看到抱头大哭的我,很吃惊,她说,姜生姐,我让你回家洗澡,你不是在大街用眼泪洗澡吧? 说完,她就将我扶起,一步一步地将我带回家。 那时那刻,我突然是这个城市里,迷路的小孩。 31 你要是因为谋杀苏曼而坐牢的话,八宝一定去探监! 金陵中午匆匆从报社赶到花店,她说,姜生,你知道吗?小九她……说到这里她就说不下去了。 我轻轻地点头,说,我看报纸了。 八宝就凑过来,很紧张地问,小九怎么了?有她的消息了吗? 我和金陵都没有说话,她就去翻报纸,直到看到那些报道和相片的时候,她带着恨恨的表情,少女特有的鄙夷,她说,北小武真是瞎了眼!这个女人!她哪点比得上我啊?妈的,我能为北小武从良,她能吗? 金陵看了看八宝,没说话,又看了看我,说,姜生,小九很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苏曼绝对能找得到她。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跟陆文隽去程家的私人派对看看,我一定要去找苏曼,我一定要问出小九的落脚处。 金陵说,那你可要小心,苏曼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而且,她乐得看我们着急,也未必会告诉我们小九的住所! 我恨恨地说,她若是不说,我就直接把她推下楼去! 八宝一听我这暴力非常的话,就异常兴奋,她说,姜生姐,小九对你很重要吗?你是不是和柯小柔一样,是同性恋啊? 啊?我吃惊地看着八宝,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超过我正常思考能力的问题,怎么会一并出现。我正色对八宝说,小九是我的姐妹!我的朋友! 八宝就笑,说,好!姜生姐,我就喜欢那些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你要是因为谋杀苏曼而坐牢的话,八宝一定去探监,好吃好喝的给你准备着! 我心里想,我只是说说而已啦,你怎么就当真了? 八宝又说,姜生姐,你不打算把小九的消息告诉小武哥吗? 我叹了口气,看看金陵。 金陵也看了看我。 其实,这件事情已经遍布互联网和各大报纸,就算是我们不说,就算是现在北小武不知道,但是下一刻,他铁定会知道的。 八宝说,你们不会以为我会跟北小武说吧?我才不会呢,小九不配跟我比!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会为我爱的男人改变一切!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痛楚,目光游离地看着我们,仿佛解释一般,她噘噘嘴巴,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虽然以前,也因为缺钱而出卖过自己……这个,北小武一定告诉过你们啦。可是,我愿意为北小武变成好人啊。那小九呢?明明北小武那么在乎她,她还要堕落…… 八宝后面的话,让我和金陵面面相觑。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北小武一直不肯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和八宝认识的。 那时八宝刚刚开始闯荡生活,经常站街。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女孩,会因怎样的经历,变成那样。总之,有天晚上,八宝在酒吧里碰到了北小武,然后就想同北小武“交易”,结果,北小武将这个小女孩给大骂了一顿。 当时的八宝一定不知道,因为她的神态之中,隐约有着小九的味道,所以,北小武自然不愿意看到一个和自己心爱女子相似的姑娘,居然做着这种事情。 八宝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就和北小武对骂。 对骂之后,她就晃荡到一个老男人那里,谈妥了价钱。当她要跟着老男人走的时候,被北小武一把给抓住了。 因为他不忍心看着这个小姑娘一步一步堕落。所以,他对八宝说,我出比这个先生多两倍的钱包你今晚! 那时,他身无分文,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自己没钱了,在酒吧被人扒光了,要我带钱过去赎他,顺便给他带条小可爱遮丑。 后来我给他送钱去了,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酒吧里面有个叫八宝的姑娘,在等着他。 八宝本来很鄙视这个“借钱嫖娼”的大男孩。可是,当天晚上,北小武把她带到宾馆后,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对她说,好好睡! 那一刻,八宝才知道,这个大男孩之所以借钱,不是为了同她交易,而是为了将她从那个老男人的手里“救”出来。 一个像八宝这样漂泊了那么久的女孩子,肯定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北小武这样对她好的男子。 萍水相逢,几百块钱,买了她一夜的宁静,当然,也换来了这个小女孩的情窦初开。 那天晚上,八宝拉住要离开的北小武,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北小武说,因为,我有个和你一样的妹妹,流浪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不想她像你一样,为了生活,做这样迫不得已的营生。 当时的八宝,肯定不知道,北小武口中所说的这个“妹妹”,其实是他所爱的女子,叫小九。 而八宝刚刚所说的那个“同性恋”柯小柔,他之所以会对八宝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 当时的八宝还没有认识北小武,依旧在站街。某天,她喝得醉醺醺的,跟一个男的搭话,打算谈“交易”,没想到,那个男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这很令八宝没面子。但是她没想到,大概半小时之后,这个男人会令她更没面子——在泡的同性恋酒吧里,这个男子居然在洗手间里企图非礼一个很柔弱的男子。 八宝一看,就恼了。心想,难道我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人,还比不上一个男人有诱惑力?她当时就忘记了自己是在同性恋酒吧了,直接冲了过去,晃起手中的酒瓶,哐当一声砸在那个男人脑袋上。 那个男人毫无防备,直接昏死在洗手间里了。 就这样,八宝阴错阳差地救下了那个差点被非礼了的“柔弱”男子,这个“柔弱”的男子就是柯小柔。 柯小柔当时大概是感激死了这个保护了他清白的八宝。所以,那天,八宝因为砸伤了这个男人后被逮进派出所,柯小柔就多方疏通,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八宝给保释了出来。 当然,当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八宝以后居然是“派出所”的常客,而柯小柔“搭救八宝”的工作也就再没有断过。 从八宝这个小女孩身上,不难发现,其实,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无穷的经历,而每个人的经历,都足可以写成一本“传奇”。 32 但是他似乎介怀这种“有恩不报”。 午饭过后,八宝到街上遛冬菇去了。我将早晨掉进下水道,然后被抢包,然后遇见凉生的事情,告诉了金陵。 金陵看了看我的擦伤,埋怨道,程天佑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在街上边走路边看报纸。埋怨完我之后,金陵又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这么多次遇见的那个男子,可能根本不是凉生! 我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是的! 金陵变得沉默,她说,那好,但是我只是想提醒你,或许,他真的不是凉生!至于你说的小绵瓜,我一会儿就打算去找她,我觉得不能让她和那个浩哥哥一起流浪了。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将他们送入福利院。 我点点头,说,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送金陵出花店的时候,却看见小绵瓜和那个小男孩正站在花店门口,眼神溜溜的,做贼一样,看着店内。 小绵瓜一看我和金陵走出来,撒腿就跑,但是却被那个少年给扯住了。 少年双手将早晨抢的包还给我,然后双手在空中拼命地比划着,最后,他深深地冲我鞠躬。然后,他拉过小绵瓜来,向我鞠躬。 小绵瓜怯怯地看着我,眼睛里面闪烁着疑惧的光芒,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小姐姐。浩哥哥说,对不起。他说,你救了他的小绵瓜,他还错抢了你的包,对不起。说完,小绵瓜就眼巴巴地看着我。 少年见我满眼疑惑,就走上前来,把包拉链拉开,让我看,意思是,他没有拿走一分钱。可是,他没法说话,只能用黯然的眼神和焦急的动作来表达他的意思。 那种内疚的眼神,仿佛他早晨抢我的包,是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小绵瓜怯弱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大大的肥肥的衣裳,她小声地说,姐姐,浩哥哥上次给我去买饼,将自己摔伤了……后来,他好不容易走回来了……可是,我们饿……没钱吃东西……小绵瓜真的饿……所以,浩哥哥就去抢包……不过,小姐姐……我们没动你的钱……没动…… 从小绵瓜前不搭后语的话语中,我突然明白。 他们是一对流浪的兄妹,没有钱,没有食物,尚未成人。当时,小绵瓜之所以独自流浪街头,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因为她的浩哥哥去给她弄吃的去了,弄伤了腿,很久没回来。其实,我清楚,小绵瓜所说的“买饼”吃,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少年去偷。 结果,在这个少年偷饼的时候,被抓到了,打伤了腿。所以,他难以行走,无从求救,只能慢慢地等待着腿稍微好转,可以挪回去找小绵瓜。 当时的小绵瓜大概是饿坏了,所以才出来,四处乞讨。 后来,遇到了我们。 再后来,这个少年回到了家,看不见小绵瓜,就四处寻找,最终,在街上再次看到跟着北小武他们一起玩耍的小绵瓜,又将她给悄悄地领回了家。 如今,他们再次面对饥饿,当小绵瓜跟他说“浩哥哥,我饿”的时候,他只能拖着伤痛中的腿,做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偷或者抢。 或者,他去乞讨过,但是并没有人肯相信他;他或许请求过小吃摊上的老板给他的小绵瓜一根油条,但是无人施舍。 他或许知道,自己的腿不好,跑不快,极有可能会被抓到,再次被打。 但是这种种的知道,都抵不过小绵瓜的一句:浩哥哥,我饿。 可是,当他抢我的包成功之后,从小绵瓜那里,得知我就是当时好心收留她的人。 所以,这个少年,面对着饥饿的小绵瓜,面对着自己饥饿的肚子,最终,没有从这个包里拿一分钱去买吃的,哪怕这种饥饿的感觉深入骨髓。 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哑巴,只是一个下层社会里流浪的少年,虽然自己心爱的妹妹已经饿得眼泪汪汪,但是他似乎介怀这种“有恩不报”,更介意自己失手抢了我的包。所以,他拼命地鞠躬,试图请求我的原谅。 我看着他,看着依靠在他身边眼泪汪汪的小绵瓜,思绪突然飘得好远。 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依靠过一个小小的男孩。她会吸着手指,对他说,哥哥,姜生饿。然后,那个被称作哥哥的小男孩,就会踩着板凳给那个小女孩做水煮面。 水煮面。还有什么? 麦芽糖。红烧肉。 魏家坪的酸枣。…… 哥哥。姜生饿了。 哥哥。 姜生真的想你了。 当天下午,我和金陵带小绵瓜和那个少年去大排档吃饭,小绵瓜一直抱着碗狼吞虎咽,那个少年就直直地看着小绵瓜吃饭的样子,最后默默地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心疼,就像当时的凉生,心疼姜生居然吃不上一个荷包蛋一样。 在那一刻,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跟那个少年说,王浩,以后,我来照顾你的妹妹吧,也照顾你。 王浩先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小绵瓜,又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这碗面,没有做声。 金陵悄悄跟我说,姜生,你别着急,他们这些流浪的孩子,对任何人都是有很强的戒备心的。王浩虽然感谢你,但不等于他会信任你。而且,你没发现吗?这种小孩都很敏感,很在意自己是不是“被施舍”,尤其是像王浩这样的小哑巴,他们更敏感。所以,咱们得慢慢来。 我点点头。33 我在恍惚中,在伤痛之外,突然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 晚上,陆文隽来到花店接我。 他看了看我,一身休闲打扮的模样,轻轻一笑,说,怪不得程天佑会那么喜欢你,因为你比他还要自我。 我看了看自己,问他,这样不可以吗? 陆文隽就笑,说,当然可以,谁敢说我们的姜生不可以呢?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当他瞥见我左脸颊的轻微擦伤时,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走上前来,温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他说,姜生,你这是怎么了? 在他温暖的指尖滑过我的脸庞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医疗室里的那一幕……脸不禁红了起来,我故作镇定地说,没,没什么。 陆文隽就埋怨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小心一些吗? 我吐吐舌头。 章节目录 第51章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5) > 他苦笑,眼波却如阳光一样温暖安然,他刮了一下我的鼻梁,说,走啦,姜生。 陆文隽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愣了很久。 在车上的时候,我看着陆文隽柔和的脸庞,英挺的鼻梁,突然想起了八宝说过柯小柔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一激动,差点脱口而出,问陆文隽,那个柯小柔是同性恋,你是不是也是同性恋啊? 但是好在,我还是比较有理智的,我强大的理智克服了我的好奇心。 陆文隽转头看了看我,温柔的眼神就像宁静的湖水一样,他说,姜生,你看什么看得那么专心? 我摇摇头,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啊。 他就眯着眼睛,嘴角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 车绕过一个大圈,停在别墅区前花园的停车场里。陆文隽扯下安全带,看着我,笑笑,他说,姜生,你刚才一定在想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眼神都不一样了。这点,我还是了解你的! 我了解你的——这句话,程天佑也曾说过。我看着陆文隽,在这狭小的车厢里面,面对着他精致的脸庞,我突然有些恍惚。 陆文隽的眼神跳跃了一下,隐隐的忧虑之色,说,是不是柯小柔对你说什么事情了? 啊,柯小柔,他有什么事情好跟我说啊?我看着陆文隽,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陆文隽松了一口气,但是,表面上,还是很平静的样子,他轻轻下车,转了过来,给我拉开车门,拉着我的手,走了出来。 我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 走上楼梯的时候,他低头,很温柔地对我说,姜生,挽住我的胳膊,否则,你会走丢了的。 啊,还要挽着你的胳膊? 陆文隽笑,是的,请赏脸,不要让我面上无光。 啊?我看着台阶上那些穿戴整齐的侍者,还有刚刚进入大厅的那些衣着华美的男女,我说,我怕我这么寒酸的打扮,如果挽着你的话,才真的是让你面上无光呢。 陆文隽就笑,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处,说,我记得你曾经也是这样的打扮陪着程天佑出入这种聚会啊。 我耸耸肩,说,可是,他是程天佑,没有任何女子可以让他丢脸,只可能他给那些女子增加艳羡的目光。 陆文隽哈哈一笑,说,姜生,你可真坦白。 我摇摇头,说,我实话实说,他很强势,你很平和,你们是有差别的……不过,你若是一定要我做你的女伴的话,我想,我很乐意。 陆文隽就笑,说,你坦白得让我这样平和的男人都想发怒。 我和陆文隽走进大厅之后,他向迎面走来的人点头示意,微笑问好。我却在这衣香鬓影中找寻着苏曼的影子。我必须知道,小九在哪里? 这时,却见程天佑冷着一双眼睛向我和陆文隽走来,淡粉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他走到陆文隽眼前,说,我才发现,当初,宁信可真是有眼光,给我推荐了你来给做姜生的心理医生! 陆文隽淡淡地看了程天佑一眼,说,宁信不过是我的病人,程先生你没有必要同她计较吧? 这个时候我才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宁信出狱之后,情绪极度压抑,是陆文隽帮她治疗康复的。后来,我失眠抑郁,宁信又将陆文隽推荐给了程天佑。 程天佑看了看陆文隽,笑,我感谢宁信还来不及,怎么会计较呢?而且,看得出来,你的小病人被你关怀得不错!说这话的时候,他冷冷地看着我,那样子,简直就像要把我吃掉一样。然后,他看了看陆文隽,说,你不是对你的病人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护吧?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跟她私下说点事情吗? 陆文隽看了看我,说,姜生,我先离开,一会儿过来找我。说完,又看了看程天佑,就走了。 陆文隽离开后,程天佑就笑,说,姜生,你还真是厉害,周慕的大公子你也能搞到手。 周慕?苏曼的前靠山,那个潜逃出国的制片?我疑惑地看着程天佑。 程天佑冷笑,说,明知故问,装样子给我看么? 我不明白地看着程天佑,我说,你说谁是周慕的大公子?陆文隽? 程天佑继续冷笑,依旧是那句,明知故问! 我一听急了,说,程天佑,你给我讲清楚,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我怎么知道陆文隽是周慕的大公子啊?一个姓陆一个姓周!而且,他是不是周慕的大公子关我什么事啊? 程天佑冷笑,这个城市里,谁都知道,周慕的大公子陆文隽,是唯一可能继承周慕家产的人,虽然他们父子多年不和,因为周慕当年太过风流,花名在外,曾轻薄了陆文隽的母亲,所以,陆文隽便随了母姓。不过姜生,我可提醒你,陆文隽也罢,周文隽也罢,他身上可流着周慕的血啊。周慕哪,你也知道的,现在跟众多女星纠缠不清,年轻时更是追逐过众多女性,我的小姑姑,也就是凉生的妈妈,也遭遇过他的死命追求……所以,我劝你,别贪图陆文隽的钱啊,老老实实开你的花店就是了!小鱼山住久了,过不惯平民的生活你就说,我小鱼山的房子免费供你住,谁叫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过呢?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透着咄咄逼人的凉薄。 卑鄙!我不再跟他说话,转身离开。 程天佑说,我卑鄙,我走!你的陆大官人不卑鄙,你跟着他去!说完,他就向二楼走去。 我看着他离开,心想,真好,整个世界清静了。 当我在人群中穿梭,再次寻找苏曼的影子时,程天恩却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轻轻地喊我的名字,姜生。 我几乎是心惊胆寒地看着他,这么长时间来,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掌控在他布的局中,我生怕自己再次陷入他的某个陷阱。 他冲我笑笑,很温柔的眼神,外人看来,会觉得我们是再亲密不过的朋友。他说,姜生,你是来找苏曼的吧? 他的话,再次让我吃惊,我迟疑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现在,全天下都在关注苏曼的性交易丑闻,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进行交易的“小姐”是谁,我想你能来这里,肯定也是看到了报纸上小九的相片了吧?你是来跟苏曼要人的吧?要么说,小九这个女孩真是不出息,四年前,她出卖了你后,我就给了她一条生路,可是,兜兜转转,她居然又如此堕落……不仅你们这些朋友寒心,连我,都寒心呢! 我看着程天恩得意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什么,我直直地盯着他,说,程天恩,小九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程天恩冷笑,我不是苏曼,我不需要交易!你不要这么抬举我好不好,姜大小姐!说完,他又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我,笑,姜生,你可得留意些,我爷爷可不喜欢吹胡子瞪眼的女孩。前段日子,报纸上你那些张牙舞爪的相片和烂事一箩筐的报道,已经让我爷爷大为光火了,你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如此表现。你看看今天,这里,有苏曼还是有宁信呢?曾经的宁信,现在的苏曼,她们都是有过“丑事”的人,所以,程家不欢迎她们。而且,我爷爷更不会欢迎我们的程大公子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女朋友!哦,我忘了,你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要你了! 他不要你了! 程天恩的话,就像匕首一样直直地插在我的胸腔,让我突然难受得厉害,而他的脸上却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灯光之下,他的笑容温暖而迷人。而瞳孔之中,却闪过碎冰一样冷酷的光芒。 我抬眼,看到大厅中央,程老太爷程方正正在和客人讲话,但是他眼角微微的余光却隔着距离,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低下头,不敢正视。 我看着自己的脚,问程天恩,告诉我苏曼的住处,我要去找她!我必须知道小九的下落! 程天恩就笑,说,姜生,你总爱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比如凉生,比如小九。我想伤害不到你,都难! 我抬头,想要同他分辩的时候,却见一个男子,由二楼匆匆而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的面色苍白而精致,温柔的头发轻轻飞扬,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层层的戒备和冷漠。 他走出大厅,我整个人已无法呼吸,失神地跟了出去。 那时的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雨。 我追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走进花园的停车场,雨水纷纷落在他温柔的发上、他精致的衣角上、他长长的睫毛上。在他回头的时候,我呓语一样地喊他,哥哥。 我说,哥哥,我是姜生啊。 那个时候,雨水也落在我的发间、我的衣服上、我的眼角。 他轻轻地垂眸,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悲喜。可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我却看到他眼睛里骤起的冰冷。 他说,你为什么总是纠缠着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摇摇头,上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很伤心地看着他,我说,你是凉生,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没有企图!我一直在找你……我真的是你的妹妹…… 雨水,就这么纷纷而落,落在他的发梢,落在我的眉心。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仓皇的心疼,转瞬消失,又变成了坚硬的冷漠,他推开我的手,转身上车,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发动引擎。 我就紧紧抓住车门不放,我知道,如果我再次放手,便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他。 车内的他,眼神是那样的坚硬;车外的我,眼泪是那样地如雨而下。我看着车内他冷漠的样子,甚至相信了金陵的话,她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或者,他真的不是凉生。 他见我死死不肯撒手,而他又怕伤到我,所以不敢加速疾驰,只能发动引擎后又戛然而止。他恨恨地打开车门,一把将我拽进车内。 那一刻,车内,只有我和他。整个世界都在他将我拉上车的那一刻静止了。我看着他寒星一样清冷的眼眸,喃喃,我知道你是记得我的…… 他似乎并没有听我说什么,只是冷漠而绝情地看着我,说,好,你如果很喜欢这么纠缠我的话!那我就教教你,一个女孩子在夜里如此纠缠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裂帛的声音响起在这车内——雨夜之中,他的手如同利剑一样划破了我的衣服。 我看着撕裂的衣服,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在他热络的吻落在我的肩膀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崩溃绝望了。 这时,我才肯相信金陵的话,她说得对,他不是凉生!如果他是凉生的话,一定不会如此做——我是他的妹妹啊。 就在那一刻,我发疯地推开他,我说,你滚,你滚!你不是凉生!你滚啊! 他抬起头,眼神冷冽,细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他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凉生!从来都是你纠缠着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不过是勉为其难,而且…… 我紧紧护住自己的衣裳,拼命摇头,我说,你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他一把推开我,根本不管我的反抗,继续冷漠地说,而且,该滚的是你!说完,他打开车门,一把将我推下车。 车门,重重关上。 车,缓缓地驶离。 只有浓重的雨幕之下,伤心欲绝的我,依然停留在原地。 雨,倾盆砸下。 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的衣服,也湿了我的心。我呆呆立在雨里,像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 刚刚车内发生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一次次在我脑海里重演——他不是凉生,他不是凉生。 沉默。沉默。 最终,我抱着几乎碎裂掉的自己放声大哭,只是,这哭泣的声音全然淹没在滂沱的大雨之中,哭着哭着,我就忘记了如何流泪。 失魂落魄的我,失魂落魄地在程家别墅前的花园里,幽魂一样,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直到那双温暖的手再次将我扶住,他说,姜生,我在大厅里找不到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轻轻地将脸靠在他的身上,傻了一样,喃喃,陆文隽,他不是凉生!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凉生,没有凉生…… 他说,姜生,你在发烧!我带你去医院……就在他要带我离开的时候,他被重重地推开,程天佑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撕裂的衣裳,看着我恍惚的眼神,瑟瑟发抖的身体,眼睛变得通红,他一声不吭,将外套脱下,将我紧紧地裹起。 陆文隽似乎想要解释一样,说,这不是我做的! 程天佑咬牙切齿,道,如果是你,我一定杀了你!说完,将我抱起,紧紧地抱着,他说,姜生,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我在他的怀里,梦呓一般,天佑,他不是凉生。可是,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谁啊? 天佑低头看着我,雨水淋在他的脸上,他说,你已经说了,他不是凉生,所以,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生,我要带你回家。重要的是,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让任何事情伤害你,再也不同你吵架生气,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害怕。我会保护好你,也一定会让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发誓。 那天夜里,我再次回到了久违的小鱼山。 程天佑就像一个专业的保姆一样,给我测体温,喂药,煨姜汤…… 第二天,当我醒来,一夜无眠的程天佑斜靠在我的身边,睡着了。睡着了的天佑,面容纯净得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我在恍惚之中,在伤痛之外,突然有了一种归属感。 章节目录 第52章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1) > 凉生: 我将她,留在了你的身边,不是为了让你伤害她!而是为了让你给她幸福和平静!我们的命,无从选择。但是也容不得别人摆布! 程天佑: 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容忍你因为他而落下的泪,落在我的胸膛。只要你要求,只要我还在! 34 世事,确实是一场轮回。 曾经,在这个肯德基店里,一个叫凉生的男孩,掏出了身上所有零钱,为一个叫姜生的女孩,买过一个汉堡,一杯可乐。 三天之后,高烧已经不再反复。 而我,也已经在小鱼山占地为王了三天三夜,程天佑也已经被我奴役了三天三夜。 金陵来看我,一手抱着冬菇,一手拖着我落在花店里的行李。 我一看行李,就从床上蹦起来,说,你怎么把我的行李搬过来了? 金陵看了看一边的程天佑,转脸对我,说,我急你之所急呗,知道你在花店住不久,知道你迟早会回小鱼山的行宫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程天佑就在一边偷笑。 我说,我才不是自愿回来的呢。 程天佑说,是的,姜生不是自愿回来的,是我威胁她,我说,她如果不回来,我就将这三条大狼狗给饿上三天,然后将自己跟它们关在一起,让它们咬死我。姜生觉得,像我这样的帅哥,是不该被狗咬死的。为了我这如花似玉的生命,她就舍身回来了。 金陵笑了笑,别逗了,就你那三条大狼狗,连冬菇都搞不定,还能搞定你么? 程天佑笑,说,我比冬菇娇弱多了。我一听,真想撞死算了。 天佑出门后,金陵问我,她说,我知道,失而复得的东西应该千倍百倍地珍惜,只是,姜生,你是不是那天夜里,被那个“凉生”伤害得太深,才会回到天佑的身边? 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金陵的意思,她是说,我和程天佑虽然又在一起了,但是我们之间却隔着那么多的间隙,比如,他对我因为天恩而产生的那种种误会,根本没有化解;而我,对他,因为宁信,因为凉生,也有着种种猜忌。 金陵说,姜生,我不该多嘴的,只是,有的人,有的感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我就是担心,你为了眼前的一点点温暖,在误会尚未冰释的时候,又和他走在一起,那么以后呢?以后怕是一星半点的误会,都会让你们俩咫尺天涯,形同陌路。所以,我希望,你能找个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处理好你和天佑之间,先前的种种。 我没说话。 其实,我何尝不想跟天佑说明白关于因天恩而起的种种误会呢?可是,我总该选择一个好的时间,否则,这只会让我和天佑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 下午,八宝约我和金陵去肯德基,她说她最近发了一笔小财,这可能预示着她最近运气不错,要成为大明星也指日可待。她说,姜生姐,前段日子,一直都在吃你的喝你的,现在,我也请你一顿吧。我和金陵去到肯德基,八宝已经在那里啃鸡翅膀了,她一看我们俩,就冲着我们挥舞着鸡翅膀招呼。 我们坐下来之后,八宝说,你们看,我点了这些,够不够啊? 金陵说,够了,你这是喂姜生,又不是喂猪。 八宝就笑,说,还是和你们一起开心啊,最近那柯小柔将我闹腾得是要死要活的。错!是他自己要死要活的,最近一直在我那里折腾我。你们说,他还要不要我这个少女活了?我还要当大明星,你们现在看看,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他折腾成秋天的茄子了。 八宝这个少女,一说她有张老脸,我这个女青年就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形容词了。 最后,八宝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姜生,我给北小武充上了话费,我也给他打电话了……我吃惊地看着她,说,北小武不是知道了小九的事情了吧? 八宝摇摇头,有些不满地说,他正在像一个快乐的小驴子一样沉浸在他寻找小九的美好旅途中呢。 我说,那你告诉他了? 八宝又摇头,急于解释一般说,没有,我不是小人!反正北小武说,他大概年底才回来。哎,我怕我也像柯小柔一样,被抛弃后,要死要活的! 我本来想问,北小武怎么还要在外面大半年啊?他是不是精神病发了啊?但是由于我还是有点八婆,所以,我脱口而出的是,柯小柔被谁抛弃了? 八宝看了看我,耸耸肩膀,说,其实也不是抛弃啊,谁都知道,柯小柔喜欢他们的院长,他们的院长那么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不缺女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呢?所以,柯小柔……我想都没想地就为柯小柔辩白,柯小柔怎么会是男人呢?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妥了,柯小柔虽然总是幻想自己是女人,但是,他的体征还是男人的,我这么说话,未免有刻薄的嫌疑,好在八宝并不在意。 最后,她慢吞吞地说,那个院长就是陆文隽啊。 啊?我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陆文隽曾经在去程家聚会的路上,问过我“是不是柯小柔对你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喃喃,原来他是院长…… 八宝说,周慕这个大人物是他爹,陆文隽当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一个破医院又不是大事…… 我低头,笑,突然明白为什么当晚程天佑会说我“贪图陆文隽的钱”。原来,陆文隽真还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呀。他和他的老爹关系也太微妙了点。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对陆文隽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很奇怪。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那个叫王浩的少年牵着小绵瓜的手,走进了肯德基。小绵瓜有些怯弱地紧紧靠着王浩,眼巴巴地望着他。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第一次来肯德基。也是这种微微怯弱的眼神,当时我的身边,是那个叫凉生的少年,他是我的哥哥。 王浩不会讲话,就掏出一张卡片对着服务员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服务员看了看他手中的卡片,脸上淡淡地笑,做出一个让他离开的手势。 但是王浩依然咿咿呀呀地冲那个服务员比划着,很焦急的模样,最后,他看了看旁边人点的可乐,就在别人的可乐上面敲了敲,意思,是他想要这个。那个可乐的主人端走餐品的时候,狠狠瞪了王浩一眼,小绵瓜就躲在他的身边,咬着手指,看着自己的小脚尖。 这个时候,我悄悄地走了上去。这时,我才发现,王浩手里拿的卡片,是一张麦当劳的优惠券,很脏的样子,很显然是从地上捡来的。 当时我的心突然很酸。 我明白了,这个少年,应该是带着小绵瓜无数次流连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橱窗外,小绵瓜也应该无数次跟他说过,浩哥哥,我想吃…… 这张小小的优惠券,不仅脏,而且有磨损过的那种旧,应该是放在裤袋里很久了的原因。他之所以当宝贝一样珍藏,就是一直梦想着能带小绵瓜去吃一次洋快餐。而今天,这个男孩手里的钱可能恰好够了某个可以“优惠”的价格,所以,他就兴冲冲地带着自己的妹妹来到了这里。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张优惠券是麦当劳的,他所在的地方却是肯德基。或者,他根本就分不清楚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他只是知道,他的小妹妹,想吃别的小孩都吃腻了的汉堡和可乐。 未央曾经说过,姜生,我突然很理解你和凉生。两个从社会最底层一起长大的小孩,彼此是彼此的命,谁又能替代呢?这种感情,没有经历过辛酸和坎坷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小绵瓜一看到我,就紧张地往王浩怀里躲。王浩的眼神闪烁,似乎上一次抢了我的包,让他在我面前,极端无地自容似的。 服务员说,你的优惠券!你要的东西得到隔壁麦记点餐。王浩慌忙地转身,将那张又脏又旧的优惠券,很小心地揣进口袋里。那神情和动作,让人心酸。 他冲我比划了些手势,似乎在辩解着什么,然后拿出一张二十的人民币放到地上,又捡起。 小绵瓜怯怯地说,小姐姐,这钱不是浩哥哥抢的,这钱是我们捡到的…… 王浩就在旁边狠命地点头,脸红得跟胡萝卜一样。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怪异的念头,我居然想,就算是“抢”又能怎样?很多年前,我为了凉生,不是也曾偷过十元钱么? 我笑笑,为自己变态的想法,然后,拉过小绵瓜,王浩似乎很迟疑地看着我。不难看出,这个少年,总是竭力地想保护好小绵瓜,所以,对周围的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之心。 我给他们买了一份全家桶和两个汉堡,将他们带到一张桌子前。 七年前,宁信也曾这样做过,就在这家肯德基,我们相遇,她因为像极了天佑的凉生,给我们买了全家桶。 世事,确实是一场轮回。 小绵瓜整个人几乎都趴到桌子上了,而王浩却沉默着看着我,似乎我的所作所为有所预谋有所企图一般,或者,他从心里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施舍”,似乎我的行为,让这个敏感的少年有些蒙羞的感觉。我离开的时候,王浩突然拉住我,执意要将手里仅有的那二十块钱给我,他倔强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持的光芒。我看了看这个敏感而固执的男孩子,默默地收下了他手里的钱,唯恐自己一再拒绝,伤害了他的自尊。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八宝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喂,姜生姐,你怎么和这个小弟认识的? 小弟?我奇怪地看着八宝。 八宝点点头说,是啊,我前天陪柯小柔去“宁信,别来无恙”pub借酒消愁,看到过他,他还差点将我撞死呢,毛毛躁躁的。那里看场子的波哥跟我说,他是刚来的小弟。 啊,你是说王浩去看场子?打手?我看着八宝问。八宝晃了晃可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她说,姜生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上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我吧,我曾经做过妓女。其实,当我做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该活下去,我不能饿死。就这样。呐,你看,王浩有个小妹妹,他不做看场子的小弟,他能做什么呢? 说完,八宝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她说,我本来以为自己底子太烂,北小武才不喜欢我,可是现在看来,他宁肯喜欢一个底子比我还烂的小九,都不肯喜欢我,我真不如学柯小柔,同性恋算了。 我和金陵面面相觑,不说话。 35 鲜血弥漫了她那张稚嫩的脸,一条深深的伤口张着狰狞的笑容亲吻着她的面颊。 八宝走了之后,我跟金陵说,北小武暂时不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小九的事情。 金陵说,我们先找到小九再说吧。我不敢想象,北小武知道自己等待和寻找了多年的女孩,居然以这样颓废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会怎么想。 我说,北小武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会心痛疯掉的。反正,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人被吓傻了。 我离开的时候,想起八宝说过,王浩以后每个下午都会去看场子。我就走过去,跟他说,下午,我来陪小绵瓜吧,如果你工作的话。 王浩就很不信任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闪烁着,将小绵瓜护在身后。金陵悄悄地对我说,姜生,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但是这两个小孩,你最好还是别招惹。你没发现,他根本就不把你当好人吗? 我没听金陵的话,对王浩说,这样吧,我送你去工作吧,时间不早了,如果不坐公车的话,你肯定会迟到的。如果你迟到了,就会被扣薪水,那么小绵瓜就又要饿肚子了。 王浩迟疑了一下,最终担心迟到会被扣薪水,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看了看金陵,说,我会努力,让这两兄妹开心地生活,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温暖的。所以,我得慢慢改变他们的看法。 金陵笑,说,你这么有爱心,还是早点和程天佑多生几个宝宝吧。 我脸一红,说,你去死! 这时,陆文隽的电话居然打了过来,他问我,姜生,你这些天身体好吗?睡眠怎样? 我说,谢谢你关心呢,我最近很好。 他就笑了笑,说,好的,那记得吃药,还有,不要太劳累。有时间,我就去看你,好么? 我点点头,说,好的。挂断电话的时候,金陵正在看着我,说,如果程天佑知道,这个男人还对你这么关心备至的话,肯定会暴怒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说,你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医生。 我和金陵带着王浩和小绵瓜上了公车后,小绵瓜就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话,眉开眼笑的模样。这个小女孩,一顿肯德基就将她收买了,枉费了我以前给她做的水煮面。 而王浩,依旧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不肯说话。突然,小绵瓜抓了抓我的胳膊,她指着前面一个蓝衣服男子说,小姐姐,你看,他在做坏人。 我抬头一看,蓝衣服男人正在掏一个中年妇女的包。我低头看了看小绵瓜那惊恐的模样,突然想,或者,我该让她像正常小孩一样敢于说话,我必须教会她很多东西,包括正义和坚强。所以,我就跟小绵瓜说,小绵瓜乖,将你看到的不好行为大声告诉受侵害的人。 小绵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王浩。王浩拼命地冲小绵瓜摇头,甚至想走过来,把小绵瓜拉到他身边。我轻轻挡开了他的手,我说,你要相信我,我们会保护好小绵瓜的。王浩就愣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小绵瓜。小绵瓜在我的鼓励之下,终于走上前,拉了拉那个中年女人的手,说,阿姨,他偷你东西! 这时,那个小偷狠狠瞪了小绵瓜一眼,慌忙向车门走去。这时中年妇女和周围的人发现自己丢了东西,全都将小偷给堵在了车上。 最终,那个小偷被迫把东西全部还给了乘客,然后匆忙下了车。那中年妇女低头笑着夸奖了小绵瓜,其他乘客也夸赞了小绵瓜。 小绵瓜回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孤单自闭的小女孩面对表扬,特有的羞怯。我看了看王浩,说,你得让小绵瓜正常地生活的,她不应该这么怯弱。 王浩看着我,脸上堆满奇怪的表情,不说话。 金陵说,姜生,你太冒险了,幸亏这个小偷没有同伴。 隔了一站,我们四人下了车。 回头的时候,却见一个胖男子笑眯眯地轻轻摸了摸小绵瓜的脸,似乎在夸奖小绵瓜刚才的勇敢,然后抬头看了看我们,匆忙离开。 我很得意地看着金陵说,你看,还有什么能比鼓励更让小绵瓜不自闭呢。 可是,我的话刚说完,小绵瓜号啕大哭的声音就击碎了我的耳膜,王浩一听小绵瓜的哭声,飞快跑上前,拉过小绵瓜。 在小绵瓜转脸的那一瞬间,我的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条深深的伤口张着狰狞的笑容亲吻着她的面颊,划过了她的左眼,艳红的鲜血弥漫了她那张稚嫩的脸。 这时,我才知道,刚才那个胖男子是前一站下车的贼的同伙,他刚才轻轻摩挲小绵瓜脸的时候,指缝之间,夹了锋利的刀片——这本是他们割包行窃的工具,此时却成了伤害小绵瓜的利器。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的好心给小绵瓜带来了伤害。当我低头看着抱着小绵瓜痛哭的王浩,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我哆哆嗦嗦地说,咱们把她送医院吧。王浩一把把我推开,我重重地跌到地上。他一边用襟前的衣裳给哭泣的小绵瓜擦拭鲜血,一边痛苦地嚎叫,可是他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断断续续“啊啊”的嘶喊。 那个时候,看着蓝天之下,这对以最卑微姿态拥抱在一起的兄妹,我知道,我伤了这个少年的小绵瓜,就等于伤了他的命。 36 原来,你是哥哥的。 小绵瓜被送入医院之后,进入了急救室。 王浩始终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蹲在地上不停地扯头发。我和金陵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我始终低着头,担心着小绵瓜的眼睛会不会划伤。其实,我真的是出于好心,我根本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在我泪眼婆娑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从我身边经过,他的脸微微的苍白,眼神中隐匿着淡淡的伤,完全不似往日与我相遇时冷漠淡然的表情。 章节目录 第53章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2) > 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心里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在呼唤:凉生。 虽然我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就在他撕裂了我衣服的那一刻,已经将我的心我的固执我的自以为是的坚持,全部给撕裂了。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眉心之间是淡淡的疑惑,但是,这种细微的表情最终被他冰冷的眼神给掩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做完手术的医生们走了出来,身后的护士们托着盛有斑斑血迹手术刀的托盘,紧随其后。 我飞快地奔了过去,想要问医生,小绵瓜的伤势如何,眼睛有没有大碍,却被王浩一把给推了开来。他焦急地拉过医生,枯瘦的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嘴巴里却只能有单调的音节,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个医生看了看这个执拗而焦灼的少年,又转向我,说,病人脸颊伤口创伤严重,刀锋割断了腮部咀嚼肌,左眼的玻璃体已经遭到了破坏,失明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晴天霹雳。 我只记得,就在不久前,车上,小绵瓜曾回头,对着我,甜甜地笑了。 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那个少年似懂非懂地听着医生的宣判,当他听到他唯一能理解的“失明”两个字时,脸色已经憋得青紫。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最后,这种剧烈的心痛变成了对我极度的憎恨,他发疯一样从护士的托盘里抓起一堆手术刀,疯狂地向我刺来。 在他的眼里,我是多么该死!让一个那么甜美的女童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的我,已经被医生的诊断给吓懵了,根本没有留意,这夺命而来的利器,正从这个少年的手里直扑我而来。 就在那些利器落下的那一瞬间,那个熟悉的人影稳稳地挡住了我眼前扑面而来的利刃。 一个妹妹欠另一个妹妹的债,一个哥哥向另一个哥哥偿。 凉生,是你吗?是不是只有在这样伤及我性命的时刻,你才肯走到我的面前,为我挡住这尖锐的刀? ——可是,那些落下的刀锋依旧划过他的胳膊狠狠地穿透了我的肩胛…… 当鲜血从我羸弱的肩膀崩流出的那一刻,他痛楚的疾呼声撕破了我的耳膜,他翻身抱住我,喊道——姜生! 身体的剧烈疼痛之下,他这声“姜生”令我肝肠寸断。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我的手缓缓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嘴角是惨白的一片,泪水如血崩落。我喃喃道,我知道……你……是凉生……你是……哥哥。 哥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啊。原来你千真万确地在我的身边啊。原来,那一次惨烈的车祸,你确实是从车上飞奔下来,抱着我哭过啊。 可是,为什么,他们骗了我。而你,也和他们一起来骗我? 就在这一刻,我的眼前变成了雪白一片,雪白的医院、雪白的金陵、雪白的凉生、雪白的世界…… 雪白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男子的对白。 一个激烈如雷。 一个清冷如冰。 ——一个说,四年前,你亲口答应过我的,绝不再从法国回来的!四年都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偏偏姜生回到这个城市里后,你却食! ——另一个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妹妹,她过得……快乐不快乐。 ——她快乐不快乐?这辈子你都注定无法让她快乐!你无法给她幸福!你的失忆和走失,对于这个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孩子来说,就是让她安生的最好结局! ——我根本就没有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我答应过外祖父,不会为程家蒙羞;也答应过你,不再见姜生。可是,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然后再离开。而且,这次在医院遇见她,纯属巧合,并不是我尾随她跟踪她。如果不是有人要伤害她,我根本不会和她相认的。 ——既然你说只想远远地看看她,再离开,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的身体……有了点儿……小问题。陆医生让我多留一段时间,再回法国。 ——小问题?小的毛病,又不是绝症!是你的医生在小题大做,还是你的借口? ——就算是我的借口又如何?我只是看看她,不想也不会打扰你喜欢她!你爱她!你娶她! ——(冷笑)我爱她,我娶她,呵呵,凉生,这是你的痛处吗?这就算是你俩一辈子的痛处,你们也改变不了! ——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话题,来侮辱我的妹妹! ——我侮辱她?是你们两个在侮辱我吧!你明明知道,只要你的一个影子,都可以让她纠结很久,她满心满脑都是你,怎么可能觉察不到你的存在?你的出现,害得她追着你的车跑,被吃醋的未央开车撞伤!你口口声声关心你的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只是一个酷似你的影子,都可以让她如此连命都不要! ——她当时车祸入院的时候,我不比你好过,程天佑!可是,你根本不容许我在她身边! ——我不管你好过不好过,我只想让姜生好过! ——是的,四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姜生幸福的人。所以,我才会同意外祖父的要求,去法国,一边学习,一边帮周慕打理法国那边的生意。可是,当我从陆文隽那里得知姜生回到这个城市之后,我根本说服不了自己想要回来看看姜生的念头,看看她会不会幸福! ——陆文隽?他对你们兄妹俩可真是热心啊!他是不是有心理阴影,嫉妒他老爹对你这种无缘无故的赏识和好啊?我不跟你说这些,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回这个城市,她现在比谁都幸福!我必须将她从对你这种畸形的喜欢中拯救出来!你如果还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姜生这辈子只会对你越陷越深!四年前,你就知道的! ——你不必说了,我很快就会离开。只是,你如果对不起姜生,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需要“你很快就会离开”这样的话,我要你立刻离开!马上离开!否则,姜生醒来,谁来收场?你能劝说住她对你万劫不复的喜欢吗? ——程天佑,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在她每次病重的时候,都剥夺我守在她身边的权力。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 ——那么,凉生,你到底是要说“姜生是你妹妹”,还是要说“你爱姜生呢”?你爱她?你凭什么爱?凭你是她的亲哥哥?还是凭你能娶她,然后给她幸福,然后陪她一辈子? ——那你怎么跟她解释,我的再次离开?还是要像上次一样,强迫她相信,我的存在,我的出现,是她的幻觉,是一种假象? ——那我还能怎样?我能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爱着那个她永远得不到永远不该爱的男子,在世俗的眼光之下,痛苦一辈子,乱伦一辈子吗? ——程天佑,我走!不过,请你收起最后的字眼!我求你!永远不要用这个字眼伤害我妹妹! ——你若是走了,对于姜生来说,自然永远不会有这个字眼了! ——好!我走! 这时,一个如同春风一样的声音荡起,打断了这两个男子的争执,他说,程先生,请你不要在我病人的房间,和我的另一个病人争吵! 程天佑冷笑着看了看陆文隽,说,凉生……生病了?你在陪着他演戏吧,为他的留下找借口?陆文隽漠然地看了程天佑一眼,我没有这种天赋和爱好。你的表弟,确实……生病了,这件事情,程老先生还不知道……因为我们还在观察……而且,他不愿意这件事情被程老先生知道,免得他老人家伤心。 程天佑微微一愕,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的病……很严重…… 陆文隽看了看凉生,又看了看程天佑,说,我不习惯在检查和观察都不充分的情况下,在我的病人面前下结论,会有专业医生来解答的。 程天佑冷冷一笑,说,哦,我给忘记了。陆公子您是院长啊,不是小小的医生…… 陆文隽说,那么,你是否可以放我的病人一马,让他暂时留在国内,等待结果出来…… 程天佑的眼眸如星,寒冷逼人,他紧紧盯着陆文隽,又看了看凉生,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 陆文隽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天佑,他耳闻过这个男子的冷酷,但是,没有想到是如此冷酷,近乎无情。 程天佑没有看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凉生,他说,我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求你,我只是告诉你,你必须离开! 你,必须离开!…… 37 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的交换! 当我醒来的时候,肩胛已被严实地包裹。 程天佑立在窗前,寂寞而孤单的背影,重重地投在我床前桌子的水果上,和桌上的水果刀一样锋利异常。他见我醒来,忙回头,纯黑色的瞳孔里,有种温柔的心疼。他上前扶我,姜生,你醒了? 凉生呢?我哥哥呢?我几乎没有在意他的关切,只是焦急地寻找着。 在那些昏迷之中所听到的破碎对白中,我突然懂了,突然懂了,为什么这么多次,凉生一直对我冷漠得可怕,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伤痛让我绝望。 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也不能跟我相认。所以,他只有一边伤害着我,一边伤害着自己。 没有人能知晓,当他为了让我死心那一刻,撕裂我衣裳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就像撕裂了他自己一样! 当那些吻落下的那一刻,或者,他当时杀掉自己的心都有。只是,为了让我不继续痛苦在对他的纠结中,他不得不逼我相信,他不是凉生! 程天佑看着我苍白的脸,瞳孔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神情,他或许已经想到了,我醒来肯定会问凉生在哪里,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猜得这么准,也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焦躁这么狠。 他沉默,不说话。 我焦急地拉住他,我说,我知道他是凉生!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他啊! 他拉开我的手,强忍着痛楚,说,姜生,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伤口没什么大碍,一会儿我带你回家。 我没有看他,径直奔下床,向门外走去,打算寻找凉生。 不想程天佑却紧张地挡在我的面前,他说,姜生,凉生已经走了。 走了?我疑惑地看着程天佑。 他点点头,一步一步将我逼回病床边,说,是的,走了,我让他立刻回法国,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我说过,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快乐的! 我重重地坐到床上,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我说,你把他逼走了? 程天佑面色铁青,显然,他被我这句话激怒了。 在他沉下脸的那一刻,我的感情,由愤怒痛恨,突然转为妥协。 我知道,就算我对他有千般的愤怒和埋怨,但如果像以前那样和他硬碰硬的话,他只会更加冷酷地阻止我见到凉生。 他的残酷,我不是没有领教过。 所以,在那一刻,为了凉生,我忍住了所有对他的愤怒,我近乎卑微地哀求他,我说,程天佑,你让我见见凉生,在他离开前见他最后一面吧,就一面。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开始流淌。我说,其实就算是他留在这个城市里,我也会和你一起,我会给你做个好妻子,我不会再深陷在你所说的感情漩涡里的,我求求你!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情绪的骤然转变,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足够的冷漠和残酷来无视我对他隐瞒了凉生一切事情的责问,准备好了漠视我伤心控诉他的欺骗以及他逼凉生离开,甚至准备好了我会为此而愤然离开。 但当他发现自己错了,发现我居然可以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凌厉的刺,这么低眉顺眼地哀求他的时候,瞳孔里闪过了支离破碎的绝望。 支离破碎的绝望。 他脸色青白,俊美异常的眼角重重垂下,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紧紧盯着我,目光清冷如水,他声调沉重缓缓地问,姜生,你……是说,你答应嫁给我,在我没有向你求婚的情况下,在我没有任何承诺的情况下,你愿意……嫁给我? 我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原来,刚刚,自己为了能见到凉生,情急之下说过什么。 但是,愣过之后,我依旧重重地点头。 程天佑长叹一声,嘴角弯起一个凄美的弧度,他说,好的,姜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呢? 他知道了一个叫姜生的女子,对他承诺,可以嫁给他,只为了换取,见一个叫凉生的男子一面。 仅仅一面。 赌上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一生。 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走向门口。 回头,累累伤痕的目光。他说,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交换!你不需要同我交换,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而且,对于凉生,你还是死心好了!说完,门重重关上。 我疯一样地跑上前,捶打着门,我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就一面!天佑啊!我什么都不同你计较了,不计较你欺骗了我这么久,你还同我计较什么,你这是囚禁我吗? 门外的玻璃窗上,是天佑伤心绝望的眼,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看你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是囚禁你!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此,你的生活和那个叫凉生的男人永无关系!然后,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说,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还有小绵瓜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他说,还有一个小时,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时钟的滴答声都响在我的耳边,令我的耳蜗疼痛欲裂!时钟,永远理解不了世界上离人的断肠,所以,它们跑得依旧那么欢畅。 是的,欢畅。 我一遍一遍地拍打着门,焦躁而无助地哀求着程天佑,我说,求求你,让我见见凉生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而这个男子却不再有往昔的温柔,他看着我,眼神清冷,如冰如铁,嘴角紧紧抿起,那么倔强,那么坚硬。 当时的他,该有一颗多么坚硬的心脏啊。 他可以对着我的哀求、我的眼泪、我的脆弱不管不顾,坚硬如斯! 时钟。 嘀嗒。一分一秒,如同细刺,直直地插入我的心脏。 原本的哀求变成了低泣。 低泣渐渐变成了绝望。 最终,我的眼泪干涸,干涸在我的眼角,变成了微笑的模样。 我对着玻璃窗前的天佑傻傻地笑,眼眉如花,我说,好的,我不去看凉生了,我不去看了。我答应你还不成? 说完,我就悄无声息地将锁反锁。 天佑迟疑地看着我。他喊,姜生,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病床前的桌子边上,拿起水果刀,凌厉的刀锋,就像是天佑的冷酷,割断了我和凉生所有奢望。 刀锋冰凉。 脉搏之上,血液温热。轻轻一划。 艳红的鲜血在我的手腕上,开出了红色的花朵,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天佑几乎疯狂的瞳孔里。他疯狂地撞门,他说,姜生,姜生,我求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疼痛在我的眉心,我还是很努力地对着天佑笑,是的,你不就希望我幸福吗?不就希望我开心吗?那么,在割腕的剧疼之下,我也开心给你看,我也幸福给你看! 一刀。深深地落下。 另一刀。 再深深地落下…… 门被撞开那一瞬间,很多人涌进了病房,医生,护士,陆文隽,还有程天佑。我几近涣散的瞳孔,看着这个酷似凉生的冷漠男子,嘴巴微微开合,只有唇形,却无声息。 我喃喃,一个妹妹……想要……见……自己的哥哥……真的……这么难吗…… ……38 如果无法语,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 当我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病房中,苏打水浓烈的味道让人心伤,那么多的伤痕,让我几乎成了一个碎裂的娃娃。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牢牢地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掌心,那是一种来自童年,遥远已久的温暖。 我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 聚焦。 聚焦在眼前这双手的主人脸上。然后,整个人开始颤抖,话未出口,泪已蜿蜒。 凉生柔长的手轻轻抬起,给我抹去眼泪,他眼睛里闪起了大片的雾霭,弥漫着浓浓的心疼,他轻轻地说,姜生,不哭,哥哥在这里了,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可是,依旧不说话。或者,我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它们疯狂地涌出,堵塞了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出声。 凉生的手反复地给我拭去眼泪,而我的眼泪,也反反复复地流啊,流啊。 如果无法语,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告诉你,我对你的思念,辗转过四年多,辗转过这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章节目录 第54章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3) > 凉生一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阴郁。我一直一直沉默着流泪,他就一直一直地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暖散落在我冰冷的指尖。 突然,我发现,这个病房有些空旷,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程天佑不在我的身边。 而且,我还发现,凉生身上,穿着和我一样的,蓝白格子的病人衣服,我吃惊地看着他,问,凉生,你怎么了? 凉生刚要开口,陆文隽走了进来,他看着我们,唇角弯起关切之色。他说,姜生,你终于醒了,凉生担心了好久。 说完,他又看看凉生,说,你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等你们兄妹都康复了,有很多时间的。而且,凉生,你的女朋友未央在病房外等你呢。 女朋友。未央。 我的眼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嘴角酸涩。 凉生看了看我,说,姜生,哥哥没什么事,你放心,我只是在这里留院观察一下。没事的。 说完,他深深看了陆文隽一眼,别有深意的模样。 陆文隽说,你放心好了,回去好好休息,我自有分寸。 凉生听到这样的话,才安心地离开了我的病房。 凉生走后,陆文隽看着我,说,姜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其实,我确实是知道,你哥哥已经回到了这个城市,而且,我承认,是我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他的,因为他一直是我的病人,我一直了解他的心理……他很牵挂你。而且,你也知道,他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虽然我和父亲多年失和,但是,我还是不愿意他的得力助手就这样常年牵挂着自己的妹妹却不能看到。后来,你也成了我的病人……当时,考虑到对程天佑的承诺,对凉生的承诺,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凉生也回到了这里。 我看着他,不说话。其实,我能理解,更不想去责备谁,也没有力气去责备谁。 他坐到我的床边,说,姜生,后来,我做你的医生……很多事情都难以自禁,比如对你的心疼,比如渐渐了解了你,最终,我忍不住用试探的口气暗示了你,凉生没有走失而且没有失忆……如果,我所隐瞒的事情,让你难过了那么长时间,我确实是无心的…… 我点点头,问他,凉生生病了? 陆文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然后,笑了笑,说,可能是太劳累了。而且,那天被天佑逼去机场,不能陪伴到你醒来,让他太过伤神。不过,姜生,你也不要恨程天佑,你将自己弄伤之后,是他飞车去机场将凉生追回来的,而且路上,还出了一点小车祸,擦伤了脸。 那他伤得很重吗?话一出口,我都被自己对他的紧张给吓坏了。 陆文隽笑笑,说,他没事,而且,他让我转告你,你醒来的时候,也不要担心小绵瓜和王浩,他已经将小绵瓜给转到专业的眼科医院了。 我低头,想起王浩和小绵瓜,眼底隐隐泪光。我说,陆文隽,我真该杀了我自己,以后小绵瓜怎么办啊?她那么小,那么甜美,就因为我的自以为是给毁掉了…… 陆文隽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姜生,你就安心养病吧!别想多了,程天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 他说“安排”两字的时候,不知道是在讽刺天佑的独断,还是在陈述天佑的周到。 说完,他就吩咐自己的助理,让她给我送来食物,自己则出门接电话,隔着门,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柯小柔,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接完电话后,就折回病房,坐在一边,安静地看我吃饭。他说,姜生,是不是凉生回来之后,你就安心多了? 我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点头。 这种幸福的回味还没多久,我的脸上就挨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陆文隽慌忙地扯开那个女孩,我才发现,那个女子,居然是未央。 她指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这么多年了!姜生!整整七年!接近八年!你难道要一辈子霸占凉生吗?好,现在他不和我一起去法国了!他不和我结婚了!他留下来,陪着你!你是不是就开心了?我和宁信,一个输了天佑,一个输了凉生!这一耳光,我不为自己,我为我的姐姐,我为你这个混蛋不珍惜天佑!你不珍惜,为什么要缠住他不放,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我姐姐的全部啊? 陆文隽说,你有完没完,她是病人! 未央冷冷看着陆文隽,怎么,你也想来插一脚,你也看上她了? 说完,她恨恨地回头,说,姜生,我恨我自己,当时没能撞死你!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次,将我撞伤的人,居然是未央,居然是她!我震惊地看着她,我震惊于她对我的恨,我震惊这种恨居然让她都有毁灭了我的心。 她指着我说,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爱过吗?我从十六岁认识凉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你等过一个人七年吗?永远等待,永远不能修成正果!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却被你给毁灭了! 你等过一个人七年吗? 永远等待! 永远不能修成正果! 未央的话,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入我的肺腑。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天佑,想起了他永远不曾说过的等待。 等待着我长大。 等待着我忘记。 等待着我说,我愿意。 我也想起了凉生,想起了他多年的辛苦,因为我的固执,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因为我不应该的爱。 最终,那些往日充满向往的少年,变得抑郁而悲伤。 如今,他应该去幸福的,而不是埋葬在我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成为我那份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的陪葬品的。 他应该和未央快乐地在一起。 做一个明媚的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再次陷入这种纠结之中。 ……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而未央从陆文隽的牵制中挣脱了出来,她说,姜生,你活该是rh阴性血!但是,你不该害得程天佑和凉生跟着你受苦!你要自杀,你要割腕,你死好了!你为什么还要让这么多人,都因为你而一辈子不幸福! 在未央激动而激烈的话语中,我才知道,我割腕自残昏迷之后,血流满地。抢救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可是,偏偏我竟然是rh阴性血,血库之中没有储备此类稀少的血液。而当时的凉生刚刚被天佑从机场带到医院,听到这个噩耗,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有恙,也不顾当时未央的苦苦劝说和感受,要求医生验他的血,如果血型相符的话,就抽他的血延续我的性命……但是,遗憾的是,凉生的血样抽出来之后,才发现,和我血型不符。 未央狠狠地看着我,说,姜生,凉生他明明身体不好!他明明病很严重!他却可以不顾我的担心,我的感受,去这样做……既然你们两个可以为彼此连命都不要,那么你们就一起吧!你们爱乱伦就乱伦吧!不要将我们卷入其中,跟着你们痛苦! 哦,一记耳光,如刀般划碎了语。 终于,我懂得了,程天佑最初不肯让我同凉生相见的决定,并不是残酷绝情的。 他是对的。 只是我,太固执了。 太固执地骗自己,我对凉生的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而正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固执,让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得幸福。 不得幸福。 包括凉生。 可是,凉生,你知道吗? 我多么希望你能幸福,多么多么地希望啊。 所以,我仰着脸,看着未央,长久地失神。最终,我艰难而认真地说,你误会了,我很快就要……嫁给天佑了。等婚礼上,凉生把我交给天佑之后,他会和你去法国结婚的。他是爱你的,你们会幸福的。 我喃喃地说,未央,你们会幸福的。凉生会幸福的,你也会幸福的……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未央迟疑地看着我,水雾一样的眼睛,迷离而恍惚,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唇色苍白,喃喃地说,我没有骗你。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喜欢死钻牛角尖的小女孩了。只是,耽误了你和凉生的婚期,我很抱歉……不过,我出院之后,就会和天佑结婚的,你不要和我哥哥怄气了,他也只是被我的自残给吓坏了……所以,才会没有兑现对你的诺。不过,他会很快补偿给你的…… 未央看了看我,沉默。 未央走后,整个病房成了坟墓。 坟墓里有个女子,她叫姜生。她要将自己所有的痴想和奢望埋葬掉,才能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一辈子将你埋在心上? 我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陆文隽嚎啕大哭。 陆文隽叹气,满眼温柔的心疼,他说,姜生,你要嫁给程天佑,并不是因为多爱他,而是,你再也不忍心看凉生不幸福了。我没有回答,只是流着眼泪,喃喃,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 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注意,病房的门,微微开着。门外,一个男子,手里端着亲手做好的粥,愣在原地,听着我的宣判。 姜生,你要嫁给程天佑,并不是因为多爱他,而是,你再也不忍心看凉生不幸福了。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 哦。宣判。 她要嫁给我,是为了让那个叫凉生的男子幸福。 原来,嫁给我,是为了让另一个男子,安心地,幸福。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嘴角痛苦地抿着,雕塑一般,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孤单的身影,寂寞的容颜。 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傻。 她只知道,凉生为了她,不顾身体有恙,急于为她献血挽救她的性命。她却不知道,还有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为了给她在有限的时间内,求得罕见的血液,奔走过各大医院、血站……最后,终于,得来了这来之不易的血…… 在没有找到合适血液的时候,这个叫做程天佑的傻瓜男人甚至还想过,如果,如果姜生……姜生因此而抢救无效,不治身亡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爱她爱到没有办法,哪怕她辜负他的好,漠视他的感受。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放弃爱她的理由。 他对她的爱,不比凉生的少,不比凉生的薄。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她却不肯去好好看他一眼,他是如此地爱她,爱到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他为了给她筹备血液,精神恍惚地想事情分神的时候,出了车祸,庆幸的是,他只擦伤了脸。 当时的他,甚至想,如果可以找到适合她的血,自己就是死于这场车祸又如何呢? 姜生,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你爱着凉生时的无助和凉薄。 那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如何不肯看看,一个叫天佑的男子,他爱着你时的浓烈和无望。 哦。 我不会让你知道,我脸上的伤,是为替你找血液时而伤的。我只会让别人告诉你,它是在去机场追凉生时而伤的,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这是我的罪有应得。 我怕告诉了你真实的原因,你又会难过和不安。 姜生,你这个女孩,总喜欢内疚、难过、不安。 可我,却是这样的不舍得。 39 如果,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那么,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份身体的施舍! 那天,天佑走进病房,将熬好的粥放到我的面前时,正在陆文隽肩膀上哭泣的我,愣了。 他没有像往日那样为此而怒不可遏,只是淡淡的,声音微微的疲惫,说,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陆文隽一见他来了,就从我身边站起来,对他说,姜生恢复得很好,只要注意营养,身上的伤口没有太多的问题。 程天佑说,哦。 我突然抓住程天佑的手,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天佑,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鱼山。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说,你的身体…… 我紧紧地看着他,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了!陆医生不是说了吗?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陆文隽皱着眉头,说,虽然你的身体没有大问题,但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程天佑默默地看着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说,姜生,听话,要不,明天,等你身体状况稳定些,咱们再回家? 可是,可是,我却依旧抱着他哭泣,我不说原因,不听劝阻,只是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鱼山。 陆文隽最终叹气,对天佑说,你带她回家吧。如果她再这么哭下去,我觉得医院也无法保证她的健康。 天佑看着我,眼神最终黯淡了下去。 聪明如他,似乎隐约之间,已有感觉。 回到小鱼山,天佑一直很沉默,脸颊上三天前车祸留下的小小擦伤,让他看上去更加冷漠更加淡然。 他扶我上床,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眼底又荡起心疼的歉疚,问我,姜生,你想吃什么?我去试着做。 他一直在试图给我最大的温柔最大的暖,他总试图亲自为我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他极其不擅长的做饭。 章节目录 第55章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4) > 我看着他,眼帘微微垂下,心里翻滚着痛苦的绝望,手脚微微冰凉,最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他直直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说,姜生,你……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已轻踮起脚尖,细长的胳膊挽住他的颈项,吻住了他的唇,温柔的舌尖,将他的话堵在唇边……他的身体瞬间僵直,一切出乎他的预料,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读过很多书,书里都告诉我们,初吻是多么美好,可是,我却只感觉到苦涩,感觉到无限的绝望,我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很多年前的清水河边,当我将未央救上河岸,少年时的凉生,为了给她做人工呼吸,也曾如此吻过她的唇。当时的他,可曾如我一样,想起了对方? 我们的唇给了谁? 而我们的心,又给了谁?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蜿蜒而下,咸咸的,涩涩的。 程天佑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代替了我的主导地位,轻轻地吻掉我的泪,他什么也不说,眼底是沉沉的心碎和心痛。 我心中疼痛得无以复加,冰凉的手拉过他温暖的手,在惶惑中,颤抖中,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我语无伦次,满脸通红地,细细碎碎地含泪呓语着,天佑,天佑,你明天就娶我吧,我把自己给你,我把我自己全部给你!你娶我吧…… 程天佑整个人一震,在我掌心的手,瞬间由温暖变得冰冷,他用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睛里是冰冷沉默的光,一把将我推开。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在他痛苦如死的冰冷目光之下,我突然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一样。 他说,姜生,你是想向我证明什么?还是向别人证明什么?你要嫁给我,是为了让凉生放心地离开?让他安心地幸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我置于何地!!!如果,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那么,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份身体的施舍!!!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让我看轻了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房子! 那天夜里,他是一个绝望的男子,而我是一个无助的女子。 他离开之后,我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恍惚地流泪,恍惚地哭泣。心的伤痕,身体上的伤痕,叠叠加加,让我无从呼吸,无从求救! 我不记得,他走后,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我去了酒吧……找到了八宝……听她抱怨柯小柔最近变本加厉地折腾陆文隽……听她赞美我这个“病人妆”造型不错…… 然后,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酒精潜伏在我伤口上……微笑着……企图开出鲜艳的花朵……与伤口争艳…… 后来,我就醉了。身体的伤口疼痛不止,心更疼痛不止…… 再后来,八宝不知给谁打了电话,然后一切便不再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那天晚上……灯光惨淡,似乎有人在我耳际低低地轻吻……低语…… 然后,我的身体,就碎裂成巨大的伤口,凄厉明艳,盛开在床上…… 40 他忍住了巨大的愤怒,说,对不起,姜生。 清晨的阳光晃到我的脸上时,我睁开了眼,却见程天佑正在我的身边,他的眼里藏着细碎的痛楚。 见我醒来,他淡淡一笑,有些艰难地说,姜生……昨晚…… 昨晚?我迟疑地看着他。 他小声地说,嗯,昨晚……然后他说,姜生,对不起,昨晚,我是情不自禁了,但是,我会负责的。而且,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啊?我吃惊地看着他,突然之间,身体莫名的痛疼,让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慌忙地低头,却见一床薄薄的被子下,是光光的肩膀。 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巴,说,你的意思是……昨晚……我和你……在一起…… 程天佑见我说得艰难,唇角弯出一丝细小的弧,笑笑,是的,对不起,我面对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确实是情难自禁了。你喝醉了,我将你带回家……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哦。我的心重重落到地上,不再语。他心疼地看着我,手轻轻拨开我的发,说,姜生,我知道你恨我,会觉得我卑鄙…… 我摇摇头,突然,很冷静地说,本来就是我自己愿意的……然后,我说,天佑,就像你说的,我们结婚吧。 天佑微微一愣,虽然,这个话本来是他说的,但是,从我的嘴里出来,仍然让他感觉到了那个叫做凉生的男子的影子,所以,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暗影,是痛苦,是心伤。 他说,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做早餐。我摇摇头,说,我没累着啊。说完这句很有深度的话,我自己也愣了,脸变得通红。 程天佑笑笑,离开。 我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穿上衣服,然后看着凌乱不堪的床单,我突然明白,那段纯美的年华,从此消逝,不再回来。 冬菇在床边,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我踹了它一脚,故作不在乎的表情,说,去你奶奶的,失身的是老娘!你在这里一副失身的表情干吗? 当我拿起手机,却看到上面有一大串程天佑打来的号码,我心想,他明明在我身边的,干吗还在凌晨打我电话啊?难道是昨晚兴奋过度? 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我下楼开门,却见陆文隽站在门口,他看见我,先是迟疑,然后说,姜生,昨天你出院了,我不放心你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而且,凉生他的病情……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我焦虑地问,凉生怎么了? 他说,具体病况还没出来,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凉生的情况不好,非常不好!虽然他不想我告诉你,但我必须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陆文隽! 这时,程天佑从楼上走下,他的语气冷硬异常,打断了陆文隽的话。 他看着站在我身边的陆文隽,眼睛里闪过狠狠的光芒,但是却又生生压抑住了这种仿佛要将对方撕裂掉的眼神,他说,我告诉你,不许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文隽看着程天佑,眼目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转瞬即逝。他说,你不是不希望我告诉姜生凉生的事情吧?你就是再不希望他出现在姜生面前,他们毕竟是兄妹!你不要这么冷酷好不好? 程天佑的拳头紧紧地握起,眼睛里是我所不可理解的仇恨。我轻轻拉住他,埋怨道,陆文隽来这里,是为了看我的病情和告诉我凉生的病况,你不要这样专制好不好?你要娶我,也不要管得那么多好不好?而且……我停顿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我说,而且,我讨厌你无理的样子! 程天佑精美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疼痛欲裂的表情,他看了看不顾一切责备于他的我,又看了看对面表情冷漠的陆文隽,低头,仿佛经历了良久的思虑,最终,他忍住了巨大的愤怒,说,对不起,姜生。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的声音里,我居然听出有种生不如死的苦楚和浓烈的绝望。 那一个清晨。 那一个叫程天佑的男子。 在一个叫姜生的女子不悦的埋怨下。 在一个叫陆文隽的男子面前。 说。对不起,姜生。 41 天佑说,姜生,我们结婚吧。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认为,凉生是上帝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那么长时间里,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但是,我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上帝会突然告诉我,姜生,我要收回这件礼物!上帝对我如此说的时候,正好是我和凉生相认了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这个消息,是陆文隽告诉我的,他说得异常艰难,姜生,凉生的结果出来了,但是,他不允许我告诉你! 我呆呆地看着陆文隽,手里端的是刚为凉生煲的鸡汤。 此时的我,已经出院快两个月了,而凉生,却依旧留在医院里做“所谓的观察”。 这本来已经让我有了隐隐的不安。今天,陆文隽却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我,他说,姜生,凉生他是髓性血癌,我们在做保守治疗,但是,恐怕…… 那一刻,我什么也没说,没有哭,也没有笑,我只是呆呆地说,噢,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鸡汤,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看病房之中的凉生,他躺在床上,唇色苍白如雪,眉眼安静如水。 未央趴在他的身边,可能已经心力交瘁了。我跟她说过,我和天佑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她还对着我笑过,似乎我的话,让她看到了自己幸福的未来。 突然我发现,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多余的傻瓜。我转身离开,没有说话。 他的身边有她,这种画面,如果我仓皇出现在其中的话,会是多么大的败笔啊。 我的一生,我的存在,对于凉生来说,是多么大的败笔啊!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可是,我的凉生,你的将来,还有多远? 还有多远? 其实,自从那天,我执意要程天佑从医院带我回小鱼山之后,就没有再单独和凉生相处过。 因为,我知道,很多双充满猜忌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和他。我答应过她,答应过他们,我要大家都幸福的。我再也不固执,再也不孩子气。 很多次,在那么多人的眼前,看着凉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寥落的笑容,失了神。 而每一次,从这种失神中回过神,看着别人探寻的眼神,我都会侧脸,笑笑,然后,迅速地离开。 有没有人知道,我会躲起来大哭呢? 有没有人知道,我真的很痛苦很无望呢? 有没有人知道,我是这样地努力说服自己要坚强,坚强地成熟,长大,然后坚强地遗忘,遗忘错误了这么多年的思量。 可是。 不思量,自难忘。 陆文隽说,姜生,你没事吧?我摇摇头,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至于该走到哪里,我不清楚。 我只记得,陆文隽说,姜生,能救凉生唯一的方式,就是骨髓移植,否则,他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过,姜生,你放心,我们会努力为他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的…… 我说,你走开,我要一个人,走走。 那一天,不自觉中,我已经走到了小绵瓜所在的那家眼科医院,小小的她,这么长时间里,一直都被天佑安置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天佑的用心我知道,他是想尽最大的能力,让小绵瓜康复。他不希望我背负那么多的绝望和包袱。 可是,我仍然是想起了,当初小绵瓜的脸被划伤时鲜血淋漓的模样,突然之间,我干呕不已,一种眩晕的感觉袭来。在昏厥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魏家坪上,那段消逝了的童年。 魏家坪上那些小小的小小的孩子。 玩闹。追赶。 欢笑。 后来,他们长大了。 散落天涯。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中温暖的床上了。程天佑孤单地靠在窗前,面容之间,是浓重的落寞。 我挣扎着起来时,他回过神,连忙上前,他说,姜生,你不要乱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情。 我嘟嘟嘴,说,我又不是小孩。你那么紧张干吗? 天佑笑,说,可是,你是要做妈妈的人了,所以你要小心。 你说什么?!程天佑的话,几乎让我从床上蹦起来。 程天佑紧张地将我拉住,他笑笑,说,姜生,不要乱蹦乱跳,你就是跳到天上去,你也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改变不了的。 我几乎是倒在床上的。 原来,命运,做出种种安排的时候,是从来不同我商量的。 比如,四岁那年,它将凉生送入了我的生活;比如二十一岁这一年,它将一个小小的孩子,送入我的腹中。 在我恍惚而茫然的那一刻,程天佑说,姜生,嫁给我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隔了数日。 犹豫了很久之后,我才告诉金陵,我……要嫁给天佑了,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 当时金陵和八宝正在医院照顾小绵瓜。 八宝一听,慌忙地转头,说,天啊!你这是未婚先孕!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了! 金陵看着我,极其震惊,但是,瞬间,她的脸色有所缓和,说,嗯,天佑的宝宝,将来一定会是美男子!祝福你,姜生。说完,她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 在她的拥抱里,我突然想起了小九,此时,她就在我们的城市里,我们却无力寻找到她的行踪。苏曼也出国了,因为性交易丑闻的曝光,她出国散心去了。所以,我们找不到她,问不出任何有关小九的消息。 只能安静地等待着,小九的突然出现,或者是苏曼回国。 曾经,我也像金陵这样,拥抱过小九,祝福她和北小武,可是他们依旧没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小孩,是不被上帝疼爱,也不被耶稣庇佑的。 比如小九,比如北小武,比如姜生,比如凉生。 凉生的病情起伏不定,日渐恶化。很多次,每当未央离去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守在他的床边。 看他因为病疼而皱眉,而昏迷。 然后,我就在旁边默默地落泪,哭泣。 原来,幸福这个名词,是给我们观瞻,而不是给我们感受的。 凉生,你知道吗? 我已经决定嫁给天佑了,已经决定要让你好好地和未央在一起,让你幸福安宁一辈子的。 所以,凉生,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因为有个叫姜生的女子,那么迫切地需要,需要看到你幸福。 只有,你是幸福的,她原本的那些决定,才是有意义的。 所以,凉生,你一定要醒来。 章节目录 第56章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的幸福给谁看?(1) > 姜生: 凉生。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的幸福给谁看? 程天佑: 姜生。即使这辈子我们无法再在一起,我也要将它留给你。 让它在我无法再参与你生活的日日夜夜里,为你挡风遮雨。 42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幸福给谁看? 凉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肤色近似透明的苍白。 我在他的病床前,静静地发呆,静静地看着他因为病痛而轻轻皱起的眉心,还有他微卷的漂亮睫毛。这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小小的我总是喜欢趴在床沿上,看凉生睡觉时的样子。当时的我们好小,永远不知道,关于我们的命运,会有此时的航程。 凉生,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知不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小生命,喊你舅舅了。 凉生哥哥。 凉生舅舅。 命运的轮盘,永远将我和你,置于亲情的彼岸。 亲情是多么玄妙的双曲线,只能无限地靠近,却永远不会有交集。 凉生,如果你好起来的话,我答应你,一定会做个开开心心的新娘,站在天佑身边,永远不再让你揪心,不再让你为难。 我忘记告诉你,有一天,我对天佑说傻话了。我说,我希望我能生个小姜生。等凉生和未央将来结婚了,生一个小凉生。那么,将来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幸福地在一起了。当时,我想到这里,那么地开心。 可是,天佑却刮了刮我的鼻子说我傻!这时,我才惊醒,原来,即便是我们的后代,也会被命运的轮盘,再次置于亲情的彼岸。 毫无选择!没有道理! 凉生,我真的好傻! 我心里最卑微的愿望,却在此生无人可以为我实现。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掉落了下来。 医生说过,你现在是不可以随便哭的。这时,程天佑的声音淡淡传来,透着责备心疼和无奈。 我仰起脸无助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掏出手帕,轻轻地给我擦去泪水。说,别难过了,姜生,凉生会好起来的。诊断结果还没出来,或者只是小病。说不定,不久他就会好起来,还会参加我们的婚礼,然后,亲手将你交给我。 天佑说这话的时候,很委婉地再次提及“婚礼”两个字,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在用强压的难过来提醒我:姜生,你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请你为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保留几分你的伤心。至少,不要让我看到,你为他掉落的眼泪和过分的悲伤,这会让我心如刀割、无地自容的。 我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凉生,很艰难地对天佑说,你可不可以……先离开一会儿,我想单独和凉生说说话,我想单独陪陪他! 可是,姜生,你也需要休息……天佑忍住眼中悲伤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其实,我知道,他更多的是担心,上一次的相片风波,已经造成了极剧的杀伤力,他不想再让我和凉生有任何事情给曝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仿佛控诉一般,说,请你离开!请你离开!程天佑先生!我求求你!以前,每一次,我和自己哥哥的见面,都必将在你这里引起一场暴风骤雨!但是现在,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求求你,让我陪他一会儿吧!我把我这一辈子都给你了,只想要陪他一会儿难道都不可以吗?我求求你,对我仁慈一把吧。说到这里,我就大哭了起来,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和他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了?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们不是你的囚徒! 程天佑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急遽抖动了几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推门离开了。 门,没有合上,就像一道明媚的伤口,横在我和天佑之间,或者会愈合,或者,会崩裂。 当时的我,只顾着怨愤,只顾着为病床上的凉生揪心,并没有细细体会,自己那一句——我把我这一辈子都给你了!只要陪他一会儿都不可以吗?这一句话,对程天佑的伤害会有多么大。 夜,那么安静。 就像凉生沉睡中的容颜。 我看着他,脑海里,一直都是陆文隽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姜生,唯一能救凉生的方式,就是骨髓移植,否则,他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他还说,凉生的血型是rh阴性b型血,是比你的更罕见的熊猫血,所以,骨髓配型难度很大,全世界只有十万分之一的人拥有相类似的配型…… 他说,作为他的妹妹,你或许是唯一可能与他骨髓配型成功的人…… 可是,我该如何以自己最卑微的姿态,来保护天佑的孩子? 想到这里,在左右为难的痛苦中,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凉生看着我,苍白着干裂的嘴唇说,傻瓜姜生,不要哭了。可能是小咪在天堂想我了,爸爸妈妈也想我了,需要我去陪陪他们了。这么多年来,或许,他们在天堂太寂寞了。 我摇头,鼻涕眼泪一起流,就像一个不甘心的孩子,不管不顾自己的形象。我说,那我呢?你如果不在了,如果我寂寞了,谁来管我?如果我不开心了,谁来陪我? 凉生艰难地举起手,轻轻颤抖着,伸向我的脸,将我的泪水轻轻地擦干,说,姜生,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啊,说这样的傻话,都要……都要做妈妈的人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语调辛涩,眼睛里慢慢溢满了泪水,又慢慢地强忍了回去。 我轻轻握着他冰凉的指尖,试图给他最大的温暖。 他说,姜生,相信我,你不会寂寞的。因为,你有天佑,在不久的将来,你还会有一个小天佑……将来……将来你会很幸福的……说到这里,他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崩落了,他痛苦地喘息着,字字艰难,姜生啊,我好像又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你和小咪……还有小武……也不知道他若知道了小九的事情会怎样…… 说到这里,凉生叹息了一下,为小九,也为自己的好兄弟北小武。他说,姜生……你就这样,这样长大了……我再也不能背着你走路,再也不能牵着你的手奔跑,再也不能两个人一起挤在被窝里听你叽叽喳喳地说话……你就这么长大了……然后……然后……我们就这么老去了……嗯,姜生……不要为我难过了……好不好?我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这一辈子已经很开心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又渐渐地近似梦呓一样,他说,姜生,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看《泰坦尼克号》吗?你当时还指着露丝问我,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女子?我就借口喝水跑开了…… 我用力地点头,说,我记得,凉生,我什么都记着! 凉生就在昏迷中微笑,说,那姜生,你一定要好好地替我活着,替我记更多的事情……相信哥哥,你会像《泰坦尼克号》的露丝一样,你会很幸福地生活着的,生很多很多小姜生……小天佑……程……程天佑会好好地陪着你的…… 我哭着说,凉生,凉生,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不要程天佑!我不要幸福!我也不要小天佑!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话,那么我幸福给谁看! 凉生痛苦地皱了皱眉头,说,傻丫头啊……说完,就陷入了长长的、长长的昏迷…… 在他身边的我,只顾着伤心欲绝,却没有留意,身后的门外,更有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正倚靠在墙上, 痛苦得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不要程天佑!我不要幸福!我不要小天佑!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话!那么我幸福给谁看! 当时的我,如何知道,这些话,犹如锋利的剑,盛气凌人地穿过他的胸腔,割破了他的心脏。 他的唇角泛开一丝浓浓的苦笑,我曾说过的那些疯狂的话,在他耳边疯狂地缠绕着……让他的心底升腾着无数个痛苦的回声—— ——哦。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他,她的幸福都没有人观瞻? ——哦。原来,她这所有的笑容和所有的幸福,都是为了他,所做的一场表演。 笑容渐渐在他的唇角冷去,他冷静的眼眸中,隐约有泪光。他仰起脸,深深地呼吸。 深深地呼吸。43 他对着我的小腹喃喃,小姜生啊,替爸爸哄哄大姜生妈妈,让她别生我的气了。 未央来到之后,我才从凉生的病房里面走出来。 她看了看我,眼睛微微斜着,说,他在外面等你呢。 我出门,只见天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背影中有着梳理不清的孤单和落寞。我在远处看着,看着他孤单的影子。 在那一刻,我的心是那样的酸。 我喊了他一声,天佑…… 他默默回头。风撩起他的衣角,他的发丝,让他看起来,随时可能会飘离这个地方一样。 他缓缓地走上前,拉过我冰凉的手,握入掌中。眉头微微地皱着,有些心疼的表情,他温柔地埋怨,已经是有宝宝的人了,不要总是不听话。以后,不要流眼泪了,对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你。 我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情潮湿得一塌糊涂。 下楼的时候,却看见柯小柔在门卫那里撒泼,他冲着那些阻挡他的门卫尖叫,说,你们不放开我,我就把这里给炸了!我要见陆文隽!你们让我见他! 程天佑眉头皱了皱,看了看我,说,咱们从电梯口走吧。我怕他会影响到你和宝宝。 我看了看柯小柔,也不愿意他看到自己眼睛肿肿的样子。所以,就跟着程天佑从电梯口走了。 我说,其实,陆文隽这些日子不在这个城市,他出差了。柯小柔肯定找不到他的,并不是那些保安不让他见陆文隽。 程天佑的眉头一紧,说,我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对陆文隽有意见。所以,我就声音很硬地回了他一句,你不想听?我本来就不说给你听! 程天佑的脸色突然暗淡了下来,他回头看着我,眼神灼灼,说,姜生,你很爱为他辩护? 我说,不必辩护,他本来就是一个不错的人!不像某些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莫名其妙地找事! 你……程天佑的脸色很难看,他说,姜生,你真不可理喻!我不跟你争论他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为我保重一下……我们的……孩子!我知道,凉生病成这样,你不好过!但是,我比你更不好过,到现在,我都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爷爷。我担心,他老人家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多日来的委屈集中到了一起,加上因为凉生的病而产生的左右为难,让我将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到了天佑身上。我说,你更不好过?你根本就是想他死去!他现在这样子,你开心才是!现在,我完全是你的了,再也不会有人打搅到你了!程天佑,你太自私了! 你……程天佑的脸色苍白,我的话让他痛苦不堪。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难过地看着我,说,我怎么做才是不自私?是不是要我说,姜生,你将我的孩子打掉吧,去救你的哥哥,去救凉生!这就是宽宏大度了?你这样对你的孩子,你简直就是没有人性! 我因为凉生病重而起的悲伤和绝望,彻底被程天佑的话给点燃了,我冷笑着,口不择。我说,是的,我就是没有人性,我就是要打掉你的孩子!我根本就不稀罕,我根本就恨你,恨你该死的情不自禁,恨你的一时之快让我不能去救我的哥哥! 你给我滚!程天佑终于暴怒,他举起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没有落到我的脸上。 我冷笑地看着他,说,你想打我? 我确实心伤。 我根本没有想到,程天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话,是多么深地刺激了他。 我说,我就是要打掉你的孩子!这句话,让他尊严全无。 程天佑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最终,在我倔强地瞪着他,眼泪流下的时候,他紧紧地拥抱住了我,紧紧地,紧紧地。 他说,姜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那一天,我们两人,就像刺猬一样,为了不知缘由的事情,开始了这场令彼此伤心的争吵。 最终,以他妥协的姿态结束。 晚上,回到小鱼山,我的情绪一直恹恹。 程天佑在厨房里做快乐的小厨娘,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照顾我的生活。他说,姜生,你知道吗?为一个人做饭的感觉,确实很幸福。 我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心情突然难过极了。此时的他,肯定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这些夜里,吃过饭后,天佑都会看着我安睡,然后再离开,回到他的房子里。 此时,他轻轻给我盖好薄被,看着我紧紧皱着的眉,转脸对着我的小腹,像个孩子一样自自语,说,小姜生,一定要乖乖地听话,记得跟你妈妈大姜生说说,不要生爸爸的气了。他不是故意跟妈妈吵架的。 说完,他轻轻关上了灯,在我额前轻轻亲吻了一下,才离去。 那一刻,幸亏灯已关掉,暗夜里,谁也看不到我满脸的泪水。 我为自己刚刚做的决定而痛苦,而沉痛。我对着天佑离开时的背影,喃喃,对不起,天佑。 对不起,天佑。 但是,请你一定不要恨我。 请你,不要恨我。 我不是不爱它,只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凉生的男子,那个在我的生命里待了十多年的男子,就这样离我而去! 所以,对不起啊,天佑。 44 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对着我鲜艳而明媚地笑。 很多年后,我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只记得太阳特别的暖。 暖暖的阳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照进白色的手术室,空气中,散发着冰冷如刀的气息。 手术台上的我,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六岁的凉生,带着一身霞光来到了魏家坪。 从此,四岁的我,六岁的他,开始了一生的宿命。 然后,我就在麻药的效力下,昏迷了过去。 昏迷过去的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只圆鼓鼓的小手在轻轻地拉我的裤脚,一个小小的孩子跪着爬到我脚边,几乎低入了尘土里,它用最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话,它喊我妈妈。噢,是的,妈妈。 它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明净蔚蓝,尚未沾染过这尘世的灰,它们紧紧盯着我,直视着我,就像两把利刃一样,刺入我的心肺。 它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不要我了? 它说,妈妈,我还好小,我会害怕!你不要就这么将我丢了,好不好? 它说,妈妈,求求你!多留我六个月,一百八十天,让我健康地来到你身边,我会给你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最美的笑容的。 它说,妈妈,我保证长大了做最乖的宝宝,不搞破坏,不乱哭。我长大了,会犯很可爱的错误,逗你开心的。 它说,妈妈,这个世界好冷啊,我不能离开你,我会死掉的,会被冲下马桶,会被丢下臭水沟,会有无数的脏东西来咬我。妈妈,我真的害怕,害怕黑暗,害怕冰冷。 它说,妈妈,原来,你真的不爱我了……你那么爱凉生舅舅,所以,你要他,不要我了…… 最终,它渐渐消失在地面上……它说:妈妈,我恨你! 待我从病床上幽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的漆黑。 唯一一个响在我的耳边的声音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它对我说:妈妈,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 这三个字,连同它玻璃一样明净的眼神,形成了一个紧紧的魔咒,紧紧地笼住了我的呼吸。 我带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和这彻骨的疼痛,仓皇地逃离了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地方。 我不敢看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怕看见,那个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对着我鲜艳而明媚的笑。然后,刺伤我的眼睛,落入我的心中,令我终生不忘,念念心伤。 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夜已阑珊,昏暗的灯光,就像我的心事一样,闪烁却不敢太过光亮。我总是感觉,耳边有小孩子咯咯的笑声,但仔细倾听的时候,却是小孩痛苦淋漓的哭声。 有愤怒!有委屈!有怨恨!更多的是不解和无助。 一团小小血肉的委屈和无助。 顷刻间,我突然眩晕得厉害,几乎昏厥在大街上。那些飘渺的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和哇哇的哭声,仿佛在我耳边生了根,任凭我怎样逃脱,怎样奔跑,它们都挥之不去!它们就像追命的索一样,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仿佛看见了,那冰冷的手术室。 那堆鲜艳狰狞的血肉,它们嘲弄地看着我,看着不负责任的我! 它们再也回不到我的体内,再也变不成一个温暖的孩子,呱呱落地,摇摇晃晃地长大,晃着小手,撒着脚丫冲我跑过来。 章节目录 第57章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的幸福给谁看?(2) > 哦,不,它们会变回来的。它原谅我了,它对着我笑了,那笑容就像这穿流在公路上的车灯一样迷离温暖。它在对着我招手呢……我直直地奔向了车水马龙的公路。 眼前,一片天光。 尖锐的刹车声。 随后而来的是众多司机的咒骂声。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恍惚了,恍惚着向着那些微微带着温度的灯光走去了。 姜生,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文隽从车子里下来,看着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我,焦躁地问。 哦,这是谁的声音? 我怎么辨别不出来了?我的脑袋里只有医院里医生的话。 ……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姜小姐,你可要考虑好了。作为rh阴性血的你,如果失去这个孩子的话,以后就可能再也做不成妈妈了。 ……rh阴性血流掉孩子的话,以后将会发生溶血性不孕的。所以,我希望你留下这个孩子,这是上天赐给你们这种血型人的独一无二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不想让这里葬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你问过你的先生吗?你征求过他的意见吗?你如果擅自做这个主张的话,我想,这会给你身边的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最后我是如何说服了医生的呢? ……我说,我最亲爱的哥哥,他患上了髓性血癌,他是rh阴性b型血,是罕见的熊猫血,十万分之一的人才拥有这样的血型,而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最有可能拥有他可以配型的骨髓……我爱这个孩子……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的哥哥眼睁睁地从我身边消失…… 就这样,一切都成了万劫不复。 陆文隽被我空洞的眼神吓坏了,他皱着眉头,将我抱上车,车轻轻地开动起来。他说,姜生,这些天我出差,不在你身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车上了。 我冲他傻傻地笑了笑,眼前,面对着我的心理医生,面对着我最信任的男子,我还有什么不能倾诉?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压抑,我痛苦得几乎崩溃。我紧紧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将它杀死了。 车重重地刹住,人重重地前倾。 陆文隽回头,说,你说什么!姜生,你再说一遍! 我的眼泪疯狂地奔流了出来,我几乎发疯一样地嘶吼,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我说,是的,是的,我杀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否则的话,我无法救我的哥哥。说到这里,我嚎啕大哭,我说,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他的!不能失去他的! 陆文隽艰难地转头,问我,姜生,你是说……你……怀孕了…… 我说,是的,我很无耻,我怀孕了。 陆文隽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车窗外的霓虹灯安静地闪烁着,闪烁着的,还有他眼中明明灭灭的如同泪光一样的液体。 他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试图平息我激动的情绪。 但是,很显然,他的情绪也骤然地激动了起来,他说,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怎么会告诉你凉生的病情!我该死! 我傻傻地看着陆文隽莫名其妙的反应,心想,你该死什么?又不是你怀孕了,你杀掉了孩子。你跟着崩溃什么?莫名其妙嘛。 那一天,陆文隽的车一直停在路边,很久很久。他那如春风一样的眼神,也变得茫然失神。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他的车上下来的,也不知是如何晃荡回家的。总是感觉,眼前有一个小孩子,在对着我咯咯地笑,一会儿又撕心裂肺地哭。 我仿佛还看到了程天佑,他低着头,正在很专心地钉一张婴儿床,然后,他轻轻地哼着自己粗制滥造的歌——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天佑。 小姜生再也不会哭。 再也不会闹。 再也不会吵醒了大姜生。 45 哦,我知道了,准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听话了。让你受苦了,姜生。 我苍白着脸色回到小鱼山,开门的时候,冬菇正好叼着一条鱼跳出来,在我面前炫耀。 我苦笑,难道神奇的冬菇会开冰箱了吗? 这时,我才嗅到,屋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肉香。但是这种感觉,却让我眩晕,让我莫名其妙地干呕。 程天佑听到开门的声息,便匆匆探头,略略心疼地埋怨我,姜生,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打了好久的电话,你都不接。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天佑说,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但正是这种眼神,却让我感觉,自己无从逃脱,无从躲藏!排山倒海一样的痛苦纠结在我的胃里,我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 天佑匆匆下楼,慌忙地扶着我,说,姜生,姜生,你没事吧?不要吓唬我啊。 半天,我才仿佛清醒过来。我喃喃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佑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说,我?哦,我怕你担心我被别的女劫匪给入室强暴了,所以,为了让你不担心,我就跑过来了。 忽然,他看了我一眼说,姜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坏啊? 我摇了摇头,说,没,没什么。 天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哦,我知道了,准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听话了。让你受苦了,姜生。 说完,他就轻轻地将我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不出声。但是,我却能听到他喉咙里急急的喘息,他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对我说,对不起,姜生,让你受苦了。 他孩子一样的话语,让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微微地一愣,将我扳过来,说,姜生,你有事情?你一定是有事情,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我不做声,只是咬紧了牙齿狠狠地流泪。他温柔地给我擦拭眼泪,说,你在担心小九、凉生、小绵瓜,还是……北小武? 我仰起苍白的脸,看着他有些憔悴的俊美容颜,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整件事情。 天佑说,好了,大姜生同学,我最害怕你流眼泪了,这样,咱们的宝宝肯定将来是个小哭瓜,那咱们俩不就没有二人世界了吗?不要哭了,否则我不跟你玩了,我跟小姜生玩了。说完,就笑着,盯着我的小腹,说,小姜生,大姜生哭了,你有没有不舒服啊? 啊,什么?你不舒服?那爸爸来拍拍你啊。说完,他将手轻轻地放到我的小腹上,脸上笑容宁静,说,小姜生,现在好些了没有? 在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我惊恐地尖叫出了声音,仿佛有无数的绳索紧紧勒住了我的颈项,让我无法喘息。我重重推开了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仿佛他触碰到了我最不可触碰的伤口,生生撕裂了我的身体! 我大声而激动地呼喊,我说,你闪开!闪开! 程天佑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说,姜生,你怎么了?说完,将手温柔地搁在我的额头上,看我是不是发烧。 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情绪异常激动。我说,你瞎眼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打掉了你的孩子!你瞎了眼睛了吗,你还对我这么好! 程天佑就像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喃喃,说,姜生,你饿了。哦,我电磁炉上还煲着鸡汤。 说完,他就面无表情地跑到厨房,小心地照看那锅汤。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痛到无法自抑。我拉过他的胳膊,说,天佑,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 他看着我,说,不要说话,我在给你炖汤呢。我听别人说,女人怀宝宝的时候,要进补的,我不能饿着小姜生。 说完,他就对着我的小腹傻傻地笑,说,小姜生在妈妈的肚子里要乖啊,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透明温柔的笑,整个心都碎了。我说,天佑,天佑,求求你,别这个样子。 可是,他不管我,只是拼命地盯着那锅汤。 等汤熬好了,他就将它们分盛在小碗里,然后,也不看我。他默默地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不停地擦拭所有可以擦拭的地方。他自自语地说,不能脏了,否则,对小孩子不好。 擦拭完了房间,他又去收拾房间里那些零散在房间里的小水果叉子,还是不肯看我。 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傻傻地自自语。他一边收拾叉子一边喃喃,放在外面,会伤害到宝宝的。姜生,我们的小姜生宝宝那么漂亮,一定不能被这些东西伤害到。 …… 那一天,整个晚上,程天佑一直不肯看我,一直在自顾自地收拾着整个房间,一直在傻傻地自自语。 任凭我如何,他都不肯听我说话。 最后,他走进书房,默默不语地钉那张几乎要完成了的婴儿床。他小心地抡起锤子,将钉子仔细地钉入木头。 一声一声,捶打着我的心。 他一边仔细地捶钉着小婴儿床,一边哼起那首自编自造的歌谣——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他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地唱着,柔长的眼眸一直温柔地盯着小床,仿佛里面那个甜美的婴儿,正在对着他咯咯地笑。 天佑——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奔涌了下来。我说,我求求你,清醒一下吧,再也不会有小姜生哭,再也不会有小姜生闹了。对不起对不起,天佑,对不起啊! 我紧紧扯着这个麻木到无知无觉的男子,恨不得将自己撕碎。 锤子,终于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动了一下,似乎有微微的光。然后,他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我,有些茫然,他说,姜生,你有这么恨我吗? 我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说,对不起,天佑,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看到凉生有任何的闪失,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天佑轻轻地念,哦,凉生……凉生……为了你的凉生……你……杀了我的孩子?说到这里,他痛苦而缓慢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落在地上。 他,落泪了。 我呆在了原地,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痛楚纠结到一起。我伸手,试图给他擦去眼泪。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男子,居然会流泪。 他重重挡开了我伸去为他擦拭泪水的手,睁开火焰一样燃烧的眼睛,一拳头狠狠捶下!那张小小的婴儿床顿时散了架。鲜血,也从他的手背上流了下来。 那么刺目。那么分明。 就像那团与我身体生生分离的血肉,在那一刻,我突然眩晕倒地……耳边尖锐地响着小孩子的哭声喊声惨叫声,还有阴森森的咯咯的笑声……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安然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午后的阳光满满地洒在我脸上。 只是,已寻不到那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 只有桌子上,他留下的一串晶亮的钥匙。 这时,陆文隽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是依旧温柔如春风。他说,姜生,你现在还好吧? 我突然哭出了声音,说,我不好,我非常不好!程天佑知道我打掉了他的孩子,已经恨死我了。 陆文隽愣了一下,说,他的孩子? 陆文隽这么一问,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未婚先孕”大军之中,惨遭道德质疑的最典型人物代表。 陆文隽的四个字,将我的伤心全部灭掉了,只剩下浓浓的羞耻心。 若不是因为心痛难止,我一定会问,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 但是,悲伤,还是应该有悲伤的样子,不是么。 陆文隽迟疑了一下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如果你和凉生的骨髓无法配型的话…… 他这么一说,我更崩溃了,我大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陆文隽说,我也希望凉生会好,只是,越是担心就越害怕,所以,姜生,请你原谅我刚才的失。 46 凉生,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上帝最心爱的玩具? 程天佑从小鱼山离开后,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仿佛生命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我每次去看凉生,都会看到未央。 还有一次,看到了宁信。她就在未央的身旁,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脸平淡的神情,似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已与她无关。 当然,我只是远远地看。 远远地看。 柯小柔还是经常到医院里跟陆文隽闹,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间隙和仇恨。 全世界的人都在癫狂地忙碌着,只有凉生,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全世界,还有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的心脏。经历了那么多故作平淡对待的疼痛,它终于成了一片死寂的水。 然后,不久之后,这片死寂的水,便波浪滔天了! 医生的诊断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炸得我回不过神来——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验髓报告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那个医生的语气近乎冰冷,很显然,他不满意我的胡搅蛮缠——他不明白我怎么可以“自称”是患者的妹妹,来提供所谓的骨髓配型。 就在我拿到诊断报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住了我。 未央突然捂住了脸,哭泣了起来。宁信在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看她落泪,轻轻地抚慰。 就在这一刻,我的整个世界突然失控了。我拉住陆文隽,喃喃道,肯定是错了,他是我的哥哥,我们是同一个父亲。一定是错了,我们是兄妹! 未央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的眼前,几乎是声嘶力竭,姜生,你不要在这里装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不是你多少年来做梦都想要的结果吗?!你们现在不用望断秋水,不用顾忌别人说你们乱伦!你们现在想怎样都可以了,你多得意啊! 我被未央的怒吼给刺伤了,如果让我用天佑的孩子和凉生的性命来赌这个愿望,她太看轻我了。所以,这是第一次,我冲着未央吼,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占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不惜代价!是的,你说得对,年少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如此幻想过他不是我的亲生哥哥,他是捡来的,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甚至可以是鸭蛋里面钻出来的,哪怕他是何满厚的儿子!可是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凉生的生命,如果我都同他没有血缘关系不能配型,那么,谁来救他? 谁来救他? 谁来救他啊? 说到这里,我绝望地蹲在地上,抱膝哭泣。 眼前的所有人,他们都无法理解,在我的心脏上,碎裂了一个多大的伤疤,碎裂到我都已经不知道疼痛。 我拼尽了力气,舍弃了天佑的孩子,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原来,生活之中,上帝的翻手就是云,我和你在被置于亲情的彼岸,永难渡到彼此的岸;上帝覆手就是雨,突然在我们饱尝了人间伤痛之后,用铁一样的烙痕,告诉我们,我们身上流着的,是不同的血! 凉生,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上帝最心爱的玩具? 所以,他总不忘将我们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放下,再拿起……然后,我们的命运,就这样难以自制地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反反复复…… 可是,你究竟是我的谁? 当未央终于清醒过来后,她指着我说,姜生,既然你和凉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么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他!否则,我绝不客气! 我顿时愣在了原地。 人,渐渐地散去,只有陆文隽陪在我的身边。人在孤单难过的时候,最容易想起自己最依赖的人,所以告别了陆文隽后,我裹了裹衣服,在有些微凉的风中,拨通了程天佑的电话。 我想,此刻,如果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的话,我一定会泪如雨下。 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是那样静寂地传来: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章节目录 第58章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的幸福给谁看?(3) > 突然,我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难道,从此以后,这个男子,就不在我的服务区了吗? 我揣着他留下的那串晶亮的钥匙,奔向他在市区的住处。却总感觉身后一直有人在追随,一声尖叫后,那个追随着我的步子的影子,也突然消失了,仿佛被人绑架走了一样。 但是,此刻的我,却无力关心。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 却再找不到一条道路,可以通向你的心房。门铃按下之后,却久久没有人开门,我只好颤抖着双手,将门打开。 安静的屋子。 就像这个男子,当初离开时,静默的眼睛。 47 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桌子边,一张洁白如雪的纸片,如一桩沉痛的往事,压在另一串晶亮的钥匙底下。 字很漂亮,漂亮得如同他深邃清澈的眼睛,当那些漂亮的字全部布满我的眼底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姜生: 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便知道,此刻,你会再次寻到这里,来找我,来寻找你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对不起。 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 我一直很遗憾,不能参与你十六岁之前的那些岁月,就像凉生一样,站在你身边,保护你,疼爱你。 也一直很遗憾,有那么四年时间,我任由固执的你远离,将彼此交给了思念。 所以,后来的日子,我是如此渴望能补偿你,补偿我们的爱情——或者,这不是爱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那么积极地给你做每一次饭? 其实,在每次给你做饭之前,我已经在家中演练了很多遍,但做给你的时候,仍是手忙脚乱。这么不厌其烦地给你做饭,就是想,有那么一天,我所做的一切,能代替那碗你迟迟不肯忘记的水煮面。 现在,知道了结果,也不会再去奢望了。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就好比有些人,注定无法替代一样。 偷偷跟你说一句,其实,我最讨厌做饭。 但是,因为你,甘之如饴。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令你为其甘之如饴地受苦遭罪,就好比,你为了凉生,甚至可以杀掉……我们的孩子。 姜生。 就在几天前,我在装婴儿床的时候,还在想,我是如此幸运,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可以娶到你,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 而今,收拾包裹,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满城的雾气中,我才清楚,此时的自己,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因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就将这处房子留给你。收好留给你的这两串钥匙,我已经让天恩去给你过户了,他过户之后,会将自己手里的这个房子的第三套钥匙给你。 小鱼山的房子,再好,也是爷爷当年的赠与,而这栋房子,是我用亲手赚来的第一桶金买的。 所以,即使这辈子我们无法再在一起,我也要将它留给你。让它在我无法再参与你生活的日日夜夜里,为你挡风遮雨。 因为,这辈子,你都会是我最爱的女人,哪怕你杀了我的孩子,践踏了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你终归是我程天佑这辈子最爱的女子。 对不起。 心真的为此痛死了。 所以,不能再陪你了。 程天佑字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心冷如灰。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一辈子多长? 有没有长到我可以忘记你呢? 这个时候,本来锁住的门,却陡然开了。 程天恩微微一笑,被助理和帮手推了进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散发出阳光一样的气息。他说,怎样,姜生?到最终,他还是相信我的!在临走的时候,还把你拜托给我!所以,你和程天佑都输了!我赢了! 我不看他,只是哭。 此时此刻,就算在我痛恨的男子面前,我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碎。 程天恩看着我,说,哎呀,姜生,这可不像以前的你,以前的你是多么凶悍的一小妞啊!所以,我喜欢和你斗!现在好了,你都成了这般破碎的样子,我连继续游戏的乐趣都没了!要不,我干脆让你更加心碎,心碎到死算了! 我却突然跪在天恩的面前,我说,我求求你,告诉我天佑他去了哪里?我求求你! 程天恩的脸色微微一凛,他说,姜生,你这是干什么?哎呀,你是不是真的要崩溃了?你干脆从楼上跳下去吧!虽然,你这一次让程天佑那么痛苦,让我很满意了,都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若你真能崩溃到跳楼自杀,程天佑知道后,绝对会生不如死!哎,我真是太爱我自己了。要不,姜生,你来配合一下? 我的心,在这么多措手不及的突变情况之下,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性命呢。我抬头看着程天恩,泪流满面,喃喃道,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杀了天佑的孩子! 杀了天佑的孩子?程天恩冷笑。 他说,姜生,你是不是太抬举你自己了?程天佑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你!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你配吗?虽然我一直很恨他,但是,我还是不允许有女人像你这样无耻地对他!你刚才跪下来求我,告诉你他的去处,是不是因为今天在医院里知道了凉生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未央又不允许你再与凉生来往啊?你知道自己这辈子和凉生无望了,所以,就来投靠我哥哥。我告诉你,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没有主心骨的女人! 我吃惊地看着程天恩,看着他鄙夷的眼神,他说的话,仿佛惊雷一样,炸得我头晕目眩。 他说,程天佑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你!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 他说,程天佑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你!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 他说,程天佑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你!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 怎么了?程天恩看着惶恐不已泪水满脸的我,推动轮椅上前,伸出手指捏着我的下巴,神色鄙夷,他说,怎么了?你自己都不清楚么?你那天去酒吧喝那么多酒,然后,被人抱回家,然后,就纠缠不清……我都替你脸红! 你胡说!我羞愤地看着程天恩,面对他犀利的话语,觉得自己痛苦无比。 程天恩冷笑,说,姜生,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说着,他哈哈地笑,看了看身边的助理和帮手们,邪美的脸庞精致无双。 于是,在他的话语之中,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了! 48 因为陆文隽才是和凉生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 原来那一天! 原来那一天,当我割腕自残,从昏迷中清醒后,为了能让凉生放心地幸福,就纠缠着程天佑回到了小鱼山,但是最终自己却被程天佑拒绝了。他说,我不该为了让一个男人幸福,而同他来证明什么,这样,他会看不起我的! 他愤然离开之后,茫然的我,就去到了酒吧,酩酊大醉之后,八宝喊来一个朋友将我送回了家! 而正是因为这个男子,我的命运种下了苦果。 当那个男子将我送回家之后,彼时,程天佑正在和程天恩一起喝啤酒,然后难得聚到一起的两兄弟就在聊天。 当程天佑回头看监视器的时候,发现已经醉酒到不省人事的我,正被一个男子揽上了床…… 当时的他,不顾在天恩面前,疯狂地拨打我的手机,我的电话,试图吵醒我,让我有知觉。 但是任凭他怎样呼叫,我都无法醒来。监视器下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无力!他悲愤万分,将手机甩在了地上,冲出门去。 只能开车,去小鱼山,去拯救这场几乎已经无法拯救的灾难。 然而,老天总是喜欢欺负那些痛苦纠结中的男子。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最终在路上出了问题,引擎熄火了。而他又将手机摔了,没有带出门。 痛苦到极点的程天佑,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小鱼山跑去,因为是高速路,没有的士可乘。 我不知道,当时的他,满脑子出现监视器上出现的画面时,多么心碎,可仍是一步一步地跑向那点微茫的希望…… 最终,当他到达之后,只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如同花朵一样绽放在午夜的床上,衣服零落在地…… 他发疯一样冲过去,心怀着无限的痛楚和心疼,小心地擦拭着另一个男子在她身上留下的印痕,然后,将所有的床单被褥给她换去。 当时的她,却依旧在睡梦中,光着胳膊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喃喃地呓语,天佑,你不要看不起我,我是喜欢你的。只是,天佑……天佑……我不会说谎,我不会骗你……我仍然忘不了他……我在努力地……努力地忘了……天佑……我喜欢你的。 他的心在她的呓语之中,更加凄苦,最后,他给她盖好薄被,然后紧紧地抱住她,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姜生,我该死,我不该离开!我不离开,谁也不能伤害到你!我混蛋!我该死! …… 故事讲到这里,姜生,你明白了吧?程天恩看着我,看着已经跌入了故事地狱中的我,有些得意地笑。 他说,姜生,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占有了你的男子是谁啊? 我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一样,麻木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我拼命地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你骗我!你说谎!我是天佑的,孩子也是天佑的! 程天恩冷笑,说,我哥哥也想啊,可惜,他没有陆文隽这么好的命! 陆文隽!陆文隽! 这个名字犹如炸雷一样,炸得我回不了神!我看着程天恩,看着他眼睛里的那些不屑和凉薄,心如刀割。 我突然想起来,那一天,当陆文隽到来的时候,程天佑那莫名的愤怒,当时的我还为此冲他发火!在陆文隽面前,我埋怨他!最终,他不得不说,对不起,姜生。 当时的他一定想杀掉陆文隽,但是他最终忍住了,没有向陆文隽挥起拳头,因为他知道,一旦起了争执,事情必然会被抖开,我必然会被真相深深地伤害! 所以,万般忍耐之后,他在这个不久之前侮辱了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面前,低下了头! 想到这里,想起程天佑当时的样子,我突然有种想要杀了自己的冲动!原来,这么多年,我不仅辜负了你那么多,而且,辜负了你那么深! 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发疯一样想逃离这个给我带来了真相的魔鬼面前,却被他一把拉住。他说,怎么,姜生,你还不肯相信? 我疯狂地捶打他,说,你骗人!你骗人!你是疯子! 程天恩看了看他身后的助手,笑笑,伸手,将一沓相片扔在我面前。他说,你仔细看看这些相片!这是我从监控器上弄出来的相片……亲爱的姜生小姐,你现在,还敢说我是骗子,我是疯子吗? 我颤抖着捡起相片,最终,我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发疯一样地扯着头发,痛苦地跌在地上,狠命地喘息。 很久,很久,我看了看天恩,眼红如血,面无表情,喃喃,凉生不知道会不会有救,天佑已经离开了我,我还要在这里吗? 我喃喃着,如同梦呓,面容凄苦。 程天恩笑了笑,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他说,哦,你这么快就想死啦?我又改变主意了,不想看你死。你这么好看的女子,我还真舍不得。而且,只要你在,我就可以从程天佑身上得到更多精彩! 我茫然,喃喃道,天佑已经离开了,凉生的病也已经末期了,我该怎么办呢? 是的,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起,天佑说“姜生,你要做妈妈了”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拼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但是眼底却是深深的痛苦。 这么久,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心血来呵护我,在意我的感受,唯恐我因此而遭受伤害。 为了让我开心,不会有心理阴影,他认下了别人的孩子,而我却丝毫没有感知他的苦,竟然没有告诉他,就擅自将孩子打掉。 最终的最终的最终,我辜负他辜负得是这样的彻底! 程天恩说,姜生,你在绝望吗?不过一个程天佑而已,你有什么好绝望的!凉生还好好的呢!他神秘地示意自己的助手,那些人一把将在外面的柯小柔给捞了进来。 柯小柔就咬着衣服狠命地哭,说,陆文隽你这个死人,你背着我跟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 程天恩看着我吃惊的表情,说,怎么,姜生?你大概不知道,你往这里走的时候,这个人可是一直跟踪着你!被我们给抓了起来,才从他嘴巴里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柯小柔一直哭,说,姜生,你别瞪我,我又不是出卖谁!陆文隽就是利用完了我,把我给抛弃了!如果不是知道他都和你有了孩子,我也不会这么狠心将他的事情抖出来!谁让他这么狠心对我呢! 程天恩笑了笑,说,柯小柔,你有话可要快些说!给这个女人一点希望!否则,她要是跳楼死了……我也把你扔下去! 柯小柔尖叫了一声,捂着耳朵,一副怕怕的样子。他闭着眼睛喊,凉生根本没有得什么急性髓性血癌,不过是陆文隽给他吃了慢性药,导致他昏迷而已! 啊,你说什么?我吃惊地看着柯小柔。 柯小柔说,陆文隽是医院的院长,当然想说凉生生什么病就生什么病了!那都是他给凉生下的慢性药!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伤害凉生?你骗人!我看着柯小柔,但却还是期盼这是真的,至少这样,凉生就不必命在旦夕了。 柯小柔冷笑,说,这一切,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如果不是陆文隽辜负了我,我才不会跟你们说这些呢! 程天恩很有兴趣地看着柯小柔,看着他卖关子的样子,转脸问我,姜生,柯小柔都告诉我了,关于凉生和陆文隽之间的巨大秘密! 我看着程天恩,看着他黝黑色瞳孔之中微微冰蓝的光芒。他笑笑,说,这个陆文隽啊,比我还不简单呢!柯小柔这个笨蛋说不明白,我来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的唇角微微弯起,陆文隽之所以说凉生得这种“病”,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骨髓配型……然后让你们两人发现彼此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然后,你和凉生,肯定会对彼此情生意动,而这种情生意动,就会让凉生沦为世俗的话柄。那么一向器重他的周慕也就会因为这个“乱伦”丑闻,而放弃对凉生的培养……当然了,你们两个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根本谈不上乱伦,只可惜,你们做了十多年的兄妹了! 我吃惊地看着程天恩,说,你怎么知道?陆文隽为什么这么恨凉生? 柯小柔就尖叫,因为陆文隽才是和凉生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 当年周慕追求过程天佑的小姑姑,也就是凉生的母亲。但是,天佑的小姑姑根本不会理睬这种花花公子!所以,周慕就将她强奸了……而她不幸怀孕了!后来,她怀着两个月的身孕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姜凉之。 当然,这件事情,只有周家,以及程家老太爷知道。后来的这个小孩,就是凉生!说到这里,柯小柔看了看我。 他继续尖着嗓子说,至于陆文隽为什么会恨凉生,一方面是,凉生回来,会和他抢夺周慕的财产;另一方面,周慕虽然风流,但是却深爱凉生的母亲,所以,辜负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让她抑郁而终! 所以,为了母亲的恨,为了家产,陆文隽不得不对凉生这样。可惜的是,凉生根本就不知道!当然了,周慕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周慕出国避难,陆文隽才敢这么做! 我吃惊地看着柯小柔,想着那层层叠叠的过往。原来,我和凉生,果真是上帝的玩具! 程天恩笑着靠近我,黝黑的眼睛里一片凌厉的波光。他说,姜生,精彩的还在后面,我有预感!我真的很佩服陆文隽啊……如果不是他得罪了柯小柔这个“三八”,谁会知道这一切呢? 他紧紧捏住了我的下巴,说,姜生,你知道下一步将会怎样吗?就让我和陆文隽一起,将你、凉生,还有我那可敬的天佑哥哥纠结到一起吧! 他冷笑,未来,有你们挣扎的!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天,深深地黑了下来。 黑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59章尾声(1) > 天,就这样深深地黑了下来。此时此刻,窗外的雾很大,就像我此时的心情,迷茫失控。 火车上,那些端坐着的旅人,每个人的身后都刻满了故事,就像此时的我,脸上一定刻满了风尘仆仆的挂念。我的对面,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干净地笑着,在妈妈的怀里,冲着我皱眉头,挤眼睛。 姜生,这时刻,我又想起了你,想象着你七八岁时的模样,是不是小泥巴沾满了脚?是不是满脸的灰,像只土拨鼠?真的很遗憾,你那些趣味多多的童年时光,我不曾参与。突然,那么羡慕凉生,他一定记得,你每一个年龄的样子。 而我,不行。 这是一件多么值得为你开心的事情啊,当宁信的短信来到的时刻——凉生他……居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的结果,或许连你也不曾想到。但是,却可能是我力所能及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关于你、我,和他。 还记得,曾经,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对不起,我想,我无法把它带回家,给它盖个大房子,为它遮挡风雨;对不起,我想,我无法每天都给它煮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对不起,从此之后,我想,我无法保护它一辈子,让它永远开开心心,没有忧愁,再不哭泣。 对不起,我无法永远陪着它,无法牵着它的小猪蹄,对不起,我最终将它丢在了十字路口。我已经为它也变成一只大猪……但却无法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对它举起刀,此时的我,也无法挡到它前面……对不起,亲爱的小猪,我再也不能一辈子保护你…… 现在,车厢里,响起一首歌,让我的喉咙有些刺痛。我无意识地跟着喃喃而语,对面的小女孩,很小,很小。她一直看着我,将脑袋埋在妈妈的怀里,看着我像傻瓜一样独语—— 想为你做件事,让你更快乐的事。 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求时间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 悄悄地把这种子酿成果实。 我想他的确是,更适合你的男子。 你太不够温柔成熟优雅懂事。 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 你也就不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看着他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 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 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飞向幸福的地方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当我喃喃结束时,小姑娘突然问我,叔叔,你刚才在念叨什么啊?为什么你流眼泪了? 哦,叔叔在念一首歌,眼睛里落进沙子了,所以,有眼泪。 那,叔叔,这首歌叫什么呢? 我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眼神清澈,就像曾经的你,轻轻告诉她,也仿佛告诉自己:它叫做《很爱很爱你》。 呃。该死! 很爱,很爱,你。 01梦回泰坦尼克。 2012年4月10日。 十五年前席卷一代人悲伤的《泰坦尼克号》推出了3d版本,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曾经的故事再次上演。偌大的电影院里,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清丽秀雅的女子,青丝懒懒挽起,眉目安然地注视着电影屏幕,就像在注视着一段往事。 银幕之上,那艘世纪巨轮缓缓沉入澎湃的海水之中,如同悲伤的潮涌,顷刻间淹没了整个电影院。 ——那一刻,她的耳边只有jack对rose的那句表白——you jump!i jump! 眼泪悄悄随着海水的漫溢而流了下来,轻轻吻过她美丽的面颊。屏幕上3d效果的海水淹没了所有观众的悲泣,而她的眼泪却淹没了很多年前那遥远的记忆—— 2000年,距离1998年《泰坦尼克号》的首映刚过去两年的时光,也是在一家电影院里,她与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孩一起回顾这部传奇爱情片。 当时,她曾侧过身,怀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执拗,问他,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跳下去,你也会跳下去吗? 十七岁时的爱情。 电影院昏暗的光线中,少年时代的他,侧面完美得如同雕塑一样。只是,那一刻他没有如同以往那样,转头用宛如明星的眼眸凝视着她,而只是静静地盯着屏幕,淡淡地说了那两个字——不会。 不会。 这两个字,在2000夏天的那个午后,冰封了她的整个十七岁。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那一刻自己的错愕,惊恐,挫败,难以状的恼羞——更多的是严严实实的伤心。 就是这两个字,让她伤感了许多年。 分手之后,她渐渐开始替他找借口。那大抵是他这种生性淡漠的男子惯有的回答吧,他是习惯用冰冷包裹自己深情的人,她笃信,于是,也就渐渐忘却这种伤痛。 可直到前段日子,当她知道他为了那个叫姜生的女子,在三亚奋不顾身跃下海边悬崖的消息,她十七岁时那份悲伤的回忆被再度掀起。 是的,他不是不会跳下去,只是,不会随着自己跳下去。 仅此而已。 十二年的时光,历经尘世浮杂,世事无常,他的心应该比十七岁时更冷,更硬,更不容易付出……竟还是为了那个叫姜生的女子,纵身跃下。 在他和她这场宛如童话的爱情之中,身为前女友的自己孑然一身,仿佛这些年来对他眷恋不忘,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电影未散场,她便伤感地离开。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很害怕屏幕上的“剧终”两个字,就仿佛她和他的爱情谶语一样。走出电影院,城市的四月已是春光明媚。 有多长时间了,她害怕极了这人间的好风光,于是独自戴上墨镜,不去看,也不去观望,更不会有人看到她因为电影而流泪变红的双眼。 这些年来,她像极了一个具有良好道德情操的演员,表演的内容就是——她已不再爱他。 因为她明白,分手之后,自己之所以能安然地待在他的身边,就是因为她总是如此好地掩饰了自己还爱他的这颗心。 02 他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呢。 从电影院出来之后她驱车到了天佑的住处。 一进门,宁信就谢过了前来开门的女工,莞尔笑笑,说,我自己进去就好。 走过茶室,花影斜斜,映在红木桌几之上,似有暗香浮动。偏厅里的光线柔软得如同这十多年里她对他永远无法割舍的眷恋一般。 她摘下墨镜,素白的手,轻轻绾了一下鬓角蓬松柔滑的发丝,走过偏厅,才见到他。 他在卧房内,安静地守在那个叫姜生的女子身边——她年轻的脸庞很素净,虽然病容苍白,却安心到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床上。而他就这样,静静地守在她的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眼角眉梢间是毫不吝啬的宠溺。 这是她在心里勾画过无数次的幸福场面——自己安然入睡,而身边有心爱男子的深情凝望。 此情此景,让宁信突然觉得自己的到来显得那么多余。 她转身离开之前,程天佑看到了她,走上前来,轻声唤住了她,宁信? 他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只为不惊扰那个沉睡中的女子。这让宁信觉得无比悲哀,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笑,索性转身看着他,说,嗯。来看看你们最近怎样。刚才看起来好像很好,怕打扰到你们,正打算走呢。 天佑笑笑,也不挽留,说了一句,那我送你。 宁信垂目,淡笑,他可真够吝啬,吝啬着对自己哪怕一丁点儿的好——仿佛不看自己,不见自己,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才会让他有安全感一样。 宁信看了看茶室,对他笑,说,你瞧,我这客人连一杯茶都没喝上,就被你撵出门了。 天佑愣了一下,故作不知地说,哦,我还以为你有急事呢。 便再无话。 沉默了几秒,宁信微微有些尴尬。她突然很想执拗地不管不顾地问他一次,我到底有多么可憎,让你这样躲避? 可话到了喉咙,硬生生又被憋回了心脏,她在他面前,已经掩饰了这么多年,突然要爆发,倒显得有些矫情。 就在宁信要走的时候,家里的女工端来了热茶,娴熟而有分寸地笑着,说,宁小姐喝杯热茶吧。接着对程天佑说道,先生,您的茶。 天佑顿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女工将茶水和甜点端到了花园的桌几上,自己也陪宁信走了过去。 其实,这些年,他何尝不懂她的心——这个他十五岁时第一次遇到,十七岁时情深意动,十八岁时决绝离开的女子,她是他青春期所有美好的缩影,也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见到丑陋的一幕的缩影。 只是,时光过去了这么久,往事都已原谅了。 他不希望她还被捆绑在那座青春年少的爱情城市里,再也走不出去。 他不想谋杀掉她一生的幸福。所以,每一次他都不愿接纳她内敛而含蓄的好,尽管她掩饰得那么卖力,可是,她是最初令他情生意动的女子,他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呢。 03 可我从来都没忘记。 四月的天气,花园之中已经是满树繁花。 宁信轻轻抿了一口茶,下午的阳光刚刚好,不热烈却仍有余温,抚摸到人的脸上,如同情人缱绻的手。 她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樱花盛开的下午,他的单车之后,是她挥舞着的手,阳光透过花影,斑驳地落在她的身上,一路穿过,只觉得花香满衣衫。 那时候,风来了,他的白衬衫被吹起,蓬松着,如同落入人间的云彩,仿佛她轻轻拥抱,就可以拥抱住整个天堂。 …… 而此刻,他坐在自己的眼前,礼貌地笑,优雅而疏离。 是啊,此刻的他,心里装的再也不是宁信,而是那个叫姜生的女子。 想到这里,宁信突然笑了,她说,我今天去看了一场老电影。 天佑将茶杯放到桌几上,抬眼看了看她,说了一句,哦。 其实,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到了,可是,她还是想讲下去,尽管眼前的他,如此意兴阑珊,可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在她爱了他十多年之后的这个美好的四月午后,她真的很想跟他讲讲堆积在心底那么久的心里话。 她突然害怕,自己的人生会像那艘巨轮一样,毫无预兆地沉没。 这样,关于她的心事,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让他知道? 这将是一场天大的遗憾。 所以,她冲他笑了笑,说,很老的电影了,你应该都不记得了的。好像是1998年的时候首次上映的,那时候我们都好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学校还组织我们一起去看这场电影呢,《泰坦尼克号》,还记得吗? 天佑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句,宁信…… 她低头,她心里明白,他喊她的名字,是在阻止她将话继续说下去。 可是,今天午后的阳光那么好,掩饰惯了的自己,突然不想再掩饰下去。所以,她笑笑,说,天佑,那一天,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遇到啊。 两相沉默之下,他们都陷入回忆之中…… 那是1998年,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对,就是这种年纪,尚不懂爱情。《泰坦尼克号》席卷而来——自己的母校远藤中学组织大家一起看这场声势浩大的世纪爱情片。 那一天,对远藤中学的年轻学生来说,足够梦幻、足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除了大银幕上jack给rose画出一张美轮美奂的铅笔素描,还有就是这所学校里最美的女生和最帅的男生坐在了一起。 宁信早听闻过校园里有个将所有女生迷得失魂落魄的男生。在那段寂寞的青春期,每所学校里,都会有这么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座位会同他的座位在一起,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些好事者的刻意安排。 她记得当时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还很客气地彼此点头招呼了一下,不知道当时的他怎样,宁信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直很快。 电影院里还响起了男生们一阵起哄似的喧嚣和口哨声,被老师给镇压了下去,然后就是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宁信记得那场电影看下来自己的手心满是汗。剧情进展到jack给rose画裸体画像的时候,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那个少年,少年突然转脸看着她,只见两道鼻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了下来…… 那一刻,她突然想笑,可他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有手帕吗? 回忆中的这场画面,让宁信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茶杯放在手里,感受着骨瓷传来的茶水的温热,她对天佑说,那天,你可是对着rose流鼻血了!可还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发烧了。明明就是年纪轻轻的小色狼嘛。 天佑笑了笑,似乎微微有些尴尬,他说,你知道,我确实是发烧。 宁信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我用这件事情取笑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回答的。你总会说,有什么好色的,她还没你好看呢! 天佑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躲开她目光的纠缠,说,以前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都记不得了。 宁信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说,可我从来都没忘记。 天佑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只是说,天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宁信突然转到他眼前,目光楚楚地看着他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天佑闪躲不及,说,一切都过去那么久了,再去提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章节目录 第60章尾声(2) > 宁信不管,只是自顾自地倔强着,语气里甚至有些卑微的乞求,说,我只想问你这个问题,就一个问题! 天佑叹了一口气,说,你问吧。 宁信说,你还记得吗?2000年我们一起去看了《泰坦尼克号》,纪念两年前我们第一次的相遇。那时候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我说,如果我跳下去,你也会跳下去吗?你说,不会……说到这里,宁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声音微微地抖了一下,说,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里,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天佑看着她,看着她目光里如同水雾一样的泪影,心微微一疼,却又不敢任由这种心疼满溢,他低头,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现在的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不是吗? 宁信仰着脸,笑了笑,说,对你没有意义,对我,却是这十几年来等待的全部意义!天佑,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有或者没有。真的就这么难吗? 程天佑看着她,回忆总会令人难过,他不想去回想十多年前的那场悲伤,那场湮灭了他对爱情所有美好期待的变故,他曾经那样爱过的女孩,却给了他淋漓刺骨的背叛…… 纵然是这样,纵然是这样,他也无法对心里那个真实的答案作假。 他缓缓地垂下眸子,看着她,说,答案就是——你是第一个让我想为之披上嫁衣的姑娘…… 04 你还说过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天佑的话音刚落,宁信的眼泪就滚滚落了下来,这是他在十多年后给她的答案,那么清楚那么明白地告诉了她,在他少年的时光之中,她曾是如此珍贵。 可此时此刻,这个答案在落在她的耳朵里,却遗憾到让她忍不住失声哭泣。 她噙着眼泪,拖住欲转身离去的他的衣袖,说,既然你都曾想娶我,为什么会在我问那个问题的时候,给了我“不会”这个答案! 程天佑没去看她,他怕看到这个曾经与自己相恋过的女人的眼泪,所以,他只能硬着声音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说过只问一个的。 宁信没有撒手,而是苦笑着坚持,说,你还说过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天佑突然转身,紧紧盯着她,说,是的!我说过!你也说过!可是我们谁能再回到十七岁?你问我为什么如此爱你,还会在那一天对你说“不会”!那么我来告诉你,因为就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和我父亲有私情、令我母亲困扰难过的女人竟然是你!竟然是给了我一场水月童话般爱情的你!竟然是我深深喜欢的你! 宁信错愕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直到分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和他的父亲之间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在那一天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天佑苦笑了一下,说,这样子的我,还能给你一个怎样的答案呢?难道要我告诉你,我也会像jack那样奋不顾身为你跳下去?当我知道了我心爱的女孩子和我父亲搞到了一起,你想要我给你一个怎样的答案?如果我晚一天知道这件事情,我的答案一定不是不会,而是会!正因为我曾爱你爱到有一颗愿意为你粉身碎骨的心,所以……我才没办法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原谅你。 宁信抱着头哭了起来。这么多年,她和程天佑父亲的那段丑闻,即使在天佑知道之后,他们之间也没有如此正面谈及。 那场分手,更像是一场无疾而终。 然而在十二年后,当他将压抑的愤懑在她面前全部发泄出来时,她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恨,不是不痛,只是恨极、痛极,才会用无视作为最好的武器,保护自己,抵御伤害。 她缓缓俯下身来,捂着脸恸哭起来,她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啊…… 记忆如同一条毒蛇,令往事纠缠不清。 如果当年不是父亲突遭横祸,母亲因此病倒,她也不会走上这条出卖自己交换家庭平安的路。自然,也不会和一个有妇之夫产生纠缠。 她曾想过,帮父亲和家庭渡过了劫难,就忘记这些惨痛的回忆,忘记那个堕落过的自己,好好地爱,好好地生活,可是……真相是藏不住的。 她还记得当时放学的路上,曾有一个美丽端庄的女人在一辆豪华的加长林肯车里安静地望了自己很久。那个女人就是程家的少奶奶,也就是天佑和天恩的母亲。 如果不是这段丑闻,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天佑来自富贾之家。他在学校里从来没有显露过家庭的显赫,低调得要命,所以她和同学一直以为他的家世良好,因为他的气质确实很好,但绝对没有将他和富家子弟联系到一处去,因为他不张扬也不炫耀。 她以为这个女人会走下车来警告自己,或者会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 可是,她没想到的却是,那个女人只是微微地颔首,冲司机示意,司机就缓缓地关上了车窗玻璃。那个端庄美丽的女人似乎是用一种无声的语来宣告,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纵然年轻美貌,但对于我来说,“对手”这个词你配不上。 宁信记得当时自己的脸色很差,她到底年纪小,害怕这种丑闻传播到学校的每个角落里。这时候天佑从她身后走上来,推着单车,一脸宁静地笑,拍拍她的脑袋,说,丫头,发什么呆呢? 宁信回头看着他,脸色越发苍白,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天佑看了看远处的车,微微愣了愣,随即对她笑,说,那别忘了,明天约好一起看《泰坦尼克号》的。 宁信点点头,心一点点沉下去,仿佛那艘沉没的巨轮一样。 05 是她最先背叛了这段爱情。 宁信一直觉得2000年那场电影约会时的气氛有些诡异,可是却一直说不出来为什么诡异。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那一天,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肯说出口的“丑陋秘密”。 那一天,他接她去电影院的路上,一直很沉默。单车上,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背上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闪躲,只是当初的自己没去在意。 电影是在情侣包厢里看的。因为大的包厢都上映着新影片,只有小型包厢里,情侣可以自行点播。 冰海沉船那一刻,宁信觉得仿佛自己就在那艘冰冷的船上一样,她生怕下一刻,自己也会随着“丑闻”的暴露,溺死在这场冰冷之中。 于是,她突然问他,如果我跳下去,你也会跳下去吗? 那一刻,她多么期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可以原谅她、包容她犯下的所有错误。 可是他却安静、冷静得出奇,不似以往的阳光和温柔,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屏幕,说出了那句让她痛彻心扉的——不会! 这么多年,她一直为这两个字耿耿于怀,如今看来,该耿耿于怀的似乎是他才对。那时的他,没有将愤怒和恨意宣泄到她身上,似乎已经是他所能给予她的最大的包容和善良了。 毕竟在那段时光里,他也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尚且未经世事,爱情里容不得沙子,没有那么多的懂得、原谅和容忍,可是,在他十七岁那年,他却用沉默将这一切全赠予了她。 可笑的是,她不自知,还耿耿于怀。 后来,那个姓程的中年男子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她寻觅了几番未得,却等到了程家的人。来人很客气,对她说,您和程先生的事情,我们少爷想与您谈谈。 那一天,她做好了一切准备,被威胁或者被羞辱。 可走进那扇大门之后,她的脚却仿佛被绑上了千斤重的石块,如何也迈不开步子。是的,她看到了她心爱的男孩,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孩。 他就端坐在她的面前,衣衫整齐,气质非凡,身后,是跟随着他的亲信们。那态势,十足的资本家少爷,再也不是她眼里那个阳光温柔的大男孩。 她的眼睛几乎颤抖着望向他,那一刻她知道,他之所以到来,是因为已他知道了真相。 她多么希望,他会冲自己咆哮,冲自己吼,甚至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因为她是他的女朋友,因为她对他们爱情的背叛。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冷静地端坐在那里,他的姿态仿佛与她无关,更多的是以他程家少爷的身份,来替自己的母亲为不争气的父亲摆平一桩风流事,仅此而已。 仿佛,她是宁信还是其他孟浪的女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程家的体面。 他跟她谈补偿,有条不紊,仿佛是一场估算,对她的身体,对她的青春,对她的尊严,一点一点地清算,从此,两家各不相干。 他说话的时候居然那么冷静,仿佛几天之前还同自己温笑语的不是他,仿佛那个在教室走廊前等自己的男孩不是他,仿佛那个亲手给自己做过鸡蛋羹送到座位前的男孩不是他! 可她无力也无脸去恨! 因为是她最先背叛了这段爱情。 因为是她最先给了他这场羞辱。 所以,她只能安静得像石雕一样,矗立在原地,等待着他用最残忍的冷静,给予的这场羞辱! 天知道,她多么希望他能像真正的恋人那样,狠狠地甩自己一记耳光。哪怕他狠狠地骂出来。 也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相爱过的痕迹。 而不是这样一场冰冷到不近人情的清算。 06 天佑,我们怎么才能回到过去? 往事彻底将宁信击垮。她蹲在花园里哭泣着,发簪零落,长发渐渐散乱开,遮住了她白皙的颈项和素净的手腕,她隐隐地哭泣,说,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我不知道啊…… 其实,她明白,那个和自己之间有丑闻的中年男子无论是谁,都抵不了她曾经背叛过自己和天佑那段少年情事的错误。 因为犯错的是她,所以老天爷惩罚了她,惩罚她这么多年还对他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是的,如果可以,她多么想忘记他。她多么想将他的姓名,将他的面容,将他的一颦一笑从自己的记忆之中彻底剜除,就如同剜除一颗毒瘤一样。 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天佑看着她长发散乱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忍,轻轻走上前,俯下身去捡起那枚木制的发簪,递到她眼前。 宁信没有抬头,只是捂着脸狠狠地哭泣。 这是堆积了十多年的情绪。她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哭出声音,哪怕是分手的时刻,他们都是两下无声,像极了一场友谊赛,完结了,彼此握手、友好道别。 一个比一个冷静,一个比一个克制。 突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好淡淡说一句,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宁信,就让这些事情都过去吧。 宁信望着他,突然问,如果是姜生……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会像当年离开我一样离开她吗? 天佑愣了愣,摇头,说,她不是你,你也不是她。当这种假设都不成立,那么推论出的结果更不成立。好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谈这种问题了。 宁信仰着脸,说,我知道,因为我不是姜生,所以说什么都没用。只是,天佑,我忘不了你啊。怎么办?我忘不了你…… 说着,她扑在他的怀里,仿佛想借取一些力量,纵声哭泣。 天佑愣愣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哭泣,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由着她的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衣衫。 她说,天佑,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回到过去,怎么才能不去做那件错事,怎么才能不让你离开我,怎么才能不让你遇到她…… 天佑,我们怎么才能回到过去? 那是杯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家里的女工给她端来了白水,说了一句,太太,你醒了。先生和宁小姐在花园里。 她站在门前的时候,却正好看到她在他怀里,低声哭泣。 姜生呆了一下。就在不久之前,天佑刚刚跟她解释过他和宁信之间的清白,即使在他背城而去的那段时光里,也没有和宁信之间产生过瓜葛,更不会有一个无稽之谈的孩子…… 于是,她信了。 可眼前的这一幕,却让她无力再看下去。 杯子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天佑和宁信。当天佑抬眼看到姜生的时候,微微一愣,连忙起身追进房里。 宁信愣在原地。07 宁信,别来无恙! 她是这座城市夜晚的女皇。因为她拥有一间让这座城市的人类夜晚神经放松欢娱的皇宫般的会所——这间pub的名字很特别,叫做“宁信,别来无恙”。 用她的名字直接命名,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每个夜晚,当这座城市的红男绿女聚集于此寻欢之时,她都喜欢安静地坐在座椅上,望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娱乐“皇宫”。那一刻,她会觉得自己仿佛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冷眼看着这些凡人沉浸在稍纵即逝的欢娱之中。 酒杯中的艳红衬得她的手腕越发素白,她轻轻地抿,微微地笑,眼角,微微有凉意。 这一刻,望着眼前的霓虹,她觉得自己才是这世界上最不清醒的一个。 今天下午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旋转而过,她苦苦一笑。 原本以为拥抱住了全世界,却在杯子碎裂那一刻倾塌——她爱的男子,终归不再属于她。 这间pub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用自己的青春与程家交换而来的。 她为它命名“宁信,别来无恙”。就是希望自己真的无恙,就是希望时光将罪恶都冲刷干净,就是希望他历尽千帆之后,风雨归来看到的只有她,等待的也只有她。 然后,落寞的街头,汹涌的人潮,他会不掩沧桑地拥抱住她,说一声,宁信,别来无恙。 可是,谁的爱情,能真的别来无恙呢? 章节目录 第61章交换·钗头凤(1) > ——雨送黄昏花易落。 楔子浮生若梦 一 以终老很多年后,他站在小院那丛移植来的酸枣树旁,看着树杈上已经模糊的刻字,恍惚间又回到那段年少时光,仿佛跌入时间的罅隙里。 在他的眼前,影影绰绰都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她眼角的泪,她唇角的笑。 他轻轻地抚摸着酸枣树的树杈,如同隔着岁月,触碰着她,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 就这样,那个小小的男孩,和那个小小的女孩。 一辈子,都不曾分离。 而这一切,终于归了流年。刹那芳华,匆匆而去,谁也留不住。 他唇角的笑最终凝固,悲从中来,一刀一刀地刻下十个字,覆盖住了原来的字迹,凌乱模糊。 一刀,一刀,如同刻在他的心上,锥心刺骨——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仿佛被这十个字烫伤了双目,缓缓闭上了双眼。 天空似乎落了雨。 不是泪。 二魏家坪 魏家坪的清晨,像一枚沾满了露珠的青果,凉凉的,软软的,满是家乡的气息,母亲的味道。 当第一缕阳光招着温暖的手,欢跃过尘封的窗户,微笑着吻向我的脸,我从长长的梦中醒来,张开双眸的那一刻,他安睡在我的身边,浓黑若墨的发,长而密的睫毛,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样。 同样的老屋子,同样的床。 那时,他年纪尚小,喜欢侧着身子睡觉,黑色的小脑袋埋在枕头上,婴儿一样;长长的睫毛像熟睡的天鹅一样栖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 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好像,这十多年,我们从未离开过魏家坪。 就好像,北小武随时会趿拉着他的破拖鞋英俊潇洒地翻过我们家的矮墙,喊一句,凉生,姜生,俩猪,上学啦。 就好像,片刻间,院里的压水井就会吱吱嘎嘎地响起,在母亲粗糙的手里,仿佛她还健在,辛苦劳作的一天将由此开始。而她的小女儿将会像云雀一样飞到她的身前,喊一声,妈妈,我来!虽然,水桶最终一定会落到她哥哥手里……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出现,它们只能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而唯一的幸福便是,他在我的身边。 是的,他在。 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眼泪止不住地从我的眼里缓缓地流下来。 我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双手轻轻握成拳横在胸口,像婴儿睡梦中的姿态。 人们说,会用婴儿睡姿的人,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会贪恋更多的安心和温暖。 三一辈子 那是一种我预料不及的亲密——仿佛是一个绵密而悲悯的吻,我眼角的泪水被一点点的温热给舔舐掉了。 我尖叫着,慌乱地睁开眼睛——他醒了,脸就在我眼前,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俊美如玉的容颜,令人不安的温热气息。他俯身,专注而心疼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这是我没有想过的吻,就在这一刻发生在我和他之间。顷刻间,我只感觉心里好像有几百几千只小鹿在乱撞。我避开他的眼神,不知道做何语。 我竭力平稳了自己的呼吸,脑袋里一片浆糊,尴尬地起身,却依然不知所措,我说,我、我,没想到这、这么快…… 他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我的话,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成年男子特有的戏谑和暧昧,又夹杂着淡淡的无奈。这种神情,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发现,它让我心动却也让我惶惑。 他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指了指端坐在我们中间的冬菇。 冬菇也很无辜地看着我,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冲我“喵呜——”地叫了一声,大概是以抗议的口气告诉我,你眼泪的味道差极了! 我发现自己居然误会了他,顿时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晴天来个霹雳,劈死我算完;或者给我个老鼠洞,让我把自己活埋掉,了断此生。 而他依然只是笑,那种笑很温暖,如同春天漫山遍野的山花,不觉间就会铺天盖地。 大概是怕我尴尬,他没继续取笑我。 他下床洗漱后,从井里给我打来了一盆水。我正在床上扯冬菇的尾巴,咒骂着,臭冬菇!让你舔我的眼泪,舔我的脸啊!你 让我的脸往哪里放啊?你这臭猫!他冲我笑了笑,在水盆里兑好热水,又将牙刷和口杯递给我。 我尴尬地笑笑,接过杯子。刷牙的时候,我将冬菇夹在小腿中间,不让它动弹,以示惩罚。大约过了三分钟,他从正间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嗯?我含了一口水,回头望着他。 他像是在讨论严谨的学术问题一般,一本正经地问,你……希望刚才是我?噗——我一口水全喷在他脸上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带牙膏沫的水,很镇定,说,看样子不是。你就别虐冬菇了。一只猫,不容易。 洗漱完毕,我走出院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魏家坪的天空蓝得那么动人。院子虽已荒败,杂草丛生却也绿意勃勃,绕上墙壁的青藤虽然柔弱,却也坚韧,碧绿中开出了洁白的花儿,微小而顽强。 风儿轻轻吹过,微损的院门吱吱嘎嘎唱着荒凉而悠长的童谣;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袅袅而上与云朵为伴;小孩的啼哭声、母亲追在身后喂饭的呼唤声,声声亲切……这些触手可及的温暖,虽然伴以荒凉,但却那么生动清晰。 我转身,他就在我身后,白色的衬衫在晨风中微微鼓起,让他如立云端,显得那么不真实。他冲我微微一笑,说,该吃饭了。 灶台上,三只碗安静地放在上面。两只大碗,是我和他的;一只小碗,是冬菇的。冬菇蹲在自己的饭碗前,整个身子是圆的,它一边挑剔地吃着,一边不怀好意地 瞭望着我们的碗,眼神暧昧而哀怨。 他说,昨夜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先吃点面吧。 说完,他端着两只碗,转身走向院子里。 我的鼻子微微一酸。水煮面是我执着了一生的回忆,它让我放弃过唾手可得的幸福,和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子,甚至让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这该是多大的蛊惑,多大的魔力!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快步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有些怯怯地,小声说,我想吃一辈子。 他没回头,但我知道,他的眉目间一定绽开了一朵欢悦的花,明媚而动人。他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的水煮面,轻声说,那我就做一辈子。 一辈子。嗯。 一辈子。 仿佛回到了夜奔魏家坪的前夜,灯火辉煌的城市里,面对着众叛亲离,在暴怒的外祖父面前,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后,表情决绝,语气坚定: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四一双人 我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背上。风轻轻吹过,掠过他的衣衫,我的长发。我想起了曾看过的一句话: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说的就是这般吧。 他回头,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膀,安静地看着我,微笑,说,都过去了,不是吗? 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 说完,他似乎犹豫了再三,终于伸出双手试图回抱安抚我,而在那一刻,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多年不见的邻居李婶,一手拿着一棵大葱,一手拎着她的小孙子,嬉笑着走进门,说,啊呀,昨晚我就跟你叔说,老姜家里有人,你叔非说进贼了,原来是你们兄妹回来了!是来祭拜爹娘吧?哎哟,瞧你哥这俊模样,老大人了,啥时候带媳妇回来啊?那样你们爹妈泉下也就瞑目了…… 说着,她嚼了一口大葱,就回头招呼身后的乡亲们,跟招呼进自家门似的,说,快进来吧,是老姜家的闺女、儿子回来了。 顿时,小院里涌进了一群人,老老少少,望着我和他,眼笑眉开,口口声声称赞着,老姜家俩兄妹好人物哟…… 我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冬菇警惕地蹲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缓缓地垂了下去…… 1 敌人冷静的时候,你需要比敌人更冷静。 雪白的墙壁,黑色的座椅,他冷着脸,静得像一座沉寂着的火山。厚重的沉香木桌前堆起的是一堆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一个尚摸不着东南西北风向的金丝眼镜男正拿着一份合同等他签字。 我恨恨地瞪着他,双拳紧握,嘴巴紧紧抿着。 我和他,剑拔弩张,仿佛一场暴风雨,一触即发! 女秘书靠在一旁直喘气,一副弱不禁风状,就差倚门吐血了,嘴巴哆嗦着说,院、院长,我拦、拦、拦不住姜小姐。 这时,柯小柔忽然闪进来,幽灵似的,一把将女秘书推开,捻着兰花指冷笑,陆院长,陆总,别说你的一个女秘书了,这会儿子你就是有一个女秘书加强连,姜生她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遇到怪兽她就变奥特曼了! 柯小柔的话音刚落,陆文隽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金丝眼镜男似乎感觉到了身后嗖嗖的凉气——我冷冷的目光早已将他的后背戳出了几个窟窿,恨恨地投向了端坐在他身后的陆文隽身上。 我苍白的脸色,充满恨意的目光,还有我身边那个一直捻着兰花指在扭捏作态的柯小柔,陆文隽看到这些,大概已经明白了—— 我知道了他所有伪善下隐藏的残酷的真相! 所以,他无需再用往日春风一样的眼神掩饰自己,无需故作姿态,他冷着脸,摆摆手,对女秘书和眼镜男说,你们出去! 眼镜男和女秘书虽看不懂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得出我们结怨之深,唯恐血溅三尺溅到自己身上,当下就闪了。 柯小柔转脸,满眼幽怨地看着陆文隽,冷哼,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陆文隽挑了挑眉,冲柯小柔不冷不热地说,你,也给我出去。 柯小柔原本还想争辩一二,但大概知道陆文隽一贯狠辣的作风,虽不情愿但还是躲出门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瞪我一眼,兰花指狠戳我脑门,说,你,可别再勾引他!否则,我跟你没完! 说完,他翘着手指理了理笔挺修身的西装,扭着屁股就晃出门去了,临了,还不忘回头将门给小心关上了。 勾引他? 我冷笑,只觉得羞愤到难以自控。 前段日子,陆文隽利用我的信任,将我和凉生、天佑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给我造成的那些惨重的伤痛,留下的无法抹去的伤痕,也让我已哭到了冷静,冷静到了麻木,麻木之后变得清醒,清醒之后,我幡然醒悟——要保住凉生,保住自己,只能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陆文隽眉毛轻挑,抬眼看了看我,怎么,柯小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他轻松的语气让我始料未及,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致命伤害,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得如同吟风弄月。 我苦笑,在内心暗骂,却也知道,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一争长短——争不起,也夺不来。我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敌人冷静的时候,你需要比敌人更冷静。 我走到他的桌前,端坐在他面前,想要谈判一般。 他微微愕然,故作镇定地看了我一下,眼神中有些不明所以,似乎我的镇定和冷静出乎了他的想象,在他看来,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之后,我本该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了你和凉生的关系…… 我说,你这么费尽心思对付凉生,不就是怕他,怕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夺走你的继承权。为了财产,你就这么伤害他,甚至来伤害我!你到底有多无耻、多卑鄙啊?! 陆文隽依然看着我,面无表情,说,卑鄙?无耻?那又怎样? 我吸了吸鼻子,说,你父亲犯的错误,是上辈人的恩怨,他毫不知情。难道他 就愿意和你是一个父亲吗?他就愿意你的母亲抑郁而终吗?对于他压根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你觉得公平吗?你收手吧! 陆文隽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我,一眨不眨,说,如果我不呢? 我激动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说,如果你还要继续加害他的话,那么我就报警!我死也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报警?陆文隽冷笑,告我什么?你又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你当派出所是你家后花园吗?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摘掉了自己如同春风一样温文尔雅的假面,变得这般可怕。 他带给我的永生不愿意提及的屈辱,如今却不得不提及。我努力地克制,不让自己痛哭流涕,我说,我没有你加害凉生,给他服用慢性药物让他昏迷不醒的证据,你是医生,你是院长,整个医院都是你的!你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只手遮天!你……强暴过我的这个事实,足可以让你坐牢的! 强暴?陆文隽冷笑了一下,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暧昧的温度,他起身,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强暴了你?谁能证明不是你勾引了我? 莫大的羞辱感升腾而起,我唇色苍白,浑身哆嗦起来,我说,陆文隽,你禽兽不如! 陆文隽冷笑,一把将我推到墙上,整个人欺了过来,在我耳边呵气,炙热如火,他说,禽兽不如?我是不是该将这看做是你对我们一夜春宵的褒扬?怎么,你今天莫不是特意来帮我重温旧梦的?还是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你滚!我整个人歇斯底里起来,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我将脑袋扭向一边,闭着眼睛不肯看他可憎的脸。 我的声音刚落,只见柯小柔化身一团黑影,娇嗔着、飘荡着冲了进来,他张开樱桃嘴,露出小银牙,一口咬住了陆文隽的手腕哭闹不止,一边哭闹还一边口齿不清地喊,我就知道你被姜生这狐狸精迷了眼,我就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在一起不干好事! 我躲在角落里,拢住衣衫,泪眼蒙眬,却又被柯小柔“舞台剧”般寻死觅活的表演折磨得不知到底该做什么表情。 玛丽的邻居,我才是最痛苦的受害者,柯小柔怎么总寻死觅活地跟我抢镜头啊。 就好像一个人正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却被人用鸡毛狠挠脚心,挠脚心,挠脚心!此情此景此种感觉,我只能说,真他玛丽的邻居,玛丽的邻居,玛丽的邻居啊! 章节目录 第62章交换·钗头凤(2) > 柯小柔一见我泪眼蒙眬地傻望着他,就直接放开陆文隽冲着我来了,他说,姜生,你这个狐狸精,老娘我跟你拼了…… 晴天霹雳! 他说,他居然说,他说的是——“老娘”! 他的话音未落,陆文隽忍着自己被他咬出的伤口,一把将他拉开,直接扔出了门外。柯小柔可是百战不挠,虽死犹荣,他又重新啼哭着冲了进来。 直到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他脑袋的时候,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唯一没有愣住的,就是桌前的陆文隽。他依旧俊美如同雕塑的外表,阴冷凌厉的眼神,他手中的枪,像速效止疼剂似的,让柯小柔不再寻死觅活,小白兔状乖乖地退出了门外。 2 我一定被柯小柔这朵奇男子搞得精神分裂了。 我躲在墙角,骇然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陆文隽收起了枪,随手搁置在抽屉里。他看了看蹲在墙角的我,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他没说话,将领带松了松,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对付柯小柔这朵奇葩,果然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 我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 陆文隽看着我,说,你觉得像在看笑话,是吧? 我也冷笑,世界上不止他会冷笑,我瞄了眼他放枪的抽屉,说,现在,我跟你做个交换——你放过凉生,我就放过你! 陆文隽不解地看着我,说,哦?交换?你又有我什么把柄了? 我冷笑,一字一顿,说,私藏枪支也是犯罪,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报警! 陆文隽突然笑了,那么畅快,他说,姜生,我该说程天佑走的时候,将你的脑袋也带走了吗?你猜,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他提到天佑的名字,我的心仿佛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狠狠地疼了起来,可是却又不得不掩饰着自己的痛楚,不想被别人看了去。我冷冷地看着陆文隽笑,说,那你就灭口吧!生和死对我已没有区别了。 陆文隽笑了,搓了搓手,说,别把我说得跟黑社会似的,我是正人君子、良好公民。 持枪虽然犯法,但我也不过是正当防范。再说我怎么会舍得你死?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恩你姐夫!我心里暗骂。 陆文隽看了看我,说,你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我摇头,心说,我想活剁了你! 陆文隽俯下身,冲我笑笑,那种温柔的表情却让我恨不得将他的脸给踹到墙上 去。他似乎是思量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一把拉起我,语气淡然,像朋友间聊天一样亲和,说,你看窗外,天这么蓝,云这么白,阳光这么好,所以,我突然考虑要放弃原来的计划了。姜生,不如,我来和你做个交换? 啊?我疑惑地看着陆文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文隽看着满脸疑惑的我,生动地挑了挑眉毛,说,这个交换就是——我放过凉生,而你,嫁给我。 这不是晴天霹雳,这是五雷轰顶! 我惊慌而厌恶地从陆文隽手里挣脱出来,说,不!可!能! 陆文隽看着我,笑笑,语调轻快,说,你没得选,如果你想让我放过凉生的话。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陆文隽,他……要娶我?! 一纸婚书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爱和尊重。当陆文隽的这份天大的爱和尊重突然从天而降,却差点将我砸出脑震荡。在这剑拔弩张、势同水火的氛围里,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娶我。 那一刻,我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前段日子在网上看小说看的,被某些女主给附身了,只要是个雄性的动物见了我,就会爱上我,然后哭着嚎着排着队地想娶我。我自己也懵了,真的懵了。我瞪着陆文隽,语调因刚才的怀疑而微微颤抖,我说,你莫、莫不是……爱我? 陆文隽眼神淡淡,望向窗外,似是短暂的思绪飘忽,不知为谁,瞬间却又恢复了那种自我的表情,说,我对你没感觉,更没爱。 没感觉你要我嫁你,你神经病,你白痴,你脑残,你弱智啊!你喝羊驼奶长大的,你们全家都喝!我心里暗骂。就在我极其愤恨、极其难捱的情况下,我大脑里居然还能挤出一点八卦细胞来,我鬼使神差地想,难道陆文隽不爱女人,真爱柯小柔,所以拿我来做挡箭牌?喔,玉帝,五雷轰到我秃顶吧! 陆文隽看着我,漫不经心地说,我对婚姻不感兴趣,对爱也不感兴趣,不过凉生这辈子,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待在我身边,这很令人愉悦。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抵想起了抑郁而终的母亲——很多年前,那个叫陆晚亭的女人也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爱别的女人,却不肯施舍自己半点恩爱。从小,他就在这种压抑和绝望中长大,这也注定了他对父亲的恨。当凉生出现时,他的这种恨也转嫁到了凉生身上。 我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最需要看心理医生的。 我说,神经病! 这三个字,简意赅地表达了我对他不可理喻的心态的愤怒。 陆文隽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眼神冰冷,像看一个战利品一般,他说,从此之后,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天!我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凉生若想你幸福,想你快乐,只能求我! 我一听他琼瑶剧一样的台词,就想说,“尔康”啊,我不是“紫薇”,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个身心皆遭受过重大创伤的悲剧女? 那刻,我曾看过的小在脑中作祟,我居然还能去想,若不幸嫁了这种复仇暴君般的夫君,我该如何学习情小说中的薄命女去征服他,调教他,让他彻底拜服在我裙下。这将是多艰巨的任务啊。 啊呸!想什么呢?!我暗自啐自己。 我想我一定是被柯小柔这朵奇男子搞得精神分裂了。在这么悲壮而悲情的时刻,居然会满脑子此等狗血事。 就在我试图冷静,想说几句正常话,表示我对他的彻底反抗时,陆文隽几乎不容我思考,一把将我带到落地窗前,眼媚如焰,声冷如铁,指着住院部,用威逼利诱的口气说,姜生,凉生就在那里! 陆文隽不愧是研究人心理的。 他区区一句话,推倒我胸中十万兵。 透过住院部冰冷的窗户,我似乎能看到凉生苍白的影子,似乎能感到他的呼吸正在渐渐地弱下去。 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故作冷静和乐观的神经却还是绷不住了! 我身体重重一晃。 陆文隽似是想起了什么,微笑回身,拉开墙壁上的一个软隔,一个显示器出现在我眼前,他轻轻拧开开关,屏幕上出现的是凉生的脸—— 病床上,他苍白而消瘦的脸毫无血色。因为干裂,往日鲜润的唇色变得惨白。漂亮的眼窝上,栖息着如同思归的倦鸟一样的睫毛,偶尔微微抖动一下。不知因为梦到了什么,他眉心轻轻皱着,像是有永难释怀的心事一样。 陆文隽的办公室里居然安置着监视器,监视着病房里凉生的一举一动!看到凉生的样子,我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这是天佑离开后,我第一次看到凉生。 我看着屏幕上凉生的脸,顿时泪眼婆娑。我的手轻轻地,几番颤抖,千般小心,万般郑重,伸向屏幕,试图触摸他的容颜。 这时陆文隽的手迅速握住我的手,不容拒绝地将我原本还在半空中的手推向屏幕——冰冷的屏幕上,我触摸到了凉生的脸。 那么痛苦,那么心酸。 陆文隽低下头,他纤长的手带着微暖的温度覆过我的手,他的唇轻轻掠过我的发丝,直达我的耳垂,噙着笑说,姜生,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哦,不对,你们没血缘关系……瞧,我居然给忘记了……没血缘关系的话,让你看着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也无所谓咯…… 不!我痛苦地回头看着陆文隽,却挣脱不了他的钳制。 我含着泪,求他,不要再伤害凉生了,不要! 陆文隽冷笑,说,你不是要报警,不是要告我吗? 我辛苦铸就的坚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我看着病床上凉生惨白的脸,看着他皱起的眉,终于哭出了声音。我哭着求陆文隽,你放过凉生吧!求求你了。 是的,除了哀求,还是哀求。 我怎么舍得看凉生死去啊? 我怎么舍得啊?! 陆文隽不肯看我,他仰着脸,依然故我,说,只要你同意这场交换,那么,凉生立刻就可以出院。我保证他长命百岁。我会宣布这是一场误诊。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说,这场交换,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我失神地看着屏幕上凉生的脸,这个和我的生命相关了十七年的男子,这个我从四岁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哥哥”的男子,这个六岁起就踩着板凳给四岁的我煮水煮面的男子,这个十几岁时用了整夜的时间在魏家坪的每棵酸枣树上刻下我的名字的男子…… 我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泪如雨下。 那个画面,今生今世我都忘不掉—— 阳光普照着大地,酸枣丛间的绿地上,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裳,黏润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地睡着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手电筒和小刀就在他的手边,他身边酸枣的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 条条如是。 那个熟睡的少年便是凉生。 如今的凉生,昏迷着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微微抖动的睫毛,淡淡皱起的眉,藏匿着心事一般。 我触摸在屏幕上的手,像被烫了一样。 突然,屏幕那端传来了凉生的叹息,像是在极痛苦的梦境中挣扎一般,他微微地,气力不足,像是想狠命抓住一种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一样,痛苦地唤了一声——姜……生…… 那一声。 我五脏如焚!肝胆俱裂! 只这一句,昏迷中的两字——姜生。 陆文隽笑了,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3 苍天啊,你把我收到回收站里去吧。 我从陆文隽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整个人有些昏沉,总感觉想要呕吐,眼角还有隐约的泪痕。 我已经很多次告诫自己,要坚强!坚强!眼泪是最没用的。可今天,在冰冷的屏幕上看到凉生的那一刻,我还是止不住哭出了声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任凭你如何武装,它总能让你瞬间土崩瓦解,兵败如山倒。 女秘书一见我走出门来,慌忙擦了擦口红,理了理头发,就闪进了办公室,生怕我是“逼婚女青年”,将她们院长这等青年才俊逼婚不成给谋杀了,或者辣手摧花了。临我离去还不忘给我几个白眼球。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这几个月应接不暇的突来横祸,已经让我慢慢习惯了接受和消化各种苦难。作为悲剧女青年的杰出代表,我学会了自我安慰:这大概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这时,柯小柔像个鬼影似的走出来,表情怨毒,他说,姜生,你给我站住! 柯小柔果然是朵雄伟的奇男子。他的存在,他的出现,总能让我的心情从最低谷彻底反弹上来。 我看了看他,刚才的悲苦感立刻消退了不少,圣母感瞬间勃发,突然有种想挽救他一把的感觉。 我眼角的泪花还没干,就开始拯救他,我说,柯小柔,我站不站住,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陆文隽他和你不是一路人,他和你不是一个性取向,你懂不懂?你大好的时光、大好的热情,你给别人去吧。陆文隽这么个人渣,不值得你为爱痴狂。 说出“人渣”两字时,我又顿悟了。原来我并不是为了拯救柯小柔,我说这么多,压根就是为了说“陆文隽是人渣”。 柯小柔并不买我的账,他幽幽地说了几句,将我彻底终结了!这是几句导致我此后再也不敢招惹他的话,还是诗朗诵范儿的——我懂,或者不懂,爱就在那里,不改,不变!人渣,或者不人渣,心就在那里,不顾,不管。他娶,或者不娶,你就在那里,不哭,不闹!你嫁,或者不嫁,凉生就在那里,不死,不活…… 我内心无比绝望起来,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惹上了陆文隽,又惹上了柯小柔。苍天啊,你把我收到回收站里去吧;或者当年把他们冲到下水道里去,让他们小蝌蚪找不到妈妈。 柯小柔见我满脸“狰狞扭曲”,白了我一眼,觉得我这种俗物,无法走入他那精 美高雅的世界。然后,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不依不饶,絮絮叨叨个不停。——姜生,别以为我没听到,他要娶你是不?——哼,姜生,你给我听好了,每个男人在遇到真爱的男人之前,都会以为自己 爱的是女人!他们是没找到真爱! ——姜生,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别以为陆文隽在,我就怕你。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我说,姜生,你个死人啊,我就告诉你,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 我终于在他的聒噪下停住了步子,我仰着原本疼痛欲裂的脑袋,好笑地看着他,说,我为什么需要你? 柯小柔耸耸肩,说,很简单,你不想嫁陆文隽,而我也不想;你不想要他,可我想要!所以,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和利益,我们可以统一战线,共同御敌! 共同御敌?我特鄙夷地看了柯小柔一眼,这家伙将来到敌方投诚说不定比谁都积极,还共同御敌?! 柯小柔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下去,故作无所谓的表情,说,反正你回去考虑考虑吧。让我做你的同盟比做你的敌人好。我们可以做姐妹淘哟!我帮你逃脱陆文隽,你帮我得到陆文隽!何乐不为呢? 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其实我不是在想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我要憋住笑,不能笑,不能笑,和柯小柔做“姐妹淘”有什么好笑的?等我忍住了笑,忍住了不在大悲之后大笑,搞得自己精神分裂后,我拍拍柯小柔的肩膀,说,你走吧,兄弟!我和陆文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交易也没有婚约,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你跪安吧。 柯小柔很诧异地看着我,他说,我明明偷听到他用结婚来威胁你…… 我眼睛一酸,心一疼,却还是仰着脸冲柯小柔笑笑,说,神经,你不是耳朵发炎,就是脑袋发炎了,快回医院看看吧。 柯小柔糊里糊涂地被我推走之后,我回头看看医院白色的外墙,眼泪突然流了出来。然后,我又笑自己,太阳这么大,人来人往的,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呢?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凉生会很好。 你该开心才是啊,姜生。 对。开心。我拍拍自己的脑袋,拼命地告诉自己。 可是,眼泪还是汹涌地流了出来,怎样挡也挡不住。 暖日之下,长街之上。 章节目录 第63章成全·相见欢(1) > ——几回魂梦与君同。 楔子归来 那是一个保存得很完整的古老小镇,是很多人浮生偷闲之所。 小镇风景如画,吊脚楼临水,冷水照花。 穿黑西服的男人来到夺翠楼边找到他的时候,迎面差点被一个风风火火带着杀气破门而出的男人撞开;而他,居然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下围棋,俊眉,修目,带着微微沧桑的神情。 他抬头,看到黑西服男人时,先是一怔。 黑西服男人对他笑笑,恭敬至极,说,先生…… 那一刻,他身边的女子,似乎看到了他和黑西服男人之间那种“欲说还休”的玄妙,就笑笑,善解人意地说道,你有事,那我先走。今天的事儿,回头谢你! 目送她走后,他转眼看了看黑西服男人,低头,又看看手边的棋,黑子如魂,白子如玉,他眉心微皱,有些极度不悦的情绪在眼眸中流转着。 背城而去的这段日子,不断被跟踪,被打扰,被要求“回城”。他们只知道他是商场上心硬如铁的男子,却不知另一面不肯示人的他,心早已荒凉。 后来,因为畏惧他,下属们便再也不敢前来叨扰,倒是他,流落到这座旧旧的小镇,便恍若得到了新生—— 这里有远山、流水、花香、鸟鸣、山峦间少女的山歌声…… 这种寄情山水的日子,足以让他忘记商战中的硝烟;虽然不足以忘掉那座令他无比颓败的城市,但他却不敢再作苛求。 他也想定,集团势力正在抬升的期间,倒也不是彻底撒手,只是去另一座急需人力的城,也是不错,既能巩固集团在这座城的发展,又能避开旧日光景。 一举两得,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番思量,他看着手中棋子,不说话,只是微微斜眼看了看黑西服男人,想听听这次会是哪套说辞。 他知道,这个穿黑衣服的人,是爷爷身边的老资历了,所以,看来他今儿过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黑西服男人见他脸色有怒意,因为从小看着眼前的男人长大,他是怎样的性格自己也了解,于是只好急匆匆解释道,哎哟,程先生,没大事我也不会肥着胆儿来找您啊! 他抬眼,望着黑西服男人,继续听下文。 黑西服男人上前两步,说,老爷子病重,前些日子不敢催您,以为是小毛病,但如今去了香港疗养……没办法……您就是不回城主持事宜,是不是也回去看看老人啊?我担心……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丢开手中的棋子,低声恨恨地道,为什么不早说?!说罢,起身。 4 因为我不是那个幸运的国王。 秋天的街上,桐叶多已飘零。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都是匆匆忙忙的行人,没有人肯停下脚步,细数悲伤。离开陆文隽那里后,我一个人走在去往花店的路上,路过书报亭时,目光落处,让我不由愣了一下。 《燕南晨报》上,刊登着大幅有关天佑的报道,并佐以相片,想来无非又是某些不着边际的花边新闻,跟哪个女模特啦,哪个女明星啦…… 我隐约记起前几天床头的报纸上刊登的最新爆料——c姓年轻富豪神秘消失的日子:私家豪华游轮与w男星私奔天涯的不伦之旅。 心突然微微疼了一下,却不敢任这种感觉肆意蔓延。其实我知道,他的离开是因为什么。 只是现在,我亦知道,这一切已不能再与我有关。 是的,医院办公室中,陆文隽给的那场交换,我却等不了三天—— 在昏迷中的凉生痛苦而压抑地唤出了那声“姜生”之后,我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悲恸,我转头对陆文隽说,不必三天,我现在就答应你! 话音落下,泪也崩落。 …… 一场交换后,我们三人之间,纠结了这么多年的,终于可以厘得干干净净了,这会不会是最好的结果呢? 报亭前,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然而,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那个熟悉而又让人不能置信的声音,那是旅行后的疲惫中难掩的深深的悲凉——你为什么要嫁他?! 我整个人呆住了,仿佛被钉在了街上,拔不开腿,又怎么也不敢回头。 秋天长风陡起,飘落一地仓皇,树叶片片落下,纷纷洒洒,像离人血、归人泪。 他的脚步声渐渐地靠近,那种熟悉的味道也渐渐地靠近。黄昏夕阳下,他的影子漫过了我的脚边,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最终将我淹没。 那一刻,是秋叶落时一样的静寂。 一片。一片。 一秒。一秒。…… 他在我身后,用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说,你嫁他,想要的无非是凉生的周全,可是这一些,我也能给啊!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和凉生的周全啊!为什么你偏偏会选择嫁他?!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狠心到拿着凉生去要挟你爱我吗?! 我闭着眼睛,不敢回头,眼泪却已然落满腮边。 今时今日,曾经离城而去的天佑就在我的身后,他就在我一转身一回头的距离外,我却连转身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人潮汹涌的街,肆意飘零的树叶。 长风吹起我的发,拂过身后的他的脸。曾经熟悉的亲密的柔软,在这漫天黄叶中,却变成了淬毒的刺,密密麻麻刺向他的心。 他见我不肯回头,大概愤怒已胜过了理智,说,既然这样,那好,我这就去医院,我替你救凉生,我替你摆脱陆文隽,但是,你得嫁给我!我也不在乎你的心是否在我这里!如果你拒绝我的话,那么就算陆文隽肯放过他,我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医院! 我呆了,恐惧在片刻间袭来,我猛然回头,说,不要! 背城一别,今日归来。 眼前的他,满目苍凉,脸颊清瘦,却依然是英俊如刀刻的容颜,头发已经长过了眼,风吹过他乌黑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见我转身,突然笑了,可那笑容落在我的眼里,却那么的苦涩。他笑道,我说了这么多话,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原来我连让你看我一眼,都需要借他之名,才能逼你就范。真讽刺啊。呵呵…… 他的话让我难受得直掉眼泪,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我说,天佑,不要伤害凉生,不要再难为我了……求求你。 求求我? 天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种笑声中充满了无比的嘲讽,他说,在你心里,凉生永远是比我重要。 良久的沉默后,他仿佛陷入了一种痛苦和迷茫之中,自自语地喃喃—— 你居然求我? 姜生啊,你只皱一下眉头,我心里就地动山摇了。说要用凉生来要挟你,呵呵,我怎么会忍心?你不必求我的…… 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有一天我就在你一转身的距离外,你怎样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其实,我早该知道答案了,却依旧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放手啊。 说完,他转身,挺括的风衣撩起的是决绝的弧度,毫无犹豫。 秋风长街,夕阳如血。 他的影子慢慢地、慢慢地从我脚边撤离,就像一团风。 我的喉咙像生生地吞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痛楚难忍,却喊不出声音,只是心里无比的难受。 原来,一个人离去时的背影,也可以像一把刀一样,切碎掉人的心。 只是这不是什么纯美的好故事,我又何必将你再拉入这场万劫不复呢?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的心,你却未必真的都能懂。 我愣愣地望着他转身,就在我也转身那一刻,突然我听到“砰——”的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刹车声,最后是人被撞出后落地的重重的声响—— 那个重重的声响就在我的脚边! 我惊恐地转回头,看到地上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几乎四分五裂的人——鲜血漫过了我的脚,我整个人几乎瘫软掉,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天佑!——不! 我紧紧地抱起他,面无血色,拼命地哭,哆嗦着喊叫,天佑,你别吓我啊!别吓我啊! 颤抖中,我又歇斯底里地四处呼救,救人啊!救人哪! 声音泣血一般,眼泪鼻涕一同流下。 夕阳残照,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绝望而惊恐地看着怀里的他。 他整个人都已浸染在血色中,俊美的容颜已经被狰狞的血色给玷污了。他直直地看着我,我哆哆嗦嗦地一边哭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拨打120。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中流出,连眼角都滴出了血。 他微微动了一下,忍着这锥心裂肺之苦,艰难地举起手,挪开我打电话的手,似乎是在告诉我,别傻了,我没希望了…… 他几乎是拼尽了力气,用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掌心传来的是他血的温暖,心底传来的是他死亡前的冰凉。 他悲伤地望着我,眼里闪过一抹叫做爱的神采。鲜血再次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落满我胸前的衣衫,他断断续续地说,气若游丝—— 姜生……你还记得很多年前的圣诞……那时你十七岁,我给你弹过的……那首钢琴曲吗? 我……告诉你,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水边的阿狄丽娜》。 可你知道,为什么弹的……是这首曲子吗? 我痛苦地摇头,满脸泪水,说,天佑,你别说了!我们等120过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的眼睛慢慢地变得血红,似乎已经听不到我的语了,他像一个失去了生命体征的机器,只是想要完成早已设定好的最后的步骤而已——说出那些早已烂熟于胸却没能来得及说出的话—— 姜……姜生……最后给你讲……讲个故事吧…… 其……实……“阿狄丽娜”是希腊……希腊的神话传……传说,说的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年轻孤独的……塞浦路斯国王,他亲……手雕塑了一尊美丽……的少女雕像…… 因为……每天与她深情对望……他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她……于是……他日夜祈祷……期盼着……爱情奇迹……最终,他的真……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赐给了这尊雕塑生命……从此,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姜生,你知道吗?……离开你的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想……你不是雕塑啊……你的心也不是石头啊……可我为……为什么就打动不了你呢?现在……我懂了……因为……我……不是那个幸运的国王…… …… 他的手,终于滑落,连同他眼中的悲哀,唇角的微笑,一起定格在最后的那句话里。他说—— 现在,我懂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幸运的国王。 我的世界,刹那之间,地裂天崩! 他在我的怀里,失去了最后的呼吸;他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衫,仿佛是毒,浸入了我的肌骨。 怎么会是这样啊? 不该是这样的啊! 刚刚他还在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就在你一转身的距离外,你怎样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 可你没告诉我啊,那一转身的距离,会是生与死啊! 生与死啊……5 这样子,或许,对我们彼此都好。 清晨,手机铃声骤然大作。 几乎是同时,我哭喊着“天佑”的名字醒来,周身一片薄汗,整个人起伏不定,一抹脸,全是泪。 原来,刺目狰狞的血,四分五裂的他,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骇然地呆在床上,魂魄尚未入体,内心五味杂陈。 冬菇爬在一旁,故作懒态却警惕地望着我,见我只是不停地喘息,它舔了舔猫爪,继续趴着睡觉去了。 寂寞的清晨里,我呆坐在床上,望着偌大的房子,心中无限悲凉,似乎依然未能从刚才的噩梦里清醒过来,任凭手机铃声反复响起,只是觉得嗓子堵得想哭。 窗纱晃晃悠悠地飘,他又入梦来。 我拿起床边的药,吞了下去,喝了一口隔夜的凉水。这是有镇定作用的处方药,医生嘱咐过我要少吃,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我却不得不日日与它为伴。 唉。谁愿意这样啊? 我也曾是一机灵快乐,时不时傻帽一把,但总体还属于有点个性、有点智慧的主儿啊,怎么就给岁月蹉跎成了这苦海无边、回头也不是岸的傻帽女青年了呢? 我从小五讲四美,爱国爱党爱社会,除了欺负过北小武,咬过何满厚屁股,小学时为凉生偷过十元钱,基本不做什么太坏的事儿。读书基本用功,用情基本专一,做事基本认真,爱生活,爱美食,爱八卦,爱巷子弯。做过的最大的坑爹的事情,就是被命运推着试图去爱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但却落了个两败俱伤、呜呼哀哉,他远走天涯,我独自凄凉。 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几点严肃的问题:第一,不要试图用一个人代替另一个人;第二,如果另一个人是万人迷,那么你很快将会知道,伤害一个万人迷的代价就是被千人唾弃万人责骂;当然,最大最严肃的问题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就是命运想玩你的时候,你是逃逃不过,躲躲不了。它能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不折磨到你家破人亡、哭爹喊娘,也要折磨到你精神分裂、无处可藏,直想报复社会。 唉。 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这镇定剂的副作用果然大啊,让人容易间歇性大脑思维莫名紊乱,臆想不断,兴奋得就跟喝了两碗鸡血,外加两碗十全大补汤,外加景阳冈上的三碗不过岗。 突然,中断的手机铃声不知第几次地又大作起来,我这才发觉自己忘记接电话了。 这铃声是北小武这朵奇葩离开时给我设定的,这首他深爱着且令他欲罢不能的《求佛》,最初我是死活不肯的,可几乎都想拿板砖呼他熊脸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小九—— 那个他将要去找寻的不知在何处的妖精。 因为,这首在朋友群里被奉为神曲的歌里的一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打动了我。 或者说是,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再见面的北小武和小九打动了我。 我拿过手机,一看电话,呆了,居然是北小武这货! 这货前段日子远游天边,说是要做吟游诗人,寻找小九。 这货的手机一般是欠费停机状态,而且这货还跟我们提前打好了招呼,说,哥没了娘亲,爹又不要,穷啊,你们要是谁想我,或者发生了死了没人埋需要我来埋的情况,就给我手机缴上费,保准拨打成功!武子哥爱你们大家的哟! 我和金陵都给这祸害缴过费,可没等我们打进去,这货的电话有钱后就直接处于占线状态了。 等啊等的,终于等到他不占线的时候,再拨打,这货又停机了! 这种坑爹的感觉,好想咆哮的说! ……如此反复。 后来,我和金陵觉悟了,再也不干这种被北小武这货坑爹的事情了。但是因为是习惯,也因为朋友间的担忧,我给自己手机缴费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他的手机缴费,虽然不怎么拨打,也没什么急事。 只是,我想,这货需要。 今天,这货居然主动来电话了,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真的开心,我真快激动得哭了。这是第一次,他这么主动地给我们来电话,我简直都想拿支笔戳到日历上,记下这历史性的一刻了。 接起电话,我就只说了一声“喂——”,北小武就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说了一通,靠,姜生,你怎么才接电话啊?!你是不是在和天佑搞啥见不得人的事情啊?!一大清早的,好好的两个年轻人,不热爱生活,畅谈理想,憧憬未来,爱党爱国爱人民,在床上搞鸡毛啊?…… 我刚刚平复的心又在他无意的刺激下,突地难受了一下。北小武还不知道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而这诸多的难堪,我也不想告诉他。 就在我刚要开口,想编个理由解释一下为什么才接电话的时候,北小武这货的思维跳跃度已秒杀了我,他叽里呱啦又是一通新的——哈哈!妹子,想武哥了吧!你武哥我最近要回来啦!准备好金子、银子、妹子,摆酒等我啊!…… 我刚要说,好啊,好啊,你回来我们就给你接风,我也很想你…… 北小武他……他的思维直接跳跃到了别处,没等我张嘴,他直接又是一通,哎,姜生啊,我说过我一定要把凉生带回你身边,可是大半年了,我却没有任何线索。唉,你不会怪我吧?我没找到小九也没找到凉生,我挺没脸回来见你的…… 其实,关于凉生已安全回来的消息,我曾经发短信给北小武几次,只是这货的手机经常处于停机状态,大概并未收到。想想也是,若他知道,即使万水千山也会第一时间飞奔回来的。 我清了清嗓子,心想这个事情,我总该说得出口了吧,于是我说,那个,凉生…… 北小武直接一句:医生来了,我回头电话你!妈的,真倒霉!上个月跑峨眉山上看猴子,结果被猴子推下山去了,摔得老子粉碎性骨折啊,真想索赔啊!幸亏命大,否则,哪里还能给你打电话!挂了! ——啪! 章节目录 第64章成全·相见欢(2) > 北小武挂电话的时候还不忘扯了一通,话筒彼端“嘟嘟”的忙音,让人想抓狂。 武哥,你姜妹我只是想说句话啊! 太坑爹了! 我在床上又发了一会儿愣,想起昨天陆文隽应诺我的,他说,今天凉生就可以出院了。 走下床,看着偌大的房子,还有床头柜上这所房子的钥匙,我想,我大概应该找个时间把这房子退还给天恩。 这是天佑的房子啊,这里的一橱一柜,一条毛巾,一个皂盒,哪怕是一个极小的物件,都残留着他的影子。 而今时今日的我,再也配不起他给的这些好。 眼泪涌出眼眶的前一刻,我狠狠地将自己的脸埋到了洗手池里,狠狠地搓。 原来,冷水的作用很妙,可以抑制住人的眼泪啊。 我去医院之前,给花店里的助手薇安打了一通电话,说是这两天有事,让她和店里的人多照看,又给北小武发了一条短信。 对短信的内容,我犹豫再三。 思忖了很久,只拼出四个字:凉生安好。 想了又想,又在后面补充上:其实,我以前转告给你过凉生回来的消息,但是你手机总是停机。我们都很想你,早些回来吧。另外,你的伤势重不重?需要钱的话,跟我说。 我发出这条短信后,就将手机扔在了床上。 因为要去医院,要去见陆文隽,要去看凉生……我现在的心情比较凌乱。我担心这条短信发出去之后,北小武会跟火烧了屁股的峨嵋山猴子一样,将电话拨打回来,而我此刻,根本无力应付。 嗯,短信里,我没有告诉北小武,因为凉生的一场子虚乌有的大病,让我得知了我和凉生居然没有血缘关系。 这样子,或许,对我们彼此都好。 在一个既定的结局面前。 6 你现在不狠心分手,将来会红杏出墙的! 这段日子,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去面对任何事情。 前番因陆文隽而起的天塌地陷,只有我自己知道,北小武在外地,金陵因为家事请了长假,去了美国探望父母。 没有朋友在身边的时候,一切只能自己独力承受。因为有安慰,因为有依靠,所以可以放任自己沉溺悲伤,自怨自艾,人也矜贵。 可如果朋友不在,没有安慰,无可依靠,也就只能大爪子一挥擦掉眼泪,说一句“其实老娘我很强”,自我安慰,自我修复,并狠狠地自强不息。 我发现自己最近心得颇多,在心理研究方面硕果累累啊。 从公寓走出来,经过花店时我并没有进去,而是一直向医院走去,倒是路过那个书报亭时,我不自觉地停住了步子。 城市中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那些明星富豪的坊间传闻,所以天佑同学总是能隔三差五地上上小报的头条,甚至连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都不能幸免。 不过今天的报头似乎有些诡异,用的居然不是他的花边新闻,只是我看不太清,也不敢去看——昨晚噩梦中的场景和此时此刻多么相像啊。 秋天的街道,凋落飘零的桐叶。 车水马龙的街道,匆匆忙忙面无表情的行人,没有人肯停下脚步——这些无不让我内心惶恐,生怕下一秒,梦中的剧情会在现实中上演。 我慌忙转身,从报亭前走开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嘲讽的声音,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他说,啊呀,真没想到啊,姜生,你也有今天哪!想知道天佑的消息,居然只能依靠这路边不着调的报纸。 他上辈子一定是冰神,所以今生所到之处无不透出一股瘆人的冰冷。我不必转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已经够我重感冒俩月的了。 我镇定了一下,回头。 程天恩端坐在轮椅上,离我的距离不远不近。他满脸笑容,明朗动人,黝黑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隐隐吹着秋天里的长风,随随便便一舞,便是碧波摇曳。 作为一个不算标准的颜控,我其实很爱这张天使一般的脸啊! 怎么可以有人长着一张这样的天使面容啊?美得像是神话中的水仙少年,带着一份恬美,却又有一种凛冽,嘴角勾着坏笑,眼睛里闪着无辜的光。 可是当这张天使一般的脸标注上“程天恩”三个字的时候,我就想将其踩到脚底下,狠狠地踹三脚,左脚三脚,右脚三脚,再吐他口水! 天恩见我沉默,嘴角就勾起一丝笑,说,姜生小嫂嫂,我哥只是离开了,又不是死了,你干吗一脸丧夫的表情啊? 嫂你姐夫啊!丧你姐夫啊!我心里暗骂,却也迅速计算了一下我和程天恩的距离,然后又迅速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助手,眼睛的余光又极速地扫了扫周围。真是!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 刷——我拦下一辆的士,吱溜一下,我用冲刺的速度逃离了魔鬼天恩的视线,冲进了的士车厢——师傅,去清远医院! 的士一溜烟地离开了,只剩下惊愕在大街上的程天恩和他的助手。 长街那个秋风,黄叶那个飘零。 我在车厢内长舒了一口气。 我又不是受虐狂、受气包,有腿有胳膊会逃跑,干吗非要原地站好被他奚落?!这段日子重压的敲打锻造,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他用小手指戳戳,就会倒地痛哭的女孩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打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打得过就死命打,打不过就飞速跑。 正当我在车厢内自鸣得意时,司机突然开口了,他说,姑娘,跟你男朋友闹别扭了? 我说,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我刚才偷瞧了,你一上车,你男朋友差点从轮椅上扑下来!那表情痛苦得哟…… 我摇摇头。 司机说,不过,姑娘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媒,可我要跟你说,我觉得你还是分手吧!你说你嫁一残疾,将来的性生活都不和谐的!你现在年轻,不晓得其中的利害,等你年龄大了,就知道这性生活的重要了…… x……生活? x生活! @¥%#¥……¥ 我登时石化在出租车上,直等下一秒羽化成仙了。 一大清早,我满心悲伤地路过这秋天的长街、昨夜的噩梦处,去看今天更噩梦的陆文隽,然后一司机大叔很关切地跟我不谈人生、不谈理想、不谈油价、不谈中石化,跟我谈x生活! 一大清早啊! 满城尽是怪蜀黍啊! 奥特曼不要打小怪兽了,快组团去打怪蜀黍啊! …… 司机大概从后视镜里看出来我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黑……所以也就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到了医院,付钱下车。 我关车门时,司机师傅极其语重心长地来了一句:你现在不狠心分手,将来会红杏出墙的! 红?杏?出?墙? 红!杏!出!墙! 一大清早,我招谁惹谁了! “x生活”和“红杏出墙”到底跟我这一脸忧伤书卷气的单身低龄女青年能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但是下一刻,我就知道了,原来,x生活和我真是有关系的。 7 为你在这人世间一秒钟的微笑,我拿一辈子去换都愿意。 我极不情愿地来到了陆文隽的办公室前。 他的女秘书一见我出现,立刻武装出一脸微笑,起身迎了上来,身体微微向前,甜甜蜜蜜地来了一句:姜小姐,陆总这次真的不在!不过,他吩咐我,请您在他办公室里等他。 我说不用了,我就站在外面等他就是了。 其实我心里在暗自盘算,要不要背着陆文隽偷偷潜入住院部去看凉生。如果他康复了的话,那我就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拽着逃离这龙潭虎穴。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那怎么可能呢? 恐怕还没冲到凉生眼前,未央就会在门前直接将我碎尸掉的。 我之前不是没有求过她,也告诉过她事情的真相,我说,凉生没病,一切都是陆文隽在陷害他。 而她却高傲地仰着下巴,用她漂亮的像寒冰一眼的眼眸睨视着我,对我说,姜生,你听好了,凉生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 其实,她的心倒未必真的是如此决绝。只不过,她不信任我所说的话。在她看来,我的任何举动,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已知晓和凉生再无血缘牵扯的我,想从她的身边抢走这个让她从少女时代就喜欢,而且辛苦地喜欢了八年的男子。 其实,我很在意这句话——他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 怎么可以有人拿着你的性命做赌注呢?在这世界上,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活着,无论怎样,都要让你好好地活着。 替我们早早离去的父母,替那个从四岁起就像跟屁虫一样流着鼻涕跟在你身后的姜生。 你可知道,为你在人世间一秒钟的微笑,我拿一辈子去换都愿意。 虽然拿命交换的时候,我可能会哭泣,可能会害怕,可能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躲向你身后,可是,这依然挡不住我说我愿意! 我说,我愿意。 你知道吗? 自从我上次找过未央,未央大概去找过陆文隽,表明过她的疑惑。陆文隽自然是满面春风、温文尔雅地为自己洗白了,然后他便悄然地在病房门口安排了重重防卫。 此后的日子里,那里总是矗立着几个壮得如同大山一样的保镖,他们虽未戴墨镜,但却日夜交替潜伏在那里,装作无所事事,看报纸聊天,扮作病人家属。可是,每次我一出现在病房通道前,他们就会全体起立,默默地表示“欢送”,让我再也无法接近凉生的病房了。 之后,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去闯陆文隽的办公室。最终,接受他的条件,任他摆布。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看了看依然对着我满脸堆笑的女秘书,改变了主意,说,那好吧,我还是进去等他吧。 说完,我就走进了陆文隽的办公室。 其实,到现在,我的心一直在揪着。虽然我和陆文隽之间达成了协议,可是没有亲眼看到凉生康复,我心里的石头还是无法落地。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住院部,那里有个和我的生命关联了十七年的男子,生死未卜。 除了哀求过未央,我也曾在大雨滂沱之夜,几次三番地前去凉生的祖父程方正位于郊外的别墅,可是大门之前的警卫人员告诉我老爷子不在。 我不肯相信,只能在冷冷的大雨里无望地哭。 那种秋风秋雨愁杀人的凄凉感觉,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最后有个老人,不知是花匠还是工人,于心不忍,撑着伞从哨岗走出来,告诉我,老爷子确实不在,他去香港休养身体了,暂时不会回来。 大雨滂沱的夜晚,我几乎绝望。 那一刻,我才懂了,为什么陆文隽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他和凉生的父亲周慕暂居国外,不通音讯;而凉生的外祖父程方正也去了香港,更难以知晓——不得不说,这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唉。 那是一段我不敢回想的绝望的日子——大雨浇身之后引发了高烧,高烧之下,引起了肺炎。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无人安慰,无处倾诉。 在未央对我说出凉生就是死也要死在她面前那一刻,在极度绝望之下,我甚至去求过程天恩。当然,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有时候,明明是自我作践,你却会因为某个人而奋不顾身。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目光从住院部收回来。 久等陆文隽不来,我想起了他办公室里那个隐蔽在帷幕后,监视病房中的凉生的监视器,不禁悄悄地走了过去。 突然,办公室附设的洗手间里传来“扑通”一声,外加轻轻一声娇喘般的“哎呀”,吓了我一跳。 难道有贼?8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走向洗手间。 一推门,只见柯小柔这货正爬在地上娇弱地揉着他的小蛮腰——他居然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他要干吗?要对陆文隽欲行不轨吗? 一见柯小柔,我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陆文隽缓缓走了进来,女秘书热情地跟在他身后,甜蜜地喊了一声,陆总,那个…… 女秘书大概是要向他汇报我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可这时陆文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示意女秘书先出去,接起了电话。 柯小柔生怕陆文隽撞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一把将我拖进了洗手间,捂住我的嘴巴。他把食指搁在嘴巴上,冲我吹眉毛瞪眼睛,示意我不要出声。洗手间的门虚掩着,不敢关闭,唯恐发出什么声响。 我挣扎起来,低声说,干吗? 柯小柔将娇声低低地压在嗓子里,闭嘴!你要出去也行,不准跟他说我在这房间里。我就看着你俩狗男女在我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好事!人家当你姐妹淘,你却勾搭人家男人!还敢说自己委屈,你今天不是投怀送抱上门了吗?! 我被柯小柔的混蛋逻辑搞无语了,虽然恨却只能小声说,你神经病! …… 我和柯小柔的对话还没结束,陆文隽的手机通话已经完结了。 他看了看办公室,又看了看窗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按下电话,召进秘书来。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女秘书倒没进来,只见一妖艳漂亮的女人冲了进来,似乎是用了狠劲将女秘书撞开,纤细的胳膊一挥,将女秘书推出门去——你出去!我和陆总有事要谈! 啪—— 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而且被熟练地反锁了起来。 利落间却带着暧昧的气息。 门外的女秘书尚未回过神来,已经被突然而来的漂亮妖女给一把挡出办公室门外去了,只能在门外跳脚。 陆文隽微微一惊,看到眼前这女人,嘴角勾起,表情恢复了轻松,慢慢悠悠地坐在办公椅上,缓缓躺身下去,只是审视着她。 漂亮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向陆文隽,那一步一摆中,身段玲珑,风情万种。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陆总”。 洗手间里,作为一个女人我的骨头都酥了。柯小柔在我身后,极度怨愤地娇嗔了一句:敢情狐狸精今年庆丰收大甩卖啊! 我一听柯小柔的哀怨声,突然不自觉地站到了他那条战线上去了。我居然会觉得,对,柯小柔和陆文隽这对官配,要遭遇狐狸精了! 漂亮女人背对着我们,但那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我脑子发毛。 陆文隽将手合在胸前,说,这是哪阵风将我们的大明星送上门了?报纸上不是说你到海外散心去了吗? 漂亮女人咯咯直笑,说,哎哟,陆总好关心人家的啦! 柯小柔在洗手间里狠狠地啐道:哎什么什么的啦,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从柯小柔的手里挣扎出来,定睛一看这女人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她? 那边陆文隽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苏小姐移驾我这里,有何贵干? 漂亮女人就咯咯地笑个不停,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可以这么乐呵的。半晌,她抖了抖精致的手包,说,哎哟,陆总你真是太坏啦,什么贵“干”贱“干”的,对人家女孩子说这个字,好坏的啦!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是苏曼?! 她多大的明星啊,五湖星空费尽心力捧着,粉丝们众星捧月簇拥着,片约不断,广告多多,她怎么…… 我印象中的苏曼,那么高傲刻薄。从她还是一个小明星的时候,到她成为娱乐圈内有分量的一线红星,她一直是多少怀揣着明星梦的少女心中的榜样。 虽然现实中那几次交往的不快,让我对她极不喜欢;虽然我也懂,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比如我,表面上,我是花店里那个端坐着的略显孤单的端庄女子,可实际上,我有着不能告人的伤痕和惨痛经历。可是当苏曼将她背后这一面如此赤裸地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惊愕了。 柯小柔怨愤了,捏着兰花指揉着自己的腰,轻声抱怨道,这娱乐圈里的根子烂,老娘当年做化妆师的时候,就没看到几个底子干净的!八宝这山货还想进娱乐圈,瞧瞧这大明星们的德行啊! 陆文隽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眼皮都不抬,说,苏小姐,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手头还有工作,咱们改日再聊。 苏曼一见自己的挑逗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大概也微微一惊。但是,她又在瞬间堆起了风情,幽怨地说,哎哟,陆总,你怎么是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啊? 章节目录 第65章成全·相见欢(3) > 说着,她摇摆着自己玲珑有致的身体,纤腿一抬,坐上了陆文隽的办公桌,然后俯身下来,像一条美女蛇一样,青丝如云,笑靥如花,白嫩的十指上涂染着蛊惑人的艳红,如一团热情的火,撩拨着送向陆文隽的胸前。她极度暧昧却不无哀怨地抛送着秋波,说,陆总,你抬头瞧瞧人家,是不是比你的那些工作要有趣啊。 我当下在洗手间里就不淡定了。这算什么?我居然沦落到一大清早和柯小柔一起看现场三级片秀啊! 柯小柔直接疯了。在他打算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我果断拉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我说,你别这样,搞出去咱都不好看! 这点我懂,当你看到了一个人不愿意给你看的那一面,他们说不定会用什么方法还给你呢!尤其是苏曼和陆文隽这种人。 但是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如果我没拉住柯小柔的话,那我看到的只是一场三级片;可我拉住了柯小柔,那么一大清早我就要看到一场h片了啊! 还是现场的啊! 真人秀啊! 明星真人秀啊!! 有人说,姜生,你又在假正经了,你其实巴不得看到吧。 巴不得你妹啊! 让你去跟柯小柔这样的祸害一起看,你乐意啊?!你乐意啊?!你乐意啊?! 苏曼整个人横在陆文隽的桌前玩制服诱惑,她穿了一件杏色的巴宝莉经典款风衣,虽然宽大,但是剪裁极好,于是曲线毕露。 陆文隽推开她的手,斜了她一眼,嘴角扯起一丝很不屑的笑,眼神中是一种自矜的冰冷,这种表情让苏曼很受伤。 但是,她仍然堆着笑,并索性将衣服轻轻扯开了。 陆文隽的眼睛抬都没抬,喝了一口桌前的咖啡,我以为他会喷出来,结果他依旧不咸不淡地翻看着手中的书。 半晌,他才抬头,看着在他眼前搔首弄姿的苏曼,慢吞吞地说,我知道我父亲避难海外,你想找个新靠山,不过,你怎么不去尝试一下你的主子程天佑啊?你们俩是老相好,旧情复燃不更简单。 苏曼就笑,妙目流转,道,陆总你说笑吧?程老板离开这座城了,巷子弯的拆迁重建,集团的两大工程,都被他直接撂挑子了。至于他为什么离开,程家老太爷不知道,陆少爷您不会不知道吧? 苏曼的话让我的心疼了一下。柯小柔在一旁白了我一眼,撇嘴说,你要是真嫁给陆文隽了,程少爷铁定回来抢婚!恐怕他肯输给的人只有凉生。真想不通,陆文隽这死鬼给自己找这个大麻烦想干吗。 苏曼大概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威胁的味道太重,她虽然从天恩那里知道了陆文隽曾经对我、凉生、天佑做过什么,但是大概实在是想攀上陆文隽这棵大树,所以语气不得不又变得暧昧粘人了。 她咯咯地笑了笑,抱怨道,再说,程天佑那整日里面冷心狠的,怎么能像陆大少你这么风流儒雅,善解人衣……呃……人意呢? 陆文隽头也不抬,冷笑了一声,说,怕是你再也解不了他的衣吧……你何不考虑一下程家二公子呢? 苏曼就皱眉,说,人家一心想着念着你,你这个狠心的,却总是将人家往外人那里推!那程天恩压根儿就不近女色,别看整日里跟这个传绯闻跟那个闹暧昧的,还有传说他专泡女明星,我觉得都是假的。掩饰! 陆文隽说,哦?假的?掩饰? 苏曼见他肯问,更是逢迎,说,反正他跟我在酒店里待过两夜,都在看赛马!你说,不是掩饰是什么?我都怀疑他不是腿上有伤,而是根本就不行!再说二公子更是个阴狠的主儿,哪里有陆少爷您温柔多情啊。哎哟,陆总…… 陆文隽没抬头,一边看书一边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人皆可夫啊? 苏曼一愣,但这种交易对她来说,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所以她并不泄气,反而直接赤裸裸地攀附到陆文隽的耳朵前,极尽挑逗,也似带着怨气,说,我听人家说,我们家的陆大公子,最爱的就是碰自己老子碰过的女人,不知道我这个被你父亲碰过无数次的女人,你是否有兴趣? 我在洗手间虽然听不真切,但是这番话从苏曼口中说出的那一刻,我还是深深地被震撼了。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柯小柔,试图寻找出苏曼话背后的八卦——关于陆文隽和他父亲周慕的。 柯小柔依然愤愤的,只是在我的掰扯下,暂时没能冲出洗手间去誓死捍卫他心中的男神陆文隽不被苏曼玷污而已。 他见我被苏曼的话震撼到的样子,白了我一眼,说,陆文隽专碰他老子的女人,这事圈里人皆知,你别说你都要嫁给他了却还不知道。哼! 然而在我和柯小柔掰扯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要是知道了,我当时就放柯小柔出去了。 陆文隽轻轻地将苏曼的手推开,眼神冰冷,说,你知不知道你很贱啊? 苏曼咯咯地笑着,眉毛轻轻一挑,说,陆公子,你不亲自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人家到底有多贱?说着,她缓缓地伸出洁白细长的腿,微微够到地上,站在陆文隽的面前,将风衣一把脱去! 那一刻,我只想用一句话来形容——oh,my ladygaga! 风衣之下,一丝不着! 风衣褪落在她纤细的脚踝边上,她柔媚的身体在晨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朵妖艳的罂粟,等待着雨露的滋润。 在这个美好的清晨,我和柯小柔这朵令人蛋疼的男子蹲在洗手间里,观摩影视红星苏曼色诱陆文隽! 陆文隽看了看苏曼,像翻看了一本无字的作业本一样,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说,好,该看的我已经看完了,你可以走了,苏小姐。 苏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说,姓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十七岁起,你就开始睡你老子的所有女人了…… 陆文隽冷笑道,说,我老子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我母亲!你们这些货色只不过是我老子穿过的破鞋而已! 苏曼触到了陆文隽的底线,这个男人很容易在别人提及他母亲的时候失去斯文,卸掉温文尔雅的面具,变得暴戾起来。 我当时已经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中,所以忘记注意手下的柯小柔已经被眼前的景象点燃了小宇宙,即将喷发出来了。 柯小柔癫狂了,真的癫狂了!从苏曼将风衣脱去那一刻,他就开始嚎叫,我捂住了他的嘴,扯住了他的衣服,可是我却挡不住他冲出去捍卫陆文隽的决心。柯小柔冲出洗手间那一刻,“刷——”的一声,他的衣服袖子落在了我手里,而他则重重地跌出了洗手间。 苏曼完全没有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赶紧惊魂未定地拾起风衣,遮在胸前。陆文隽定睛一看,柯小柔半裸着肩膀撞出了门,他的脸就变得忽而阴沉忽而苍白了——很显然,他对柯小柔已经有些恐惧了。 我手里捏着柯小柔的半只袖子、一半衣裳,我只想躲起来,哪怕躲进马桶里被冲到下水道里也好。如果可以我想把眼睛挖出来,以对苏曼和陆文隽表示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去招惹他们。我童年时可以称霸魏家坪,年少时可以称霸姐妹圈,但是我在他们这个复杂的社会群层里,只能被他们称霸。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从窗户跳下去——虽然这是四楼,跳下去差不多会跌死,可是我也不想被他们发现——并祈祷柯小柔不要出卖我的时候,半裸的柯小柔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他自己,回头冲我绝望地吼了一句:姜生,你还老娘的gucci啊! 我晃着他的半只衣袖在洗手间里发抖,我以为他会从地上爬起来,掉头冲进来将我从四楼扔下去,谁知柯小柔呼号完了这句后,如同猛虎一样直接冲着苏曼扑了过去——你这个贱人,勾引…… 已无退路,我只能哆嗦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柯小柔已经和苏曼厮打成一团,陆文隽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的清净地,变成了这两人的战场,还是裸战的战场。 我将柯小柔的衣袖飞速地扔在地上,没敢再看陆文隽,准备趁乱逃出办公室——走为上计,一直是魏家坪的小孩学习到的最好的手艺,而且北小武和我对此发挥得最好。 谁知陆文隽抬眼看到我的时候,迅速起身,一把将苏曼和柯小柔两人扔进了洗手间,哐当一声,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然后,他疾步上前,一把拉回正在开锁准备开溜的我。那双有力的手,凌厉的眼眸,以及让人恐惧的压迫感,让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挑了挑眉毛,说,怎么,戏看完了,想走?! 9 同学少年都不傻呀,逃过一关是一关啊。 我没有看陆文隽,我不想同他解释我压根儿就不是来看戏的,而是很被动地陷入了这场混乱,我是按先前的约定,来看凉生的。 洗手间里的那两只突然不闹了,而是团结一致,开始砸门。 陆文隽瞥了一眼洗手间的门,扭头看着我,用手勾住我的下巴,说,这可真是一个奇妙的早晨,一个女人对我热辣似火,一个女人对我冷若冰霜。这算什么,传说中的“冰火九重天”? 我厌恶地将脸别向一边,说了一句:无耻! 陆文隽就笑了,眼眸里浮动着不知喜怒的光芒,他说,看样子,姜生,你懂得很多啊。我们俩只不过共度过一个春宵,“冰火九重天”你居然也懂了。 我的脸一红,低下头,忍住了对他的厌恶,心里想,老子天生就不是一只白兔,自打高中起就被北小武这个祸害荼毒,被小九蹂躏,什么“乳猪”“奶牛”每日熏陶着……而且又酷爱自学成才,在程天佑的摧残下,十六岁那年我就参破了“bq”一词,你还指望我是朵根红苗正、无辜单纯的萝莉啊! 而且,要不是被你、程天恩、苏曼……这群禽兽组团祸害着,我也铁定是一特活跃、特牛掰、大多数时间特聪明、偶尔跟自己搞点儿小别扭的姑娘啊!被男朋友宠着,被好姐妹护着,聊qq,聊msn,混百度贴吧,混天涯论坛,不小心点错网站弹出个让人心跳加速的游戏页面来,死不承认自己看过少儿不宜的图书、网站……总之就是七个字——没心没肺地活着;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天天抑郁,就跟一三五死爹地,二四六死娘亲,周日里来个父母双亡似的。 你当我愿意啊! 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获个抑郁年终奖了,还是没人给发奖金的那种。 陆文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毛,说,不要对我摆出一副怨妇的表情,我可不是程天佑那个深情的主儿,拿着你当宝贝!你最好对我笑一笑。别忘了,一会儿我们去看凉生,他今天出院。 我看了陆文隽一眼,依然没有表情。 陆文隽有些气恼,他刚要开口,我就抢先说了,笑?你当我是你的禁脔啊?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不笑给你看,你就不放过凉生?那你去做吧!反正横竖都是痛苦,不如早些解脱。他若没了,我也不会独活。周慕不在,程家老爷子也不在,凉生他毫无依靠。程天恩只不过是个看戏的主儿,不会有人告发你的阴谋,你也就可以拿到你父亲所有的财产,真是三全齐美。 其实我还想说,反手让人笑,覆手让人哭,就算你是从小吃情小说长大的深度脑残体男主,我也不是那走火入魔的配戏的苦情女主啊。 我的话音未落,陆文隽一把将我推到墙角,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怒意很盛,说,别以为我不敢! 我不去看他,几乎有些认命的姿态,我说,敢不敢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陆文隽突然笑了,很开心的表情,他松了手,说,我知道了,姜生,你心里肯定特别盼望我能成全凉生,这样你就可以随着他一起死,你们俩就不必遭受分离的活活折磨了。可是我告诉你姜生,没门!我就是要看着凉生一辈子痛苦! 我从雪白的墙壁上直起身来,脖子上应该泛起了红痕,他刚才用的力气真大,我几乎要窒息了。可是,除了凉生这件事情,我绝对再也不会求他任何事了—— 哪怕是为自己求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哪怕身处绝境。 我看着陆文隽,隐约感到,刚才“程天恩”这个名字让他略有迟疑了,哪怕我说的是“程天恩只不过是个看戏的主儿”。他似乎是在忌惮什么,那么,是忌惮这个名字,还是忌惮这个名字背后的另一个男人? 我跟着陆文隽离开他办公室的时候,柯小柔和苏曼还在洗手间里不住地叫喊。苏曼喊着骂了很多,一会儿怨愤,一会儿哀求的;但是柯小柔只一句,就秒杀了她的所有,他拍着门哭喊着:狠心的冤家哟…… 我在门外顿时有了种外焦里嫩之感,但陆文隽似乎很淡定,他根本不关心这一切,自顾自地走出了办公室。我也只能按捺住想听下一句台词的心,恋恋不舍地看着柯小柔所在的厕所,捂着生疼的脖子,跟在他身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女秘书在门外恭候着,她看到我的时候,表情有些特殊的暧昧感,似乎刚才柯小柔和苏曼的厮打声很带感,让她产生了极多不良的联想。当她的目光落在我布满红痕的脖子上,并露出“噢,我的上帝”般的表情时,我的脸就如同被扔进了锅炉里,瞬间变红了。 我真想扑上去跟她解释一下,我是被掐的,仅仅是被掐的,真的,求求你相信我吧!秘书姑娘! 陆文隽的表情始终是淡然的,在走廊里、道路旁遇见其他人,他温文尔雅,如同春风一般,微笑,颔首,优雅得恰到好处,威严得不着痕迹。 我跟在他身后,直想将自己落着红印的脖子砍掉。 然而,一想到终于可以见到凉生了,我的心突然溢满了一种不知是酸涩还是安心的情绪,微微的苦,浓浓的涩,滋味并不好。 期盼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我不知道陆文隽的母亲和他父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如此痛恨自己的父亲,以至于如此痛恨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凉生。 唉。 一个被自己称呼了十七年“哥哥”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他和你毫无血缘关系——这种感觉真滑稽。 命运是不是真的好爱捉弄人? 可是之于我,这又算不算是一种特殊的恩赐呢?至少,我的心中再也不必背负那种如遭天谴一般的罪恶感了。 这种罪恶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懵懂的年岁里,诸多的依恋和温暖下的相依为命,我茫然着,却又突然懂得了。 世界上的爱其实分为三种吧——爱,不爱,不能爱。不能爱。这三个字,真的像血咒一样,能将人永生封印。从你六岁那年如同电视中好看的 小王子一样走进我的生活开始,一直到十七年后的血缘鉴定报告出来为止——我曾经以为那是终点了,现在,我才明白,这不过是又一场“不能爱”的开始。 我想,从你和我诞生于这世界上开始,我们便已经被下了这份血咒。它用我们看不见的印痕,烙进了我们的骨隙里,于是,我们永生不得解脱。 那份关于你我血缘关系的鉴定书,它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恩赐,那只不过又是一场上帝的玩笑而已。 不同的身份了,却是一样的境地—— 不、能、爱。 陆文隽走进住院部的大堂就停住了步子,他回头,眼眸沉沉,看了看我,说,你自己去看凉生吧,那些保镖不会阻止你了。现在,他应该醒了。你去亲眼看看吧,也好放心我没有失约。 我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电梯门。 他却突然喊住我,说,别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今天你耍点小手段,同他离开了这里,那么明天,我就会用一百种方式让他死掉!我在他身上埋了一块芯片,无论天涯海角,你们都逃不掉的!姜生,你是聪明的,而我喜欢聪明的姑娘。 芯片……天涯海角……逃不掉……我猛然回头,看着陆文隽,背后蹿起一阵死一般的冰凉。 陆文隽笑了笑,说,好了,去吧。别忘了,我也在这里等着你下来践行你对我的约定,我可不想在这里等太久。我请人算过,今天日子不错,对你和我来说,算是吉日。恰好我有时间,估计你也不忙,一会儿我们把婚前协议签了,再去…… 章节目录 第66章成全·相见欢(4) > 我知道他说的“再去……”后面的话是什么,可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变得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我以为,这场“交换”自己可以说到做到,我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对变数的奢望,但是,为什么当这一切要变成现实的时候,我却变得无比的惶恐无助了呢? 突然,周围的人开始往外跑,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喊,不好了,院长办公室里有人要跳楼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陆文隽撂下没有说完的话,直接冲出了住院部。我这才想起来,肯定是被关在厕所里的柯小柔这祸害又闹出花样来了。 陆文隽冲出去后,虽然警告当头,我的心头依然忍不住掠过了一阵微微的奢望,赶紧冲进了电梯。可能我潜在的小心思里还有着我自己都搞不清的小侥幸、小狡猾——既然没有保镖,也没有陆文隽,那就冲进去带凉生离开这里,让所谓的婚约去见鬼吧!让芯片去见鬼吧!让一百种死法去见鬼吧! 同学少年都不傻呀,逃过一关是一关。 走出电梯,当我努力迈着轻快的步子往病房走去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再次沉寂了下来——我的那些小侥幸、小狡猾有用吗? 我想起刚才陆文隽红口白牙下的警告。 如果没有这次灾难,是不是还会有下次灾难? 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算计恭候着凉生,车祸、坠楼,种种意外……我真的可以用凉生的安危去冒险吗? 步子沉了下来,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渐渐地清醒了过来,不敢轻易去幻想,可是却又忍不住某些幻想。 那个病房,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 10 我们总要不停地作这样的证明,证明我们彼此不在对方的心里。 走廊里是我意想不到的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我的脚步声。 陆文隽大概是将整层楼都空置出来了吧,单独搁置一个凉生——这得有多深的“爱”啊?如今的社会,医院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他可真大方。 我一步一步靠近凉生的病房,走到门前,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那条敞开的缝隙,像是绝望的呼唤。我呆了一下,手刚要触碰门把手,将门推开的那一瞬间,病房里传出了杯子碎裂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楼道里,瓷片碎裂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大,仿佛是一种沉痛的伤心,一 种凄凉的决绝。 一个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的女声紧接着传了出来,带着哭腔—— 从你生病那天起,是我日日夜夜守在你的病床前啊!是我寝食难安、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啊!是我每天孤单地在你身边哭啊!你的姜生她在干吗?她在和你的妹夫、和这个城市的传奇程天佑谈情说爱啊!她在过她甜蜜美好的小日子,压根儿都不关心病床上还有一个你啊!她没有了你还有爱情,我没有了你是一无所有啊!而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醒来第一句却问我,姜生在哪里?! 我愣在门外,这个声音我听得出,是未央的;那水杯,也是她摔地上的。 此时此刻,她在病房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忍着不流下来,倔强而悲凉地望着病床上的凉生,自嘲般地苦笑,喃喃道,你却问我姜生在哪里!凉生,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一刻,病房里是静寂的,像一片了无生命的死海。 我低着头,仿佛被钉在了病房门外。 呵呵,真的好讽刺! 我历尽辛苦、心力交瘁,求未央,求宁信,求程方正,求程天恩……最终不得不求强暴过自己的禽兽陆文隽……种种屈辱和仓皇,到最终,却是别人嘴里那个“过着甜蜜的小日子,和整个城市的传奇人物谈情,压根儿不关心病床上的你”的那一个。 呼吸突然有些艰难,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把手轻轻地从门把手处缩了回来,轻轻地抬头,躲在那道像伤口一样的门缝外,我看到了凉生。 他安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透着一丝憔悴。他安静地坐着,沉默不语,像 是一个孤单的影子。未央就在他对面站着,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愤怒。 他们之间,碎了一地白瓷;清水蜿蜒,湿了一地悲伤。 我看到了凉生,他真的没事了。那一刻,病房微开的门外,我的眼泪跟断了线的 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只是那一眼啊,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刚才的病房里,情况大概是这样吧: 在凉生醒来那一刻,未央应该是喜极而泣的。她没有撒谎,这段日子里,她确实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凉生,虽然请了陪护为他擦身、更衣,但更多的时候,是她轻轻地为他擦拭漂亮的双手,陪他说每一句他都听不见的话。 终于,他醒来了,张开了眼睛。那一刻,她想必是不顾一切要去抱着他痛哭不已的。 那种本来以为会失去,却终于守住了心爱的人的心情,多么纠缠,我此时此刻已然体会到了——在我在病房门外看到凉生康复的那一刻。 可是,就在她转身为他倒水,准备喊医生的时候,凉生很不应景地问了一句,姜生呢? 他应该是无意的吧? 或者只是因为我们相依为命太久,提及对方已变成了一种习惯? 又或者就好像以前人们见面了习惯问一句“吃了没有”? …… 这一切都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凉生他真的“康复”了,真的没事了,真的可以对着我笑,可以看每天的太阳,每天的云朵,每天的人来人往了。 我抑制住了眼泪,呆呆地,却又小心万分地在门后面看着他的影子。 面对未央的质问,他一不发,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擅长掩饰的人,从小到大。 未央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凄凉,她仰着脸,说,凉生,你就连编一个谎话骗我的力气都不肯花吗? 凉生抬头看了看未央,有些于心不忍,他说,未央…… 未央就哭着扑倒在凉生怀里,抱着他的腿哭泣。他坐在病床上,她跪哭在病床下,满脸泪水。那么骄傲的她,从小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的她,在凉生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凉生,求你骗骗我吧!就像别的男朋友骗他们的女朋友那样骗骗我吧。你骗骗我,你的心里根本没有姜生好吗?求你骗骗我吧!凉生……呜呜呜…… 此时,她像一泓柔软的春水,像一只惊恐的小鹿,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而凉生是她唯一的慰藉。 迷蒙如雾的双眸,凄凉如冰的眼泪,痴痴缠缠不再强硬的语气……这样的未央,我是第一次看到,凉生也是第一次看到。 这一刻,饶是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凉生的肩膀微微抖动着,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哭得像失去了糖果的孩子般的未央,眼眶微微地红了,他仰起头,像是要抑制住将要流出眼眶的泪水一样。 最终,他再次低下了头,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坚定,像是应诺了未央的哀求,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一字一顿地说,别傻了,未央……姜生……她只是……我……的妹妹……我……最亲的……亲人…… 说完这句话,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落在未央乌黑的头发上,也落进了我的心里。这是别离了少年后的凉生,第一次在我眼前落泪。 话语如刀,眼泪如盐。 我的心,就像被刀割过又浸入了盐水之中,那么痛。 我在门外,缓缓蹲了下来,哭得无法正常呼吸,却不得不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太大的声息,惊扰到屋子里那份来之不易的美丽。 我们总要不停地作这样的证明,证明我们彼此不在对方的心里。不是证明得让别人相信,而是要证明到让自己去相信。 未央扬起脸,看着凉生,笑了,带着微微的悲凉,很显然,在她看来,凉生这番话并不值得她去信任。 她突然对凉生说,凉生,我们结婚吧! 凉生愣在病床上,我停住了哭声,愣在了病房外走廊冰冷的地板上。 未央说,凉生,我们结婚吧! 她拖过凉生的手,仰起头,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娶我!放你自己,也放姜生一条活路吧!你们是兄妹,怎么可能有结果啊?! 她哭着说,凉生,你瞧,我都不去求你爱我,我只求你娶我!我不同她去夺你的心,我夺不了,我知道啊!可是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她哭着说,凉生,娶我吧!你的心给了谁我不在乎,我也在乎不过来,更不敢去在乎了啊! 她哭着说,凉生,我们都是成年人,这些事情不怕摊开来说,我也不去想这是不伦,我们只用成年人的方式讨论这个问题。你心里有姜生,姜生心里有你,可是,你能给她未来吗?能给她婚姻吗?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吗?你们俩的名字,这辈子注定在一个户口本上时,标注的只能是兄妹啊! 她哭着说,所以,凉生,娶我吧!我不在乎这一切,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只有这样,姜生才能去拥有她自己的幸福,并安心坦然地去幸福!你知道吗?你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她和天佑发生过无数次争执,这些争执全部因为你!他们在闹分手啊!你一定要让他们俩分手,才肯醒悟吗?凉生,你想想姜生怀着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让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吗? 未央这番话,让凉生愣了很久,他的脸色苍白,神情寂寥。 尤其是这句质问——凉生,你想想姜生怀着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让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吗? 利刃穿心,不过是这个滋味。 走廊冰冷的地面上,我猛然惊觉,未央并没有告诉凉生,我为了救凉生,已经失去了那个孩子;她也没告诉他,天佑已经离开了我;她更没告诉凉生,我和他,已经检查出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突然笑了,心中那么苦涩。我懂了,未央。 如果我是她,我想我也会这么做,在凉生知道“姜生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和天佑已经分开”这个消息传开之前,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搞定凉生,以免夜长梦多。 陷入了爱情里的女子,竭尽了手段,只不过求一个男子,一生到老。 男未婚,女未嫁,谁能去指责那一些是非对错? 而且,八年时光,煎熬相恋,此时此刻,求一纸婚书,谁敢说不该? 凉生一直是沉默的,他仿佛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思索中。 未央再次收起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流着眼泪,温柔地拉过凉生的手,搁在自己的腮边。她闭上双目,贪恋着那份来自凉生掌心的温度。她没说话,只是眼泪长流。 那些眼泪落在了凉生的掌心,却仿佛是一种最好的语—— 亲爱的,我宁愿你给我一个躯壳,我宁愿去守着你给的躯壳,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渴望爱、渴望你的女人,我都做到了这样的委曲求全,你怎么能不成全啊? 我们在最青葱的年代里相遇,历经过纷纷扰扰。我曾经恨你拿着我们的“爱情”来掩饰你对另一个女孩的爱而不能。我痛恨过姜生,做过错事,让人讨厌,让你生厌……而如今,千帆过尽,生死历经,骄傲如我,什么都已放下,我都肯恳求你,尽情拿着我们的“婚约”,去掩饰、去成全你们彼此的幸福,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啊? 我记得金陵在她们报纸的专栏里写过这句话,她说,有时候,在女人的爱情战争中,不争,就是最大的“争”。 突然,未央止住了哭声,扬起小巧的下巴,满眼期盼地看着凉生,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答应娶我了? 凉生深深地看着未央,眼眸之中有多少内疚,我看不到;我只看到,未央的眼眸里,闪着一种叫做期待的幸福光彩。 我不知道从何处鼓起了勇气,突然站了起来,只想冲进门里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冲进去做什么,可当我的手伸向门把手那一刻,陆文隽的影子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他冷冷地笑着,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眸黑暗得如同他手中的枪口。他说过的,你今天侥幸带他离开,明天,我就会用一百种方式让他死掉…… 我的手,从门把手处,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对自己笑了笑,到此为止吧,姜生。 这么多年了,我的凉生他,总要平安幸福啊。 我的手落下那一刻,病房中,未央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一片细碎的白瓷片,放到凉生手里,然后她用右手迅速拉起凉生的手,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划破了一个圈——艳红色的鲜血,如同娇艳的情话,表示了一生的不离不弃。 毫无准备的凉生显然被惊到了,他慌忙地收回手,拉过未央的无名指,只见那一圈艳红,玛瑙一样。 章节目录 第67章成全·相见欢(5) > 未央冲他笑了笑,含着泪说,我听说过钻戒、金戒、草戒指、纸戒、画的戒指……而我,有你给我的血戒指。凉生,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了,你用它把我一生都囚禁了。 那道漂亮的红色,环绕在她的无名指上,像疼痛的誓一样。 凉生吃惊地看着未央,眉目间充满了对这个女孩的心疼。她的决绝和浓烈的爱情,似乎将他逼入了绝境,令他无法思考。他轻轻地抬起手,很小心地擦掉她眼眶里掉下的泪水,说,我会……辜负了你的好啊…… 未央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将凉生的手紧紧拉住,她哭着说,只要你肯给我机会爱你,我会用一辈子来陪你,来暖你! 凉生看着未央,清亮的眸子里透着复杂的神色,他沉默着掏出手帕,试图给她擦干无名指上的血迹。 未央拒绝了,她拉过凉生的手,将瓷片捏在手中,仰起头,没有说话,但是满眼的询问,只有一句话——我,可以吗? 凉生看了看未央纤细如瓷的无名指,漂亮的唇紧紧抿着,一直沉默。 他是一个不会轻易作决定的男子,但是,一旦决定了,便不再轻易更改,包括爱。此时,他想要思量,而她,却不会给他这个时间去思量。 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同样也适用于爱情。 凉生的沉默,在未央的眼里却变成了默许;或者即使他的沉默是一种拒绝,她也要将它改变为“我愿意”。于是,她轻轻地附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碎瓷片在凉生的无名指上划下了那圈血痕。凉生的眉心微微皱起,那种疼痛划断了他的思量、他的退路,而这道伤痕就像划在了我的心上一样。 这是两枚永生都无法脱下的婚戒,也是他们赠予彼此的一生之痕,而可笑的是,我却见证了他们“互换”戒指这一刻。 我有些摇摇晃晃,咧嘴笑了笑,自语道,这次搞偷窥搞得爽吧,姜生?要不要进去恭喜一下啊,姜生?说几句“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然后,顺便替他俩擦擦血什么的? 我冲着空气拼命地笑,做各种鬼脸给自己看,眼泪却在拼命地冒。突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微微一惊,仓皇转身,尚来不及收起眼泪,却见到前段时间久觅不到的宁信, 她已站在我的身后。原来,刚刚我太过悲伤,竟没留神有人已走到自己身边。 宁信看着我,眉毛微微敛着,柔和的眼波中透露出淡淡的悲悯之意。 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是思虑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语,她说,姜生……难为……你了。 她的话,倒让我有些不安。 人越长大,就越懂得。当我还是一个萝莉的时候,每次未央坑害我,我就会对她充满痛恨,觉得她明明是可恨的女巫,还要装无辜的白兔;而如今长大后,我能理解了,一份八年的感情,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我想,如果换做我是未央,谁敢动我一份八年之久的感情,我会抄起笔记本当砖头,率领北小武以及花果山的猴子砸了那女人的全家。 也或者,这只是我过过嘴瘾,将自己伪装得凶悍罢了。 因为现在就有一个女人,动了我对一个男人十七年的感情,我却只敢、只能窝囊地站在门前,咬着自己的手臂哭泣。 突然,微掩着的病房门被打开了,未央迎面出来,眼角泪痕依稀。她看到我的瞬间,如遭雷劈一般。 当她的目光触及我脖子上的红痕时,眼睛里又流露出了不屑和嘲讽的神色。 宁信走上前,似乎想要对未央说什么。 这时,病房里的凉生似乎觉察到了异样,他猛然转身,漂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忽而明亮的光。那仿佛是历尽千年的一个回眸,漫长而遥远。 在他回头看到我那刻,我悲从中来,匆忙转头,没命一样跑开了,撞开了身边的宁信,也躲开了她挽留的手。 身后,宁信轻轻一声“嗳——”,我的名字她未曾喊出口,却依然换来了未央愠怒的目光。 我独自躲在走廊的转角处,像一缕孤魂一样,竭尽克制,忍住泪,忍住呼吸,忍住不嚎啕大哭出任何声息…… 那一天,医院里,他离我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 他们俩手上的“婚戒”娇艳如花,我一人在冰凉的地板上泪如雨下。 那病房门外,传来了对话。 凉生夺门而出,声音中有些许期许,刚才……是谁? 未央回头,定了定神色,微微一笑,温柔地说,哦,没谁,一个乱跑的小孩。 宁信在一旁,神色平静,带着微微的伤感,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凉生,嘴巴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11 姜生:我是胆小鬼,却不得不为你鼓起这许多的勇气。 嗯,是一个小孩。 一个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的小孩,一个只能躲在冰冷的转角处哭泣的小孩,一个曾经在四岁时就将自己的手放在六岁的你的手里的小孩,一个真的不愿意一辈子都喊你“哥哥”,却不得不一辈子都喊你“哥哥”的小孩…… 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哭,却不敢出声。 在病房门外时,我还曾想过,如果你突然发现了我,我该怎么去面对。 我以为我会克制了再克制,冲你做个鬼脸,傻大姐似的咧着嘴笑,故意将话说得万分轻快,哥,我刚来,只是不想给你和未央姐姐做电灯泡!呵呵。 那时候,我的眼泪肯定会不合时宜地流到唇边,然后我就故作调皮地舔一下,掩饰着骗你,哥,我这是替你高兴的,你瞧你,终于有了“归宿”了。说完我就仰着脸哈哈哈哈地大笑,跟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似的。 那气氛肯定尴尬得要死,你会不会突然问我,咦,姜生,天佑……没和你一起来? 然后,未央肯定会紧张地站在一边看着我。 那我也会看她一眼,然后冲你笑笑,说,呃,他今天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接你出院的,可是公司突然有事,走不开。呵呵,走不开。呵呵。 …… 凉生,你瞧,我以为我会那么坚强,可以对着你说说笑笑,可到最后,现实里,我却只有一个人躲在转角冰冷的地板上哭泣的勇气。 我从小是跟在你身后的胆小鬼,却不得不为你鼓起这许多的勇气。 12 凉生:后来才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刚刚病房中,她用一片碎瓷划出了我整片心伤。 左手上,无名指血戒如花;右手边,却只肯留给一个人。 我问她,刚才……是谁? 她说,哦,没谁,一个乱跑的小孩。 很多年前,你也是个爱乱跑的小孩吧。 魏家坪碧绿的草场上,酸枣的枝丫下,捉虫子,玩泥巴,狐假虎威地做着雄霸魏家坪的“山大王”…… 不对,我错了。 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爱乱跑的小孩,从小就不是。 你童年时所有的疯跑、疯玩、欢笑……其实都是只肯跟在我的后面啊。 你扯着我的衣袖,扯着我的手。 而我,却在十九岁那一年,做出了一件让我后悔一生的事——遵从了祖父的意愿,远离了你,去了法国。 于是,我放开了你的手。 那时年少,以为决绝是最好的成全,时间能让人把一切忘掉。 后来,才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走廊转角处,似乎传来了谁的哭泣声,如此压抑却不能自已。那是我的幻听吗? 13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拥抱”,在你的眼底,在我的心间。 后来,关于那天的影像,变得异常模糊。我忘记了那天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记得那一天,凉生离开病房去检查时,未央走到转角处,抬手,果断利落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直接懵在了原地,真的懵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错在没有冲进病房去告诉凉生,“我们不是兄妹!所以,凉生我们在一起吧”? 宁信吓了一跳,慌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未央,说,未央,你疯了!说完,她俯下身来,看着我说,姜生,你没事吧? 我捂住热辣辣的脸,那一句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恭喜”,就这么被生生地打回了嗓子眼里。 可悲的是,在她迎面而来的时候,我竟然在思忖该用怎样的笑容来配这句祝福会显得比较发自肺腑。 我真是传说之中的可悲的包子啊。 未央看都不看我,冲楼梯口一指,说,你滚!我说过很多次了,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想凉生回来的时候,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滚啊! 我抬头,看着未央。东西?她居然用“东西”这俩字来形容我。 宁信抬头,说,未央,不要这样好不好?一个妹妹,在自己哥哥出院的时候过来探望,这犯了什么错? 未央看着宁信,凄然一笑,说,妹妹?别搞笑了!有这样的妹妹吗?看到自己的哥哥和女朋友要结婚了,却泪流满面躲在一旁哭成这副死样子! 宁信看着未央,说,那你想她怎样?她已经躲到了最角落里了。你对着凉生说那些假话,她没戳穿你,认同了你和凉生,你还要她怎样? 未央冷笑,说,她现在没戳穿,不等于她以后不会去戳穿! 宁信说,未央,公平一些!即便是不去感谢,也不能这么对她啊。 未央高傲地扬着下巴,转头冲我冷笑,说,姜生,你是不是也以为,你今天没有在凉生面前戳穿我,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 我看着未央,苦笑,我何需她的感激。如果为了一句“感谢”,奉献出一个自己梦中都想爱的男子,我岂不是该被评为年度最佳圣母,或者年度最佳傻帽女青年了? 大概我的存在,在未央眼里就是一个错误,所以,哭是错误,笑是错误,沉默也是十恶不赦的错误。所以,她对我说,姜生,我告诉你,如果想要我感激你,那么你就去死!去死!去死! 在一旁的宁信忍不住了,她说,你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未央一把推开宁信的手,目光凌厉,说,无理取闹?姐,我不像你,被这个女人霸占了心爱的男人,却还要低眉顺眼地去理解她,去体谅她! 宁信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未央,说,如果刚才姜生告诉凉生,她和天佑已经分手了,她和凉生压根儿就没有血缘关系,那凉生还肯让你在他手上划下血戒指吗?!我告诉你,就是你划下了,他也会宁可剁掉手指的!你要去试试吗?你如果真的爱凉生,你就该去善待他的亲人——既然他们已经选择了做兄妹。 连我都能听得出,宁信这些表面上对未央刻薄的话语中所含的深意,她无非是不希望未央“激怒”了我,我忍不住会对凉生表明真相。 遗憾的是,未央显然没能理解宁信。她只是没想到宁信会对自己说出这么重的话,所以,她突然笑了,有些心冷的味道,说,宁可剁掉手指?姐姐啊,你居然帮着一个外人这么诅咒自己的妹妹!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在你心中,她和凉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为她和凉生是一对了,就没有人跟你去抢天佑了!你太自私了! 她的话未说完,宁信就狠狠地在她脸上落下了一巴掌! 对未央,宁信大概已经尽了一个姐姐所能尽的所有的好。小时候,对她无限地宠,甜的糖果,好玩的玩具,哪怕少女时代她任性了,非要喜欢天佑,她都肯让给她!她被诬陷藏毒,她甚至可以眼都不眨地替她入狱,哪怕面对的将会是死刑,也面无惧色!她事事处处为她着想,却落得一句“你太自私了”。 宁信的一巴掌,让未央愣了足足半分钟。其实,这个时候我本该掩面而逃的,但是我觉得未央挨了巴掌,我却掩面而逃,有些太喜剧了,所以,我只能尴尬地看着这一幕。 …… 那一天很混乱,我忘记了未央和宁信之间是如何收的场。我只记得,宁信离开医院的时候伤心欲绝。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在我面前,眼泪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不争气地流出了眼眶——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最不该误会她的人,却几次三番地如此曲解她。 寒风吹红了她的眼眶,她说,姜生,我送你回去吧。 车上,宁信和我各怀心事,相对无语。 沉默了半天后,宁信说,姜生,别怪未央,她……被宠坏了。 我抬头,看看后视镜中她红红的眼,笑笑,叹了口气,决心将善良的包子当到底,我说,一个女人,想要守护自己的爱情……她做什么,我想我都能理解。不知道我话里的哪个字触动了宁信,她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她沉吟了一下,几乎一字一顿地问,你,都能理解? 我点点头,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如果是我,可能会比她更不可理喻。 到达花店后,我对宁信表示感谢。道别之时,宁信眉目间闪过了一丝淡淡的伤感,她迟疑了一下,喊住了我,目光深深,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紧接着一句“对不起”。 谢谢?对不起? 这五个莫名其妙的字,和她眼中躲闪的伤感,让我隐隐有些不安,觉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却猜不到。 我在花店门前愣了很久,疑惑地目送宁信驱车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68章喜帖·醉红妆(1) > ——花自飘零水自流。 楔子禁忌 出院第一天,深夜梦醒,再次梦到祖父,梦到我们分开的那年夏天。 祖父曾说,你们会令整个家族蒙羞啊! 十九岁那一年,血正热,我可以不管不顾,哪怕遭天谴,可是却不忍心我视若生命的女孩遭受半句非议。 于是,就这样,那个夏天,我离开了你。 以失去记忆的名义,以走失的方式。 一晃五年时光。 有些爱,是禁忌。 从开始,就知晓。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我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不去看不去见,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不去念。 我想,病房里大病初醒那一刻,我大概是喊了你的名字。 于是,便是一场一触即发的争执,未央的争吵,未央的眼泪,未央最后的服软……她说,我们结婚吧。 她哭着说,你可以不爱我,我允许你把她放在心里一辈子啊。我们结婚吧!这是对姜生和天佑最好的成全! 原来,我爱你这件事,不只需要逃避,还需要成全。 呵呵,这是多么荒凉的笑话啊。 未央含着泪水质问我,她说,凉生,你想想姜生怀着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让这孩子没父亲吗? 那时那刻只觉得,利刃穿心,也不过是这个滋味而已。 我该多爱这个小孩,我是他的舅舅;可是我多想爱这个小孩,以父之名……或者是,我该多么嫉妒他的父亲,他带走了我这辈子视若生命的人。 可这些情绪,我都不敢让自己有。 因为,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放肆地去爱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我想爱的女人。可作为一个兄长……道德、人伦、法制、责任、从小所受过的教育……这一切都注定了,对你泛起的哪怕一丁点儿思念,都让我充满了巨大的负罪感。我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外表云淡风轻,内心却无比龌龊,这让我日夜难宁…… 窗外风很大,卧室的窗帘翻飞,如同离人挥别的衣袖。 桌上的病历翻飞到地板上——医生检查说是误诊…… 此刻,夜冷,天微寒,有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在我的四周,这是一种男人特有的警觉,我总感觉有一种不对的气氛潜伏在四遭…… 起身,关掉窗户。 手指上,是一道淡若红线的伤口,狰狞妖艳。 我很遗憾,这辈子,都无法成为那个可以对你道晚安的人,所以,我用一辈子,默念在心里,道一声“晚安”。 晚安,我的女孩。 晚安。 如何却是,晚晚难安? 14 酸枣树下,那个熟睡的少年如同画中仙。 凉生出院第四天,这个城市进入了入冬的第一天。虽无白雪飘零,却已感觉到空气中微微有了凛冽的味道,好在南方的城市,这种季节感不算强烈。 对于花店来说,一年四季都是春天,都是在百花丛中度过的。 碧绿。鲜红。 虽然,这几个月,我的生活经历了一连串的致命打击,但花店的生意非但没有一泻千里,反而出其不意的好,搞得我都打算拖着病体将花店给上市了。然而,此时此刻,我已萌生了放弃花店、离开这座城市的念头,只是因为生意太好,且花店的一半属于金陵,便也不好意思自作主张直接将它关掉。 母亲的祭日在五月里,所以,我开始着手将花店的生意交给花店里的帮手薇安了。 我已决心,从这个冬天开始,我就窝在魏家坪的老院子里好了,远离这座伤心的城。 从今年冬天到明年清明,从清明到母亲五月的祭日,我大概有小半年的时间可以陪在他们身边。我想,泉下的父亲、母亲,也一定很想很想我。 我也很想他们,很想我在魏家坪度过的那些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有那么多甜蜜的回忆。 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你,亲爱的妈妈,你的女儿要嫁人了,但是,那个人,她却一辈子无法爱上? 每个女子,虽未必勾画得了未来伴侣的模样,但一定都曾幻想过童话般的婚礼上自己会有一种怎样的幸福。 可是,亲爱的妈妈,我却不能拥有…… 唉。 以后的路,那就以后再说吧。 或者,在将来那段无心无爱的婚姻里,我可以在魏家坪或是临近的村庄里做个教书的女教师,安安静静、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平淡而安稳。 记忆中,魏家坪的春天才是真的春天。 它鲜活,明亮,不同于花店这种无根的美丽,它是有枝有节有根的。蓝如泪的天,绿如翠的草,白如雪的云,碧如玉的水。 袅袅炊烟中飘荡着米饭香,习习晚风中传来笑语声声;绵绵山坡的草地上奔跑的小孩,额前黏湿的柔软的发;草坪之上,小九手中的二锅头和腮边的眼泪;酸枣树下,那个熟睡的少年如同画中仙…… 故乡永远是一抹柔软而甜蜜的哀愁。 花店桌前,想起那个少年时的凉生,又想起如今,他无名指上那条细如红线的血色婚戒,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我发现桌上多了两份厚厚的协议书,抬头,却见陆文隽正在我眼前,眼含春风,唇染桃花。他俯身,双手按在桌上,整个人罩在我眼前。 他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毛,指了指那两份厚厚的协议书,很随意地从我桌前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扔在我眼前的协议书上。 然后,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直直地看着我,一不发。 我一看,直接两眼发黑,正准备逃跑,却见柯小柔这个妖孽扛着苏曼冲进了花店,他一个横摔,将苏曼摔向了我的脸,大叫一声,凡人,去死吧! …… 我挣扎着醒来,却发现这又是一个梦。 花店依旧在,薇安也依旧在。 而什么婚前协议书啊,陆文隽啊,柯小柔啊,苏曼啊……通通的都是浮云。 我想,一定是我最近太累了,太心力交瘁了,才会总是这样多梦、失眠,我想我果然需要回魏家坪好好地冬眠一番了。 15 哦,原来,这些年,我们都不好。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陆文隽没有杀过来找我呢?他不是一直想逼着我去签协议,逼着我嫁给他吗?怎么突然就人间蒸发了呢? 虽然我知道,他把婚姻当浮云,当儿戏,可是对于所有能伤害到凉生的事情,他还是极乐意为之的,而且从不会当做儿戏。 难道是前几天,柯小柔在医院跳楼摔坏了,他在搞赔偿事宜? 管他呢,这样更清闲,求之不得呢。 当然,我亦知道,我和他之间的那个约定,迟早要践行,因为,他已经兑现了让凉生活着出院的约定。 而我,也只能践行自己的约定。 唉。 在花店门前,我细细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跟薇安道别,打算提前回去休息一下。 离开前,我嘱咐她好好照顾花店,记得把宁信预订的花篮,在下午四点前找人送到她的会馆。 其实,这些日子,花店的生意也拜宁信多方照顾。虽然她前段日子并不在城里,但是我猜那些突然多出来的订花、订绿植的大客户,十有八九是她介绍来的。她虽然不说,我心下亦是明白。 薇安很豪爽地冲我挥挥肉手,说,姜,你去吧。 金陵曾说,薇安的出现,成全了她对人生最终极的想象——一个身材如同鲁智深一般孔武有力的女子,有个这么文艺范儿的名字。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金陵的qq签名和微博签名双双皆是:每朵在午夜抱着文字蛋疼地流眼泪的智深,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伤不起! 薇安确实很喜欢流眼泪。 她对着天空的落雨莫名流泪,她对着花店里的花朵莫名流泪,她对着金陵发给她的工资也流泪,甚至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对着米饭流泪……开始我猜测可能是她某个亲人去世了,后来我发现不对,按薇安流眼泪的频率推算,她全家去世一遍都嫌不够,最起码被诛了九族,且诛了十次。再后来,我也就习惯薇安流眼泪了。 薇安说,她这是保留着婴儿的习惯,黛玉一般赤子的心灵。 其实,薇安除了流泪,在各方面还都算优秀。所以,花店的四个帮手中,我最后将重担交给了薇安。 我喜欢薇安,是因为她除了可以兼职店员,还可以充当保镖、打手——身高一七零、体重一八零的薇安是极具震慑力的。 薇安称呼我“姜”。 最初,她喊我“姜姐”,我嫌太老;后来她改为“姜小姐”,我觉得太风尘;再后来称为“姜老板”,我觉得太乡村企业家……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也就接受了这个“姜”,虽然离“葱”“蒜”很近,拿口锅来就可以炒四盘菜,就地野炊了。 未等我出门,忽然,薇安将她那张无敌的大脸凑了过来,眉眼脉脉含情,桃脸含羞带怯,幽幽地问我,说,那个,姜……生啊,你哥、你哥……嘻嘻……你哥……嘻嘻嘻嘻……他、他有女朋友吗? 哦,忘记说了,凉生昨日来过花店一次,说是去典当行里对下属们略略交代了一些事宜,回来的路上恰好顺路,过来看看我,也看看这个别具一格的花店。 然后,薇安对他就一见倾心了,恨不得再见失身。 昨天,不必我来引荐,薇安一边娇羞着一边一巴掌将我拍开,冲上前去,对凉生说,对对!这花店啊确实别具一格,小桥流水人家的。这是我们老板娘的男人程大少给设计督工的。你眼光不错啊,帅哥。 凉生冲她微微笑着,很有风度的模样。 只是,我看得到,薇安那一句“我们老板娘的男人”让他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微微的阴翳,但是瞬间便被灿然一笑融化掉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颈项上那些已经变成暗红色的印痕处,又故作平静地躲闪开。我也一时尴尬到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凉生走的时候,带走了一捧紫蔷薇。 我亲手给他挑选,给他包起,并告诉他,北小武要回城了,就这几天,圣诞节前后,说不定能参加你和未央的婚礼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杜撰出的“婚礼”二字,又或者,这是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罢了。 然而,我在试探什么呢? 这是已经注定好了的结局,无论是怎样一番过程。 凉生张了张嘴巴,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始终没有说出什么,他冲我笑笑,说,北小武……和小九还好吗? 这四五年里,凉生远赴法国,同我和北小武完全断绝了联系,他根本不知道在我们身上发生过什么。 我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这张对于我来说多么熟悉而温暖的容颜啊。五年时光,就这么呼啸而过。 我摇摇头,说,他们俩……并不好。 然后,我叹了口气,告诉凉生,这些年,小九不知道去了哪里,始终不肯见北小武,而北小武一直都在找她,没命地找她!就像…… 最后那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就想我曾经找你那样。 凉生也没多问,他依然笑了笑,目光那么凉,轻轻说了一句,仿佛自语一般,哦,原来,这些年,我们都不好。 他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让我的眼泪在心里肆意奔流起来。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那句传得很广泛的关于分手情侣的笑话——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原来,它不是一句笑话。 而是,我们的爱,需要对方的一种回应;我们的辛苦,需要对方的一种回应;我们的悲伤,也需要对方的一种回应……那会让我们知道,原来,我也曾在你心上,所以,我们都过得不好。 我珍惜你的悲伤,也希望你怜悯我的悲伤。 就在我再次陷入了前日那种悲伤的气氛中时,薇安突然拍了我一把,奔放而娇羞地说,姜,我在问你呢,你哥有女朋友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 未央,应该不止是他的女朋友吧,那是未婚妻啊。 薇安见我摇头,甚是欢喜,立刻眉开眼笑。 然而不到两秒钟,她突然又紧张地问我,姜,你哥……那么帅的人,居然没有女朋友?那……他有男朋友吗? 那一刻,我只觉得吐血三升都证明不了我对薇安的崇拜。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想同她再继续交谈下去,转身打算离开花店。 16 分手的情侣,最怕的就是这种问话。 花店门前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墨色的窗玻璃内静寂无声,似乎有一双 幽幽的眼眸,在车窗后静静地探望着这边。 薇安看到门口的车子,大叫了一声,哇塞!程大少来了! 她这声呼喊,让我的心仿佛被烈焰灼开了一个大窟窿,爆裂一般的难受——这是一个数月里来,我不敢让自己去想的名字,更不要说提及。 没等我回过神来,薇安又大叫了一声,哇!我看错了,不是程大少! 我看着轿车缓缓启动,从门前离去,心才微微静了下来。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走出店门。薇安却突然喊住我,心直口快地说,咦,姜,真奇怪,怎么最近总不见程大少来啊?好久了啊。 闻我的心突然抽紧,脚下亦一脚踩空,整个人扑向了街道,好在回神算快,只是脚稍崴了一下,不严重。 我回头看了看她,强作笑容,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分手的情侣,最怕的就是这种问话。 薇安晃着她巨大的身躯走出来,说,你没事吧?小心肚子里的宝宝啊。哎哟,真羡慕你们,都要结婚了,都要当妈妈了,感情还这么甜,提起他的名字,你都能激动得慌了神。 她一句“小心肚子里的宝宝”,让我的眼眶慢慢地变红了。这么多时日里,那些被生生压抑在心中不去触碰的伤心事,刹那间,仿佛被薇安这句话撕开了一角,纷纷挣脱而出,撕扯吞噬着我的心。 这一路,为了凉生的病,走得千辛万苦,到头来,却原来只是任陆文隽摆布的游戏一场。 还有一个永远无法来到这人世间的无辜的孩子。虽然,它的父亲是一个我恨不得杀掉的人,虽然,它活在这世间,可能会成为我更大的苦难,但我依然,想到它就会悲伤得无法自拔……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要冒出来了,这时,却见薇安她居然流泪了,她居然比我还快地流泪了! 失去孩子的是我啊! 我想流泪,却遇到了一个比我还煽情的人。 薇安一边流泪一边说,姜,我都被你和天佑的无敌真爱给感动了。 闻我目瞪口呆,却不得不慌忙转身,唯恐眼泪流在了他人面前,疾步走向了街边那条熟悉的巷子。 17 年少时的情义,换一个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这是一条寂寞而悠长的巷子。 我曾在此固执地寻觅了凉生无数次,那个叫天佑的男子也曾无数次陪我走过……如今,他们两人,一个回到了我面前身边却有了她,一个因我黯然心伤远走了天涯……我的眼泪终于肆意奔流出来了。 在无人的街巷里,我突然想哭出声音,很大声很大声地宣泄掉自己压抑着的那些委屈和无助。 就在我打算不顾形象、毫无顾忌地扶着墙壁大哭一场的时候,只见一个跟泼了狗血一样鲜红的人影晃了过来,“啪——啪——啪——”跪在我眼前就是三个响头,然后抱住我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嘴巴是咧着的,眼泪还在冒,却这样被残忍地打断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讨饭的,可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八宝这货! 她抱着我哭得那叫一个过瘾啊,可我的喉咙却如同火燎。玉帝啊,我只是想哭啊,你何苦派下薇安又派来八宝两个折磨我一个啊。 一个接一个,都不带歇气儿的。 八宝没看到我正憋得满脸通红,继续自顾自地嚎啕着,说,姜生姐,八宝对不起 你!我那天该死啊,我怎么能给陆文隽打电话,让他来酒吧接你啊?呜呜呜……如果不是我给他打了电话,你也不会被他强暴,也不会有了宝宝,也不会失去程天佑。你杀了我吧…… 八宝说到了我不愿触及的伤心事。可为什么“强暴”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我感觉味道有些怪啊?就好像她不是在说“你也不会被他强暴”,而是在说“你也不会同他吃饭散步”一般。 其实,事发之后,我心里不是没嫉恨过八宝。可是冷静下来,我也明白,最终的原因还在我自己,是我遇人不淑,分辨不出好坏,太相信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了。 陆文隽啊陆文隽,你不去做奥斯卡影帝,多么屈才啊。 我内心痛苦地纠结了一把,狠狠地擦了一把腮边的泪,喉咙因为刚才想哭却被打断而隐隐作痛,我低下头,看着抱着我腿的像只红蜘蛛的八宝,说,你走吧,我…… 八宝却不肯放手,继续抱着我哭,说,姜生,你揍我一顿吧!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躲着,不敢来找你,我怕你恨我,怕你骂我!我怕程天佑知道,那个电话是我打给陆文隽的,他不会放过我…… 章节目录 第69章喜帖·醉红妆(2) > 一听“程天佑”这三个字,我的眼睛就发酸,眼泪就止不住想要往外逃窜。 我努力地平稳了一下呼吸,极力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对八宝说,天佑……他……他不会……知道的,你会安全的。 八宝仍不肯放手,清纯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她说,姜生姐,程天佑不放过我也好,我罪有应得!可我不想北小武误会我啊!小武哥要是知道我害惨了你,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他就要回来了,姜生姐,我不想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 哦,这下我突然明白了。八宝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北小武要回来了。 我低头,看看八宝,笑笑,说,哪有那么多砍砍杀杀,再心疼舍不得的人,再想保护的人,也不值得随便拿命去抵,北小武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八宝听了“嚯——”一下子站了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那神情好像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她说,姜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太小看北小武了!我爱他,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了朋友俩字,他会去拼命,你知道不知道?! 说到这里,八宝突然又蹲下去抱着我的大腿嚎啕,姜生姐,我不想北小武恨我! 不想他…… 八宝那句“为了朋友俩字,他会去拼命”,让我无比的感动。 人的一生,平淡的时候太多,年少时的情义,换一个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我看了看八宝,叹了口气,说,我……我……不会告诉他的。 是的,我不会将这些伤口随处展览,无论是北小武还是金陵。我不想他们看到我体无完肤的样子。陆文隽和那个夜晚,未能出生的小孩……这些我都打算变成秘密,即使打落了牙齿也要和血吞下去! 突然,我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我看了看八宝,问她,谁跟你说我被陆文隽…… 是了! 对于陆文隽和我之间的事情,知道的不过五个人——我、陆文隽、程天佑、程天恩、柯小柔。八宝的记忆应该停留在她给陆文隽打过电话的那个时刻,她怎么会知道我被强暴,又怎么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的呢?! 八宝看着我,得知了我不会告诉北小武,已欢喜万分。我突然这么一问,她也愣了愣,然后毫不设防地指了指巷尾。 18 我告诉你,咱俩还不一定谁先进陆家的门儿呢! 没错!那货! 确实是那货! 我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直到我发现就是擦掉了眼珠子,也改变不了是那货的现实。 他他他——在百花丛中笑! 他他他……此刻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吗? 他前几天不是刚从陆文隽的办公室里跳楼了吗?怎么还这么完整啊?!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智深”啊,我要用一七零的身材、一八零的体重秒杀了这货! 直接撞倒。碾平。 重复碾。 柯小柔幽幽怨怨地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白西服,贴身笔挺,像一朵洁白的莲花,盛开在悠长的街巷里。 我真的弄不懂他的心,为什么他一定要和我联手,一定要和我做“姊妹淘”,难道为了将来每天和我写日志,煲电话粥,一起分享交流“陆文隽心得”吗?那个我深深痛恶却不得不嫁的男人,那个他深深爱慕却只能远观的男人。 我觉得自己快要精分了—— 一个我,在痛苦中试图冷静;一个我,在抓狂中想要砍人。 此刻,我多么想一脚踢开八宝,一把抓过柯小柔,拎着他的白衣领问:我可曾杀你老父?!可曾夺你妻子?!或是我用车撞死了你妹还大喊一声“我爹是李刚”?!若都不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啊?! 最终,冷静的我还是占了上风。 我扶起八宝,语气极淡,仿佛那些伤害、那些风霜都是浮云,我说,北小武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吃饭。 然后,我看了看柯小柔,只瞥了一眼。 那眼神不冷不热,明明是看你,却更像是无视——这些都是我跟未央交手时学会的。 未央是个中老手。曾经,她是学校的校花,对这种姿态她极为擅长,且用此灭掉了校园一大片热血少年,那惨状可谓血流成河啊——想想凉生多不容易,居然能浴血杀出重围。 每个校园里总会有这样一种骄傲且漂亮的女生,跟我们这群看了谁都热情地扑上去当亲人的傻妞不一样。我最近也已醒悟,可也只从未央那里学得皮毛而已。 但这点皮毛到了柯小柔那里,却无疑是天雷勾了地火!在他看来,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正室夫人看待小三、二奶、外室的眼神。 于是,柯小柔,脆弱的柯小柔,敏感的柯小柔,他的小宇宙瞬间核裂变了! 他多委屈啊,他大概在那里寻思着,姜生,我好心好意、低声下气想跟你做姐妹淘,不想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于是,柯小柔爆发了,他一把将八宝拉到身后,小身板一挺,兰花指一翘,指尖直指我的鼻尖,尖叫,姓姜的,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用那眼神看我?我告诉你,咱俩还不一定谁先进陆家的门儿呢! 我的心肝脾肺肾登时一抖,心下默念,你进!你进!你全家都进! 八宝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和柯小柔,很显然,她不知道,最近短短的几天里,我、陆文隽、柯小柔之间发生了什么狗血纠葛。 19 这句话就像精美的细瓷,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摔得粉碎。 金陵的电话打来之前,我还沉浸在刚才战胜了柯小柔这朵傲娇男子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这次的胜利,我只用了一个眼神,全程无一句话。 当下我无限感慨,未央和宁信这对姐妹果然厉害,她们俩都喜欢静默,虽然是一个傲慢型,一个端庄型,但殊途同归啊。 什么敌人、情人、亲人、朋友,全被她们静默的磁场给吸了进去,赢也赢得体面,输也输得漂亮;完全不像我们,歇斯底里之后,算是真性情,还是毫无形象可呢?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这时,金陵的电话打了进来。从美国归国后她直接去了青岛,一来是看看母校,顺便与大学同学聚会,二来是参加老同学许暖的婚礼。 我接起电话,她在那端喜笑颜开,说,姜生,我从青岛回来了,刚下飞机,正坐大巴往市区来。 我说,哦,你不是下周一才回来吗? 金陵说,咳咳,这不是社长暴怒了嘛,去美国待得太久,这次同学的婚礼我也只参加了一半,吃过中饭就退场了。我还得保住饭碗啊,我得赚钱买房子啊,没有男人爱总得有个房子待吧。 我说,那你不早说,我也好去接你。 金陵就笑,说,算了吧,我哪里敢麻烦你呀,都要做妈妈的人啦,天佑不会舍得你东跑西跑的……哎,你和天佑的婚礼……凉生的病情怎么样了?我给你和天佑带回了一份新婚礼物呢……最近婚礼可真多啊…… 四周突然变得很静,耳朵里似乎可以听到时钟的声音,滴滴答答。我不知道是怎样说出下面这句话的——其实,金陵,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分手了。 这句话就像精美的细瓷,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摔得粉碎。 本是惊裂,我却说得万分平静。 ——孩子怎么办?这是金陵的第一反应。 ——没了。我故作不在乎,却唯恐声音颤抖,泄露掉我的心声。 电话那端的金陵静默了大约半分钟,才说,我马上就下大巴,打车回来,姜生你等我! 20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金陵进门之后,将行李箱随手扔在了地上。 从机场到市区,她似乎是一路狂奔,直到看到我安然地站在她面前,她才放了心一样。 我在一旁帮她捡起行李,拖向室内,回头笑笑,说,茶还是咖啡? 金陵静静地将围巾摘下来,换上我早已为她准备在门边的hello kitty的拖鞋。她的动作很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一些话,说还是不说?一些事,问还是不问? 若戳破了那层薄薄的壁垒,会不会引发一场海啸? 她见我回头,一脸微笑,便也扬起脸,报以灿烂的笑容,说,茶吧,坐飞机坐得有些渴。 我笑着,帮她端到了露台的案几上。 这座公寓最美好的地方就是,除了有两个可人的阳台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原主人应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所以,在这个露台的布置上极费了心血,做了防水处理,安置了精巧的假山、玲珑的小池,在常青草木间,还铺上了洁白如玉的鹅卵石。 防腐木布置的栈道,在中心处汇聚,那里便是栖息处。花架掩映下,阳光透过花枝,投下流动如乐声的斑驳光影。碳化木的桌椅,附上金碧深红撞色的坐垫和桌旗,让整个空间从闲适中透出了点点明媚之气。薄冷的天气里,居然也可以温暖得不成样子。 焚香时,香烟袅袅,与花蝶相伴。 一壶清茶,可以叫人忘记繁华驳杂。 我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轻轻推到金陵面前,自己坐在一旁,缓缓地喝下手中的茶。你们瞧,我连公寓主人的名字都不敢也不愿提及,只敢用“原主人”三个字,就该知道,我是多么抗拒和别人谈及这道伤疤。 我将他小心翼翼、万分隆重地压在心底,埋住,封住,不敢去想,不敢去提。我怕日夜难寐,更怕泪落成海。 我欠了这个男人太多,恐怕今生都偿还不了。 茶在金陵手中,淡雾蒙蒙,香氛袅袅。 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一下,见我面色平静,也就不想去打破这份我艰苦维持的平静了。 这是多年朋友间的默契,彼此已心照不宣。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冲我笑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姜生,你等等啊。 说着,她就低下头,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相片。她递给我,嘴角微翘,笑道,喏,这是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时的照片。 然后她飞快地从对面坐到我身边,和我一同分享起她去青岛重温大学时光的那几天的喜悦,说得眉飞色舞。 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想飞快地找一个话题,不让我尴尬。 我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金陵,她温柔,漂亮,在一群人中笑靥如花。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金陵身边的长发女子的脸上,她像寂静的湖水,却因惊鸿飞过,激起涟漪,有种凛冽之美。 金陵看着我目光的聚焦处,说,哦,她就是许暖。漂亮吧?当年,我们学校好多男生追她。这次同学聚会,好多男生都是为她回的青岛。可惜啊,许暖今天已经结婚了。新郎有款有型,又酷又美,跟你家天……说到这里,金陵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差点说错话,连忙停住了,指了指许暖旁边的那个短发女子,岔开话题说,喏,这是林欣,当年我们三个在学校里最要好。 我装作没有听到她失口的话语,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些相片,听金陵说着这次聚会,以及许暖的婚礼。 金陵故作八卦地缓和气氛,说,姜生啊,说实话,你的大学同学里有没有追着你来咱们这座城市的呀? 她一问,我就愣了。 大学时光,缓缓来袭。那段他许给我的四年时光里,曾用单车载过我的男孩子,他们的眉目是那么浅淡,远不如他的眉眼清晰。 那些赌咒发誓非你不可的爱情,早已阵亡在毕业季里。 毕业纷飞,回到自己的城市,打拼发展飞黄腾达,门当户对娶妻生子,才是真理。娶回来的妻子,最好有一个能让自己少奋斗二十年的爹。 所以,有些东西,就显得格外珍稀。 我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相片,笑着问她,说,你那些大学同学,没有为了你回去的吗? 金陵收起相片,眼中有些许落寞,笑笑,说,唉,我哪有那么万人迷啊。这么多年,就喜欢一个人,可是啊,却怎样也得不到。唉,不说了…… 章节目录 第70章喜帖·醉红妆(3) > 其实,我知道,她还是放不下程天恩。那个她在十几岁就喜欢上的男孩,曾有天使一样的微笑和容颜。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她的天恩,我的凉生。 我们亦知道,忘记或许可以让我们拥有更好的幸福,可是,总有这么一个人,让我们不愿意要这些其他的更好的幸福。 总有这么一个人啊。 那个下午,我和金陵看完了相片,就没再说其他话题。她似乎是不放心我,却一直不敢问及,也不敢离开。 她抚弄着我的发梢,我就安静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真正要好的朋友,就是这样,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我的伤口,她知,但不多问;她的安慰,无,但我全懂。 只是,我隐约感觉到现在的金陵,虽然温良,但眼里多了一份隐含着戾气的凉薄,像是会因某事一触即发。 就这样,我们俩人坐在露台上,相互依靠,不再说话,喝着冲到很淡的茶,吹着细细的风,看着天边的云朵。 云朵啊云朵,你可看到远方的他? 云朵啊云朵,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已漂泊到了哪座城?是哪缕风乱了他的发,又是哪缕风入了他的怀? 云朵啊云朵,他可知,那个叫姜生的女子,内疚凄惶…… 我将脑袋安静地靠在金陵的肩膀上,告诉自己一句,就这样吧。 金陵思量了很久,突然问了一句:姜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凉生,但是,你也说,凉生和未央可能要举行婚礼了。 金陵突然而来的直白让我始料未及,我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金陵叹了一口气,说,我想知道,你对天佑,真的只有内疚吗?真的没有其他感情吗?你们俩经历了这么多,在这种小三、二奶横行的世界,也够不容易了。要是,要是天佑能回来,如果他还肯爱你,你愿意尝试去爱他吗? 21 她的手指轻轻一松,那红色的喜帖像一团流火,坠落在我的脚边。 金陵的话音未落,门铃陡然响起。 我连忙借机起身,迅速去开门。 其实,金陵问了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有些隐私,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你都不想她知道。 我无法告诉她,也绝对不想告诉她,曾有这么一个夜晚,一次醉酒之后,我……被陆文隽占有了……而最让我无法面对的是,这一幕恰好通过监控器的屏幕,清晰地展现在了程天佑的眼前! 那一夜,这个男人疯狂地驱车而来,可赶到时,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 衣衫散乱,花已作泥。 因为深爱,第二日,他面对酒醒后的我,明明心在滴血,却还是那么温柔深情地认下了那一夜凌乱,甚至后来,认下了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而我的心,也错因那个春风暗渡的夜晚,渐渐对他萌生了恋人的悸动和柔软。 然而,后来,当天恩告诉了我那个夜晚的真相后,一切都地裂天崩了!我再也无力以一个恋人的角色站在他的面前了。 所以,我和程天佑之间,不是爱或者不爱的问题,而是连彼此面对都变成了一种折磨,何况是相守? 就算他没有离开这座城,就算他现在再告诉我一次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可我逃不过我的心啊——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逃不过的心结。 我只要看到他那双眼睛,就像是看到了那个冰冷而不堪的夜晚。 他的眼睛,注定是我今生的伤口。 一个女人可以有很多隐秘的过去,无论有多么阴暗,多么糜烂,多么不光彩,但是绝不能有一个如此不堪的过去,毫无遮拦地发生在一个她打算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眼前。否则,当初有多感天动地,以后就有多万劫不复。 男人嘴上说不在乎的,往往是心里最在乎的。这一点,红尘之中,等爱垂怜的女子,谁都该懂。 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给金陵,让她能懂。 我怀着不为金陵知道的心事,打开门,看到来人时,脸色微微一变。 此时我真有往脑门上扣一个锅做盔甲的冲动——我可不想再挨一耳光了,否则真就是超级包子妹了。 未央不请自来,她一进门,就将一捧紫蔷薇重重地摔在我脚下。她眉间紧皱,双眸含怒,狠狠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看穿一般。 我一看那捧花儿,心下已明了,这是昨日凉生从花店带走的蔷薇,花束的小贴签上标明了其来处,未央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果然,未央冷笑道,呵呵,宁信还要我感谢你,姜生,看来,我真的是该好好谢谢你啊! 我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那束紫蔷薇,却不明白只不过一束花,怎么可以令她这么愤怒。但是,我仍然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这花儿是哥哥路过花店替你买的,我不知道……哪里让你不开心了。说完,我唯恐未央误会,还补了一句,我和凉生,没有单独接触的。 是的,我和凉生,从来没有通过一个电话、一个短信,甚至在网络上、微博上、微信上,都没有一个字的交流;唯一的交流,就是那天,他来过花店,当时,薇安和其他员工也在场。 我已不是当初那个不管不顾的小女孩了,我懂得进退,懂得分寸。我知道,我和凉生,就算是退到兄妹的位置上,在未央眼里,或者在我们心底深处,也不可能像平常兄妹那样了。 所以,见,不如不见。最好,一生都不见。 如果不是和陆文隽有协议在前,我会选择离开这座城,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就当他从未到过魏家坪,而我们,从未遇见。 未央看着我,嘴角弯起一丝嘲讽的笑,她说,好一个没有单独接触过!好一束紫蔷薇!好一个被“禁锢的幸福”!你们俩倒真会花语传情啊!谁禁锢了你们的幸福,你倒是说说看!我倒想看看了,你们到底有多少幸福可以被禁锢! 我低头,看着那束散落在地上的紫蔷薇,它的花语,我还真是不清楚,我本以为那是凉生随意挑回家,送给未央的。 这是我曾无数次想象过的幸福,每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在家中做好了饭,安静地窝在沙发上,等一个人下班归来,他回来的路上,给我捎一束小小的鲜花。 若是城市,便是花店里小小的一束不贵的雏菊;若是乡间,便是他随手从路边摘来的不知名的野花。 只是,此刻我已知,这个人,不会是凉生,也不会是天佑。 我抬头看着未央,竟然有些内疚,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这种花有这个花语……凉生……也只是看到这花儿开得好,估计他也不知道…… 未央冷笑道,不知道?!你一个开花店的,不知道花语?凉生也不知道?开玩笑!他一个在法国待了五年的程家表少爷,在著名的浪漫之都,花语什么的会不知道?!你们俩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眼前私通款曲,姜生,你当我是死的吗! 未央的争吵声惊动了金陵,她连忙从花架处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金陵看到地上的花,大概明白了什么。 她将我拉到身后,看着未央,说,有意思吗?为了一束花儿,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吵!程家表少爷?这个称呼可真稀罕。呵呵。程家大少爷我们都不稀罕,这位表少爷你可要自个儿看住了,看好了,看稳当了! 自从我认识金陵以来,她还算性情温良。虽然我知道这部分温良,更多是因为天恩而存在的。然而,近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她身上多了一些戾气。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给刺激到了,所以前段日子她才会远赴美国,说是陪伴父母,我猜更多是散心。 未央这个骄傲的白雪公主素来看不起金陵,这个我是知道的,她一直都说,金陵和小九差不多,不过是个小太妹。 金陵的这段历史我知道,她从小父母远在国外,所以十一二岁就开始抽烟、喝酒,跟社会上的一帮人混在一起,直到遇到了天恩——一个曾像天使一样的男孩,对她笑了,于是,她就决心变成他所希望的女孩,温暖,善良,而美好。 高中时代,在未央的生日party上,金陵作为朋友,为了保护我,慌乱中,将天恩胁迫小九暗藏在我外套里的冰毒,掉包到了未央的外套里,因此害得宁信代替未央被抓捕入狱…… 这段往事,也是未央痛恨她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为此,金陵也一直对未央和宁信于心有愧,事事躲避。倒是今日,她似乎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让我不由得有些疑惑。 我想我猜对了,金陵一定是被啥事给刺激了,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囚禁在心里的魔鬼解开了封印”。 金陵的姿态,让未央也有些吃惊,但是,她还是高傲地看着我们,收起了怒容,仿佛刚才那个气焰嚣张的女子不是她似的。 半晌,她故作不经心地笑笑,低头,垂目,用纤长的手指从她的香奈儿坤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物件,动作缓慢,极尽优雅。 她两指捏住它,指尖翘若兰花,冲我和金陵笑笑,挑了挑眉毛,说,金陵,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所以我和凉生婚礼的喜帖没给你带。不过,姜生,你的,我给带来了。说完,她的手指轻轻一松,那红色的喜帖像一团流火,坠落在我的脚边。 喜帖? 我一时间回不了神,整个人像被抛入了异时空,变成了悬浮体。视觉变得模糊,听觉变得模糊,一切都变得模糊。 模糊之间,只见未央冲着我笑,她故意将左手的无名指在自己小巧的下巴上摩挲,那上面形同血戒指的伤口,有种凛冽的美。 她凑上前来,在我耳边吐气如兰,轻语道,呵呵,姜生,你一定会来祝福我和凉生的,对吧? 说完,她优雅转身,长发如瀑,身影绰绰,蹬着高跟鞋,下楼离去了。 那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半晌之后,我默默地蹲下身去,悄无声息地捡起那张红色的请柬,尚未打开,便被金陵一把抓了过去,毫不含糊地刷刷刷撕得粉碎! 这个文艺女青年破天荒地爆了粗口——靠! 然后,她继续冷笑,四月一日?四月一日!日子可真够会选的!这是愚人节啊! 还是春暖花开啊! 我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到红雪纷纷,飘落在我眼前。 于是,那天下午,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蹲坐在茶几前,跟只峨眉山的猴子似的,拼贴着那份被金陵祸害掉的喜帖。 没有眼泪,也没有皱眉。 神情恬淡,安然可入画。 凉生结婚的喜帖被摔到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的心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感觉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天崩地裂。 我自己都奇怪自己的镇定。 我以为我会抱着金陵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可我居然还能啥事也没有似的,像只大猴子蹲在这里贴贴补补。 一片,一片,仔细拼对,就像拼起自己碎裂掉的心脏一般。 原来,心脏碎掉了,便不会再感到疼痛。 金陵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说,姜生,你干吗要这么忍她?你是开包子铺的吗?! 我低头,想了想,看着手中的喜帖,那是我爱了十七年的男人的喜帖啊,如今,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里,明媚得像一朵花儿。 我抬头看看金陵,笑了一下,说,未央说我欠了她的,她爱了这个男人八年,我让她不能幸福…… 金陵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说,放她大爷的狗屁!要这么说,她还欠了你的呢!你爱了这个男人十七年,是她让你不能幸福了好不好?!狗屁千遍成真理,你不会被她给洗脑了吧?! 我抱着脑袋看着金陵,我不明白,为什么未央“放她大爷的狗屁”,我却要脑门上挨一记。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金陵说话这么汹涌澎湃慷慨激昂,难道这才是她隐藏多年的完全体? 她到底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71章伤城·子夜歌(1) >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楔子猎手 这是一栋旧式的老楼,保留了民国时期的老式装修。 古老的唱片机还在悠悠地转动,依依呀呀的老上海的女声从里面挣脱出来,软语细声的调子,缠绵得紧。 红酒清醇,高脚杯剔透。 他端着酒杯,斜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但是隐约闪现在他瞳孔里的亮光,又出卖了他猎手的身份。 他噙着浓浓的笑意,对站在他眼前的女子说,我哥要回城了,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 那女子的表情克制而冷漠,但是同样还以他微笑,说,最近店里生意繁杂,脑子有些不清楚,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依旧笑,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心理医生是你介绍给他的吗? 她也笑,说,陆先生是个知名的心理医生,作为曾经受益于他的病人,我做个介绍有什么不妥吗? 他看着她,还是笑,将酒杯搁在圆几上,说,妥妥的。谁敢说不妥?谁敢说你和姓陆的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你端庄大方,优雅得体,知书达理……就连我自己说这些质疑你的话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啊。 —— 她闻脸色微微有变,但依然礼貌性地笑笑,说,我自觉问心无愧,你不要拿你控制别的女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他精美到毫无瑕疵的脸,像是造物主的恩赐,他笑着对她说道,你和陆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不过我既然怀疑了,就会找证据,或者造证据…… 她很坦然地看着他,眸子清澈,丝毫不见惊慌,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这个男人给予的威胁和挑战,她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望了望身前的红酒,对她说,好啊,不送。希望你好梦成真,宁信姐!希望你和我哥真的能白头同偕老,恩爱永久长。 22 一个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一个是睡在我心底的一朵花。 我决定在圣诞前夜搬离天佑留给我的公寓,所以,之后的两天,我都没有去花店,一心都在打扫房间,收拾物件。 我不希望总是听到天恩讥讽的声音,当然,更多的是,我不想住在天佑的房子里,这让我于心难安。 这是他的房子,住的该是他的女人。 收拾房子真是一件好大的工程,让人筋疲力竭。 但此时此刻,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我不去思考。原来,“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这种话,只是说起来很爽,做起来可真难。 我该怎么忘记那张喜帖呢? 我该怎么忘记你? 哎,你瞧,我居然在天佑的房子里想你。 凉生,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恨我自己。 有时候,我都想,要是有时间机器多好,那样就能穿越回过去,穿越回四岁以前,到时候我一定和北小武在魏家坪定下娃娃亲,或者干脆我直接就去他家做童养媳都可以。然后,他不认识小九,我不认识你,更不要说程天佑。 就这样,在公寓里,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上蹿下跳地整理房间。 诡异的是,冬菇居然也不似往日,只知道懒洋洋地躺在飘窗前晒太阳,挠窗帘。 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跟着我的脚步跑来跑去,好像它也很忙似的。 薇安咋咋呼呼地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电话里,是薇安喜悦难掩的声音,姜,你哥来过花店,拿了一束花呢!他今天好冷酷啊,一句话都不说呢,跟个面瘫似的,不过,他面瘫的样子可真是迷死人了。啊,对了,真奇怪啊,你哥怎么跟程大少有些像呢?啊啊啊……我懂了,我懂了,女孩子都是照着自己哥哥或者父亲的样子找老公的。姜啊,当这种人的妹妹很不甘心吧?要是我哥长成这样,我也不甘心啊。全天下的女人都能去爱去追他,就我这么倒霉,跟遭了天谴似的当他妹,我会憋屈死的。姜生,你憋屈不?哎,那个,这两天,你哥……你哥他、他有跟你提起我吗?你可不要替他保密哟,你要对我照实说哟! 我一边收拾房子,一边听薇安啰里吧嗦地讲电话。 我直起腰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薇安,照实说,其实我这两天压根儿就没见过……他。 薇安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她瞬间又燃起了希望,说,那个,姜,你哥在哪里工作呀?他家住哪里呀?父母双亡了没啊?他…… 我低下头,眼睛瞟向桌上那张我刚黏贴完整的红色喜帖,我声音很小,不知是在告诉薇安,还是告诉我自己,说,薇安,其实,我哥……他就要结婚了……我告诉过你他没女朋友,但是他有未婚妻…… 电话那端是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之后,是一声跟中了九阴白骨爪似的惨叫——“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此叫声,震得我直想把耳朵揪下来跺两脚,再扔到窗外去。 当时的我太天真了,以为薇安发泄地吼叫了一声,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等待着我前去欣赏它的波澜之壮阔。 忽然,我发现,不知为何,冬菇开始上蹿下跳,它一会儿跳到门前挠门,一会儿跳到飘窗上,回头冲我喵喵叫。我不理它,它就像个泼皮无赖一般,开始在飘窗上翻滚,谄媚一般。 我冲它皱皱鼻子,说,老实一点儿,小泼皮。 冬菇不理我,继续冲着窗外喵喵乱叫。 它的这种不安焦躁,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 它曾是一只流浪小猫,天佑收留它,是为了让它替代小咪,就像他有一天可以替代凉生一样。 天佑。凉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一个是睡在我心底的一朵花。 针啊,摸不到,所以拔不出;花啊,攀不着,却也开不败。 唉。天佑。凉生。 23 你和天佑之间那点破事,闹破天,也不过是一个凉生。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金陵突然打来电话。 她有些激动,上气不接下气,说,姜、姜生,告诉你个天、天大的消息,报纸这边的内部消息,你男人回、回城了! 我愣了一下。 这么长的日子,所有的报纸都在挖他的行踪,关于他行踪的揣测总是不绝于闻。 但是,集团高层已对外发布了声明:由于公司业务拓展的需要,程总度假完毕之后,将去其他城市坐守。无论在哪个城市里,时风星空集团都将创造价值,回报社会。潜台词就是,程总的归城之日,无期…… 金陵说,你吃惊了吧?你男人…… 我小声纠正她,说,他……不是我……男人…… 金陵似乎有些无语,说,孩子都有过,还不是你男人啊?好好!不是你男人,是你前夫总可以了吧! 金陵这句玩笑话,却把我堵得心口发闷,只觉无地自容。 电话那头的金陵似乎很忙,不断有嘈杂声传来,好像是在分派工作,所以,她急乎乎地对我说,姜生,我可告诉你,程老爷子病重了,已有人拍到凉生驱车奔到老爷子的宅子里去了。你男人,啊不,你前夫,据传也会今日抵达! 她说到这里,声音变小了,据可靠消息说,他赶往老爷子的住处时会经过你的公寓前,这是必经路线,所以我们记者都沿途布线了。你要是心里有他,就沿途等他吧。他的车牌号,我给你透露一下,你记下来……喂,姜生,你在听吗?我这可是泄露通天机密,会被报社开除的……姜生……姜生……算了,不必透露了,反正看到车队就肯定是他回来了……喂……姜生…… 他……回来了? 哦,他真的要回来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悲喜,整个人都似乎陷进了一种冥想中。等我回过神来时,只得故作坦然,掩饰刚才的失神,我语调竭力平静,说,他回来,和我没有关系的,金陵。 金陵听到我的声音,长叹了一口气,说,姜生,别傻了,咱孩子都跟他有过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心里有他,听我的,横竖就往他车上撞。撞不死的你放心,顶多撞残了;就是撞死了,也值了。等他下车,你要是真撞伤了,你就在他怀里吐血;你要是没撞伤,你就冲他死命流泪,我保证血流成河之下,你们俩一定能破镜重圆…… 哎,姜生,我说,你听到没有啊?别死脑筋了。 姜生,虽然你不告诉我你和天佑发生了什么,但我用脚趾都能想到,你和天佑之间那点破事,闹破天,也不过是一个凉生。 现在凉生和未央结婚了,怎么算,也就剩下你和天佑最合适,天诛地灭的合适…… 今天,金陵的话多得让我意外。 我挂掉电话,回头,只见飘窗上,冬菇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一脸的烦躁,跟个二大爷似的。我心下微微一沉,难道冬菇感应到他要回城了? 我看着冬菇,心里不是滋味,便走上前,轻轻摸摸它的脑袋,它就将脑袋在我手下蹭蹭,一副很依赖的表情。我顿时心酸起来,它是在小鱼山被天佑宠坏了,如今,天佑离开了,它便异常孤单。 只是,我疏于发现,抑或是,刻意不见。 24 每次跟八宝交流,我都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我将公寓的钥匙放到信封里的那一刻,环顾了一下这个房子。真的好巧,他归城的这一天,也是我决心搬走的这一天。 我打电话给薇安,让她帮我招呼花店的司机,晚间过来搬运行李,可奇怪的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金陵给我报的天佑归来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不必担心遇到他,我就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其实,又怎么会遇到呢? 他在车中华服而高坐,我在路旁轻微如草芥。当我们不再是恋人时,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我抱了冬菇出门,看它那焦躁的表情,要是将它留在家中,它估计能将整个房子给扒掉。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北小武这个风一样的男人给我来了短信,他说,姜生妹子,武哥回来陪你过圣诞哟。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八宝就风风火火地打过电话来,说,姜生姐,太好了,北小武要回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姜生姐,不好了,鬼子进村了”。 八宝兴奋过北小武之后,继续兴奋娱乐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都是她近些日子混演艺圈走场子的一些事儿。其实,她现在基本上还等于一个门外汉。可是,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迷药,总觉得自己会是一代天后,而且会是拯救这个没有大神级出现的不再繁荣的娱乐圈的那种级别的天后。 一路上,她的话,我基本没有听进去。但是,在极端无聊地挂掉电话之前,我依然没有忘记嘱咐她的事情就是——苏曼用小九替她“潜规则”某导演的事情,一定不能跟北小武说!那张报纸,也绝不能出现在北小武眼前。否则,我一定会让她知道她妈生她时是种什么痛苦! 我难得说了一句狠话,可是八宝却直接回了一句更狠的,她说,那我要是听你的,你是不是一定会让我知道我妈生我之前是种什么爽法啊?! 我真想吐血啊。 八宝见我无以对了,知道我这个伪强大的神兽被她这个真强大的神兽给震慑住了,所以,她安慰我说,好了,姜生姐,你就别看不起我八宝好不好!我八宝要得到一个男人,绝对是拼实力、拼真爱、拼技术的!我虽然是少女,是萝莉,身轻体软易推倒,但好歹也是有民族气节的好不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才不稀罕用呢! 每次跟八宝交流,我都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不是因为小九,八宝和北小武还真是挺登对的——他们的词汇量都是既丰富又贫乏。我还真不知道爱情跟这个民族气节有什么关系,真爱跟技术又有什么关系。 25 角落里是一朵比这满地花瓣还要娇弱的白衣男子。 后来,到了花店,我才知道,人不要轻易滥用“痛不欲生”这个词,因为,很快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我发现花店外面站着很多围观的人,远远看着花店里,还不停地指指点点。 心下一惊,我想,坏了,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了? 冬菇挣脱了我的手,很欢乐地蹿到了花店里,然后没等我进门,它又再次很惊恐 地弹出了花店门外。 我吓了一跳。 我推开围观的人,快步走进花店,我发现自己应该被吓得一直跳才对—— 整个花店像被洗劫过一样,两个细腿细胳膊的女员工在一旁直喘息,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瓷器四碎,花瓣遍地,枝丫折断,灯具尽毁……只有雄壮威武的薇安斜靠在案几前泪流满面地扯着花瓣玩葬花。 她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流泪默念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残有谁怜。有谁怜 啊有谁怜啊…… 如此重复着。 每每念到“花满天”的时候,她还特应景地将花瓣抛向空中,然后抬头,望着花瓣坠落,她也眼泪鼻涕一起落。 我几乎被这个现场给刺激疯了。 章节目录 第72章伤城·子夜歌(2) > 转头一看,角落里是一朵比这满地花瓣还要娇弱的白衣男子。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更想戳瞎自己的眼睛了——柯小柔! 他的眼眶乌青,像被谁给揍了似的。 我直接火冒三丈,我以为他是因为和我做“姐妹淘”不成,就跑到花店里来捣乱了呢,于是,我冲他恶狠狠地大叫了一声,柯小柔!!你…… 我的话音还没落,柯小柔就哆嗦着对我说,姜姜,不是我!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说完,他的兰花指就悄悄指了指在一旁的薇安,然后那俩女员工也一同冲我点点头,表示了她们内心无可诉说的忧伤。其实谁能比我更忧伤啊,我是老板啊,砸的毁的是我的钱啊我的钱。 我哭丧着脸看着薇安,我没有想到凉生结婚这件事情,居然给了她这么大的刺激。 这时薇安似乎从吟诗中清醒了过来,她一看到我,就发疯似的嚎叫起来,抱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揉搓,直到她的脑袋像被炸弹炸过的鸡窝似的,她才罢手。 她腾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扑向我,吓得我直接倒地。 薇安扑了个空,极尽哀婉地冲我一回头,用她飘渺无助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大哭,不念诗了,直接念歌词——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慌乱心碎!爱与不爱同样受罪……我怎么这么命苦哟…… 我晕,命苦的是我这个受害的老板好不好! 薇安晃了一下她巨大的身体,俯身而下,对我流泪道,姜,可怜我,薄命怜卿甘作妾!甘作妾啊!你懂不,姜? 我都快哭了,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我可不想成为这个花店里又一个挂彩的人。看看这些人,都应该是阻止薇安时被弄伤的吧。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拨打110。 薇安看着我,抱着脸就哭,一边哭还一边特悲情地摇头,一边摇头还一边跺脚,一边跺脚还一边嘴里念叨,你不懂的!你不懂! 我靠,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干吗要懂! 薇安含泪跺完脚,捂着脸,一脚将蹲在门口的冬菇给踢了出去,大手一挥,直接将门给锁上了! 门一锁,花店外面看热闹的人,倒呼啦一下围到了门前,争相在玻璃窗前看热闹,玻璃门成了最好的电视屏幕。 我被薇安关门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远处的柯小柔直接被吓得哆嗦起来。 我感觉事情有些严重,我说,薇安,你……要干吗? 薇安绝望地看了我一眼,说,姜,我已生无可恋!可是黄泉路长,我好害怕,我怕黑,怕不安,怕寂寞,怕孤单……姜,我好害怕,你们、你们陪我吧! 26 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的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 有生之年,我第一次听到,要人陪葬还说得这么委婉动人跟吟诗作对似的,薇安不愧是我召进店里的员工。 薇安是绝对的行动派,她话音刚落,就开始试图点燃那些干花——这些花要是被点燃了,我们四个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我挣扎着想起来,薇安一把将我按回了地上,她说,姜,我死之前,想同凉生说最后的话,生死遗,求求你了,好吗? 薇安背对着柯小柔,性命攸关之下,柯小柔扛起一条凳子,就冲着薇安后脑勺砸去。 我慌忙闭上眼睛,唯恐看到鲜血四溅的场面。 等到扑通一声之后,我睁开眼睛,却见柯小柔已经倒在了地上,凳子神奇地跑到薇安的手里了。 柯小柔在一旁“哎哟”地呻吟着,薇安冲他怒吼,你太残忍了,为什么要伤害我这弱质女流呢? 柯小柔唯恐她暴怒之下将自己拍成肉泥,一边呻吟,一边向她解释,结结巴巴地说,因……因……因为…… 我一看柯小柔都已经被她折磨成那样了,连忙替他圆场。我拉过薇安的手,深情地看着她,我说,薇安,因为你太美好太美好了,他身为男儿身,不能拥有,就恨不能毁灭掉。爱之深,恨之切,你可懂? 说完了这番充满舞台剧气质的话,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薇安的心似乎被融化了,她低下头,哭泣道,我懂了。 我心说,你懂什么啊。 薇安抬头,说,姜,可是,我却为何这么傻?我爱不到他,却不忍毁他,所以,我只能毁了我自己。我毁了我自己,他可会心痛?他可会难安? 我发现如果我再不入戏的话,我迟早会吐,于是,我决定忘我了,我又深情地拉过薇安的手,我说,薇安,他一定会心痛,一定会一生难安,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薇安又抱脸痛哭,摇头说,姜,那我就放心了。如果这样能让他记我一生,我死又何妨呢?然后,她突然转身,望着大家说,你们谁先去黄泉路上探路? 她话音一落,我背后冷风一阵。 我望向窗外,希望围观群众中有人能冲进来施以援手,或者帮忙报警。 突然,我看到两个身穿黑西服的男人面容肃穆地推开人群,往窗内探望,似乎又跟周围的人打听了什么,然后,其中一个悄然退走,另一个则在窗外观察着这一切。我心想,难道是便衣警察? 这时,店里的两个小姑娘已经抱着哭成了一团,而柯小柔也开始哆哆嗦嗦地拨打手机企图报警。薇安见状悲痛欲绝,上去就抢,说,黄泉路上,四个女人陪你一个男人,你居然不肯?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柯小柔悲伤地闭上了双眼,他哭了,真的哭了,他说,姜生,我不跟你做姐妹淘了还不行吗?你别伙同别人来修理我了!我把陆文隽让给你还不成吗?我不跟你抢了不成吗? 我内心也开始流泪,我心想,我多么想和薇安是同伙啊,可是,我也是被这祸害钦点上黄泉路的一游魂啊! 薇安看了我很久,说,姜,你走吧!你肚子里有宝宝,程大少,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一下子失去两个至亲。我做不到心狠如此! 然后,她回头看看另外三个人,说,我们该怎么死呢?烧死?还是烧死呢?……柯小柔一听我被薇安释放了,他就哭,说,我肚子里也有宝宝…… 薇安一听脸就变了,直接上前猛踹柯小柔,说,从小别人就说我傻,你也当我是个傻的不成?! 这一刻,我才惊觉,薇安极有可能不是个正常人,想到这一点,我就越发觉得局势失控了。 薇安转脸对我说,姜,你走吧。 我看了看那两个姑娘,她们是我的员工,已经被吓得不成样子。我又看了看柯小柔,他虽然可恨,却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万一我前脚出门报警,薇安后脚就带着他们一起大火一烧,那可怎么办? 我起身的时候,柯小柔绝望地大叫了一句,姜姜,你要替我爱陆文隽,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啊! 我靠!老子才不要替你爱那种王八蛋呢!还有,你全家才叫姜姜呢。 心意已决,我决定和薇安周旋,我决心“牺牲”凉生了,我说,薇安,你别想不开,你和凉生,说不定还有希望。 薇安闭上眼睛,清泪长流,她说,姜,可是他要娶亲了,我们只能来生再续鸳鸯梦,做对蝴蝶不相离。 我摇头,说,不!你今生就可以实现你的鸳鸯蝴蝶梦!凉生心里有你的,他跟我说过你!他……他也很遗憾,但怕你一个女孩子……阿不,弱质女流……作为第三者被世俗所不容,所以,他今生不能娶你!但是,但是如果你不怕,你愿意,他愿意为你逃婚!愿意与你共度余生! 凉生,我对不起你了。薇安闻捂住心口,一副痛不自禁的表情,对我疯狂地摇着头,说,姜,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我没再说了啊。 半晌之后,薇安看着我,她说,姜,我倾尽了今生,还是得不到一个他,对吗?我一听,怎么又给绕回去了啊?我已经说了,凉生会娶她啊,她这个什么思维啊,好烦躁。 我耐着心安慰她说,薇安,我替你打个电话给他,要不?你们两人好好说一下,好吗? 薇安摇头,说,短信吧,我无法面对他的声音,我怕我自己泪流满面,我怕我会哭出声音,我怕…… 我直接打住了她的话,说,好!短信! 薇安一把捞过我的手机,说,我自己来! 她发出短信,然后把手机扔回到我手里,眼泪再次落下,她说,姜,我害怕看结果。 我无语地接过手机,可当我的视线扫到那条短信上时,就直接给吓傻了,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条短信是用我的手机发的啊! 无名无姓无备注就算了,你写句“我是薇安,你愿意爱我吗?不爱我我就杀你妹”也好啊!可你居然写的是这样应景而惹人联想的话语—— 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的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 27 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薇安,你是上帝派下来整我的吧? 我握着手机,手心不断冒汗,可是手机却死一样的沉寂,那条短信仿佛是投入了大海的石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薇安泪流满面地说,姜,你骗我!他果然狠心如此!说完,就开始鼓捣手中的打火机。 我一把拉住薇安的手,说,薇安,你听我说,我们出去谈!出去! 薇安一个回头,直接拉下了防盗门和防盗窗,然后又一个回头,说,姜,他不回短信,他不给我结果,我就不给他妹妹活路!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薇安就一把将打火机点燃,扔到了那堆干花上。 顿时,干花开始燃烧起来,只听“嘭——”一声爆炸声,火光腾起。 柯小柔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扑过去救火,薇安却一把将他推开,扔到那两个也想扑过来的小姑娘身上。 三个人摞在一起,尖叫起来。 那些干花大概都经硫磺处理过,一时间,浓烟、火光夹杂着呛人的气体蔓延到了整个花店里,装饰材料、花球帷幔也开始跟着燃烧起来。 柯小柔疯了一样撞向防盗门,两个小女孩一边哭叫,一边拍打着玻璃窗。可是,刚才还惊慌失措的我,此刻,面对着渐渐声势浩大的火光居然安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这大概还是个不错的结局,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 自此之后,我将没有任何烦恼了,不再眷恋某个不该眷恋的人,不再一直对某个人感到内疚,不必嫁一个死都不想嫁的人…… 只是,能不能重新选择一个不这么痛苦壮烈的方式啊? 柯小柔回头看了我一眼,捂着嘴巴不住地咳嗽,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他尖叫,姜生,砸门啊!你傻站着干吗? 我捂住嘴巴,突然干呕起来,扬起脸,我努力平静地对柯小柔说,等死。 柯小柔就哭了起来,他说,!姜生,我不想死,我舍不得隽隽,我舍不得我妈妈,她活得不容易,每天被街坊背后议论有个同性恋的儿子。姜生,我错了吗?我管不住我的感情啊……爱……一个人有……错吗?……想同一个人……过一辈子……吃一辈子早餐有错吗?……爱一个人……吃一锅饭……睡一张床…… 我感觉快被呛死了,不知道柯小柔怎么可以在这么慌乱的时刻,还能跟我谈心。 难道这就是生死遗吗? 我的生死遗要给谁呢? 给凉生吗?我很爱他,并且用了一辈子去爱了他,不亏不欠,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哦……我错了,我还是欠着他的,欠了一句对他和未央婚礼的祝福啊: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哦,天佑,我很抱歉,让你今生遇到了一个如此糟糕的我,一个心里有了他,再也放不下的我。 如果有下辈子,那就让我做你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吧,替你承受下一生所有的心痛,来偿还我今生欠了你的“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凉生……凉生……不停的炙烤中,渐渐淡下去的意识里,我迷乱地在手机上按下了这八个字,试图将这最后的婚礼祝福发送给他…… 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我似乎听到了薇安的哭喊,她似乎在摇晃着我,不停地咳嗽,说,我又不想死了啊,姜,可我找不到防盗门的钥匙,你醒醒…… 还有柯小柔的声音,他几乎都失去力气了,但最后还是挣扎着对薇安喃喃了一句极不清晰的——我……去你……大爷啊…… 其实,这也是我想对薇安嚎叫的。 …… 痛不欲生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心跳渐渐消失了,声音渐渐消失了……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之后世界就变得异常苍白;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他在痛苦中呼喊着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我是到达天堂了吗? 是在天堂看到了人间为我死去而落泪的男子了吗?可是为什么不见柯小柔?哦,难道他下了地狱了吗? 我冲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努力地张开了手。我想对他说,哥……别哭……我离开得不是很痛苦啊…… 可是,我只喊了一句“哥”,就彻底地跌入了黑暗中。 28谁? 身边,走过的是谁的步子? 耳边,响起的是谁的叹息? 是谁,亡命一般驱车撞碎了花店的防盗门? 是谁,浓烟中,卸下伪装,惊慌地呼唤了我的姓名? 是谁,在抱起我,触摸到我呼吸的那一刻,喜极而泣? 是谁,在听到那一声“哥”之后,万念俱灰,嘴角弯起了自嘲的决绝? 是谁,温暖的血,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是谁,失望嘲弄的眼神,灼伤了我昏迷中依然难安的灵魂? 章节目录 第73章时光·芭蕉雨(1) > 楔子轮回 他依然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尚年轻,骄傲跋扈。为了查寻姑姑程卿离奇死于魏家坪矿难的旧事,他寻到了一个叫小九的小太妹的房子里,以催债为理由,逼她讲出那个极有可能是矿难制造者的北叔的下落。 就在他和一群手下威逼利诱小九发狠的时候,她却像一只迷路的小猫,喝得迷迷瞪瞪的,闯入了他的世界。 确切地说,她闯进了小九的房子,然后醉醺醺地,扑倒在自己的怀里——情剧里烂俗到底的桥段。 她迷糊着,哭着又笑着,喊了他一声“哥”,便毫无商量,在自己怀里吐得一塌糊涂。 那一声“哥”,大概就是他对她心动的最初吧。硬而冷的心,被那一声温柔的小女孩的呼唤,撩拨得突然柔软下来。 当时的他,如何知道,这个“哥哥”背后,其实是一个叫“凉生”的男子;而这个叫“凉生”的男子,对于他的幸福几乎就是一个毁天灭地的存在? 毁天灭地!于是。 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冥冥之中,今天,仿佛是一个轮回,又是一声“哥”。 那一刻,他看着怀里昏迷的她,苦笑。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这是他归城的第一天! 路过花店的那条街,看着围观的人群,他的心本无涟漪,车子已驶过,抬头,却从后视镜中,看到了突然燃起的火光。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足够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她,而命运如此兜转,火光融化掉了他心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冰雕一样的城堡! 没有警察,没有火警,只有争分夺秒的死亡,他无法思考,如同困兽,喊下司机和保镖,坐入驾驶室,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不顾一切地撞向了花店的防盗门——轰天巨响! 他整个人被安全气囊包裹着,可因冲击巨大,他感觉到有股温热从自己的额角缓缓滑落,他来不及擦拭,立刻冲进了豁开一角的花店。 浓烟之下,惶恐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姜生。 在找到她时,他突然害怕得要死,手指试探着她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喜极而泣。 此时,他几乎忘记了她曾带给自己的伤害——那一场令自己背城而去的恋情。 他几乎相信了命运,是命运的手,牵着他,回来找到了她——因为命运眷顾,所以,他们终是要走到一起的。 然而,几乎在他抱起她的同时,她的手摸向了他的脸,昏迷之中,只是一句“哥”——宣告了她的心。 更讽刺的是,她手机莹莹的屏幕上,是八个字的短信:白头偕老,同心永结。收件人是,凉生。 这是她对他的生死告白吗? 呵呵,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字字戳心啊! 他嘲弄地一笑,一身疲惫地将她抱出花店,额角的鲜血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命运给了他一次微笑,紧接着又给了他如次狠狠的无情的嘲弄! 短信上的生死告白,仿佛是命运在嘲弄他——程天佑,别再痴心妄想! 是的,在他进城的第一时间,命运用最暴虐的方式,恶狠狠地告诉他! 告诉他! 回城,是一个错误! 对她,别再痴心妄想! 29 这一刻,我突然听到了时光飞逝的声响。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宽大的床上。 床头搁置着几束有安神作用的薰衣草,深紫色,像是情人温柔深情的眸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混杂着洋甘菊、橙花香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心安。 阳光刚刚好,不偏不倚地洒在我的枕头边上。卷曲的发,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泽。 这一刻,我仿佛被一种情绪给狠狠击中了—— 是了,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遇见天佑的情形。那次我也是在迷糊之前以为看到了凉生,对着那个陌生的男子喊了一声“哥”,之后也是迎来了阳光凌乱的清晨,也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只不过那是一个透露着危险讯息的房间。 然而今时今日,同样是一个陌生的房子,我虽然感到讶异,却意外的心安。 我见四周没有人,便挣扎着起身,下床。 阳光下,身体有种意外的绵软。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毁容。 记忆渐渐地在我脑子里苏醒,我记得我好像是被送进了医院,然后挂了点滴,是缺氧造成的窒息。 医院里,我似乎迷迷糊糊地醒来过,看到过凉生在我身边。他温柔如水的眉眼,像一个不可触碰的幻象,仿佛一伸手,这种美好就会碎成泡影…… 我似乎还同他说过话,寥寥几句,但大概是太害怕说话会让这种美好碎灭,然后发现这只是梦一场,于是便强迫自己闭上了嘴巴。或许是最近太虚弱,不免又跌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我一边为我有些衰退的记忆力感到沮丧,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 楼下,客厅里,凉生面对着窗,望着远方。旁边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在不停地记录着什么,表情很谨慎。 我看看自己身上是一件宽大的睡袍,感觉这样走出去也实在不雅,所以便悄悄躲在墙脚偷听着。 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严肃的事情。 凉生的声音很清冷,清冷得就像冬天的碎冰,虽然棱角凌厉,却似乎会融化在呵气的温柔中。他一字一顿地说,去给我查清楚,程天佑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查程天佑在哪里,但是我隐约有些不安。他莫不是嗅到了我和程天佑之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问题,并不像未央说得那样是普通的情侣吵架? 中年男子连忙点点头。虽然凉生让他查程天佑这件事,让他有些讶异,但他还是恭敬地说,我会尽快查清,您放心。 说完,他就收拾起文件夹,说,先生,我不过是去了一趟法国,你就这么大病一场,您要好好休养身体啊。程老爷子那里,家里人都照应着。荣源典当行里的事情,您不必事事过问,交给他们就是,我会替您监督的。 说完,他起身,冲凉生的背影微微一鞠躬,准备离开。 突然,凉生回头喊住了他。 半晌,凉生才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老陈,心腹心腹,不是一个离着你近的人就能担当得了这个称呼的。 老陈一愣,随即点点头,说,我跟了先生五年,从先生到法国读书开始。程老先生将您交给我,让我跟着您…… 凉生看着他,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疏离的笑,别有深意地说,看样子,还是外祖父更重要,程家更重要…… 老陈精于世故,大概看出了凉生笑容背后的不满,便笑笑,说,我虽然跟了程老先生十多年,可说到倚重,是先生更厚待我…… 凉生嘴角轻轻一勾,说,陈叔,这你就见外了,我只是觉得你也算半个程家的人,委托你去查程家大少爷,似乎…… 老陈一听这个称呼吓了一跳,后半句更像是对他忠诚度的诘难,便连忙解释说,哎哟,先生,这个称呼我真是担当不起啊。我为先生出力,鞍前马后,理所应当。再说,您查询他的下落也是出于关心…… 好一个八面玲珑。 但是,很显然,凉生这次铁了心要让老陈摆明立场,所以他一笑,说,我关心的是我妹妹。说完,他眉眼淡淡,看了老陈一眼,又转回头望向了窗外。 半晌,他说,陈叔,我从十九岁开始,一切仰仗你来照顾,就连学做生意,都是你带我入门。在外祖父那里,元老级别的人那么多,两位表兄也是各有亲厚之人,称你“老陈”也无话可说,而在我这里,你就是我之外的天,谁都该尊一声“陈叔”,这并不过分。他的语气很清闲,却意味深长。 他这是在对老陈示好,却是恩威并用的模样。 他是在告诉老陈,若你肯当我的心腹,你便是二爷,而在程老爷、程家俩兄弟那里,你就是再拼命,也不过是个永远无法入流的人。 凉生的话让老陈愣了一下,他深知这个沉默的男子心思如海,深不可测,可是当这片海涌起浪花扑向自己时,他居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冒着冷汗,尴尬地吐出一句,先生…… 凉生抱着手,看着老陈,目光里满是笑意,声音却有些意外的冷,说,当然,这个尊称,你可以选择不要!就像你可以选择,依然把我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地上报给老爷子一样……包括,我今天喊你来,跟你说了什么,要你帮我查程天佑的事情。 老陈整个人一哆嗦,他没有想到,凉生会用这种方式跟他摊牌,告诉他,其实这些年来,他做的事情,自己都清楚。但他却又不得不连忙堆笑,说,先生,您重了,那也是老爷子的一点关心…… 说到这里,老陈自知妄图圆滑,此刻在凉生这里是站不住脚的,所以,他连忙表明了立场,说道,先生,我发誓,从今天开始,什么事情,出了先生的口,入了老陈的耳朵,就烂在老陈心里!否则,我就担不起先生如此厚待。 然而凉生闻面色却意外的平静,并无惊喜。 他看着老陈,口气淡淡,说,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不过,如果我这里的事情,还有传回外祖父那里的,那么,陈叔,我就真的把你送回外祖父身边了。 是了,谁都不想自己那么透明地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外祖父。他隐忍了五年,终于开始缓缓爆发了。 老陈连忙点头应和。虽然面上带着微笑,但看得出,他眼神里有惶恐。他几乎是慌乱着,离开了凉生的房子。 我不是老陈,没混过大家族,但我都能猜测得出凉生话中的玄机。 他这是在简单直接地告诉老陈,你别无选择——老爷子那里日薄西山,旧势力盘根错节;大少爷和二少爷那里,经营多年,严密的等级关系网早已建立,你混不成心腹;而只有我这里,可以念在五年的情分上,既往不咎。 所以,除了干干净净做我的心腹,你就别妄想左右逢源了。 我悄然地躲在角落里,望着落地玻璃窗前,那个眉眼微微冷冽的男子。这是我素来没有见过的他。 这一刻,我突然听到了时光飞逝的声响。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或者说,他并没有随时光流逝而改变,只是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许多面,而展示给你的,又是哪一面? 一个男人,他不能将自己的温情、深情展示给下属,就如同他不能将自己的铁腕专断展示给亲人一样。 他不再是那个校园里的白衣少年,也不止是那个素日里温文善良的男子,而是一个生活在大家族罅隙里的男子,看似生活优游,却不得不心思深沉,处处谨慎。 眼前的他,克制而冷漠,让我突然想起,那次程家聚会后,他在暗夜中强拉我入车厢,强吻我的那一幕……那时的他,只因不能与我相认,只为否定掉自己是凉生,逼我死心,却不得不做出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其实,我们并无血缘关系啊。 如此,当初的那一吻,他心里该有多凉? 生生克制之下的冷酷无情,如同困境里的兽。 一如今日。 此时此刻。 我悄然坐回了房间,想起那暗夜中的吻,想起这次大火,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抱我离开……无由地心跳得厉害,发了很长时间呆。 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方才惊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袍,连忙拉起被子,钻到里面。 他表情安静恬淡,像一幅氤氲着雾气的水墨画,清俊温柔溢满画卷,就好像刚才门外,那个眉眼冷漠、声音冷冽的男人不是他。 他见我醒来,一愣,微微一笑,醒了? 我点点头,只喊了一声“哥”,竟然一时找不到话说——我一想起薇安发的那条悲摧的短信,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也塞到被子里。 凉生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便给我端来一杯温水,轻轻地说了一句,来,喝点水吧。然后就安静地站在我眼前。 我小口小口地喝水,眼睛四处乱瞟。、我内心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跟凉生解释一下那个短信其实和我无关。突然,我想起了薇安她们,还有柯小柔,他们要是烧死了,我这辈子就赔不清了。 因为心急,我张口说话时,一口气上来,水喷了一床。 凉生见我这般,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眉头一动,说,有话慢些说。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试图帮我擦拭嘴巴。可是,纤长的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了下来。 他迟疑地笑了笑,说,给你。 我低头,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一下,仰头问他,哥,我花店里的人……都没事吧? 凉生皱皱眉头,说,说起来奇怪,我去过你花店,询问过警察,说有人配合过调查了。不过,你别担心,所有人都平安,我都找人给你处理了。只是花店有些可惜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了冬菇,冬菇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凉生便看着我,问,姜生,你……搞什么能把花店给点着了? 我看了看凉生,心说,还不是给你搞生死恋害的啊。我闲得没事干去烧花店玩啊,你当我是钱多了烧得啊。呃……不对,他不会以为我被天佑抛弃后闹自杀吧?凉生见我不说话,就安慰我说,好了,人这么大了,事事小心些。你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他这话听得我无比心酸。能怎么办?娶妻,生子,过完一生,偶尔惦念,偶尔挂怀。一个早逝的妹妹,还能怎么办? 凉生见我沉默,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姜生,你是在想他? 我抬头看着凉生,迟疑了一下,说,啊,他? 哦,我想起来了,在未央告诉给凉生的故事里,我还是天佑的女朋友,而且我们之间因为小矛盾吵架了,正在冷战中。 凉生看着我,像是在探寻什么真相似的,缓缓地说,我昨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住院了,我去医院看望你后,就给天佑打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转到秘书台,联系不到……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眸光沉沉地看着我,像是希望能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这一刻,我发现,凉生真的在怀疑我和天佑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不能正面向我求证,所以,只好在这里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 是的,在凉生看来,自己的女朋友发生了这么天大的事情,天佑不应该不闻不问的。这也是他起了疑心的原因,也是他派出老陈的原因。 我决心瓦解掉他的怀疑,于是,抬起头,冲他笑笑,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微带着一点小甜蜜和小忧愁,还有一点点小炫耀,向凉生抱怨道,哼,不要提他!程天佑,这个坏人!大坏人!不就是吵点儿架吗?他总要躲出门去!每次都这样,真讨厌!他这次要是回来,我肯定不理他!不原谅他!不接受他!惹急了,我就改嫁。哼! 说完这番话,我还装作气鼓鼓的表情,眼瞪着,嘴歪着,鼻子皱着,气儿喘着,一副韩剧女主的表情。 唉,其实,老天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多么纠结难过;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多么想在自己那演技派的包子脸上生生踩两脚。 凉生默默地看着我,不说话,半晌后,他笑了笑,嘴角的弧线漂亮得如同弯月,他说,没大事……就好。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闪过了微微的心疼。 这种心疼越发让我心虚和心惊,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天佑分手了,我不想他知道我为他失去了什么,也不想破坏掉他和未央的婚礼,更不想他知道自己那诸多的让人心惊肉跳的难堪。因为知道真相的他,势必会同陆文隽这种人陷入一场可怕的较量中。我怕他是败掉的那个,更怕他根本未能较量,便已遭遇了不测…… 所以,在我看来,凉生知道得越少,便会越平安。 若是保不了他平安,我曾经的那些失去和痛苦,又是什么意义? 沉默了良久,凉生又说,姜生,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总是这么孩子气。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好好……和他……在一起? 这些话,从凉生那里听到,真的像一把一把的匕首,往人心尖上捅。 其实,我该开心才对,我的“孩子气般的娇嗔”的演技,让他相信了我和天佑只是吵架,让他相信了我们很好,让他可以安心了啊。 我低头,笑笑,拼命地喝水,却发现喝下去的水,都要从眼眶里挣脱出一般。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让那些酸涩的液体落下。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我抬头,却见是一个护士打扮的中年女子,一脸温柔的笑容——那是一种职业练就的微笑,没有太多温度。 章节目录 第74章时光·芭蕉雨(2) > 她一见凉生也在房内,歉意地微微一笑,说,真抱歉,我不知道先生也在房内,所以没敲门。 然后她看了看我,笑靥如花,说,哦,太太,您醒了。 那一刻,空气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凉生看了看我,脸上也隐约有一些尴尬。然后,他对我笑笑,介绍道,这是安心,我请来的医护人员。 然后,他对安心,语气淡淡地说,这是我妹妹。 安心一愣,然后就笑道,我就说嘛,原来是兄妹,怪不得感情会这么好。你哥哥可是一夜没睡,在客厅里一直坐到天亮呢。 她这么一说,我和凉生,谁都不再说话了。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绵密的暧昧,夹杂着不能落在人前的泪,不能表达出来的爱,不能说出口的心事…… 30 姜生,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你sm他了吗? 安心帮我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表示一切都很好,就出去了。 原来,我在医院醒来之后,医生说没有大碍,但建议再住院观察一下。凉生担心自己既要去祖父那里,又担心医院里的我,两头忙活无法周全,就将我接回家里,方便照顾。 凉生看看我,说,楼下煲了粥,给你端到房里,还是去楼下吃? 我想了想,说,还是下楼吧。 说完,我就打算下床,可是一看身上的睡袍,虽然密实,但还是觉得不妥。我用余光瞟了瞟凉生,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那你等着我给你端来。 他出门前,看了看我,说,一会儿金陵过来,会给你带衣服。 凉生出门后,我缩在床上,目光四处游走,打量着他的房间。 风吹过,落地的窗帘翻飞着,墨玉色的案几前有一样白色的物件,格外醒目,旁边还有一把小小的刻刀,碎屑飘在地板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床,走过去,试图拿来端详。 突然脚下一绊,我低头,却发现地板上有一个精致的宝蓝色的丝绒盒。我俯下身,轻轻地将其捡起——大概是刚刚凉生掏手绢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吧。 我轻轻打开,是一枚钻戒。 白光如同末日之焰,映入我的眼中。 我惊慌失措地合上了戒指盒,心却像被涂着麻药的尖刀划过一样,麻木酸软中泛着尖锐的痛。 我像丢掉一颗烫手的山药一样,将戒指盒放在了墨玉色的案几上。目光瞥见那白色物件,却发现那是一把尚未完成的骨梳,通体洁白如玉,梳柄处居然嵌了一颗鲜艳的红豆。 相思入骨? 我愣了愣,轻轻地翻过梳子,发现反面还篆刻着一行蝇头小楷书写的婚礼誓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看起来,这是凉生给未央做的订婚信物。 这心思,这情意,这梳子……可真美啊。 我不是不知道,那一双曾在酸枣树上给我刻下了无数“姜生的酸枣树”的手,最终要雕刻的是对别的女子的相思入骨。 可是,当这些款款情意摆在我眼前时,我的心就好像跌入了深渊,缓不过神来。我又不得不痛恨自己——姜生啊姜生,你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口口声声说要告诫自己,说服自己,欺骗自己,说不在乎,说要忘记,可是,为什么每当在这种情景之下,你的心依然会动,会痛,会不舍呢?!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待在凉生身边,就等于把自己的心放在了案板上,来回生生切割。多待一秒,就多一道伤。 我是个花店没了,房子也没了,正整装待发,找工作,找自己,找未来,追逐明天的天阳的大好女青年啊,我不要天天都这么悲情地生活啊。 闹不住啊。 我要去追逐明天的太阳啊。 当年黛玉姑娘要是能出门多追逐一下明天的太阳,估计也不会病死在潇湘馆吧。狂奔在追日的道路上,不管不顾,往死里折腾自己,折磨自己,直到自己忘记了心,忘记会痛,会哭,会期冀,会失望,会不舍,会妒忌…… 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正在对着那柄骨梳发呆,一脸欲罢不能的表情。 他将粥放到桌子边上,回头看看我,目光落在案几上的戒指盒和骨梳上,来回游荡,愣了足足三秒钟,才笑着问我,还……算……好看吧? 我笑笑,说,都很漂亮。恭喜你们啊。 凉生淡然一笑,说,谢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我很努力地点点头,说,她一定会喜欢的!这么用心的定情礼物,这么大颗的钻戒,还是我哥送的。我哥多牛的人物啊,多玉树临风啊,多风流倜傥啊,仅次于我男人嘛……哈哈…… 最后一句粉饰太平的话,我把自己的心都说疼了。 凉生居然也配合了我,他走上前,笑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叹气道,你这丫头,一口一句“我男人”,真不知道害羞! 可是,凉生,为什么不管你的笑容有多灿烂,眼眸中总会有那么多痛楚和不舍,掩饰都掩饰不住呢? 那是我自作多情的幻觉吧。 一定是的…… 就在我和凉生正纠结如何结束这场对话时,金陵恰到好处地飘了进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她一上楼,推开门,就抱着我哭,说,姜生,你吓死我了。你要是烧成灰或烧没了还好,要是烧成火鸡,我怎么办啊? 我就笑,说,这是怎么了?去了趟美国,咱就处处奥斯卡了,演技派啊。要是我没了,你不正好独吞花店啊,花店生意那么好! 一说到花店,就戳到了金陵的痛处,她咬牙切齿地说,姜生,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谁一把火就把我这文艺女青年的青春奋斗史给烧没了啊? 我看了看凉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金陵。 我总不能跟凉生说,这件事情其实因他而起,一个叫薇安的女子对他一见倾心,但是因为不能二见失身,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把火烧了花店。虽然,这明明是真的,可怎么听也不像真的。 金陵警觉地看着我支支吾吾的样子,说,不是吧?姜生,你不会因为程天佑回城没从你家楼下走,就想跟他恩断义绝,退了他的房子,烧了他的花店吧?金陵一提天佑,我立马尴尬地看了看凉生,唯恐她吐出什么关于我和天佑的真相来,让凉生知道了。 我拉住金陵说,哪能哪能,我和我男人也就是没事吵吵架,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的。情侣嘛,吵吵架,常事常事。呵呵。 然后,我就特天真烂漫地冲凉生笑。 金陵一听“我男人”这三个字,嘴巴跟吞进了鸡蛋似的——她一定在想,你行啊姜生,你前天还在天佑这个问题上跟老娘装高端玩深沉,现在怎么就这么一口一个“我男人”了? 凉生一声不吭地看我自说自话,当我笑的时候,他也回报给我微笑,只是,他的眸子像幽深的海,让我触摸不到他真实的心思。 金陵突然转头,看着凉生,说,恭喜你啊,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和未央结婚了。闻凉生的表情有些讶异,轻轻地“啊”了一声。 金陵就笑,说,老同学,你这表情可不对了。昨个儿,我们可是连喜帖都收到了,对吧,姜生? 我点点头,不知道凉生干吗那么讶异,这钻戒都准备好了啊。 金陵不愧是做记者的,思路转换飞速,她突然就跳跃过喜帖和婚礼的话题,问凉生,程天佑,你那表兄到底回来了没?我们在那条街上蹲到凌晨三点啊,别说车队了,就连个车轱辘都没看到! 凉生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外祖父那里,也没看到。 金陵回头盯着我,煞有介事地说,姜生,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你sm他了吗?三十年的所有,他就一句话不说,全给抛下了! 我发现,一个人的职业,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金陵这通话,直说得我这平日里嘴巴也挺贫的一人,变得哑口无。 金陵看着凉生,说,凉生,我跟你说,你一个做哥的,别光顾着自己结婚,你妹把你妹夫给搞没了,你怎么也得找…… 我赶紧捂住金陵的嘴巴,讪笑道,没睡醒就别乱说话。然后,我转脸对凉生说,哥,你出去,我换一下衣服。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在男人家里换衣服,哪怕他是你哥——因为自有你哥的未婚妻来收你! 未央闯进门冲上二楼的时候,谁都始料未及,估计连开门的庆姐都没想到,素日里端庄温婉的准女主人居然会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样,冲上了二楼。 她气冲冲地来到这里,是因为接到了一个充满了挑衅的陌生人的电话,说的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姜生,在凉生那里过夜了…… 未央闯入时,凉生在茶室里缓缓地冲茶,我在卧室里换衣服,而金陵在卧室的洗手间里释放自我。 凉生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走出门来,看到未央正推开卧室的门,他下意识地上前阻拦,可是为时已晚。 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刚刚脱下睡袍,准备换上金陵给我带来的衣服。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极具杀伤力的一幕,在自己未婚夫的卧室里,看到了一个半裸的女人。 恰好,这个女人,还是她最忌讳、深深怀疑着的人。 恰好,在她推门的那一刻,自己的男人还试图阻拦过。 而又多么恰好,薇安用我的手机给凉生发送“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的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这条短信时,凉生正在开车,手机是在未央手里。 她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凉生问她,谁? 她强压着怒火和恐惧,悄无声息地把短信删掉了,冲凉生笑笑,说,群发广告,办假证的。 而此时,她推开门,一切地裂天崩,她发现自己用尽了力气在爱情中粉饰太平,还是换来了此刻这“不可饶恕”的一幕! 31 姜生,这就是你对我们婚礼的真心祝福?! 未央脸色苍白,愣在了门前。 转瞬间,她眼里冒起了恨的火苗,狠狠地盯着我,那是一种剔骨割肉的仇恨。我一看事儿大了,刚想上前解释一下“并不是她看到的这样”,但是一看自己衣衫不整,又一看门前的凉生,便惊慌地钻进了被窝里。 那情景,在未央看来,简直就是捉奸在床。 她愤怒地转过头,看着凉生,整个人都颤抖着,恨得语不成声,你们…… 说完,她抬手,狠狠地挥向凉生。 凉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打太极一般柔软,化掉了她挥出的戾气,而不是以以暴制暴的姿态。 他语气很中肯,甚至是平静,似乎,他握住的那只手,不是冲他甩耳光的手,而是恋人的温柔的手。 他说,未央,你来了。姜生花店起火,人住院了,我接她过来的。她在这个城里,就我一个哥哥,我不照顾她,谁能照顾她? 章节目录 第75章时光·芭蕉雨(3) > 凉生的语气有些怪,似乎是在对未央表明他和我之间的兄妹立场,不希望突生一场狼烟;又似乎是在质询未央“你口口声声说姜生和天佑多么好,那么此时此刻,该照顾她的程天佑,去了哪里”。 这时,金陵从洗手间走出来,一看床上的我,又一看门前双手紧握的凉生和未央,不知情势的她楞了一下,说,呃,你们……干吗呢? 未央一看金陵,心下立刻释然了。 几乎是转瞬间,她的表情变得那么温柔,几乎可以用娴雅来形容,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深情缱绻,一颦一笑都是柔情,对凉生抱怨道,你们……兄妹啊……姜生出事了,你都不跟我说啊。你身体又没好,外公那里还需要你探望,姜生我来照顾就是了,怎么,还把我当外人呢? 她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抽手,伸向凉生的衣领,手指纤纤,小心翼翼,仿佛刚刚那只挥出的手,不是甩耳光的,而是真真切切的温柔的手,只为了整理眼前人的衣衫。 凉生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笑了笑,说,我是不想你担心。 一场狼烟,在他们各怀心事的微微一笑间,淡若无痕。 金陵在一旁,不明就里,忍不住直翻白眼,说,知道你们伉俪情深,就别在我们这些未婚女青年面前晒幸福了! 那天,整整一下午,未央将她的贤良淑德表现得淋漓尽致,给我盛粥,倒水,把着我的手说说笑笑,嘘寒问暖。 面对她不多得的热情,我倒拘谨起来。 谈完我的身体,未央就开始给我们讲她构想的同凉生的婚礼、蜜月……未来要几个孩子……幸福的表情毫不掩饰。 我一边心下难受,一边却堆笑应和。 突然,凉生接到老陈的电话,他喊了一声“陈叔”,就转身离开,到隔壁影音室接电话去了。 未央看着凉生离开,便也去厨房端水果。 金陵看着未央离开,颇有一些看戏的味道,她对我说,姜生,我怎么感觉那边你哥好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边未央别说结婚了,连孩子的事情都给打算好了。我摇摇头,说,我都看到凉生给未央准备的结婚戒指了,难道要一个男人满世界宣告,我要结婚了? 金陵就笑,说,要是你嫁给天佑的时候,估计他就恨不得全世界宣告。突然,她看了一下手机,说,坏了,报社有事,我给忘了,我得走了。 我连忙拉住她,说,我也得走了。 这时,未央和凉生两人也走了进来。 凉生见我要离开,走上前来,尚未开口,未央就连忙从他身后走出,上前拉住我说,姜生,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和凉生也方便照顾你。 我心想,我可不敢,于是冲未央笑笑,说,我、我……的身体没大事。你和哥哥别担心,好好准备你们的婚礼,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开口。我还得回去处理剩下的琐事,还有冬菇,我得找到那只蠢猫。 我的话还未说完,未央就笑了,一把握住我的手,极尽温柔体贴地说,好吧,那我开车送你。 说完,她回头对凉生笑道,你身体不好,多休息,我送完姜生她们就回来。 凉生还未来得及说话,未央就将我和金陵拽出门去了。 车上,我们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等到了金陵的报社,我也打算和金陵一同离开,未央却回头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姜生,陪我去帮你哥哥选一样礼物吧,我很需要你给我参谋。 我心里毛毛的,可是又不能拒绝,只好点头同意。 目送金陵跑进报社,未央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脚油门,汽车极速地飞驰起来。我整个人都依在后座上。 我的心猛跳了起来,我说,未央,太快了,会出事的。 未央并不理我,速度一路飙升,仿佛只有这种速度才能宣泄掉她心中的愤恨和惶恐。汽车驶出城区,直冲到小鱼山。 一路盘山公路,她依然没有减速,隐约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态势,让我不寒而栗。车至悬崖处,她一脚重重的刹车,整个空间里充满了车子轮胎尖而沉的制动的声音,而我的脑袋也重重地撞在了车椅上。 惊醒后,却看到下面是茫茫深渊,转脸,是未央苍白而绝望的脸。 我开始发抖,不知道未央要做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未、未央…… 未央似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突然,她转头看着我,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她的声音很淡,淡得就像落日的光晕,她的语速很慢,慢得就像濒临死亡边缘,她说,姜生,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被你逼到悬崖边儿了?! 我很想跟她解释,我和凉生真的没什么,可是在这落日的悬崖处,面对决绝的未央,我又觉得这句话太苍白。 未央似乎也不想听我说什么,她只想说她的心里话,于是,她继续说,声音凄凉,姜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 说到这里,她突然悲凉地笑了起来,说,姜生,我真的很恨你,恨不得你死!我的心微微一疼,对于未央,我可能不会有太多好感,就如同她对我,也不会有太多好感,可是,于这红尘中,我们都是迷途在爱里的女子,等的就是那么一个人,一颗心。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说,未央,我和……凉生真的没什么……我真心祝福你们的婚礼,他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 未央冷笑,念念有词道,“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的樊笼,你是否会为我逃离这场婚礼”,姜生,这就是你对我们婚礼的真心祝福?!你不说谎话你会死吗?你要跟我争这个男人,你就站出来啊!为什么要一边装圣母给我们成全,一边却又装可怜来跟我争抢?你不说谎话你会死吗?! 我顿觉百口莫辩,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这条短信和薇安以及花店大火的玄妙关系,说得我口干舌燥,我甚至都想问问未央,我这么解释你信吗? 未央直接冷笑,说,姜生,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相信吗?! 我尴尬地笑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的,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哪里来的这么巧的事情?我只会当它是借口。 未央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姜生,就凭这条短信,我怎么骂你怎么打你,你都还不了手!因为你做了这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在婚前抢别人的未婚夫,你知道吗?! 我看着未央,心下觉得比吃了黄连还苦。解释,却更多地像是掩饰,可是,我却又不得不去解释。 我叹了口气,说,未央,不管你怎么想我,可是如果我真的想要凉生,想要破坏你们的关系,那么早在医院病房里,我就该冲进去告诉凉生,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没有,就是因为我不想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未央,我要为他冲破樊笼,需要短信吗?我也是一个有性格有脾气的姑娘,我如果真想要一个男人,我也会像你这样不管不顾,拉着他走人……可是未央,我没有!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哥哥和你在一起会幸福!难道一定要我去和你争抢这个男人,你才觉得圆满了吗? 突然之间,车内的空气变得异常诡异,我说得很爽,但是却在担心下一刻自己会和未央一起坠下这万丈深渊。 未央盯着我看,似乎在思索着我的话。 半晌,她突然开口了,语速很缓慢,缓慢得就像一段旧日时光,一字一字就像是刻在我心上一样。她说,姜生,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孩,想爱一个男子,想陪他过一辈子,为什么要这么难?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我从高一就同他在一起了,我爱了他八年。从什么苦都不知道,到什么苦都尝过……他在中国,我在中国,他去了法国,我跟去了法国……他学珠宝设计,我也学珠宝设计……就是为了让这个男人有一天会视我若珠宝…… 我以为我走在他身边,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我们总会长长久久……呵呵……我何曾想过会爱他爱到想不顾一切要嫁给他?我何曾想过自己会因为爱一个人也下作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停住了,一向高傲的未央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她说,姜生,你和凉生就算不是亲兄妹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了,但是户口本上你们兄妹之名是改不了的!这辈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机构可以去化解掉你们户口本上的这个关系!所以,你和凉生,就算是拼了命,谁又能成全得了你们两人的“在一起”?姜生,姜生,这一次,我求你了…… 未央对我说,姜生,这一次,我求你了! 一时之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骄傲的姑娘,每一次不是让我好看就是甩我耳光,拿捏我跟拿捏一团橡皮泥一样,现在却突然对我说,她求我了? 唉,原来她是不会相信她的哀求和警告其实都是多余的。我不可能也不敢觊觎她和凉生的这场婚礼,更谈不上去破坏去争抢。我有我躲不过的命运,我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可是,我也知道,这是我和未央之间不可能冰释的心结,解释不清的。于是,我只能麻木地、配合地点点头,嘴角弯起一丝自嘲的笑,苦涩而又难。小鱼山的风有些大,未央的手缓缓地从我的手背上挪开。她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于是,她的目光不再凄婉,声音也不再柔和,这是她示弱之后的警告——她平静地说,姜生,如果不能和凉生在一起,小鱼山这悬崖就是我和你最好的归处,我说到做到! 32 谁会在午后讲那个故事,用一种慵懒的声音,像个害羞的大男孩一样。 未央的车子绝尘而去,而我,一步一步走在小鱼山盘曲的环山公路上。 心,寂寞而苍凉。 如同被掏空了,再不敢有半分思量。 夕阳在天边,给整个山林镀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晕,那么矜持又高贵。我看着这熟悉的路,突然,想起了那个背城而去的男子,心微微地难过,却不敢任这种感情肆意游走。 我想起了小鱼山的房子,不由得,一步步走去…… 那栋承载了我和他太多故事的房子,如今是什么模样? 谁会在那里放起烟火? 谁会在那里弹奏起钢琴? 谁会在那里讲那个古老的故事,用那种淡淡的慵懒的声音,像一个害羞的大男孩,掩饰着,却又满溢着幸福的微笑?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我想把它带回家,给它盖个大房子,为它遮挡风雨;我想每天都给它煮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我想保护它一辈子,让它永远开开心心的,没有忧愁,再不哭泣。 我发誓,永远陪着它,永远牵着它的小猪蹄,绝不让它迷失在任何的路口;我想为它也变成一只大猪,永远同它在一起。 如果有屠夫对它举起刀,那么就让我挡到它前面,只要能保护它,我愿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一刻,我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我爱一个男人,愿意为他牺牲掉我的幸福;却原来还曾有一个男子,肯为了我,交付他的性命。 天佑,现在的你,还好吗? 章节目录 第76章狼烟·如梦令(1) > 楔子出局 城市的中午。 窗外的风很大,枝丫摇动。 他按掉手中的电话,嘴角勾起一丝优雅的笑,像一头狡黠的豹子,捕捉住了他心爱的猎物。 他知道,当未央得到这样的消息——昨晚,姜生,在凉生那里过夜了……下面会是一场怎样精彩的戏。 在他的构想中,接下来的好戏应该是这样的:天佑回城之后,在他的掌握之下,再次同姜生、凉生陷入感情纠葛,直至伤痕累累;当然,他们三个人必然得有个结局,而这场戏最好的收尾就是,姜生嫁给了他那万人迷的哥哥,然后,心里!永远!爱着!凉生!是的!永远!爱着! 他就是要看那个叫天佑的男人颓败!无助!万劫不复! 他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摸着空荡荡的裤管,心里像被撕裂开了巨大的罅隙,再多的幸福也填不满。 是的! 从他失去双腿那一天起,天佑一生的痛苦,就是他一生的快乐! 所以,在这场大戏里,他不想有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不希望什么未央、陆文隽夹杂在他想要看的戏剧里,那样他会觉得自己的力量掌控不住剧情的发展。 所以,他要想办法将陆文隽和未央清除出局! 还有,如何让心防那么高的天佑再次陷入呢? 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将一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他回头,却看见天佑站在自己身边,手里端着一罐冰咖啡,怀里还抱着那只慵懒娇气的叫冬菇的小猫。 天佑看了看他,声音微哑,说,天冷,别感冒。 天恩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笑笑,看着天佑额角的伤,说,天这么冷,你还喝冰咖啡,你是在嫌自己的心不够冷?哦,对了,哥,我按照你的吩咐,通知了凉生。听说她已经出院了。 天佑面无表情,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咖啡,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一般。 天恩看了看天佑怀中那只叫冬菇的傲娇的猫,笑道,哥,你心里有她,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幸福争一把? 天佑没说话,依然慢吞吞地喝着咖啡。 天恩笑他,说,那可是你不要命救下的女人,怎么就拱手让给了凉生?哥,你何必伪装自己,你心里明明有她…… 天佑依然面无表情,那冷漠的表情让人心寒,半晌,他毫无预兆地转过头,眉毛微微一挑,问天恩,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和她的事? 天恩突然愣住,喉咙里像被人硬塞进了一枚鸡蛋,咽不下,却又吐不出。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哥。 天佑不置可否地一笑,嘴角很轻巧,眼角却带着微微的伤感,他很显然不是很想天恩为难,于是岔开了话题,问道,五湖星空在办模特大赛? 天恩就笑,连忙接上话题,说,城里的小爷们集体发春了,找了这么个由头…… 对了,咱们家大明星苏曼可是骨折了,听说从四楼掉下来,估计得歇工一年半载,公司给媒体的通稿是,苏曼放下如日中天的事业去国外充电去了。 天佑没说话。 他奇怪的是自己的心对此居然微微有些排斥,呵,大概是这种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冶艳生活,他离开得太久了。 是的,很久之前,他应过她的——我给你四年时间,在这四年里,我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阅历别的女人,我等你想起我的眉眼,等你想起回来的路,等你回到我身边…… 然而,四年之后,终究还是一场背城而去。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猫,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呵呵,你代替不了小咪,而我,代替不了凉生。 ——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小鱼山。 随后,他补了一句: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回城了。 33 我和他之间,早已积重难返。 走到那个熟悉的路口,望着不远处的小楼,我突然停下了步子。 一些回忆,要去触碰的时候,果然是胆怯的。 小楼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树木之中,只是,那些枯败的爬山虎,让这栋楼显出了萧瑟之感。 我曾在这里住过,曾有一个男子那般宠过我。 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尘封的青石板路上,这段路曾是他专门新铺的,因为我同他提过,魏家坪的石板路,吱吱呀呀的,是我童年时最亲切的乡音。 往事总是感伤,触物总是伤情。 清冷的余晖带着微微的余温,洒在小楼的花园处。我发现有个人影在花榭处,静静地坐着,他似乎在听这隐隐风声,也似乎在远目这落日。 是……他吗? 不!他明明没有回城的。 是新的主人? 还是…… 那一刻,我的心像刮起了世纪飓风一样。 没等我走到小楼近前的花园中,却有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他们面色凝重,近乎面无表情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为首的男子满脸络腮胡,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他声音很冷,说,小姐,私人住宅,生人勿近! 我焦急地看着花谢处的那个人影,他似乎听到了花园外的嘈杂声,身体微微一动,但是却没有回头。 当我再望过去的时候,那影子已经消失在花谢深处了。 恍若一梦。102 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梦,只是看的人太入戏。 我没有呼唤,那是一个我不知道该如何出口的名字。如果是他,我和他之间,早已积重难返;如果不是他,不过是徒增伤感。 晚上回到家中,洗掉一身清冷。 梦里,阳光漫天,春花烂漫,花谢处,依旧是那个影子一样的男子,他冲着怀里的小宠物低低地笑,笑容很浅,却有一种凛冽的美。 他转身,我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可却看到他额角的伤,像狰狞的兽,叫嚣着心底的苦。令我在睡梦中心都无比酸涩,直觉得有热泪要涌出。 小宠物从他怀里跳出,我却发现那居然是冬菇那张欠扁的猫脸。 夜寒,梦不暖。 惊醒,却发现,人影杳渺。 黑暗之中,寻不到一个人,一双手,一个怀抱,一种温暖。 呵呵,该醒来了。 只是,一场火灾,冬菇没了。 34 这不是特稿,是这事儿特搞! 圣诞节,别人的圣诞老人忙着布派礼物,而我的圣诞老人却忙着回收礼物——花店没了,房子没了,就连冬菇,也没了。 我寻遍花店和住所的几条街巷,仍未见半根猫毛,不得不复印了一堆“寻猫启事”到处张贴,心情焦急而败坏。 复印启事的时候,我才想到,我居然连一张冬菇的照片都没有。 我都无法证明它曾在我生命里存在过,我甚至都怀疑自己,它的存在,会不会只是我的一个臆想。 八宝来过几个电话,问的都是,北小武今天回来不?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啊?我需要准备什么啊?他电话欠费了,我联系不上…… 我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安慰八宝,我说北小武和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一样,他是一种不可控生物,人类都已经阻止不了他了…… 八宝听后很开心,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她说,哎,今年五湖星空在筹办模特大赛啊,我要去参加,你让程天佑帮我内定一个季军吧……我…… 八宝最近在参加各种选秀赛事,一副生是娱乐圈的人、死是娱乐圈的鬼的架势。 我始终觉得,那种表面上的风光是需要太多牺牲和付出的,那种荣耀不是平常人可以得到的,那种辛苦也不是平常人可以忍耐的。 看看苏曼,镁光灯下,她美得如同女神一样;现实生活中,却得为了一个靠得稳的靠山,贩卖自己的欢颜。 想起苏曼,我就想起了陆文隽这个衣冠禽兽,还有我和他之间尚未践行的约定,不觉间打了一个冷战。 我转脸看着金陵,说,要不要写一个特稿? 金陵说,啥? 我面无表情,说,就是一个女的,倒霉极了,她有一个恨不得吞肉食骨的仇人,却不得不嫁给这个仇人。 金陵说,呵呵,这不是特稿,是这事儿特搞! 寒风渐冷,午后的阳光却好得一塌糊涂。我和金陵张贴完了寻找冬菇的启事。 金陵看着我说,昨天,未央开车送你回去时,没怎么着你吧? 我摇摇头,笑道,哪能啊?她是我嫂子嘛。 金陵就哂笑,一字一顿地说,粉!饰!太!平!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说,哎,你家冬菇那只蠢猫,不会跑小鱼山去了吧?念旧主、旧物、旧房子啊。 小鱼山?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提及这三个字时,我的心微微一凛,想起了那个如梦的黄昏,花谢下的人影,还有冷面冷口的保镖。 金陵说,要不,我们去看看?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35 我就是占有了她! 然而最终,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小鱼山。 大概是因为我想起了昨夜的梦境里,冬菇那张傲娇的猫脸。 出租车搭载我到小鱼山后,我悄然下车。宁静的午后,林木郁郁,偶有林雀跃上林梢,几声清灵的鸣叫,把整个冰冻的天空都叫暖了。 那栋旧日的小楼,依然如昨,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树木之中,不同的是,枯败的爬山虎已然被清除掉了,露出暗赭色的楼体,越显得时光匆匆。 依旧是那条青石路,依旧是专属过的爱与宠,依旧是我加倍小心地走着。 圣诞节的阳光,异常温柔,微微带着冬日不多见的金黄,洒在小楼上,洒在花园里,让此间看起来,像是落在人间的天堂。 花园深处,突然响起一阵低而清朗的男声,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说,小家伙,又乱跑! 我的心立时跳到了嗓子眼里,踉跄上前,只见一个挺括而落寞的男子站在雪松前,轻轻俯下身,抱起一团毛绒绒的小毛球。 那背影,是……他! 那声音,也……是他! 那声线里特有的醇厚和温柔,也是他! 他抱起冬菇的那一刻,眼里满是笑意,抬头,目光清亮,直到望向我。那一刻,四目相对,我登时失去了语,艰难地站在原地;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在望见我的那一刻,渐渐地,渐渐地凝结在了嘴角。 冬菇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向我扑来,最终停在了我们两人中间的位置,大概,它也嗅到了某种诡异的气息。 这时,五六个黑衣人从围墙处堵了过来,为首的依旧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他挡在我眼前,说,小姐,我说过了,这里是私人住所,生人勿近!生……人……勿近。 我悲凉地看着对面的那个男子,努力地笑了笑,哦,是的,我已经是他的陌生人了。他在不远处望着我,目光淡淡,嘴角紧抿,不辨悲喜。 冬菇蹲在我们之间的草坪上,迟疑着,仓皇着,不明所以地来回张望。 为首的络腮胡子上前一步,说,小姐,请离开。 哦,是了,我怎么可以这样大喇喇地站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房前,还目露悲伤?我是犯贱了吧。 我尴尬地转过身,仓皇逃离。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把我给揽入了怀里。为首的黑衣人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微微一愣。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有人!回头,却见是满面寒风肃杀的凉生。 天?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的余光惊慌一扫,却见他的座驾停在不远处,车门还大开着。 章节目录 第77章狼烟·如梦令(2) > 凉生面色凝重,眸中怒意波澜起伏,在他看来,我是一个想要见自己“负心”的男朋友,却被他的保镖阻拦在门前的妹妹。 他一把推开那群保镖,拉着我的手,大踏步走进花园,直奔天佑而去。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一拳砸在程天佑的下巴上,程天佑毫无防范,直接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微微的鲜血。他微微吃惊地看着凉生,却又瞬间坦然,嘴角弯起一丝嘲弄的笑。 我吓得尖叫起来,却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着说,凉生,你干吗? 凉生一把推开我,清冷的眼神看得我发疼,他走上前,一把把程天佑拽起来,揪着他的衣领说,你这禽兽!你不能娶她,干吗要了她?! 那些保镖本来看到表少爷闯进来不便阻拦,但此刻看到自己的主子被打了,连忙涌上前,然而程天佑冲他们使了一个冷冷的眼色,他们便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了。我一听凉生斥责天佑的话,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一样疼,很显然,凉生他,误会了天佑。 天佑做错过什么? 唯一的错,就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我怕暴露太多真相,慌忙上前拉住凉生,泪水泫然,声声哀切,我说,哥,我们走吧,这一切真的真的不怪天佑啊!哥。 哥?程天佑的眼中闪过一丝疑问,却又转瞬消失在他那黝黑若墨玉一样的眼眸里。凉生直接甩开我的手,漂亮的眼睛里蕴满了薄凉的怒意,声音那么清冷,仿佛一层寒冰,不似往昔,他说,姜生,现在,你给我在一边待着! 这是我从来没看到过的凉生,他的暴怒,他的冰冷。当他在医院里,得知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之后,他已将这一切都算到了那个电话永远在秘书台的程天佑身上,所以派陈叔去查他的下落;而此刻,他又恰恰看到了我被他的保镖阻拦的一幕。他转身看着程天佑,精美的面孔变得可怕,眼睛血红,咬牙切齿地说,你要了她,你让她怀孕,然后你抛弃她!让她打掉那个孩子!在她住院的时候不管不顾!今天,今天她来找你,妥协也罢,求你和好也罢,你怎么可以让你的保镖去阻拦她?!她是……她是姜生!是你从我手里夺……是……是你五年前答应我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姜生!你的良心去了哪里?! 说完,他狠狠地又是一拳,砸在了程天佑的下颌角。 我在旁边看着嘴角满是鲜血的程天佑,觉得自己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扑过去试图挡住凉生挥向天佑的那些拳头,却被凉生一把扯住胳膊,说道,他让你吃的苦还不够吗?! 这时,天佑突然大笑起来。 他晃晃荡荡地起身,也一把钳制住我另一只胳膊,脸上的笑容有些张狂,也有些薄凉,他冲着凉生挑了挑眉毛,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挑衅,他说,你给我这两拳是以什么身份,凉生?! 凉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程天佑会说这句话。 我夹在他们俩人中间,左右手被钳制着,他们互不相让,手上的温度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着我的皮肤。 程天佑用力地将我拉近,看着凉生,说,这两拳,如果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我无话可说!如果…… 他忍了一下,俊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轻薄的决绝,他低头狠狠地说,如果你这是以一个新欢的姿态来告诫我这个旧爱的话,那我告诉你,凉生,是的!我就是占有了她了!我就是睡了她了!我就是让她怀上我的孩子了,怎么了?!我吻过她的唇!享受过她的身体!听过她的呻吟!占有过她的一切!你弄死我啊!怎么了?!你五年前不是告诉过我,她是你的命吗?!怎么,现在,你介意了?不肯了?介意我占有过这个女人?介意她并非清白之身?觉得屈辱了?忍不下了? 程天佑这番刻薄而露骨的话,登时让我羞愤到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死在这两个男人眼前。 凉生脸色苍白,显然,他被程天佑刚刚的话给激怒了,原本清冷如玉的面容如同被烈焰灼烧着,不等他说完,就挥起拳头冲程天佑而去。 我转身,靠在天佑身前,企图挡住凉生,哭着求他,我说,哥,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你们俩这样啊!我不要你们俩这样啊! 天佑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我,愣了一下,但还是推开了我。 他没有躲,凉生那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他吃疼的表情微微一晃,目光里带着几许轻视,看着凉生,冷笑,说,呵呵,我告诉你,你要这些都受不了了,你就不配说什么她是你的命!更不配她爱你!你不配她为你的病打掉我的孩子!不配!! 说完,他像是困境里的兽,再也压抑不住怒气,狠狠地挥拳砸在了凉生的面颊上。天佑的嘶吼,痛苦而嘶哑,隐忍而悲伤,像绵密的针,直直地扎入我的胸口,痛到不能喘息。 一句“我的孩子”,四个字,让我悲辛无尽。 时至今日!时至今日! 他仍将这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不肯将那一夜的真相吐露在我面前。是怕我知道真相后痛不欲生吗? 天佑啊!天佑…… 我泪眼蒙眬,胸口像压了千斤巨石,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而凉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碎裂的光芒,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我,像是在探问,又像是震惊之后回不过神。 那个孩子……是……为了我? 为了……我? 为了我!…… 瞬间—— 误诊!血癌!骨髓移植!姜生!孩子……这一串关键词,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流蹿,联成线索,联成一段真相。 我望着凉生,在他那不敢相信的眼神里,往事一幕幕重现——那些屈辱!那些无助!那些掩饰不住的伤口!仿佛就在昨日,它们狰狞地露出鲜血一样的颜色,冲我微笑。我整个人几乎崩溃,哭着转身,推开那些保镖,掩面企图逃离小鱼山这处伤心地,却被绊倒在原地,只能抱着膝盖放声哭泣。 ……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凉生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他擦掉嘴角的血迹,放慢着脚步,迟疑着,缓缓地走来。仿佛每一步,都是一种惊扰,仿佛每一步,都抵足在刀尖之上。 我缓缓地抬起头,泪眼蒙眬中,是他苍白而温柔的面容,他眉宇间纠结着浓浓的心疼,却强压在眼底,不肯过多暴露。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满脸的泪水,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为我擦去眼泪,然而他的余光扫向了身边的天佑,却最终没有举起。 那一刻,他的心中似乎是有万语千,可是在他认定的那个属于我的男人面前,却只能无望地站在我的对面,无法拥抱,也无法安慰。 仿佛多一厘米的靠近,便会扰乱了分寸。 仿佛多一分的肢体的温柔,便会让那些隐忍崩裂。 最终,他开口,清冷的声音里满是疼惜,几乎忍泪,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这句话出口,我的眼泪更溃不成军。那时那刻,我多么想自己能多一份执拗,多一份不管不顾,哭倒在眼前男子的怀里。 那是我梦想了一生的怀抱,那是唯一能给我安慰的肩膀。 可是,我却,不能。 凉生几乎是僵硬地站在我的面前,不能进,也无从退。 仿佛进一步,便会是一场万劫不复。 他似乎是控制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地开口,那么艰难,他说,姜生,你可知道,你打掉的那个孩子,是程家……未来的继承人,天佑他……确实很难接受。你要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痛苦。 他几乎是支离破碎地说出了这番话。 我抬头,警惕地看着他,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下一句话里,随时会出现一把锋利的刀,刺穿我整个心脏。 果然,他说了。 他说,姜生,你如果放不下他,就别总是那么倔强。说到这里,他自己仿佛也被刺痛了,声音有些抖,但还是说了下去,姜生,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能不知道?做这种人家的女朋友,将来还要做人家的……妻子,你要懂得退让,懂得认错……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跟他说。我替你去跟他,认错……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凉生,久久回不过神! 突然,我笑了,喉头间似乎有种血涌的腥甜的味道,散在我的嘴角,却是笑靥如花。我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笑到噙泪,指着不远处的程天佑,对凉生吼,是啊!我爱天佑!我放不下他!他就在我的心里,长了根!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他!每日每夜都想告诉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爱到我说不出口!爱到我变成了哑巴!爱到只能把他一辈子放在心底!爱到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永远只能他在世界的这一头,我却只能在世界的另一头!爱到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呵呵!凉生,我爱他!怎么办?你帮我!你教教我!怎么办?! 那一刻,我被凉生的话刺激得像是中了魔障,再也不能像一台精准的电脑一样控制自己对感情的收放了,只能像天下所有被伤了心的女子,对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说着倔强而口不对心的话。 不疯魔,不成活。 凉生愣了愣,突然,也笑了,眼里涌动着莹莹的光,他看了天佑一眼,又看着我,说,你若能早对他这么说,他又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和你分开? 我也笑着说,是啊,他又怎么舍得?我说,哥,你去告诉他,我舍不得他,你去求他,让他不要离开我,你去啊! 可是话说完了,我却后悔极了。 凉生像被推上了悬崖,他看着我,又回头看着天佑,最终,他声音泛着苦涩,说,天佑,姜生……她太年轻,你忘记她的这些不好吧! 天佑闻哈哈大笑,双目血红,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能不住地大笑,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无限悲凉。那座隐忍的火山,像是会随时爆发,又像会随时消亡。他悲苦无奈地摇着头,喃喃,姜生,姜生……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着我的名字,却说不出话。 可是,我能知道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一定是想说,姜生,姜生,你,真狠!你唤着我的名字,却诉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深爱! 姜生!姜生!…… 圣诞节,小鱼山,野木荒凉,我和凉生,像是充满警惕的刺猬,带着伪装的面具,彼此给彼此捅着刀子,而天佑,却像一个无辜的道具,悲愤而绝望。 就跟华山论剑似的,看谁先砍死谁,看谁先崩溃。 只见硝烟,不见泪光。 此种滋味,真真爽到骨头里! 呵呵。 是不是,只有更狠一些,才能更疼? 疼到忘了你,忘了爱。 我们三个人矗立在原地。 寒风漫天,太阳也躲开了。 圣诞的天空,飘起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两个站在误会彼岸的男子,一场嗜血悲绝的战役。 众人皆纠结于彼此心底不肯提及的秘密真相。 那些保镖们一下子看爽了,往日都是他们奋战在肉搏第一线,现如今他们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站着,看着程家的两位少主人在肉搏,肉搏完了,还赠送年度感情大戏,奸情四射,狗血淋漓,而且门票全免,环境也优雅。 直到程天恩到来,他们才诚惶诚恐地散开。 天恩一下车,看到我们三人的狼狈,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轮椅飞转,走上前来,眉眼间全是关心,说,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78章绝地·将军令(1) > ——一寸相思一寸灰。 楔子骨梳 我有一双臂膀,于这世界,却给不了你一个拥抱。 我有一束目光,于这人间,却不能投向你的身旁。 我有多少心疼,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别人用尽了力气,去爱, 我却用尽了力气,去不爱。 别人用尽了温柔,去证明,爱。 我们却用尽了伤害,来证明,爱。 姜生,小鱼山,你哭乱了发丝,倔强地笑着,在那一瞬间,我多么想不管不顾,将你揽入怀里。 多想,一个拥抱,便到云荒。 听你说爱他,真的很好。 我亲手打磨过一把骨梳,红豆刻了你的名字,反嵌入骨里。 那个红豆下的名字,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等待你嫁人那一天,将送之于你同他的婚礼……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36 因为你很重要,所以,她,愿意为你坚强。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天恩也跟了进来,他将助手和保镖们都留在了门外。刚刚,在小鱼山,硝烟凝冻。 尴尬之气冻结在四周,雪花甫一落下,天恩便笑着,试图破开现场的僵局,主动请缨,将我送回家。 离开时,他看了天佑一眼,又看了看凉生,说,你们俩,都该好好冷静一下。 天恩进了屋子,环顾客厅,故作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说,回了城,不去爷爷那里看看,倒躲在小鱼山斗殴,姜生,你可真有本事。 我不看他,现在,任何伤害对我来说都无意义,我几乎麻木了。 我默默地走到客厅里,拿起封存着钥匙的信封,递给天恩,没有说话。 天恩愣了一下,打开信封,看见了钥匙,又环顾了一下我收拾停当的四周,笑道,怎么,姜生,你要把我哥彻底抛弃了?凉生成了你的新恩客了?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天恩并不在意,他懒懒地,语调极其不屑,似乎在故意撩拨我的怒意,说,你就是退还了这套房子,也改不了你是个寄生虫的事实!你的一切就是靠男人!你不是还有花店吗?那不也是我哥哥的恩赐吗?有本事你一起归还,何必假清高! 就在这时,金陵从厨房闪了出来,她手里端着一杯水,直直地看着天恩,神情不似过往那样畏惧和不安,而是一种漠然。 哦,是了,下午,她在公寓里帮我做最后的收拾,我说我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可是却鬼使神差地去了小鱼山…… 天恩一看到金陵,脸上微微有了尴尬之意。 这一点都不像他们当初的样子,以前的天恩,总是在金陵面前极度漠然,而金陵总是很委曲求全。 看来,我没猜错,金陵性格的激变,是遭遇了什么,而且这遭遇极有可能和天恩有着某种不可说的关系。 金陵将水递给我,看着天恩,冷笑道,可真没听说,谈恋爱,有赠予就变成寄生虫了。恋爱时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给你依靠,分开之后就变成了“一切靠男人”?!女朋友难道是银行?存进去的东西,分手的时候,可以再要回来?程家二少啊,你可真会计算哪! 天恩闻脸色微变,他星眸微沉,看着金陵。 金陵很坦然,站在他面前,记者工作锻炼出了她十足的御姐范儿。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女孩,初学坏,抽烟,喝酒,文身,混在校园,混在街头。那个叫天恩的男孩,给了她一个微笑,一双手,于是她便认定了那是天堂,于是抓住他的手飞向了云端…… 然而,他失却双腿之后,性情大变,从天使变成了魔鬼。云端之上,他撒开了牵着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从高空坠下,万劫不复。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像一个影子,追逐着他的消息,他的脚步。她粉身碎骨,变成了孤魂野鬼,都还在相信,他心里是有她,只是因为失去了双腿,才狠狠地将她推开……直到最近,她性情大变,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业已看穿,所有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们两人在我眼前僵持着,我都能从他们互视的目光里看到霹雳闪电。 最终,天恩冷笑了一下,说,你们女人啊,总是有理由! 金陵一把拉过我,拉到天恩面前,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她说,总有理由?!这是公道!你们程家从她手里夺去了一个凉生!哦,是的,对于你们来说,一个亲人算得了什么?当你的亲人离去,你们的集团照样运转!股市照样牛!聚会依然不断!可是,对于当年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说,凉生就是她的所有,她的天!你指望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不依靠亲人,可能吗?你让她去做什么?做小姐还是做童工?!如果凉生在,他就是拼了命也会让她安安稳稳地长大!供她读书,让她无忧地生活在大学里!这是你们程家该替凉生给她的!怎么到了今天,却变成了施舍?变成了她是寄生虫?!你们不要太不要脸好不好!你们有本事收回这一切去,把凉生还给她,把凉生失踪的那五年还给她啊!你们倒是还啊!现在,你们就是把全世界都摆在她面前,我告诉你,都抵不过一个凉生!别说一个破花店,几件几口所谓的破锦衣玉食! 金陵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哭了,委屈而心酸。 于这个世界,我确实什么都不想要;唯一想要的,却是我永远够不到的。 我不知道她和天恩发生了什么,让她说话可以变得这么硬气,我只能把它看做,当我被攻击的时候,我的朋友肯在我面前站成树的姿态,挡住这风雨。 如果替我说话的人是一贯泼辣的小九,或者是一贯维护我的北小武,甚至是口无遮拦的八宝,我可能不会这么感动,可这话却从一直委曲求全的金陵口中说了出来。因为你很重要,所以,她,愿意为你坚强。 37圣诞快乐! 天恩走后,金陵不肯让我窝在家里,说圣诞节怎么也不能过得像个怨妇似的,于是,不顾我的反抗,将我拉到了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的名字叫“小荷”,俗中见雅,紧靠在“宁信,别来无恙”pub旁边。金陵说,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晚上狂欢时方便。 城市的傍晚,天色昏暗,小雪薄薄。 咖啡店窗外的景色,真的很合适大哭一场,或者沉沉睡去,唯独不合适喝咖啡。我忍着酸涩的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杂志,努力地告诉自己,明天将会是崭新的一天。金陵就对着录音笔整理采访稿,直到未成年美少女八宝找到我们的时候。 八宝是百忙之中来为“圣诞之夜北小武王者归来”晚会做现场指导的。 金陵说,我看北小武肯定在骗我们,他今天不会回来了。你就别忙活了,八宝。我点点头。 八宝看着我微红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眼,说,姜生,你和北小武的感情不一般啊,他今天回不来,你眼睛都红了。 我直接噎住,天知道我刚刚在小鱼山经历过什么。 这时,未央来短信了。 她用的是凉生的手机,短信上亲切地说道:姜生,圣诞节,今晚我们一起过吧?人多还热闹。 金陵把脸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笑,说,啧啧,这哪里是邀请,这分明是示威啊。八宝将她精美的小脸蛋也挪过来,说,示威?示他妹! 金陵就掩着嘴巴笑,说,对对,就是示她妹! 我看着金陵和八宝一唱一和,忍不住挠头。 金陵一直对八宝和薇安之流比较钟爱,原因很简单,她们生龙活虎的姿态总能给这个媒体人以绝命的刺激。 八宝仔细看了看我的手机,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眨巴着两只黑眼珠,说,我靠,“今晚我们一起”,这不是3p吗?姜生,你们可比我们娱乐圈里的人还混乱。 闻,我满头冷汗,金陵的瞳孔极速缩小又极速扩大,她看看八宝,又看看我,自叹不如。 我在金陵和八宝的深情注视下,客气地回绝了未央。 我怎么会不懂呢?她不过是希望我和凉生之间,连一个简单的“圣诞快乐”的短信都不要有。 未央看到我的回复大概甚是满意,于是回了一句:好可惜。圣诞快乐。 每当圣诞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三个人。 一个是凉生,他给我讲过雪王子的故事;一个是天佑,他为我燃起少女时代的第一支烟火,给我弹奏过那支动人的钢琴曲;还有一个是小九,她说,圣诞节,要记得吃苹果,那么你盼望的人,便会来到你的身边…… 我和金陵曾四处打探过小九的下落,因为总是找不见苏曼,所以,一时也找不到小九的下落。上次倒也碰见过苏曼,可我总不能在她跳脱衣舞诱惑陆文隽的时候,煞风景地冲出去问她小九在哪里吧。 八宝突然开口,说,姜生,我见过那个小……金陵一把抓住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转头冲我笑道,小棉瓜是吧?姜生,你放心,我替你去看过她了。唉,要是北小武不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过圣诞吧。八宝被抢白后,僵硬地吐了吐舌头。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看她俩,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时,突然有陌生电话打来,我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唯恐是陆文隽想起了那个婚约,或者是程天恩突然又来消遣我。 我看了看金陵,迟疑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一阵无比欢脱的声音。我一听,居然是北小武! 我还以为他又失踪了,还以为他说圣诞回来是骗我们的。 他鬼哭狼嚎一样地说,喂,姜生,我回城了,不过人在交警大队,交通违章,快来捞我啊! 我拉着金陵出门的时候,八宝疯了一样摸了摸脸,然后抱着脑袋跑了。 我先前以为她是要去找北小武,后来一出门,发现不见她影子了,我和金陵面面相觑,不知道八宝闹得又是哪一出。 38 交友有风险,选择须谨慎。 我和金陵风风火火冲到交警大队的时候,那里已经下班了——要说国家编制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必加班加点。 我寻思着北小武会在哪里呢,圣诞节又不是愚人节,他没必要逗我们空欢喜吧。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只见灯火阑珊处走来几个人,为首的就是北小武,他、他牵着一头、一头毛驴! 金陵当下就疯了,她说,这交通工具真时髦啊,姜生!这交通违章也太帅了吧!我一看北小武那坨快要卷在一起的长头发,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可是没等我走上去,就看到他身后那个长身玉立的禽兽陆文隽了。他正对着一个身着交警制服的人淡淡地笑着,似乎是表示了一下他的感谢。 我如遭雷击。 北小武一见我,拽着他的小毛驴就嚎叫着冲我奔过来了。他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哦,确切地说,是他、我和那头毛驴抱在了一起。 他甩着激情而有力的胳膊冲着我的小身板就“咚咚”地捶了几拳,说,姜生妹子,哥想你啊!来,让我看看! 其实,这么多年,北小武比凉生更像我的哥哥。 他这几“锤头”下去,我的眼泪都被他硬生生地给拍出来了。 这时,陆文隽一脸笑意,款款走上前,特绅士地给我递来一方手帕,语气恳切,说,姜生,天冷,风大,别哭皴了脸。 我眼睛血红,死死地瞪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当金陵和北小武在我身边时,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加满血的女战士。 这大概就是朋友的力量吧。 北小武转身,接过手帕,忙不迭地给我擦眼泪,说,姜生,多亏了陆医生。闻我的眼泪冒得就更汹涌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是有多堵,可惜北小武他们不懂啊。 北小武先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就笑了起来,有些心疼地说,哎哟,姜生, 看你,哭成这样了,不就是半年没看到我吗?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 金陵有些奇怪地望着我,她也拿过手帕,给我擦眼泪,说,哎,姜生,你啥时候这么脆弱了?未央那么牛屎的女人都没逼出你的眼泪来。这让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以为你爱北小武爱到骨头里去了呢。好了,好了。 我心里难受啊,可是却解释不出,只能让眼泪大颗大颗地冒。 陆文隽站在对面,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我,气度悠闲。他玩味地挑了挑眉毛,仿佛在挑衅。 那一刻我真想冲他脸上泼硫酸。 可我一想起凉生,顿时就觉得整个人被抽干了一样,刚才涌起的所有的决绝和勇气都消失了。 金陵看着北小武身边的毛驴,也不顾我的眼泪直冒,就去摸那毛驴。 那毛驴一被摸,就很激动,甚至激动得人仰驴翻。北小武和金陵就跟那头毛驴纠缠得好不热闹。 陆文隽则走向我,笑得异常迷人,他说,说实话,我不该这么热心肠,不小心听了你的电话,知道你朋友有难,我就坐不住了。 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他哪里是在说他的热心肠,他分明是在向我示威——瞧见了没?姜生,我不必在你身边,我都可以监听你的一举一动! 说完,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冲我颈项间轻轻吹了口气,说,听说凉生要结婚了?看来,他对你也没多少感情嘛。我都不知道自己跟你这场交换有没有实际价值…… 我立刻转身看着他,说,那你不要跟我结婚! 陆文隽立刻冷下脸,说,好啊!那就让凉生去死! 我便说不出话来了。 陆文隽理了理我的发丝,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结不结婚我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下命令了?!算了,这次我就当你是娇嗔了。还是说,你这是在提醒我早日娶你过门?不过,姜生,你倔强的样子可没有你在床上的样子可爱…… 你闭嘴!他的话令我倍感屈辱,浑身直打哆嗦。 陆文隽就哈哈大笑,一副很张狂、很肆意的模样。 这时,金陵和北小武牵着消停下来的毛驴走过来,说,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陆文隽用手掩着嘴巴,说,没什么,我就是说,姜生……姜生的样子好可爱,哈哈,是吧,姜生? 我敢怒不敢,只得低头尴尬一笑,心里苦极了。 陆文隽托词医院有事离开了,冲我们斯斯文文地说了句,圣诞快乐,各位。 他走后,北小武很欢乐地看着我,说,哎,姜生,你怎么了?脸拉得那么长,跟我家毛驴似的!老子这交通工具帅吧?告诉你,我今天遇到一男青年,留着一爆炸头,骑着一破摩托,挂着低音炮放《月亮之上》,老子直接骑着这毛驴,尾巴上挂一音响放《爱情买卖》,立刻秒杀了那厮。他回头看哥为什么会这么帅,结果撞了。哥就骑着毛驴在那里看热闹啊,结果就被警察给逮住了……幸亏你的医生陆文隽来得快啊,否则,我还过什么圣诞节啊! 说完这一通,他把毛驴的缰绳一把塞我手里,说,喏,圣诞礼物!姜生。我直接疯了。 末了,北小武又补了一句,原来我是要给你捎你爱吃的驴肉火烧的,可一想还不如搞一头驴回来,你可以啃一年了,帅吧? 我苦着脸看了北小武一眼,说,帅!真!是!太!帅!了! 金陵摸摸毛驴的脑袋,又摸摸我的头,说,好啦,知足吧,丢了一只猫,换来一头驴,你这辈子,值了! 北小武和金陵这活生生的案例,告诉了我们,交友有风险,选择须谨慎! 39 真相永远是你埋都埋不住的! 圣诞节的酒吧,人气暴涨。 我一个失意至极的人,却随着北小武过着太平盛世的生活。 灯红酒绿之下,那些high着的人,似乎每个毛孔里都恨不得挣脱出一个妖怪来。空气有些浑浊,我们进去片刻就冲了出来。北小武一手拿着烟,一手拎着酒,对我和金陵说,哥年龄大了,酒吧里的小妖精们,哥搞不赢了。 金陵就拍拍他的胸,说,搞笑,说得跟你搞过似的。怎么,出去半年,准备放下小九了吗? 北小武笑笑,说,别搞了,谁是小九啊? 他这么一说,我倒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只觉怅然,却又隐隐劝说自己要释然。要放下一个人,是多大的不容易啊。 金陵就笑道,哎哟,你牛了啊! 章节目录 第79章绝地·将军令(2) > 北小武就笑着指着金陵对我说,咱们金陵现在不一样了,一看就是记者范儿!口齿伶俐,不像以前,就是一个知道苦读书的傻大妞!说完,他就哈哈大笑。 金陵说,好吧,你要是忘了小九啊,那别忘了八宝这姑娘。她其实不错,虽然年龄小了点儿,但不介意你老牛吃嫩草,哈哈。 说完,她转脸看我,说,八宝怎么了?你不是给她打电话了吗?全都等她吃饭 呢,她在家里磨叽什么? 我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北小武就在一旁笑,从他的眼角余光,我能看到一种时光更迭的悲凉,可他依然说得很欢脱,哎,金陵,你现在也单身啊,忘了天恩了吧?要不考虑一下陆文隽?家大业大,人又斯文。 我一听立马血脉逆转。 北小武说到这里,又“咚咚”给我两拳,嘴巴里叼着烟卷,说,哎,我说姜生,陆文隽是你的心理医生,这根皮条,啊,不,红线……你一定要给你姐们儿拉啊!那一刻,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来表达自己对北小武的思想感情了。 金陵就笑,说,我很享受我的单身。好了,不乱扯了,我们去找个地儿吧。今儿过节,我做东吧! 寒风微微的夜,停止了飘雪的圣诞,我们三个人围着城转了又转,最终,北小武一头扎进了巷子弯。 此刻,他已经喝掉了一整瓶伏特加,鼻子眼睛都快肿到一处了。他指着那些冒着热气与炭火光的小摊对我和金陵笑,说,忘不掉的还是老地方! 然后他又冲过来“咚咚”给我两拳,微微吐着酒气,笑,最好的还是老朋友!一晚上不到,我已经快被北小武给拍肿了。 圣诞夜的巷子弯,也很热闹。 麻辣鲜香的腾腾热气中,夜也变得温暖起来。 那些年轻的小情侣,男孩握着女孩的手,不住地呵气;还有同宿舍的朋友,三五成群,都坐在夜色弥漫的小吃摊上说说笑笑,那么热闹……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我连吃一颗烤红薯都要掂量半天的年纪。 那时,我曾羡慕别的女同学手中的两块五毛钱一管的润唇膏,樱桃味的,草莓味的,还有薄荷味的……低低回回,是少女时代的梦;而如今,几百元的唇膏,却始终画不出那个年纪的惦念。 那时,高中食堂里的饭菜,凉生总是会找到细细的肉丝,放到我的碗里。吃一顿肯德基,是需要积攒好久好久的奢侈。 那时的他啊,好帅,走在校园里,就像是一处暖暖的风景,笑一笑,便是春暖花开,四海潮生…… 还有那时的天佑,那么年轻,别人都称呼他小公子。就在这巷子弯,他满身鲜血地闯入了我的生命…… 就在我恍惚于回忆间时,北小武戳了我一下,说,你哥呢?啥时候过来? 我看了看金陵,金陵连忙笑道,我早给凉生和八宝打过电话,告诉他们地点了,估计他们正往这里赶呢! 北小武要来一打啤酒,一边啃着鸭头,一边说,这个王八蛋,要结婚了我居然不知道! 然后他转头看看我,说,哎,姜生,程天佑呢?圣诞节怎么没陪你啊? 我看着北小武,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告诉他我们分手了,他会在接下来见到凉生时乱说;我又不能违心说我们很好,因为对面的金陵是知道的,我们根本不好。 金陵并不帮我,而是闷闷地在冷风里喝着小啤酒,和北小武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我怎么回答。 我实在应付不来,就故作没心没肺地冲北小武笑道,嘻嘻,你猜? 北小武倒也豪放,直接一个鸭头砸我脑袋上,说,猜你姐夫! 所幸,他没继续追问。 巷子弯的夜晚,空气冷而湿,似乎酝酿着一场飘雪。 我始终认为没有飘雪的圣诞夜,不是圣诞夜。 以前飘雪的圣诞夜,北小武总是抱着个苹果,跟傻鸟一样呆呆地等小九;而今晚,他抱着鸭子头,说是不再等待了。 金陵眯着眼睛看着巷子弯,有些感伤地说,就要这么拆掉,建成高楼大厦了! 唉,以后该去哪里找回忆去?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伤感,久久不散。 就在北小武和金陵推杯换盏,畅谈高中时代种种扯蛋的青葱和美好时,八宝妖妖娆娆地飞奔了过来。 兔毛小披肩,曳地晚礼服。 高挽着发髻,盛装出席。 北小武当场呆了,拼命揉眼睛。半晌,他对我和金陵说,她中邪了吧? 八宝见到北小武,并不欢脱,而是很淡定地坐下,姿态故作优雅,其实还是像个穿着妈妈高跟鞋的小女孩,改不掉稚气。她很不在意地看了北小武一眼,拖着长音,说,噢,你回来了。 这大概是八宝最近不知道从谁那里学来的理论——对男人,越在意,越要显得不在意。 所谓,欲擒,而故纵。 然后她摇了摇手,说,哦,我来晚了。圈子里最近忙得很,各种通告。唉。柯小柔说,我需要一个经纪人了。姜生姐,你花店没了,不如来给我做经纪人吧?我和金陵看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北了。 北小武就笑,冲八宝递了个鸭头,说,半年没见,还是一小傻子!你长不大啊,八宝?人家姜生是将来的程夫人!瞧这巷子弯的改造,将来都是大楼啊!就这钱,也不过是人家男人身上的九牛一毛!你要人家给你做助理?你吃屎去吧你! 八宝推开他的鸭头,傲然一笑,直接一个优雅的起身,然后,飘然而去。 我和金陵直接傻眼了。 八宝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鬼都知道她这些日子对北小武的归来可是哭天抢地般的期待,可如今却跟个跑龙套的似的,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了。 北小武打了一个酒嗝,冲我和金陵说,告诉我,那货不是八宝! 我和金陵双双转头,对着北小武说,那货确实是八宝! 圣诞节,确实是一个满怀心事的节日。 八宝走后,我们三个人,就在巷子弯,喝着小酒,吹着小风,等待着凉生。 北小武转脸问我,凉生要结婚了,你和天佑也快了吧? 我低头笑笑,这真是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金陵酒喝得有些多了,她直接来了一句,快什么快啊?他俩人分手了。你说,孩 子都有了,能说分就分吗?姜生,你说,是不是他们家族看不起你,不同意你们在一 起,于是程天佑就逼着你打掉孩子,送你一套房子做安慰啊?! 北小武闻直接被呛到了,接着就是死一样的沉静。 他呆呆地看看我,又看了看金陵,突然一把捞过我的脑袋,说,我靠!他把你抛弃了!老子废了他! 北小武一发飙,周围几张桌子的人都望了过来。 我一把拉住北小武的胳膊,示意他别这么咋咋呼呼,低头说,与他无关,是我……不好!天佑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是我配不起。 北小武就火了,说,你怎么会不好?怎么会不好?!就知道这些富家子弟靠不住,我怎么能把你留在他身边!凉生这个当哥的,不是混蛋吗?失踪了整整五年,他怎么当哥哥的…… 这时,有人在背后突然给了一声尖叫:什么哥哥?根本就不是哥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 我脸色霎时苍白,猛回头,就见柯小柔一身黑衣,幽幽地立在寒风中,兰花指翘着,直指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柯小柔的嘴巴里又蹦出了第二句: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当时我真想拿着十串肉塞进他嘴巴里。人类阻止不了北小武,而柯小柔是神仙都阻止不了的! 我不过是不肯跟他做“姐妹淘”,他就这么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生活的上下左右,逃都逃不掉。我不知道他今晚是怎么找到巷子弯的,又是怎么一亮相就放冷箭……哦,对了,八宝,八宝知道我在哪里啊!八宝知道了,柯小柔能不知道吗?我脑袋直接大了。 我一把拉过柯小柔,转头对北小武和金陵干笑道,这不必介绍了吧,呵呵,柯小柔,我姐妹! 说完,我就学北小武“咚咚”地捶了柯小柔几拳,重复道,好姐妹!哈哈,我们俩最近在一家剧团做志愿者呢,练话剧,他都练得走火入魔了,呵呵。其实,我内心都快哭了。 我想说,好吧,柯小柔,我输了,我终于承认了,我们是好姐妹!我以后会永远跟你分享隽隽这只禽兽所有的欢乐哀愁的。你低眉绣花,我就团扇扑蝶;你娇唱小曲儿,我就含羞抚琴;你临水照影,我就荡秋千…… 柯小柔一听“姐妹”俩字,顿时眼冒绿光。他大概觉得自己历经磨难,终于修成正果,将来终于可以名正顺地晃荡在陆文隽眼前了——其实,我也很难理解他的逻辑! 柯小柔妖妖娆娆地坐下了,看了北小武一眼,又嫌恶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低低地嘟哝了一句:一群山炮,来这种地方。 北小武和金陵还沉浸在刚才那种震撼中,刚回过神来,就听到有人骂自己山炮,于是双双怒了,一个挥着鸭头,一个拿着肉串,指着柯小柔的鼻尖说,你说什么?给老子再说一遍! 北小武长时间没有整理过自己的形象,整个人有些粗狂,显得有些凶悍,所以柯小柔一看北小武发飙,立刻哆嗦着又漏出一句:医院都鉴定了,她和凉生没有血缘关系! 顷刻间,飞沙走石,人仰马翻。 真相永远是你拼命埋都埋不住的! 40 你要是爱他,管他跟谁结婚,刀山火海,老子给你去抢婚! 天空突然飘起了夜雪,这注定会是一个无眠之夜。 我坐在花店门口,金陵抱着酒瓶看着我。 北小武靠着墙,一声不吭地抽烟,烟头火光明明灭灭。 我交代得很简单,忍着眼泪,忍着伤心。 我说,凉生病了,我想这世界上只有我能救他,为了能和他配型成功,我打掉了孩子。可是医院里的报告单上却说,我们毫无血缘关系…… 北小武将烟头踩在地上,低着头,不看我,说,你爱他? 我没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值得庆幸的是,凉生是误诊。他要和未央结婚了。 我想我也不必告诉他这个真相,这对我们价值不大…… 北小武抬起头,看着我,目光坚定,说,你爱他! 我依然不去理他,依然自顾自地说,因为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我们永远是兄妹…… 北小武一把将我拉起,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爱他?! 我还要说其他的,避开这个话题,北小武却眼睛红红地说,混蛋,我问你,到底爱不爱他?!你要是爱他,管他跟谁结婚,刀山火海,老子给你去抢婚! 说完,他拉住我就往外走,说,走!找他去! 我苦苦拖住了北小武,摇头说,不要这样,北小武! 金陵走上前,拉住我,说,姜生……然后她低下头,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是凉生送你去医院的吧?那这辆车就该是他的。 相片上的车,车头被撞烂了,浓烟四起,场面惨烈。 金陵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同行给我的,但是我能推测出,火灾时,凉生开车撞开了花店的门。姜生,一个男人,连命都肯给你了;而你,连孩子都能为他放弃……既然没有血缘关系,姜生,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止你们在一起!北小武一看相片就疯了,说,都这样了,你们俩还苦逼地互相折磨什么啊?!我看着金陵和北小武,内心痛苦无比,却自知不能说出真相。我说,求你们了,别逼我了,我有我的痛苦啊,我们不能在一起!求你们了,别逼我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结束了,我不想再这么痛苦地纠缠下去了。让我过新的生活吧,让凉生过新的生活吧,求求你们了! 北小武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我们怎么会逼你?我们就是想你幸福啊! 我哭着说,如果能幸福,我比你们更想得到啊,可是,金陵,北小武,我得不到!求求你们了,别逼我了!我有自己说不出来的苦衷啊! 金陵愣愣地看着我,表情复杂。 我抓住金陵的手,说,好,不说我的苦衷,只说未央,只说婚礼。金陵,你也是女孩子,你也会爱一个男人,如果谁将这个男人从你的婚礼上抢走了,你这辈子怎么过啊? 金陵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说,我会恨死这个男人,会恨死这个女人,我会报复,或者会自杀……可是,无论是哪种结局,凉生都不会幸福!如果他不能幸福,我们俩人谈何幸福?然后,我转身拉着北小武的衣袖,哭出了声音,我说,北小武啊,我们俩人真的、真的不能在一起啊…… 北小武一句不吭,坐回了巷子弯,喝着闷酒,仿佛要将这个秘密淹死在自己的胃里,才肯罢休。 金陵从北小武那里要了一根烟,开始抽起来。 我坐在他们对面,望着天空中淡淡的飞雪,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宣判。突然,北小武就着酒劲,开始唱起歌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是个傻逼,一只是个白痴,真可爱,真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我抬头,发现原来凉生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暗灰色的风衣,蓝色的围巾,让他看起来温润而儒雅。 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的样子。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仿佛细吻。他的眼眸中闪过淡淡的温柔而悲悯的光。 未央站在他身边,穿着雪地靴,一副小鸟依人状,满脸泛着微微的红,那是幸福的光芒。 北小武从醉醺醺的梦游状态中抬起头,看到凉生那一刻,他原本已经红了的眼睛,突然又红了一圈。 这五年里,他应该想过很多次与凉生再次相遇的场景,但绝对不会想到是在这种复杂而无望的心境之下。 凉生看到北小武的时候,嘴角微微抿紧,那是一种克制的伤感。 北小武看着凉生身边笑靥如花的未央,又看了看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狂放而悲凉,穿透了整个雪夜。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着我,不顾我的反抗,走向凉生和未央。我的心揪得紧紧的,直想逃掉。 北小武最终放开了我的手,他借着酒意,走上前去,冲凉生笑笑,目光悲凉,却生生掩藏了某些真相。他拍着凉生的肩膀,用夹杂着浓重鼻音的语调,颤抖着说,真好!真好!真好啊!要结婚了!要结婚了!真好!真好! 那一刻,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只能用这种重复的话语纾解着内心的痛苦和矛盾。 未央笑道,婚礼的时间你们知道的,四月第一天。好啦,别跟我说是愚人节,我不想听!哈哈!只是这天的阴历日子是吉日,我们卜算过。然后,她就冲我和金陵晃了晃手上的婚戒,说,刚给我的,求婚啦! 凉生笑着看看未央,又看看北小武,说,能见到你真好! 说完,他一把将北小武拥进怀里,狠狠地拍着他的肩膀,久久说不出话来。北小武也拍着凉生的后背,眼睛红红的,大叫着,愚人节啊愚人节!居然是……他妈的愚人节!哈哈哈哈!新婚大喜啊!早生贵子啊!白头偕老啊!永结同心啊!未央笑嘻嘻地看着这两个男人的拥抱,大概她今晚心情真的很好,因为一直对婚礼充满抗拒的凉生,突然向她求婚了。 一直以来,凉生都是抗拒的,虽然他们手上血戒如花,但是凉生却从不肯给她一个正式的回应。上次,她私自做出了喜帖,私自定下了婚期,却把他惹怒了。他对她说,未央,别这样。我没做好准备。我不想做一个不负责的男人。我希望我娶那个女人的时候,是我认定她的时候,而不是我心里有别人,却用她来掩饰。可今天这个圣诞日,他从外面回来,脸颊微伤,却突然跟她求婚了。 他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什么。 可是究竟在逃避什么呢? 什么会让他如此恐惧? 然而当幸福来临的时刻,她却思考不了那么多。 这个雪夜里,她甜蜜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和他的兄弟深情相拥,并享受着略微诡异却也中听的祝福。 她走向我和金陵,说,你们要不要给我做伴娘啊? 忽然,北小武抬手,狠狠给了凉生一拳,悲痛无比地说,这一拳,我不会说,可是你知道为什么! 凉生毫无防备,趔趄着后退了一步,看着北小武,突然,笑了。 这个雪夜,我们各怀心事,站成了雕塑,异常凄凉。 章节目录 第80章新生·梦江南(1) > 楔子活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困在绝望的梦里。 困在小鱼山,困在圣诞夜。 梦里的凉生,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悲伤。 他的手拂过我长长的黑发,紧紧将我拥入怀里,用几乎是勒入骨隙的力气。那些心疼像午夜的海潮,与心跳交融到了一起。 这是现实中,他永远都不会对我做出的亲密举动。 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发,声音里透着悲凉,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你为我遭受的苦啊?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我仰着脸,任由泪水滑落。 我看着他无名指上,血戒如花;我想着他的喜帖,摆在我的房间里;我想起那个叫未央的女子,她已为爱走上万丈悬崖;我想起陆文隽,想起他黑洞洞的枪口和那些威胁的话……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纵有情意万千,却已无路可走。 我紧紧地抱着他,拼尽了力气,想留住这最后的温暖。 但是,忽然,凉生消失了。我的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焦急地四处呼唤着他的名字。 然后,我看见了天佑,他站在那里,雕塑般深刻的眉眼。 ——梦里不知身是客。 焦急中,我拉住天佑的手,哭道,天佑,天佑,凉生没了!凉生没了!怎么办,我找不到他了?!天佑,我该怎么办? 最终,天佑的表情在我的眼泪中变得绝望。 他苦苦一笑,声音里却是压抑着暴怒而导致的嘶哑,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凄凉。 他说,姜生!我不是玩偶,更不是给你和凉生的爱情配戏的道具!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有一颗活生生的心?! 他说,姜生,你看看我的心啊!你看看我的心啊! 说着,他就撕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他破开自己的胸膛,试图掏出他的心脏…… 狰狞的鲜血中,我哀求着他,却无处可逃…… 最终,我从梦中惊醒。 弯月如钩,没有天佑的血,没有凉生。 而夜,黑得可怕,像陆文隽的枪口。 我抬头,窗外,星光依稀。 我想起那句古老的话,他们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叹了一口气,擦去了眼角的泪。 日子总要过,我得好好地活。 41 他们的名字,只有在我们醉酒时,睡梦里,才能温暖我们的唇齿。 北小武归来后,新年刚过,他就开始找工作。 金陵帮他推荐了自家的报社,让他尝试去做美术编辑。 金陵跟我说,她感觉,北小武成熟了很多。 我斜眼看看她,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一个被峨眉山的猴子推下山的男人会有多么成熟。 每次看到金陵和北小武俩人双双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高一那年。 那时,我们的故事里,没有小九,没有未央,只有我和凉生,只有北小武,他对一个叫金陵的姑娘一见钟情了…… 可是,我知道,那年再美,时光再好,我们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八宝依旧不着调地在娱乐圈里晃悠,时不时带着柯小柔来骚扰我。而我,一想到柯小柔知道自己太多秘密,而且经常满嘴跑火车,就忍不住头疼,只得委曲求全地跟他做着“姐妹淘”。 柯小柔这个“姐妹淘”倒也称职,除了看我的眼光时不时充满怨气,时不时说点拈酸的小话儿刺激我一下,其他的都挺好。 不过,后来事态发展得有点诡异,他和金陵变得更加像“姊妹淘”了,每日刷着微博,相互分享着美肤秘笈、化妆心得,甚至是养颜粥。 金陵经常跟我夸柯小柔,说,这男人活得才叫范儿,有品位,有品质。 说完这个,她就叹息,可惜啊,他不爱女人,否则,我真想给报社里那票儿老大不小的剩女介绍一把。估计就柯小柔那姿色,那品位,那品质,早就被瓜分了。可惜了,可惜了。 就这样,我们原来的小生活交叉成了两个圈子。 一个是凉生和未央的新婚圈子,忙碌着他们的婚礼;一个是我、北小武、八宝、金陵、柯小柔等混杂成的新生圈子,每日混混沌沌却又带着小清新地过着小日子,隔三差五聚个会,听听八宝的圈内秘闻,听听北小武的流浪史。 北小武对小九的名字不再提及,可是,有一天,我们玩纸牌时,他睡在旁边,梦里,他含糊地呓语了一句,最初我没听清,光忙着玩牌去了。 后来,细细回想,却是,小九,爷想你。 或者是我想多了。 我们爱的人,永远只能藏在心底,而他们的名字,只有在我们醉酒时,睡梦里,才能温暖我们的唇齿。 42倾城。 柯小柔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如果将来我嫁给了陆文隽,要是柯小柔在金陵她们面前哭,她们可能会代表月亮把我消灭掉。 后来,金陵听说柯小柔曾经是有名的彩妆师,就兴奋起来,拉着他到她们报纸上开了一专栏,名字取得四大皆空,叫做《禅心菩提》,其实主旨就是分享一些化妆、护肤、养生、养心的圣经。 不想几期之后,读者呼声颇高。据金陵说,好多女同胞对其爱不释手,中老年妇女更甚。 一时间,柯小柔居然变成了著名的“妇女之友”。 柯小柔的专栏里,时不时会提及“陆先生”一词。 比如说“银耳莲子粥”时,就说“我有一个朋友,暂称陆先生,就特别不喜欢这种粥,觉得黏腻,可谁说黏腻不是一种感情呢”。 比如说“推荐几款适合熬夜mm用的面霜”时,就说“陆先生不太喜欢这款面霜的兰花味。香气袭人,有时候还真是一种罪。比如,激烈的爱情”。 甚至说起“增加胶原蛋白的水晶猪手”时,他都能扯上陆文隽,说的是“还记得他为人讲究,断不喜此类食物。家中工人便为他熬制成冻状,切成小块,放到白瓷盘内,佐上蘸料,方才入口”。 …… 后来一帮女读者对他专栏里的陆生充满了好奇,纷纷打电话到报社,求联系,求交往,求包养,求合体。 责编一看这么热,于是就促着柯小柔,干脆写了一篇关于“陆生”的文章,叫《倾城》,替代了当期的美容专栏。 据说,《倾城》一文出来之后,就有女读者直接搬着铺盖来到报社,打算在这里吃住,以求见到这位“陆先生”。 柯小柔的《倾城》里,有几段是这么写的—— 作为朋友,这文章,我本该用尽溢美之词来写。 可是,我实在找不到什么溢美之词。对于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除了天生的一副好皮囊,除了有个好身世,我还真想不出他有其他优点。 ……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种人,眼里永远蓄着笑,心却冷得像铁。 …… 投胎是门技术活。 陆生最大的优点,就是比我们会投胎。 他本姓周,却因为父亲的薄幸,随了母亲姓。他的母亲陆小姐是大家闺秀,一生不幸,郁郁而终,这似乎也是铸成陆生性格凉薄的原因之一。 …… 说起陆生,便不得不提他的父亲周公子。 周公子更是一部传奇,这也注定了陆生的传奇。 陆生的祖父和外祖父,乃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如此算起,周公子是真真的红二代,军区大院里长出来的孩子,长大后,便成了有名的官商。 周公子一生纨绔,年轻时,爱上了本城豪门程家的小姐——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程门名媛,但程家小姐对周公子却无爱。程家当初虽是富户,却更需结交权贵,尤其是这种红色权贵。可惜的是,周少爷的父亲,偏执地认定了他同陆家小姐的亲事。可周公子是谁啊? 军区大院里长出的公子哥儿、浪荡子,一心为爱走天涯的年轻时代,怎么可能被老父亲唬住? 然而,那打土豪出身的周老爷子,在周公子逃婚当夜,拿着一柄手枪扔在他脚下,说,要么结婚,要么就毙了你老子! 周公子是欲哭无泪,最终,他被周老爷子拿枪指着入了洞房。 所以,每个牛叉到妖孽的儿子身后,都有一个更牛叉的老子! …… 周公子与陆小姐的婚姻,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周公子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程家小姐。 程小姐意外死于矿难,周公子落落寡欢,此后更是变本加厉,不再归宿,阅尽天下女人,醉卧在各处的温柔乡里。 …… 陆生从小就活在母亲的眼泪里,他内心冷漠、自负,在生活中不得不为自己争取,心中却执拗地时时刻刻与父亲为敌。 …… 十七岁时,他开始了对周公子的报复。 翩翩少年,却完全已经是成年人的风度与身材,他成功地勾引了父亲的一个新欢,一个新上位的模特。 当他的父亲看到锦被中,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新结交的女朋友赤裸着拥在一起时,他们光洁的皮肤,旖旎的姿态,让他无比暴怒! 那时,十七岁的陆生笑了,得意而满足。 他从温柔乡里坐起,慢慢地穿上衣服,对着他的父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轻薄而刻毒。他一字一顿,仿佛宣读战书,说,从今天起,你睡哪个女人,我就睡哪个!除了我妈! 年轻的他,以为自己可以用这种方式将父亲逼回母亲的身边,却不曾想,这确是堕落的开始…… 如今的陆生,风华正茂,年岁正好,却纠缠在父亲旧日的孽情中。 他用自以为是的方式,试图用一个女人,控制一个可能与之争分家产的弟弟——他父亲当年强行占有程小姐后留于世间的儿子。 …… 我们的寡情,导致我们永远看不到有人愿意为自己倾城而爱;而我们的热情,却永远只肯给予那个我们愿意为之倾城而爱的人。 …… 此所谓,爱之倾城。 柯小柔发表这篇《倾城》前,先在网上贴给我看,他指着突出显示的倒数第三段跟我说,这段话我不会发的,要是发了,估计金陵他们都会猜到了。怎么样,够朋友吧?我心想,你怎么不去死啊?! 后来,金陵将这份报纸拿到我眼前,似是探寻地问道,姜生,这陆生,说的是陆文隽吗?程家小姐……是程天佑的姑姑? 我连忙收起报纸,冲她笑笑,嘴上说,你想太多了。没有传奇性的东西,读者愿意看吗?你们既要求柯小柔搞得有吸引力,又要追求真实,那怎么成?我心里却想,幸亏柯小柔删除了那一段。 金陵不说话,撇撇嘴,只说,好吧。 43 覆水难收的东西有很多,爱情是一种,变成房奴也是其中一种。 这段日子,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渐渐变得安适起来,我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偶尔,我会接到未央的电话,听她抱怨筹备婚礼的辛苦。偶尔,我会跟着北小武去野外写生。 陆文隽那里一直没有消息,这让我倍加煎熬。 人总爱犯贱,哪怕是歹事,一旦没有结果,也总是惴惴不安。本来也是,一刀致命,总胜过无休止的猜测和煎熬。 周末,我和金陵陪八宝去参加节目回来,金陵说,她已经去探望过店里受伤的员工了,并一一给了医药费和赔偿金。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说,姜生,幸亏花店里的人没事,否则,我们真的就砸在上面了。我看着她,想起最近她的种种变化,小心地问,金陵,我感觉你最近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陵看看我,笑笑,说,是啊,不开心。我去了一趟美利坚,看到资本主义的种种不美好,房子便宜得不像话,物价便宜得不像话,我就恨啊,恨不得将温州炒房团都发送到美利坚去,拯救美帝国的经济,拯救他们的gdp…… 我笑笑,她既然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了。 我们路过一片狼藉的花店门前,金陵叹了口气,看了看我,问道,姜生,你真的要放弃这个花店? 我转脸看着她,半晌,点点头。 它曾是一个男人给我保存那点骄傲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的那点自尊,好让我不去背负依靠男人养活的压力。我内心曾无比感激这个男人,也感激这个花店的存在。可这些日子,程天恩却屡屡借此讽刺我——其实,它根本就是我依靠男人、离不开男人的最佳证据。 金陵见我点头,她并不知我内心所想,就笑道,也好,既然凉生要结婚了,你们也回不去了,你就安安心心找到天佑,跟他和好,再安安心心去做程家少奶奶吧。不能总让未央拿凉生秀幸福给咱们看啊!如果你放不下脸面,那我和北小武去帮你找他!可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唉。 我冲金陵笑笑,叹了口气,说,别傻了。从明天起,我得出门找工作了。因为……我变成房奴了。你要不要恭喜我一下? 说完,我就掏出一份购房合同冲金陵摇了摇。 如果不是天恩那么刺激我,我也不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买房子这种蠢事,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城市待多久。 什么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金丝雀!笼中鸟! 一切指望着他哥哥!房子是他哥哥的,花店也是他哥哥掏过钱的! 总之,我是个没脑子、没思维、没灵魂的超级无敌寄生虫! 我得证明我不是寄生虫,我得证明我是一个充满了梦想和智慧的女青年。 国家之栋梁,社会之精英——我虽然谈不上,但也要勇于为提高国家gdp而支持房地产事业,甘愿做房奴,报国爱党爱社会。于是,我掏出了所有开花店时赚来的家当付了首付,签下了房奴之卖身契约。 若不是因为买下这房子安身,我倒不必急着出去找工作,那笔钱足以让我安静而混沌地度过一段时光。 当购房合同签下之后,我其实还是后悔了。 中介小哥哥千娇百媚地向我贺喜,说,姜小姐,你真是好眼光,就你签下合同这三分钟,这房子每平米至少升值了三百块!三分钟,你净赚小三万啊!三万啊!我几乎是懊悔地说,我不买了,三万你赚吧。 中介小哥哥就讪笑,说,我一打工的,倒是想啊,可房价这么高,我也只能用头发丝儿畅想畅想了。姜小姐,就别说笑了。 覆水难收的东西有很多,爱情是一种,变成房奴也是其中一种。 金陵被这购房合同给吓呆了,她惊诧地看着我。 很显然,她对我的记忆还停留在程天佑的大房子里养的那个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 我也想满眼美好,无忧无虑;我也不想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我该做什么才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生活就是这么现实。 当你离开了学校,当你无可依靠…… 而且,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我都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我早已满心满身的伤痕,回不到当初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居然没有变成赤练仙子李莫愁,发疯地报复全世界。那或许是因为,即便有再多的恨,但我心底却明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他是我最初的眷恋与温柔。 因为他,我舍不得自己变坏啊。 我看着金陵,突然想起她撕未央和凉生的喜帖的那一幕,便连忙把购房合同收了起来,唯恐她又伸出毒手。 一下午,金陵都没有从震撼中醒过来,为了补偿对她造成的惊吓,我给她买了迁西板栗。 我和金陵抱着糖炒栗子去新居的时候,恰好路过了“宁信,别来无恙”pub,只见宁信正站在自己的会所前,穿着驼色风衣,微笑着,似乎是在翘首等待着谁的到来。我刚要拖着金陵上前去打个招呼,这时,只见几辆车疾驰而过停在了宁信会所旁边,有人忙下车,奔到一辆车前打开车门。 看到天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金陵更是呆住了,她推了推我,语无伦次地说,啊啊,是、是他,他…… 宁信迎了上去,眼底是抑不住的笑,那种笑带着微微的泪意。当她的余光扫到旁边的我时,笑容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转身,但终是对我打了个招呼。而天佑根本不肯看我,他迎着宁信,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在她面颊落下一吻,随后不顾宁信的尴尬,拖着她的手,走进了会所。 随行的保镖站在旁边张望,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 金陵当下忍不住了,脸涨得通红,直想奔上去,却被我紧紧拉住了。 金陵说,他…… 我笑了笑,唉,分手了啊。 是的,我不在乎。 我心里只爱凉生,不是吗? 我会在乎吗?唉。 我会。 因为看了刚刚那一幕,一种隐隐的不快乐,还是悄然地潜伏在了我的心肺间,每呼吸一下,都觉得酸痛。 毕竟,我们曾经短暂地幸福过。 毕竟,他曾是我最重要的回忆。 毕竟,他曾经是我依靠的天堂。 …… 但是,我想我会祝福的,只要他幸福,我都会祝福的。 章节目录 第81章新生·梦江南(2) > 44 很好,我知道答案了,满足的女人不说话。 之后的一周,当金陵还没从那张购房合同中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给十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并且成功地参加了三家公司的面试。 一家是星辉置业公司,应聘的销售顾问;一家是永安模特经纪公司,应聘的是总监助理;一家是艺林工作室,应聘的依然是总监助理。 当我将这三家公司的资料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金陵、北小武面面相觑,八宝在一旁涂抹指甲,弄得整个空间里都是指甲油的味道。 凉生和未央来到咖啡厅的时候,他们依然在讨论哪份工作更适合我。 凉生看了看我,微微一愣,说,姜生,你要去工作? 我点点头,笑笑,嗯啊。 凉生说,那到我公司里来吧。 我一听,连忙摇头,我说,算啦,典当行我做不了的,哥。 其实,我想凉生能够明白,我不是做不了,而是不愿意依附于他。 未央一落座,便捂住鼻子,看了八宝一眼。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三份资料上时,不仅叫了一声,说,星辉不是天佑集团下的吗?啊,艺林不也是…… 我一听,心都灰了。 凉生看着我脸色的变化,拉了未央一把。他拿过那三份资料仔细瞧了瞧,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失落的表情,但瞬间就消失了。他指了指永安模特经纪公司,说,这个不错。未央抬头,看了凉生一眼,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于是,数日后,我就成了永安模特经纪公司的总监助理。 那一天,凉生和我都不会想到,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手指的轻轻一指,将会埋葬掉我们一生的幸福。 是的,永安模特经纪公司。 未央在我们面前摆弄着一把骨梳,上面暗镶了一颗鲜艳的红豆——是我在凉生房子里看到的样子。 她一脸无害地对我和金陵说,现在这社会啊,烦杂躁动,难得还有人肯亲手为你磨一把梳子……说到这里,她仰起脸看看身边的凉生,毫不掩饰依赖之情,说,凉生,我很幸福。 没等凉生开口,金陵就一把握住了未央的手,说,我十里之外都能感觉到你的幸福! 北小武在一旁斜眼看看我,一脸不羁的表情,我低头,装作看资料。 八宝依然在涂抹指甲,最近她参加节目总是很不顺,让她幼小的心灵深受打击。 而柯小柔在一旁翘着兰花指喝咖啡,左顾右盼,摇曳生姿。 总之,一群贱人!贱得gdp都得翻番。 未央继续对我们展示她的幸福,这很难得,她跟我们居然有话题可说。她说,啊,我准备婚礼结束后,蜜月就去马尔代夫,真的是蜜月哦,一个月都不离开……柯小柔说,什么叫一个月都不离开,不就是一个月都不下床吗? 八宝终于不涂指甲了,她抬头,说,那太考验凉生体力了,他行吗? 他们俩一唱一和的话音刚落,金陵一口咖啡就喷到了桌子上。我当时的感觉是既难过又想笑,甚是复杂。 八宝吃了一口薯条,又突然说,那个,姜生,问你个事儿啊。 我无聊地看着她,还沉浸在刚刚的那种难过并好笑的心境中,并没有想到战火会延绵到自己身上,便说,啥事? 八宝很无辜地瞪着她的大眼睛,像一个潜心求知的孩子一般,问,天佑床上功夫咋样? 我直接被噎死了。 死死的那种! 看着对面的凉生,我真是不能用语来表达我此时的感受。 八宝哈哈大笑,自以为聪明地说,很好,我知道答案了,满足的女人不说话。 金陵在一旁狂流汗,说,八宝,你怎么能问她天佑啊?其实,金陵的外之意是说,他们分手了。 八宝委屈地说,那我问啥?我总不能问姜生,你哥凉生的床上功夫咋样吧!我真想钻到桌子底下去,我很怕未央伸手给我一巴掌。 对面的凉生看了我一眼,略略有些尴尬。 然而八宝还在继续说,就算我问她,姜生也不能知道啊,对吧,未央?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下午茶时间。 朋友,就是这么一种生物,让你不寂寞,却也让你时不时地风中凌乱。哦,忘记说了。 今天是二月四日,离凉生和未央的婚期不远了。他们俩消失多日,肯再次出现,是为了来通知我们,记得参加他们的婚前单身派对的。 45 我们却要把一生,都给了它。 我进入永安之后,人生突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新的工作让人应接不暇,但是,人生却似乎有了一种方向感。唯一的遗憾就是总监姓西门,让我总会想到西门庆。 很多时候,我总是怕自己喊错了他的名字,不过,他人还算随和,三十多岁,身上少了一份戾气,多了一份温文尔雅之气,而且,工作中称呼多用英文名,我便也没有太多犯错的机会。 工作里,果然没有人因为你是新人,就会对你降低要求。你不能用在学校里对付老师的那种方式,比如,我感冒了,在家发烧,没有复习,所以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工作就是,你感冒,那对不起,公司没有感冒,你发烧,发烧也请将case给完成。 这是西门总监教导我的。 他说我是个幸运的家伙,因为一入公司,不满实习期就是年会,而且福利不错。临近公司年会,女同事们都兴奋得要命,我不知道她们在兴奋什么。一个姓莫的年轻女同事告诉我,因为集团的大老板会出席,是个年轻才俊,所以她们都会很开心。 我看她一脸平静,就问,那你怎么没兴奋啊? 她笑道,因为我的心太小,装不下这么大的青年才俊啊。 通过这次交谈,我们熟络了起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莫春,来自另一个城市,是个在此漂泊的女生。 她比我早来这个公司一年,在人事部工作,目前正在和她的领导跟踪负责公司当下最大的项目——五月初将在厦门或者三亚举行的模特大赛。 那个下午,工作休息时,我在她桌前喝了一杯咖啡,听她说着模特圈内的种种光怪陆离。 我的目光飘到了她桌前的相框上,里面是一个正太,十六七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煞是好看。 莫春似乎察觉到了我目光里的好奇,笑笑,说,我……弟弟。 我拿起来,端详着,说,很好看的小男孩。现在该读大学了吧? 莫春的神情微微伤感了起来,但是瞬间便收敛住了——那是职场里必须的自控力。她说,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斯文白皙,只是,那种白是城市格子间里捂出来的苍白,那种斯文是长长岁月中克制出来的内敛。 我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笑笑,说,没关系。我当他永远在我身边。 …… 短暂的交流之后,我们又各回其位,继续着既定的工作,就像刚才的悲伤没有存在过一样。 其实,我们的生命里本该有诸多美好,流云,飞雨,漫天繁星,春花秋月……我们应该享受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可在城市快节奏的生活重压之下,我们生活的全部几乎等同了“工作”两个字。 太多这样的人,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被奴役在所谓的工作中,为的只是每月活口的几千元。 可几千元,在商场里,不过是一件国内二线品牌的衣服都敢标注的价格;不过是贪官手中的一条烟、一瓶酒的钱;是一年下来,都不见得可以买到城市中一两平米房子的钱! 我们却要把一生,都给了它。 我到公司的时候,恰逢整个公司最忙碌的一段时光。 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在为五月三亚的模特大赛忙碌着。地点最初定在福建,可最终舍弃了福建而选择了三亚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内定的冠军,一个名唤欧阳娇娇的女模特,对她的金主撒娇弄痴了一句“人家喜欢三亚的海与天嘛”,于是金主的骨头都酥了,砸了重金,将原本已经做得七七八八的福建的case给改变了。 我跟的西门总监,是个已婚男人,所以他对我这种单身女生总是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但是,他人很尽职尽责,教了我蛮多东西。 人在职场,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公司的领导是多元化的,不可能都是西门总监这类的实干家。 林经理果敢,但刻薄,用来杀戮屠门最为合适,用来拓展公司则不行,但可以威慑员工;齐经理是老好人类型,长处是善于和稀泥,或者抚慰员工被林经理弄伤的心;陈总就是总试图让林经理、齐经理、西门总监三人抗衡,他自己获利,可最终这三人却搞到一起去了,形成了独特的小团体,与他抗衡起来。 职场令人不得不伶俐,不得不聪明。 莫春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多起来,我们一起吃饭,聊天,开玩笑。她工作桌上的弟弟的相片依然留在那里,在这个城市中给她最后的庇护和陪伴。 我看着那相片时,会想起凉生。 那个眉眼淡淡的男子,我总觉得他天性寒凉,就连笑容触摸起来,都是冷的。他的婚期,一天比一天近。我们两人极少见面,听说,他年前带未央回了一趟魏家坪去祭拜父母。 金陵和北小武私下开始准备礼物以及参加婚礼时要穿的衣服,但是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提及。 朋友,就是一群好爱为你抱打不平的人。每次,在凉生和未央面前,金陵总是爱提及“永安和程天佑”这个话题。不知道是为了维护我的面子,还是怎样。金陵会说,姜生,你和天佑在永安过家家过得可好?真受不了你们俩个人了,在家中你侬我侬还不行,非要整个公司都跟着你们酸酸甜甜啊! 北小武往往在一旁不说话,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看着凉生,眼睛跟要憋出血来一样,然后,他会焦躁地起身,转身离开。 八宝就会跟在他身后,冲我们笑,说,别理他,嗑药了似的。 我总是很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生怕他突然回头,对着凉生大吼一句,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啊! 未央见到我的时候,虽然依然警惕着,高傲着,可是她的微笑中却有了淡淡的柔软,那份柔软来自于女人心底的满足。 我想,最近,她和凉生,一定过得很安稳幸福吧。 下班时,齐经理过来,嘱咐大家都好好准备年会,并冲大家笑道,你们梦中的大boss,终于确定要出席咱们的年会了!我还以为今年年会,你们这帮女人得对着元老们过呢。 闻,格子间里一阵雀跃。 莫春对我笑笑,似乎是很有感触的样子,说,大家遇到钻石王老五的时候,都拼了命往前钻,可是,有多少会有好结果呢? 我愣了愣,想起了自己和天佑,叹了口气,点点头。 莫春拍拍我肩膀,说,别想多了。明天有动人的脸看,总归是好事。走吧。 而我刚走到公司门口,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的语气—— 岚会所3006室。陆文隽。 46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岚会所是这个城市里比较高端的一个私人会所,很多商贾、政要谈生意、谈要事都会到此处。我此前同天佑一起来过,倒不为其他,而是他们这里有一间琉璃天幕房。天幕房整个房顶是玻璃的,仰头,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天空。 静寂,辽远。 那是这个城市冬季的第一场雪,为了看落雪,他带我到了这个地方。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天,落雪纷纷,从天而降,美得轻灵而妩媚,就像情人含羞的细吻,落在玻璃上,渐渐地,渐渐地融化了…… 暖融融的房间里,壁炉内闪动着火光,以传统工艺编织的手工羊毛毯上,我将脑袋靠在天佑的腿上。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因为热,解开了一个扣子,露着诱人的颈项。在那瞬间,我居然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他手中端着红酒,轻轻地晃着。他抬头看看雪,低头看看我,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蜜糖色的温柔。 空气里流淌的音乐是陈淑桦的经典老歌《流光飞舞》,温柔的女声,缠绵的曲调。 那是个蜜糖色的日子,雪色与红酒调和成他眼中琥珀般温柔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地在我手背上弹奏着《流光飞舞》的音符,耳畔是缠缠绵绵的歌声——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呵呵,别问,是劫是缘! 岚会所门前,往事面前,我闭上眼,眼睛无比的酸。 有些人,不必想起,也不会忘记。 47 也只有姜生这个女人,能让程天佑做得出来!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我推开3006室的门,只见陆文隽正坐在沙发前,表情淡淡,似有落寞之意,唱片机里放的是陈奕迅的歌——《十年》。 这是我很少从他那里能看到的表情,他一贯都是满面春风,眼中堆满笑意,极难看出喜怒。 而且,在我心里,他几乎是“非人类”的形象了,如今听着这么契合我心灵的歌,我都觉得怪怪的。 他看到我来了,迅速收起了刚才的神色,眼中微带笑意,缓缓起身,气度优雅,走上前来。 我脸色一正,问,找我干吗? 陆文隽语调幽幽,调笑道,啧啧,你这么凶悍干吗?我得好好看看,难道程天佑和凉生就喜欢你这通身的王霸之气不成? 我转头,逃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理他。 陆文隽看了看关闭的门,冷冷一笑,对我说,你的凉生将要大婚了,我觉得,我该送点什么给你和他做贺礼呢。 我冷哼,不必了,你哪有这么好心?! 陆文隽将细长的手指搁在我的唇边,指端是极度诱惑的温度,说,嘘——我还真是很好心呢。 我厌恶地将头再次别开,不看他。 陆文隽也不气恼,似乎颇有雅兴,说,我是想告诉你,你不必跟我……结婚了。啊?! 我震惊地看向他。 我……我已经无法用语来表述我此时的心情了。真是太“好”了!居然是在凉生结婚的前夕,他才告诉我,我不必和他结婚了! 呵呵,果然,果然,他和柯小柔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坑爹货!陆文隽看着我的表情,笑道,瞧你这表情,怎么了,舍不得我?难道你忘不掉那一夜我们…… 我一把推开他。每次他提及过去,我的心都像重新遭受了一次巨大的伤害一样。我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畜生! 陆文隽拉住我,说,怎么了?受伤了?他要和未央结婚了,你覆水难收了?我害得你们不能双宿双栖,你恨不得杀了我吧?哈哈哈!唉,其实,看着你们俩这么情深意重,我都觉得自己该死,哈哈哈! 我忍着眼泪,不肯落在这个魔鬼面前。 陆文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离,他似乎短暂地陷入了某个回忆中。而我,并不知道他打消了娶我这个念头,是跟程天恩这个男人有关。 几天前,程天恩到了陆文隽那里,那是一次恶魔间的交换和算计…… 那天,程天恩的不请自来,让陆文隽有些惊愕。 他坐在办公椅上,懒散地看着来人,脸上是淡淡的迷人的笑,说,这是哪阵儿风把我们的二少爷给吹来了? 天恩笑笑,说,陆院长,我最近生了一桩心病。 陆文隽说,二爷神清气爽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有心病啊。 天恩没说话,示意自己的手下离开。 半晌后,他拿出一张照片,扔到陆文隽的桌前,不说话,只看着他。 陆文隽没起身,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那张照片——一辆豪华轿车撞在了一家店门前,车头粉碎,烟火漫天…… 他看着程天恩,皱皱眉头,不知道他给自己看这张相片是什么意思。 天恩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前几日去看马术比赛,遇见一律师朋友,他说,从纪家律师楼的朋友那里,听闻了我们圈子里有两大趣闻:一个是江大公子在办离婚协议,一个是你陆公子在做婚前协议书。你可别告诉我,你要结婚的对象是姜生!陆文隽脸色微微一变,但迅速地掩饰住了。他挑了挑眉毛,窝在座椅上,故作悠闲地看着程天恩,说,你一直在调查我?!呵呵,怎么,是她,不可以吗?天恩笑笑,说,不是调查你,是关心你。 说着,他指了指陆文隽眼前的照片,说,喏,这张相片上的车子是我哥的。他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着不爱这个女人了,不管这个女人了,可是,一场大火,就把他烧回了原形!为了救姜生,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你呢?我是担心你,新婚当天被抢婚,那可是会影响我们两家的交情的。 陆文隽笑道,抢婚?他都和姜生分开了,难不成还不准她嫁人了? 章节目录 第82章新生·梦江南(3) > 天恩也笑了,说,姜生肯心甘情愿嫁给你?陆院长,你不会以为我哥真的不知道,那个晚上,你对姜生做过什么龌龊的事吧? 陆文隽脸色微微一变,很显然,他没想到那个夜晚的事情居然会有人知道,而且程天佑居然也知道!但随即,他脸色一正,冷哼了一声,倨傲而挑衅地说,我做过又怎样?!我占有了他的女人又怎样?!我让他的女人怀孕了又怎样?! 天恩脸色微微一白。在某些程度上的荣辱,兄弟之间再有罅隙,也是相通的。但是,他也瞬间恢复了从容,一字一顿地说,他如果不是怕姜生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你绝对早已横尸街头! 陆文隽却冷笑道,那你去告诉他,姜生已经知道了,叫他不必怕了,我等着他让我横尸街头呢! 天恩压抑着怒气,说,让你横尸街头很简单,也不必我哥出手!不过,陆院长,我这次来,不是来同你谈论横尸街头的,我是来谈我们俩的共同利益的。 陆文隽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天恩后面说的所谓共同利益,显然前面的话已把他给激怒了,他说,好啊,放马过来啊!我怕你们程家不成?! 天恩看着陆文隽,低头笑了笑,说,周程陆江,谁能怕谁呢?我们都是利益争夺者,也是利益共同体。你身处周陆两家,这点儿不会不懂吧?不过为了对付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先惹毛了程家管事的,我是该说你智商高呢还是说你智商低呢?说到这里,天恩看着陆文隽,话锋一转,很直白地问,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印尼?陆文隽愣了愣,很是吃惊,说,你怎么知道? 天恩笑道,那个让你签署了协议的眼镜男,是我哥哥的人。他的人虽然当时不在城内,可是他想要你死的心却不会消失。你以为这个印尼医疗器械交流会是块巨大的肥肉,对吧?可你不知道,明天当你到了印尼,迎接你的就是程天佑在印尼的私家雇佣军!在国内,他动不了你,怕事情搞出来,闹得满城风雨,伤了他的姜生。可是,印尼那个地方,就是他灭了你的最好的地界儿!到现在,看着你手中的机票,看着你签订的医疗合同,你还敢说,在程天佑的眼里,你不是横尸街头的那一个吗?陆文隽的脸上顿时冒出了白汗,他不是怕程天佑,而是觉得事情的恐怖超过了他的预料。如果不是程天恩的到来,二十四小时之后,恐怕他就将是横尸印尼的那一个。他不是不知道程家大少的冷酷,只是,作为一个同样强势的男人,他并不愿承认。为了保护他的女人,为了报复,他还真舍得让他死得如此迂回啊。半晌,他镇定了下来,看着程天恩,笑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程天恩说,你爱信不信。 陆文隽说,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报复你哥吗? 程天恩冷笑道,你躲他都来不及吧。还有,你和我是一类人,我们都不是程天佑,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冲动地去做傻事。我们俩看重的都是利益,不会跟利益过不去。你若死于印尼,虽然一时寻不出真相,可是陆周两家怎么可能白白地看着你死去?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那时候,程家也不会得到善果。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也只有程天佑能做得出来。 说到这里,程天恩停顿了一下,说,也只有姜生这个女人,能令程天佑做得出来!陆文隽就笑道,哼,那就让他做吧!老子在印尼恭候! 48 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身体,只肯给那个可以令我真心喜欢的人。 话虽然说得嚣张,可程天恩走后,陆文隽还是没有去印尼。 成熟的男人,可以说赌气的话,但不能做赌气的事。 经过几日的思考,他决定放弃我,因为控制我太简单,但得罪程天佑却真的不值得。他又不爱我,我只不过是他用来羞辱、要挟、报复凉生的工具而已。所以,我不值得他拿着自己的命去赌。 短暂的失神之后,陆文隽回过神来,他的目光瞬间由迷离变得凌厉起来,说,姜生,我不用婚姻来束缚你了,这么一份大礼,你不觉得你该感谢一下我吗? 说完,他整个人压上来,将我抵在墙边,使我无从挣扎。 我惊恐地看着他,狠狠地往外推他,我说,你要干什么? 陆文隽就笑道,干什么?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么一点儿事儿可以干吗?说完,他的手像舒展的花草一样拂过了我的脸颊。 我死命地推开他,想要摆脱他的钳制,逃离这个房间。 陆文隽却一把将我拉回来,冷笑道,老子早已尝过你的滋味了,别给老子装圣女!我挥手给了他一耳光,恨声道,呸!老子就当给狗咬了! 一记耳光后,陆文隽一愣,随后,他狠狠一把将我扔在沙发上,不等我爬起身来,他整个人已经压倒在我身上,伸手撕扯着我的衣衫,眼眸中是不沾染情欲的报复般的冷笑,他说,你当初答应要嫁给我时,不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我尖叫着,慌乱中咬了一口他的手。他吃疼地缩回手,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挥手给了我一耳光,恨声说,不要给老子耍倔强,我可不是程天佑,懂得怜香惜玉!我捂住流血的唇角,内心屈辱万分,却忍住不让自己哭,我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个疯子!你疯了吗?你滚!你要怎么伤害我才肯罢手?! 陆文隽冷笑着,他冰冷的眼眸中,往事的光影闪烁不定—— 冰冷无欢的岁月里,他那抑郁寡欢的母亲,那个叫陆晚亭的女子,生于高干之家,却等来了一个对自己视若无物的纨绔男子。 或者,这个叫周慕的男子并不是浪荡的纨绔子弟,他只不过是一个自由惯了的军属大院里的男子。他试图追逐自己的爱情,所以,他的爱,他的心,给了程家那个叫程卿的女子,便再也无法给别的女子了。 但最终,年轻的周慕,还是在父亲拿枪指着自己脑袋的情况下,被逼无奈,娶了她。 于是,经此一生,他只碰过她一次,便是新婚之夜。 那场欢爱,本应是一场旖旎,之于她,却更像是一场凌辱。 这个心高气傲的周家少爷,用洞房做战场,完成了一场报复,报复了他老父亲的专横,报复了她的不请自来! 翌日,她还是新妇羞颜未开,却未曾想,已被他彻底送入了“冷宫”。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只不过一夜,她便怀上了他的孩子。从此之后,人前人后,父母公婆面前,她竭力粉饰太平。此间委屈,无人可道。 从此,她一生之中只有屈辱和等待。 她以为,他会回心转意;她以为,他只是太过年轻;她以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为他的薄情和冷漠找尽了理由。 后来,因一场矿难,那个叫程卿的女子意外死亡。 她以为,他终于可以不再追逐了,他终于可以倦鸟归林了。 然而遗憾的是,她等来的却是他变本加厉的放纵。 程卿的死,仿佛带走了周慕的魂儿,他开始沉迷于各种女色中,甚至将那些女人带回了家里。那些荒唐的淫艳,也不再避讳她。 在那些触目惊心的场景前,她才明白,他是憎恶她的。 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因为她的存在,囚禁了他的幸福,阻碍了他的追逐。 所以,他如同嗜血而冷血的魔鬼,面对着一个渴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女人,无情无怜也无爱。 别人眼中的天赐良缘、珠联璧合,在光鲜亮丽的门第联姻的华丽表象下,掩藏的却是破败不堪的情感灰烬。 她被那个叫周慕的男人囚禁了一生。 直到那日,花开,春暖。 她从楼上纵身而下。 不带丝毫迟疑。 其实,此前,她只是在露台上摆弄插花,心境也算平静良好,似乎并没有轻生之念。日光和煦,照在她的发髻上。 脆弱的平静,维持到儿子推门而入的那一刻。 从这个十七岁少年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周慕年轻时的影子。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自己嫁给他的那一天,几乎相同的俊眉修眼,几乎相同的神采飞扬间的眼波流转……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仿佛又一场十八年的痛苦煎熬将要重新来过。 山洪海啸! 铺天盖地! 那时候,户外的阳光好暖,而她的心却冷若腊月冰雪。 仿佛只是为了更多地汲取一些温度——那是一些爱人的胸膛与双手给予不了的温暖,于是,她像是陷入了魔怔一样,回头,迎着露台上的阳光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没有迟疑。 只是为了靠近那份温暖…… 纵身而下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是那么的英俊,美颜如玉,这是她留在世上的唯一的信物,证明她曾爱过一个叫做周慕的男子。 她的嘴角泛起的是笑,眼底却是死一样的冷寂。 纵身而下,刹那芳华。 韶颜正盛,香消玉殒。 陆晚亭的死,仿佛是一根毒刺,扎在了陆文隽的心中。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目睹着至亲之人死于自己面前,自己却没有半点力气去挽回呢? 他记得,那日,花开,春暖,阳光很盛。 他报复一样,睡了自己父亲的新欢,一个汲取名利的女模特,而且,如他计算,被父亲撞了个正着。卧室之中,他像一个胜利者,优雅起身,年轻的皮肤泛着讽刺而炫耀的光芒。他站在自己父亲眼前,骄傲而冷漠,自负而残忍。 在父亲的暴怒与颓败之下,他欢天喜地,心满意足。 十七年来,他的心情似乎从未如此好过,他来到母亲的住处,想要与其分享自己此刻轻松喜悦的心情。 他推开门的时候,母亲正在插花,低头间的温婉,眉眼间的亲善,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期冀着她回眸一笑,喊一声,回来了,饿吗? 那时,他并不知,颓败而暴怒的父亲刚刚来过这里,摔碎了很多物件,用最卑鄙最刻毒的语辱骂了这个自己至死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女人。 他骂她,你这个狠毒的女人!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骂她,你要报复我,你冲着我来!明明教唆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丑事,却在这里跟我装无辜!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在装无辜吗?!你这么无辜,为什么要嫁给我?!为什么要爬上我的床?!为什么…… 在这场腥风血雨的暴怒中,父亲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去。 狼烟散去,愁云万里。 只剩下母亲,默默地在家中工人眼前,面无表情地收拾了房间中这一地破碎。她如同静寂的秋叶,宁静而美丽。 然后,她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像往日一样,在露台的木桌前,安静地插着花,试图将它们摆弄出最好的姿态。 她嘴角噙着笑,眸光恍若琉璃。 阳光镀在她周身,让她看起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明一样。 就在他想要开口喊她一声“妈妈”的时候,她却安静地从楼上一跃而下。 只剩下露台木桌上,那盆插好了的花,肆意地盛开在阳光下,鲜艳而芬芳。 他惊呆了。 心痛到死。 扑过去时,却只看到母亲已遥遥落在楼下,鲜血染红了他整个记忆…… 岚会所中,陆文隽与我僵持着,提及凉生的名字的那一刻,事关母亲陆晚亭的往事,一幕幕地在陆文隽眼前闪过,如狰狞的鲜血。 最终,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冷笑了一下,恶狠狠地回应着我的嘶吼,他说,是的,我疯了!从我看到凉生的那一刻,我就疯了!不!从我母亲跳楼的那一刻,我就疯了!姜生!这么多年,我早已经疯了! 是不是每一个接近魔鬼的人,也都曾接受过天使之吻? 只是,命运的手,随便摆弄了一下,便注定有些人,是敌不是友。 他捉住我的手腕,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将我的脑袋按在墙壁上,他说,姜生,你听听,隔壁房间里就是凉生!你爱的凉生!深爱你的凉生!哈哈哈!他在和人谈生意。你瞧,我选的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多么美妙!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突然狂笑,近乎疯狂,他说,凉生啊凉生,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就在你的一墙之隔,占有着你最心爱的女人,你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 他低头,嘴唇吻过我的脸颊,说,姜生,你说,这算不算是最好的报复?在他新婚之际,我做哥哥的,送他如此的羞辱。哈哈哈!我都爱上我自己了! 他喊出凉生名字的那一刻,我近乎痛苦、羞愤到麻木,眼泪不住地流下来。那是死亡一样的心静,我停止了一切反抗,我说,你如果继续下去,我会死给你看!陆文隽冷笑道,好啊,你死给我看啊!我可不是程天佑,你以为自己可以拿死来要挟我?! 他提及程天佑,我凄然一笑,说,那时我醉了酒,没有意识,现在,我清醒着,怎么可能还任你玷污?! 说完,我扬起头,不要命一样,撞在了墙上。 温热的血花,顺着额角落下。 我以为自己会晕死过去,可是清晰到让我冷汗不断的疼痛却让我知道,我还醒着。陆文隽呆住了。 他的手从我的身上挪开,他看着我不断冒血的额角,不知是嘲弄还是冷笑,说,姜生,你,这是为谁? 呵呵。为谁? 不必是为谁。 只为我是一个人。 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身体。 在我清醒的时候,只肯给那个可以令我真心喜欢的人。 无人可令它们屈从。 无人!49 这个男子,纵然有千般万般美好,遗憾的是,我却一生都得不到。 我用毛巾捂住伤口,用长发掩住,忍着痛,弓着身体,走入电梯。 在电梯关闭的前一刻,突然,我听到有人带着迟疑喊了我的名字,姜生? 我抬头一看,是凉生,他穿着苍蓝色的西装,挺括而修身,气质好得一塌糊涂,身边还有几位他的生意伙伴。 我有些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长发垂落,试图挡住这伤口;却又连忙微微抬头,冲他微笑,唯恐他发现我受了伤。 凉生一见是我,又见我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连忙上前,可就在那一刻,电梯门瞬间在我们两人之间关闭了。 我的心,也在电梯关闭那一刻,迅速沉沦。 我对着电梯里光亮的镜面笑了笑,可表情却像哭一样。 是的,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像十七年那么久远,也可以像电梯关闭那一瞬那么短。 但无论那时间是多长或者多短,都足以让我们彼此错过。 我要去拦计程车的时候,凉生追了过来,压抑着快要满溢的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我勉力笑笑,说,哦,和朋友喝得有些多了,所以拿凉毛巾捂着脑袋呢。呵呵。你别担心,哥哥…… 喊出“哥哥”两个字,让我无比心酸。 凉生说,那就好,我还以为…… 章节目录 第83章新生·梦江南(4) > 我笑笑说,别担心我。我明天啊,要去参加公司的年会。听说我们大boss很帅啊!哈哈!哎,哥,你说,你开年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好多女员工会为你疯掉啊?凉生淡淡一笑,声音里多了一丝寂寥,没有回答,只是说,那……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 冰冷的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在这静寂的大街上,越显寂寥。 星空之下,他美好得让人心生绝望。 他多待在我身边一秒,我就多一秒时间将自己逼疯掉。 此刻,摆脱了陆文隽的威胁,他与我近在咫尺,每一次呼吸,每一点声息,都在诱惑着我不管不顾地向他走去,走去抓住他的衣襟,去告诉他那个几乎烂在我心底的巨大秘密——我们不是兄妹! 然后,看他的震惊,听他的宣判。 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渴望最终变成了绝望。 我抬头,冲他笑笑,说,不了,我自己回去吧。你……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未央。 他看着我,不再坚持,而是为我招来一辆的士,轻轻地给我拉开车门。 我看了看他,默默地上车。 车门关上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摇下车窗玻璃,急切地喊了一声“凉生”。凉生走上前两步,看着我的额角,怔怔的,眼睛里泛着雾气,掩不住的心疼,他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微微一笑,说,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哥……凉生笑笑,说,走吧。 我也笑了,摇上车窗,转身,泪已满眼。 他一定不知道啊,不知道刚才那一刻,在意念之中,有个叫姜生的女孩,走上前,拥抱过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孩。她对他说,凉生,你要幸福啊!这辈子,你都要幸福啊! 我也能感觉到,意念中的那个凉生,也回抱了他的姜生。他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眸,温柔的视线,还有永远不能说出来的喜欢。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拥抱”,在你的眼底,在我的心间。 告别凉生的时候,我扭过头,咬着嘴唇看着街灯笑。 我对自己说,不要回头看,姜生!不要回头看啊! 城市的寒风,寂寞地吹过车窗玻璃。我想着这个我再也等不到、爱不到的男人,突然笑了,然后又哭了。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上看我,他一定不会知道,有些分别,看似是一个转身,其实将会是永远。我的眼泪滚滚而下,而出租车的电台里,居然应景地播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歌,陈升用他那把拖泥带水的声音唱着——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从此以后, 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 眼泪流干那一刻,我知道,这个男子,纵然有千般万般美好,遗憾的是,我却一生都得不到。 一生。都得不到。 晚上回家前,我在小区诊所里消了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医务室的医生和护士还以为我遭遇了家暴,满眼同情,又不好多问。 但是,她们闪烁不停的眸子里,藏不住那颗八卦而关切的心。 我离开的时候,她们很小心地问,需要其他帮助吗?那意思就是,要不要帮你报警什么的。 我就冲她们很皮实地笑了笑,说,呵呵,没事,不小心撞的。 唉。 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因为一般遭遇家暴的女人都是这么掩饰的。 50我也不想这样。 当天夜里,不知道是伤口着了风还是怎么的,我开始发起烧来,浑身滚烫,整个人像被遗忘在沙漠之中般炙烤着,很想喝水,却没有去拿纸杯的力量。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坐在我身边叹息。 突然,额上多了一方折叠着的湿毛巾,唇边是凉凉的液体,顺着调羹点点滴滴润进喉咙中,那是阿司匹林泡腾片特有的味道。 我一直都是吃这种药退烧的,医生都不建议常用。 我以为我在做梦,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握不住。 我想,大概是太过渴望,所以,梦都梦到有人到来,赐我一杯水的解脱吧。然后我在迷糊中,似乎听到有人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他似乎是端详了我的面容很久,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 第二天醒来后,我给西门总监打电话请假时,如是说。 虽然心虚,虽然惴惴。 醒来之后,我整个人虚脱得要命,桌子边上诡异的水杯,和散落在枕边的湿毛巾,让我想起了夜里那个诡异的人影。 天?!我的家中半夜来人了! 我突然觉得地球不安全了。 回忆起那个人模糊的影子,“他”的气息,“他”突来的善良,竟觉得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我挣扎着给西门总监打电话,嗫嚅着,想请假,不去参加年会了。因为我实在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西门总监思度了半天,说,不是我苛刻,不过你最好还是来吧。人不齐,你让老板在大boss面前掉价啊。况且你是新人,还在试用期。这是体己话啊。没等西门总监说完,旁边的人事经理便抢过电话去,这个姓林的女人素来是我们办公室新人的克星,她接过电话,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死了没?没死就得来! 电话里的回音,是职场人情的凉薄。 没死就得来。好吧。 我抬头,看看贴在床头的房贷表,咬咬牙,对自己说,姜生,咱豁出去了! 我洗漱完毕,急匆匆出门,却在楼下碰见了手提早餐的八宝。 她一看我,先是一愣,然后说,哇塞,姜生,你头顶一大坨护舒宝这是去哪里啊?八宝的话,让我直接把早餐给省掉了。 我本来已经竭力用头发来掩饰自己额头上的纱布了,但是因为行走匆匆,头发难免被风给吹开,露出包扎伤口的白纱布来。 我冲八宝尴尬地笑笑,拦下一辆的士,上车前,回头问八宝,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八宝晃荡着她的少女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说,唉,快别说了!“欲擒故纵”这招,对北小武不管用啊!我这不是来送早餐的嘛。我得贤妻良母起来,才能让他忘记小九那个非主流。唉,出来混的都不容易啊! 我一听“非主流”,连忙看了一眼八宝那可以扎死人的假睫毛和足以勒死人的黑丝袜,无语地钻进了车里。 不知道何处来的伤感,我突然很想小九。 我总觉得,她会在街道的某个路口突然扑过来。 她会穿得像个红辣椒,雀跃着,嬉笑着,无拘无束的模样,亮着嗓子,眉眼如花,对我尖叫着,姜生,你可想死我啦! 我总这么觉得。 出租车上,我透过车窗,望了望满是行人的街道,却始终觉得,这是一座空空的城。 一座因为我少年时代的朋友小九而空的城。 51 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但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已经在集合了。年会地点定在喜来登酒店的宴会厅。女孩们脂粉微浓,光鲜亮丽,都已准备乘坐班车去酒店了。 莫春看到我额头上的伤,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冲她摇摇头,说,没事,昨个儿朋友聚会喝多了,不小心给撞的。呵呵。记得小时候,妈妈和老师都教育我们,不要说假话。 可是长大后,我们却说着各种各样的假话,而且信手拈来。不管是对无关的陌生人,还是对自己认可的同事和朋友。 虽然,有时候,某些假话,是出于善意。 西门总监今日的打扮也不似往日随性,西装革履,丰采翩然。他见我到来,悄悄走过来,关切地问,你身体还好吧? 我扶着脑袋笑了笑,点点头,说,我很好,谢谢总监关心。 其实,我现在的感觉并不好。 林经理看到我的时候,花枝招展地走上来,冷冷一笑,说,不是说都起不了床了吗,怎么我觉得你红光满面的?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我摸了摸脸,发烧让我的脸色红润得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敢情那是“气色不错”。但是,我不能跟我的上级发生争执,除非我不想还房贷,不想吃饭,不想在这个公司里混了。 公司里其他的女同事都满面喜色,不知道是年会上的利是太好,还是传闻中的年轻boss诱惑力太大。 我突然想起了天佑,不知道每次程家集团旗下的公司开年会时,他是不是也被那些女孩子这样雀跃地期待着。 思绪突然飘远,心下微微怅然。 我又想起了凉生的婚礼,叹了口气。 明明告诉自己要祝福的呀,却仍然忍不住难受。多么希望自己的心是一台设定了精密程序的电脑,点击了“忘记”,就能删除掉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我们刚出写字楼,就接到了通知——喜来登的年会突然被取消了,地点改为公司本部。原因据说是集团boss因为个人原因,要低调处事,不希望引来媒体关注。林经理对西门总监叹气,说,瞧,我们的模特是往死里高调,却怎么也炒不红;我们的boss倒好,往死里低调,八卦新闻却天天上头条。 西门就笑,然后,他看了看身边的我,侧身,轻声说,你要是不舒服,等大boss讲完话后一离场,你就回去休息吧。 我还没开口,林经理就接过话来,她笑道,西门总监对下属可真是有够亲善的。 然后又斜了我一眼,说,现在的职场新人,个个身娇肉贵,哪里像我们当年那么皮实。西门笑了笑,说,飘在这个城市里,也都不容易。 我实在害怕林经理,总觉得这个玉面罗刹随便一张口,就能将我生吞了一样。得到西门总监眼神的默许后,我就悄然躲到了后面。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莫春的身边安全一些。 莫春看了看我,小声说,你怎么得罪林经理了? 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我今天请假的事情被她听到了吧。 莫春就摇头,说,孩子,你还在实习期,就想请假啊,你不打算混了吗?话说,你今天看起来好像状态很差。怎么?你发烧了?眼睛怎么红成那样? 我艰难地点点头,说,唉,伤口搞得有些发烧。 莫春就说,别怕,一会儿集团的boss也就来走个过场,每年都如此,说不了几句话的。他一走,我就送你去医院。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这个公司里最熟悉却也陌生的女子笑笑,说,没大碍,休息休息就好。 然而说完这句话,我却感觉越来越晕了。 这时,陈总走出来,对林经理和西门总监他们几个高管耳语了几句,林经理就喊了莫春,西门总监也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要下去迎接大boss,你跟在我后面就行。我看了看那几个高管似乎都在跟自己的秘书或者助理交代西门交代给我的事情,就明白了,无非就是大将带着小兵下去迎接元帅。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跟了下去。 陈总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林经理、西门总监等几位高层,而我们一群虾兵蟹将就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 莫春在一旁轻轻扶了我一把,眼神关切,似乎在无地探询,你不会有事吧? 我强打精神摇摇头,人却越来越难受。 走到写字楼大堂时,只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来,排成一列停在大堂门前。陈总一看,面色立马肃穆起来,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上去。 有人迅速闪下车,小跑上前,打开中间那辆车的车门。从车子里走下来的人,衣衫整齐,气度超然,俊眉修眼,目光冷冽。 我直接呆在了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莫春拉了我一下,小声说,姜生,你…… 我看了莫春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明我此刻内心被晴天霹雳劈成锅巴的感受。我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知道程家在这个城市的渗透和势力,可是,上帝,不能我选了三家公司,全都是他们程家的吧! 我该说什么呢? 好巧呢?好巧呢?还是好巧呢?! 我曾见网上有人哭诉:我去公司工作,上司居然是前男友,我该怎么办?当时,我和金陵还张牙舞爪地回帖,要帮人出谋划策。 此时此刻,当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到了五雷轰顶一样的震惊,如同行走在梦境中一般。 我想起当初挑中这份工作的时候,凉生故作淡定的表情。那时的他,一定是知道的,这三家公司都是时风传媒集团的,但他还是将这份资料从另外两份被未央说破了的公司里面挑了出来,摆在了我的面前。 凉生为什么会这么做? 哦。是了。 当他看到我手中的这三家公司时,一定是认为这是我精挑细选的可以重新走到程天佑身边的铺垫。 因为世界上真的不该有这样的巧合,选了三家公司都在前男友的旗下。 所以,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但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他可真够“懂”我,可真够体恤我。 程天佑探身走下车,还没来得及和陈总他们寒暄,目光就飘到了我身上,很显然,他也愕然了。但瞬间,他目光里便没了波澜,他冷淡的眼神如同检阅无关的路人一样检阅过我的脸。 那里面有微微的不解,又像是嘲弄,更像是无视。 此刻,他是我的大上级,我是他不入流的小下属。 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我猜,他肯定是在想,她怎么会在这个公司?!怎么跟大宝似的,难道还要天天见啊?! 难道,她对我……不死心,还有企图?! 这可真够可笑的! 呵呵。 我根本都不在意这个女人了! ……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活跃。 这悲剧的一刻,让我尴尬到了极点,我口口声声要极力挣脱他,却又这般安然地回到了他身边。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实是什么,谁会去想?! 至少表象就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的女人,突然对那个终于对她死心了的男人,兴起了新的念头,于是试图去吸引他。 第一次不甘心,跑去了小鱼山,好歹知趣,被保镖劝退了。 第二次不甘心,又跑去了小鱼山,还率领着她暗恋的男人过来搅局,大秀生死绝恋! 第三次不甘心,竟然跑到了他的公司,还一副白兔般眼泪汪汪、满面桃花、如泣如诉的小模样! 随后,程天恩也下了车,他端坐在轮椅上,停在程天佑身边。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也吃了一惊,但是嘴角立刻弯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他抬起眼,眨巴了眨巴,目光无比纯良,看了看程天佑。 程天佑抿着嘴巴,誓将死人脸扮到底,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客气而矜贵地和陈总以及公司其他高层一一握手,陈总和林经理满脸堆笑,一副邀宠般的姿态。 我身边的女孩们,脸上隐约有红云浮动,眸子里是不可抑制的流光溢彩,看着这个恍若梦中天神般存在的男子。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打个老鼠洞钻进去,或者是柯小柔冲进来给我一拳头,将我打晕也好,至少不必面对他。 可是好死不死的,这一刻,我居然如有神助般清醒无比,不眩晕,也不昏迷,连脚都没崴,跟屹立在边防线上永不弯腰的小白杨一样挺直了脊梁,白痴般地望着程天佑! 程天佑从我身边经过,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转头看我,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决绝之意。 章节目录 第84章战袍·破阵子(1) > ——人生若只如初见。 52 她需要做最好的解语花、忘忧草。 这真是让人绝望的日子。 程天佑居然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整整一天,我的脑袋都像被摘到了古代县衙的大堂上,挨了无数大棒。 下班时,程天佑从办公室出来,我正在收拾文件。 他缓步走过来,眼眸微眯,带着步步紧逼的味道。我想要躲闪,格子间里却无处可藏,心慌意乱下,却见他从我身边径自走过,似乎我是透明体一样。 这大概是他给我的“自作多情”的最好的羞辱,我叹了口气,好在他是无害的。可这时我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却将文档撒了一地,就那么恰好,比情片里还恰好,落在了他的脚边。 在这戏剧性的一刻,我真想抡自己俩嘴巴。 程天佑停住了步子,看了看地面,又转脸看了看我。他果然是个千般美好的人物,连目光都似乎带了一段淡淡的香。 全格子间的眼睛都刷刷刷地盯了过来,一个个跟冒着焰火的焊枪似的,她们肯定在想: 妖精啊!这么赤裸裸地勾引总裁大人! 这个实习的,就该拖出去斩了! 哎呦,扔文档,你怎么不直接扔情趣内衣啊? 我声音微抖,连忙道歉,对不起,程先生! 说完,我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开始收拾文档。 而他也缓缓蹲下,捡起脚边的文档递给我,目光里是满满的审视和思量,仿佛眼前的我令他琢磨不透一样。 这一幕,在格子间这个无时无刻不传递着八卦的空间里,变得那么暧昧缠绵。就连莫春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晚上回家后,整个脑袋还在被古县衙的大棒敲打着。 于是,夜半,噩梦连连。 恍惚中,梦连着梦,尽头是影影重重的往事。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叹息,低低地说话,那声音就在我耳边,我却醒不来,触不到。 在第一场梦里,我仿佛听到两个男人在淡淡地交谈。 一沉默如寒星,一恬淡如月光。 一个慵懒的男子,眯着波斯猫一样的眼眸,看着眼前那个惜字如金的男子,低声说,哥,你对她根本就没死心,你骗得了别人,你骗得了自己吗?你要真死心了,你要真的不想被人找到,离城的时候,就不会在国内随便找个小古城待着了,你可以去斐济的私人小岛啊,那里更不会被人找到、被人打扰啊。你心里有你自己都看不着的期望,那就是,你离开之后,姜生会发现她爱的是你,能在那个小小的古城里找到你!这就是你的内心!当然,哥,你依然可以不承认。 那个惜字如金的男子沉静如水的眼眸瞥过自己弟弟天使一样的容颜,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话,反而很直接地问,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她在永安模特经纪公司工作?他问这话是有原因的,原本,他今年并不想参加任何子公司的年会。 波斯猫一样的男子微微笑了一下,说,哥哥,你没看到我当时看到她也吃了一惊吗?我只不过觉得年后咱们的模特大赛将在三亚举行,哥哥此行能激励一下他们,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要你去。不过,你要是觉得我早知道姜生在,才设计要你过来,我也没啥话说,这也是一份好心。你虽然嘴上总是不提她,也不让我们在你眼前提她,你总是刻意这么冷淡,可是,她不还是在你心上吗? 他冷冷一笑,对自己的弟弟说,她在我心上?哼!她不过是我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过是我的前女友。而且,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任何关于她的话题! 猫样的男子笑道,好好好,只准你们纠缠,不准我们提…… 话音未落,只见对方的眉毛冷冷一挑,他便瞬间沉默了。 那冰冷的挑眉,让我在睡梦中都不能安宁。 不安之中,我仿佛又陷入了另一场梦境。 梦里,是一个婉转低眉的女子,她转脸的那一刻,似乎是宁信一样的容颜和淡然。她挽着发髻,披着流苏披肩,轻轻地走到我的床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边的他。 她的眉心微微皱起,不曾让人察觉,又微微地展开。 回头,她轻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声音柔柔淡淡,似是情深,却用一种不经意的语调说出,她说,红茶养胃,你啊,以后少喝咖啡。 他接过红茶,手指微微触碰到了她白瓷一般的尾指,茶香袅袅,余温暖暖。 眼前的女人,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宁静。累了,他愿意到她那里坐坐,听她选的老歌,黑胶碟放出的歌曲,仿佛可以给心灵一次荡涤;倦了,他也愿意到她那里坐坐,安静地翻看她书架上的书,散散淡淡的字,争与不争。 仿佛,他是倦鸟,而她,是守候着他的归林。 此刻,她看着他,目光变得柔软如丝缎。 当他还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时,她就同他在一起了。 她走过了他最纯白的年华,看着他从一个阿波罗般的阳光少年,变成了现在战火不休的阿修罗一样的存在。 她微微地难过了一下,眼底的晶莹却不肯释落在他眼前。 她始终记得,自己曾在少女时代,因为家庭原因,背叛过他的爱。那时的她,并不知晓,他身后是一个这样的家族,更不清楚他是一个大家族里的长子。 她只以为,他是一个衣食无忧、小康之家的孩子,所以,眉宇间没有人世间的忧愁。 后来,她跟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已有家室,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虽不是她的爱,却给了她急需的救治母亲的钱,给了她一个偌大的会所,给了她更多的人脉…… 那一年,她十七岁,与其说她出卖了自己,不如说,她出卖了这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给予她的爱。 很久很久之后的年月里,她都会想起十七岁时纯白的年华里,曾有一个叫天佑的男孩爱着一个叫宁信的女孩。 最终,那个叫天佑的知道了她的背叛。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他坐在她桌子对面,眼神中消缺了往日那层纯透。凌厉,冷漠。 这是一场谈判,不过,他的身份不是她的恋人,而是婚姻遭遇了她插足的女人的儿子! 她死都不会想到,那个中年男人,是天佑的父亲。 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在遭遇了背叛的这一天,迅速褪掉了青涩与懵懂,仿佛一夜成熟,成熟到令她陌生。 他端坐在她的对面,冷漠而克制。他将一张支票随手扔到她眼前,说,这是程家对你最后的补偿,请你尊重程太太的体面和程先生的声誉,宁信小姐。 那时的她,哭到了崩溃。她是爱他的,如果没有母亲的病,没有妹妹未央,她怎么会这样出卖自己的青春? 她知道,从她爱上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她此生的第一次动心,也必将是她此生最后的一次动心。 可是,她却无脸来哭求他的原谅。 因为,她将自己的清白出卖给了他的父亲。 …… 然而,在他被程家的保镖们簇拥着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倒在他的脚边,再也不能克制,再也无法保持理性,她只能像红尘中普通的女子那样哭求,这是她最害怕失去的爱情。 他却没有为她停留,离开那一刻,他低头,笑笑,说,其实,我该谢谢你,你给了我一生最好的屈辱。 说完,他便抽身离去。 十七岁,他第一次遇到了爱情。 十七岁,他也第一次遇到了背叛。 同样,是十七岁,他第一次学会了决绝。 天佑。 她从过往的回忆中醒来,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并将红茶蓄满了杯子,重新递给他,说,你最近这么累,就少去公司,多到我那里散心解闷吧。 天佑将杯子放到桌边,摇摇头,说,你回去吧。 她看看他,笑笑,没有再坚持。 是的,她需要做最好的解语花、忘忧草。 只有这样,这么多年,她才能继续站在他的身边。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和程天佑之间,可能性变得极小,可是,再渺茫的希望,她也想拿命一搏。 她离去前,夜风习习,拂过小鱼山的草草木木,车灯照不出归路,这些年,她知道他的心在谁那里。 可是,她告诉自己,彼岸之美,在于彼岸之无舟可渡。 终有一天,他会倦,会累,会再也无力去管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 而自己,大概就是他倦鸟思归时的林吧。 53 姜生,我会认为,你是在诱惑我! 我醒来之后,梦境变得虚幻起来,唯一醒目的就是床头上提醒我还贷的表格,那是悬在我头顶的刀! 我一边刷牙一边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诡异的梦境呢?! 镜子里,是一张因为噩梦连连没休息好导致的死气沉沉的脸,看得我心烦意乱,真想碎掉它。 纱布之下,伤口微微作疼。 我在想,我要不要辞职呢? 回头看了一眼床头上那追命索一样的表格,我拍拍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告诉自己,就先这样吧。 低头看看洗手台边的手机,哇!迟到是会扣工资的! 于是,我慌乱地挑出衣服,慌乱地穿上鞋子,狂奔出门,再次奢侈了一把——搭了一辆出租车。我跟司机说,怎么快你就怎么来吧,师傅! 到了公司大厦门前,我坐着火箭一样冲了进去,恰好一群人都在等电梯,我还来不及细看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同事,这时,电梯门开了。 火箭的余速在我体内冲撞着,我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我才发现,外面等电梯的人依然等在外面。而此刻,电梯门缓缓关闭,我抬头,只看到电梯缝里射进来的夹杂着诅咒嫉妒的各色眼神,我的心不由得毛了起来,再抬头,头顶是一片晴朗的天……啊不……天佑! 啊,神啊,为什么我会冲进他的专属电梯中,我中了什么魔障了? 此刻,我多么想夺门而出。 可是,却无门可逃。 如此密闭的空间里,连微微的喘息都显得暧昧。 四周的镜面,映着他望向我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随时会割破我的自尊。他静静地、安然地隔着一段距离审视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宠物。我心跳如鼓擂,尴尬得无以复加,却要遵守礼数,我点头,冲他示好,我说,程先生,早啊。他点点头,不咸不淡,毫无温度,只是一个字,早。 这是最漫长的一次电梯之行,当电梯停在67楼时,我如获大赦一样,刚想奔出去,却又不得不退居他身后,我说,程、程先生,请。 他后退了一步,很有风度地抬起手,示意我先走。 我风一样冲出电梯,迎来的是诸多夹杂着各种意味的目光。 电梯外,是七七八八迎接他的人,有他的助理和总公司的人,以及永安的大小领导——他们没有想到,他会在年会之后继续来访永安。 陈总见我居然和程天佑一起坐电梯上来,看我的眼神立刻就不同了,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一样。 整整一上午,我的工作都不在状态。 我承认,我开始胡思乱想了。 永安里的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咱们家的大boss这是中邪了吗?怎么今天会来我们公司?该不会真的被狐狸精迷住了吧? 我在一旁只能装作自己没听见。 西门总监看着我,没多说话,只是如以往一样,将一些日常事务交代给我。林经理也多次来到我座位前,我都很迅速地起身。她只是盯着我笑,笑得我毛骨悚然,末了,她还不忘说,姜生啊,好好干!我就忙不迭地说,谢谢林经理照顾。然后,格子间里,开始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细碎的八卦流传开了。 有人说,瞧见了吧,这就是手段,你们倒给我挤总裁专属电梯试试!一个个有色心,没色胆! 有人说,是啊,有本事你们也在boss经过身边时,将一堆文档撒到他脚边,再来一个我见犹怜的姿态! 我叹了口气,没法子只能躲到咖啡间里,寻半刻清净。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窗户外面城市阴暗的天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是如蚁群一样奔波在生活中的人。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却见程天佑正站在我的身后。 我愣了一下,尴尬地称呼了他一声,程……总。 说完我正要闪开,他却步步逼近,走了上来,眼眸里是层层叠叠的冷漠,却又夹杂着探寻和蛊惑。他伸出手将我钳制住。 我惊慌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微一勾,眸子变得幽深起来,问道,小鱼山一别,这些天里,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凉生,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是……为了我吗?! 我呆住了,我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件事情,而且会问得这样直接。 我恍惚间想起,小鱼山,我们三个人,曾经那样痛苦尴尬地对峙过。 而程天佑一定从我和凉生的对话里听出了,直到现在,我和凉生竟然还是以兄妹相称,并不是如他离开这座城时想象的那样——他离开了,成全了我和凉生的爱情。我紧张地看着他,口干舌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里面有太多牵扯,我不想提及;也为了凉生的安全,不愿提及。 程天佑却不肯放弃,步步逼近,眼眸愈加黝黑,眉毛微微一挑,说,为什么会两次到小鱼山?!是为了我吗?!! 我依然哑然,小声纠正他,我是去找冬菇那只蠢猫的。 程天佑看着我,眼眸中多了一丝审视,似乎在问,你真的只是去找冬菇的吗?他的表情愈加冷漠,说,好吧!那为什么要到我的公司工作?!这个城市这么大!是为了我吗?!!! 他像一团压抑的乌云一样,笼罩在我身前。他眯着眼睛,像一只危险的豹子,语调冷而生硬,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道,姜生,回答我! 我紧张地看着他,他越靠近,我的心跳就越厉害,厉害到我都想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心脏,不让它跳出胸腔。 最终,我微带着尴尬,低声说,这……真的是巧合,你要相信我。 程天佑冷笑了一声,说,你觉得,一个女人,几次三番地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以各种方式、各种姿态……做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我会相信这只是巧合?!姜生,我会觉得这是你对我有所图,说白了,我会认为,你是在诱惑我! 他整个人欺了上来,将我抵在墙边。 我挣脱不开,看着他,手忙脚乱间,水杯中的水洒落在了我们的衣服上。这时,突然有同事走进了咖啡间。 程天佑迅速闪开,仿佛刚才那个在咖啡间里欺男霸女的人不是他一样。同事愣了愣,说,程……总。 他点点头,迅速离开。 只剩下我一个人,微微湿身,独自面对着同事们有些鄙夷却又带着艳羡的目光。我跟同事笑笑,点了一下头,匆匆闪开。 结果不外是,不出一个下午,女实习生咖啡间湿身色诱总裁的消息将整个格子间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面临着灭顶之灾! 抬头时,却发现林经理冲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天啊。 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啊! 54 这个黄昏,我身在小鱼山,面对一声柔软,泪如雨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我和莫春一起下楼等车。 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我看着莫春,莫春看着我,我们相互没有说话,我还寻思着,是不是需要跟她解释一下。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长风吹起我的发,露出了额前的伤口。 莫春看了我一眼,微微吃了一惊,说,你受伤得很重吗? 我低头笑笑,轻轻将手捂在了伤口处。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了下来,车窗玻璃摇下,露出程天佑那张超级具有诱惑力和杀伤力的脸。 我一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撒丫子飞奔出一里地,连忙躲开了。 于是,我惹恼了太岁,程太岁就给我拨打了一打的电话。 我躺在家中的小床上,将他的手机来电设置成无声,因为我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或者,我不知道工作之外的自己,该怎样去面对这个男人。 就让这段关系,这个男人,像这无声的铃音一样消失吧。 我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像一个企图躲开这个世界的鸵鸟一样。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我一看,居然是陈总! 这是公司年会的时候,我们记录下的他的号码——他给公司每个职员都发了短信,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和慰问。 我有些狐疑地接起电话,陈总很客气,说,小姜,我找不到你们西门总监,他手机关机了,你看你能不能立刻回一趟公司,把我们新做的case的资料,赶紧送到小鱼山…… 前半段我还觉得很正常,听到最后一句,我的灵魂就直接出窍了! 章节目录 第85章战袍·破阵子(2) > 如果你对你的老板say no,那么,你将在今后的生活中遇到太多的事情对你sayno!而且陈总说得这么有理有据的,先用西门总监做引词,后用工作做铺垫,就是我怀疑这是程天佑的主意,我也不能反驳什么是不是? 尽管心里嘀嘀咕咕的,我还是像一头安装了永动机的小骡子,马不停蹄地冲回了公司,尽管内心无比忐忑,还是硬起头皮当头盔,奔向了小鱼山。 熟悉的青石板。 熟悉的小楼。 熟悉的保镖们。 熟悉的笑。 我推开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是一个陷入了沉思的男人。 他深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食指搁在唇边,极懒散的姿态,却掩不住那种霸道间的优雅之气,像一株枝叶浓翠的蔓藤。 我的心紧紧缩成一团,紧张到不知道该如何来一句开场白。 他见我走来,没有起身,依然保持着慵懒的姿态注视着我,眸子如同寒夜中的明星,明朗而清冷。 这种紧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看到我额角的纱布时才缓和下来,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柔软起来。 他刻意冷着声音,却蕴含着挡也挡不住的温柔,他起身走了上来,说,你,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他声音一落,我便千般委屈涌上心来,眼眶一热,泪水滑落。 这个黄昏,我身在小鱼山,面对一声柔软,泪如雨下。 他抬手,似乎是想要为我拭去眼边的泪水,可刹那间,他却又像被往事烫到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重新恢复了刚刚的清冷。 他说,你以为你哭得梨花带雨,我就会接受你的诱惑,再次成为你的裙下之臣吗?再次陷入你和凉生的爱情之中,为你们轰轰烈烈的千古绝唱配戏吗?!你既然那么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去死,爱到可以为他放弃我们的孩子,你都爱到这份儿上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有所牵扯?!是因为没了我,你们俩的爱情太单薄吗?不够死去活来,不够感天动地吗?!姜生!姜生!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程天佑,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来认为我。 我是真的真的去找冬菇的,虽然说是对他有所牵挂,但绝对不是想要同他有所牵扯。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那是他的公司,如果知道,我死活不会踏入半步!我抬头,眼中含泪,我说,你居然这么认为我?如果我想同你有所牵扯的话,我干吗要把房子还给你?! 程天佑突然笑了,说,姜生,我和你想的恰恰相反,我觉得你还给我房子就是为了再次引起我的注意,为了显示你和别的女人不同,为了让我对你再次兴起念头!你的爱情,一定要两个男人争着抢着,才能得以满足,是吗?! 步步紧逼之下,我整个人被他压制在了贵妃塌上。 他的语让我倍感受伤,我怔怔地看着他,满眼悲伤。 昔日离城,他还是那个掩着深爱的男子,今日一见,我们之间,却已经陷入了一场绝地。 在太多的巧合面前,眼前的他,对我不得不误解——是的,你既然那么爱凉生,为什么还要到小鱼山找我?你既然可以放弃房子,放弃花店,不跟我有半分关系,为什么还要到和我有关的公司工作?! 这到底算什么? 小女人的欲擒故纵?! 而似乎越是误解,越是将我想象得不堪,才能让他彻底说服自己,彻底遗忘掉我这个人。 这种误解,如同天堑,将我们分别置于鸿沟的两侧。 一侧的人解释不清。 一侧的人误会愈深! 万般委屈下,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说,是!只有越多的男人争着抢着,这样的爱情,我才满足!我承认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程天佑脸色一白,却瞬间平静下来,他用极不屑的表情说,那我告诉你,姜生,你做任何事情,都没资格来问我满意不满意,因为,我和你压根儿就没有关系!我被气到无,看着他,满脸泪水。 程天佑转身欲离开,却又突然回头,看着我说,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努力引发我的兴趣。比如像上次退还我房子一样,从永安辞职,这样子,你就又可以牵动一下我的心了!然后再到我的另一个公司里工作,这样,又可以吸引一下我的注意力!你不是好爱用这种方式来诱惑我吗?! 我直接来了一句,我不会从永安辞职!我不稀罕你的注意力!这是你要的文件,给你! 其实我说完了前半句之后,就后悔了。 可没等我修正,程天佑嘴角一扯,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说,不会辞职?哼!好,这是你说的!说完,他一把拿过我手中的文件扔到一旁,看都不看一眼。似乎,这本是他的激将法,他等的就是这一句。 又或者,这又是我自作多情的错以为? 55 生活的磨难,让我们将可爱深深藏起,只得麻木而顽强地生活着。 恰在我和程天佑在贵妃榻旁僵持之际,金陵和北小武冲进了小鱼山,北小武身边还挂着美少女八宝同学,他们三个人身后跟了一群围堵拦截的保镖。 那一刻,我正眼含热泪,杏眸怒瞪,而天佑单膝靠在贵妃榻上,盯着我,极尽轻蔑——不过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极暧昧的状态。 北小武一冲上楼,看到我满眼泪水,还有额头上的伤,便不由分说,一把拉过程天佑,说,你又把她怎么了?! 程天佑抬手,推开北小武的钳制,神色倨傲,并不回答。 金陵一把拉开北小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天佑,脸上居然有隐约的喜色,她轻轻埋怨了一下北小武,说,你怎么总是这么莽撞啊?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目光很冷,转身推门而去,剩下金陵和八宝面面相觑。金陵一把抓过我,上下打量着我,说,哎呀,姜生,看不出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小白兔,没想到你对付程天佑还是很有手段的嘛。这伤口是……假的吧?做得可真像!说着,她就探手来抓我额头上那块纱布。 我吃疼地“哎哟”了一声,她慌忙缩回手,吃惊地看着我,问,是真的?在一旁的八宝瞪大了眼睛,说,真的伤口?啧啧,姜生姐,高!实在是高!你为了挽回程天佑,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啊!你以后教教我,怎么才能俘获北小武啊!我看着金陵和八宝,心里感到微微的难过。连我的朋友都会想我做的一切是为了挽回这个男人,难怪程天佑刚刚会如此想我。 只有北小武没说话,他看着我的目光特温厚,居然还有悲悯之色。他看着我额头上的伤,关切地问,你,唉,这是怎么把自己弄伤了啊? 北小武话音刚落,八宝立刻兴奋了起来,直接跳到我身上,说,啊,姜生姐,刚才是不是程天佑狼血沸腾、兽欲满满,企图对你攻城略地、强抢民女,你本来只打算欲拒还迎增加点儿情趣,可是谁知道你们俩玩大发了,你把自己的脑袋给玩出了窟窿……哎,姜生,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扰到了…… 八宝一顿夹七夹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北小武一巴掌呼到墙上去了。他斜了八宝一眼,说,八宝,你属鹩哥的吗?多嘴多舌,你就不能给老子安生一点儿吗?!我看看北小武,他最近新理了头发,整个人清爽了很多,据金陵说,他到报社做美编的日子里,有很多女同事都对他青眼有加,可惜的是,他拽得二五八万的,对谁都不搭理。 八宝先是撅着嘴巴感到委屈,可北小武话音一落,她立刻就跟牛皮膏药似的贴了上去,抱着北小武的胳膊,做温柔状,说,你要不喜欢鹩哥,我就做小绵羊、小兔兔,我为你七十二变,我为你…… 八宝这一年蹿高蹿得厉害,这般高挑的女孩子做小鸟依人状地挂在男人身边,让人觉得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好在北小武也是一长身玉立的爷们儿,天生模特小身材,否则的话,还真招架不住八宝这高挑少女要命的“一挂”。 八宝要往北小武身上靠,北小武却不肯将胳膊给她抱,他不断推开八宝,说,八宝,死开!你个狼外婆,装什么小红帽? 于是,两个人又拉扯起来——这一幕我们已经看惯了。 最近,我们几个人聚会的时候,一般就是这样:我和金陵看杂志,金陵偶尔对我讲起一些报社内或者娱乐圈的八卦;北小武和八宝撕扯成一团;柯小柔翘着兰花指上下打量着我,满目惋惜,觉得他的梦中白马陆情郎怎么可以毁在我的手里,然后回过神来就和金陵探讨几句美容小贴士,或是探讨一下下期专栏写什么;而八宝和北小武继续撕扯…… 归根结底,他们的撕扯源于,八宝想靠近北小武,北小武不想让她靠近。 此时此刻,他们俩继续在我们眼前撕扯。 金陵直接无视了八宝和北小武,她回头看着我微微憔悴的脸,说,怎么了?难道天佑还是不肯回头? 北小武看了看我受伤的额头,有些心疼的表情,他先是挣脱了牛皮膏药八宝,又看了看金陵,说,大记者,你就别瞎猜了。你们都没听听姜生自己说的,就在这里胡乱猜测。 然后,他趁八宝再次扑上来之前,冲八宝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回头给我递了一杯水,说,姜生,刚才我们三个去你那里,看到你独自出门,不放心,就跟了过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说,你和天佑……这是复合了?那这伤口是……他漂亮而略带痞气的眼眸扫过我额上的纱布,疑惑地问道。 我对他笑笑,迟疑了一下,说,说起来糗大了,这个公司竟然也是他们家的…… 唉!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要不,我也不会来这里工作啊。其实我今晚只是奉命过来给他送资料的。 说完,我就很真诚地看着金陵和北小武,还有八宝,希望他们能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末了,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看,我要是真的想接近程天佑,我就该去他们集团总部工作啊,那样不是可以天天见到他了吗?何必这么周折,来到一个每年只能在年会上才能见到他的小公司啊? 八宝诡异一笑,冲我眨眨眼,说,姜生姐,要不说这才是女人心计,这才叫不露声色,这才叫杀人于无形啊…… 她话音未落,又被北小武一巴掌呼到一边儿去了。 一个小女孩,总是说着大女人的话,说起来八宝真的蛮可爱。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可爱,遗憾的是,生活的磨难,让我们将这些细碎的小可爱深深藏起,只得麻木而顽强地生活着。 56 男人天生是孩子,一旦幼稚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半夜被程总钦点送文件一事,不知怎么被陈总给抖了出去,结果,不出一个晚上,就飞入了格子间的“千家万户”。 连我的手机上,都收到了一条不具名的群发消息:你们知道吗?那妖精爬到少东家房里去了。 大概是谁兴奋过头,误发到了我手机上。 隔日,我是硬着头皮回到了永安。 走进公司格子间时,我的眼睛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人好像踩在棉花团上,恍恍惚惚的。 公司里的每个人见了我都笑意盈盈,可是,那目光却好像在打量一个回门的姨太太。我知道,她们有人在心底或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正窃窃私语地议论着我。——瞧,那个新来的女人,可真有手段,头顶着护舒宝,就能将咱们的少东家手到擒来! ——手段不是人人都有的,护舒宝不是人人都能顶的!黑眼圈会要人命的,安心工作吧!少东家也就是图一时新鲜,哪里会真心实意看上她?! ——也是哦,要真是飞上了枝头,应该跟着少东家周游世界去了,怎么还会重新回到公司里来?! …… 我硬着头皮跟她们一一微笑。 西门总监看了我,竟也微笑不语,这让我无比尴尬。 此后的几天,程天佑仿佛离开了永安。但是,我的日子依然充满了各种风起云涌。 陈总和林经理会时不时地来到我座位前,纷纷表示,小姜同学,你最近工作很是出色啊,公司需要你这样的栋梁之材!然后他们就问,你需不需要换一个靠窗的位置呀?……总之,他们的关切之色令我毛骨悚然。 我确实该毛骨悚然,因为我害怕万一将来他们知道,我并不是他们少东家的心头好,而是心头之不好的话,他们给我的就不是靠窗的位置,而是将我直接从窗口扔出去了。 自打陈总和林经理分别关照过我之后,我就觉得心惊胆战。 就这样,我工作得战战兢兢。我在想,我怎么就说出了“我不会从永安辞职”的话呢?结果给人事部和西门总监送文件的时候,因为分心,走起路来居然磕磕绊绊,不是撞到桌脚,就是弄洒茶水……越是十二分小心,就越是丑态百出。 每次一出状况,整个格子间的人都会为之小地震一把。八卦女们纷纷将脑袋探出来,跟一个个雨后大蘑菇似的,好事儿男们也不甘落后。 我只能在心里暗骂,然后脸上挂上淑女般灿烂的微笑,修正错误的姿势,力争做到仪态万千。 然而当我将茶水洒在林经理的座位上时,终于,流如同病毒一样,在公司里蔓延开来。 ——啧啧,你们说,她这几天和少东家是“闹”成什么样了啊?瞧瞧,路都不会走了,连滚带爬的。 ——哎呀,别说了,太羞人了! ——看起来挺干净、挺斯文的一女生,私底下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跟着男人去了呢?! ——省油的灯会头顶护舒宝在少东家眼前晃啊?!别搞笑了! ——少说两句吧,就算她不是未来的老板娘,也是个能吹枕边风的人,没看到陈总和林经理都对她关心无比吗? …… 他们话音未落,多日不见的程天佑居然带着一行人,以风云突变之势,毫无预兆地涌进了格子间。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桌子,一边吃惊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他,下巴都快脱臼了。 一时间,格子间中的每个人,先是一阵骚动,然后都开始低头忙碌地工作,一副“我为公司献青春”的模样。 程天佑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过,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而他身上依旧是那种淡淡的令人熟悉的香气。 我的心,乱如战鼓擂动。 陈总和林经理诚惶诚恐地堆笑上前,说,啊呀,程总,您怎么来了? 是的!不是年会! 也不是年会的第二天! 是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在一家不算多么出众的分公司,我们的天佑同学,居然再次出镜了。 程天佑微微一笑,那是标准的职业笑容,示好但保持着矜贵。 他身边的钱助理走上前,对陈总笑笑,说,永安五月初要在三亚举办模特大赛,总部对此很重视。陈总,你也知道,程总入主总部之前主管五湖星空娱乐,所以对影视娱乐事业始终是更关注的。如今总部想在永安设一个办公点,方便程总办公,也方便加强团队沟通。 陈总先是一愣,心想集团下那么多分公司,可除了曾经的五湖星空,没见过程天佑在哪个公司有过办公室;但他眼珠子一转,立马拍手鼓掌,一边鼓掌一边说,哎呀,程总啊,这、这是我们的无上光荣啊! 顷刻间,格子间中全是迎合的鼓掌声。 林经理紧跟在陈总身边,眉眼一转,笑意盈盈地看了看我,立刻分派人马,打扫布置程天佑的办公室。 一时间,订绿植,订办公桌椅,众人忙成一团。程天佑则被陈总邀请去他的办公室。 程天佑瞟了我一眼,眼底氤氲着一丝笑,似乎在说,哟,姜生,果然没辞职啊。要坏事了! 我背后一阵发冷。 果然,他的钱助理对陈总很无意地说了一句,程总在总部的秘书和助理得留在总部,所以这边缺了一位秘书…… 陈总立刻心领神会,说,我马上安排公司最得力、最敬业的人才给程总! 然后,他转头,对我眯眼一笑,说,姜生,以后你就负责程总的办公室。 我直接吐血三千尺! 我仿佛能听到格子间里,同事之间那无声的冷笑在游走——她一个来公司才几天的实习生,居然是公司最得力、最敬业的人才!老娘算啥?!老子算啥?! 一时之间,我成了众矢之的。 在吐血无能、震惊成脑震荡的情况下,我残留的脑细胞居然能想起房贷,居然能做到破罐子破摔,我居然可以无耻地问陈总,这、这、这算是升职吗? 陈总先是一愣,看了程天佑一眼,立刻笑成一朵花儿,说,算! 章节目录 第86章战袍·破阵子(3) > 我苦着脸说,那、那……加薪不? 陈总刚要说个“加”字,就被钱助理微微一笑给制止了。后者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工作做得要是好,可不只是加薪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子间里的那群女人默默地激愤了,她们不敢说话,就用qq彼此交换着想法。 ——这女人,可真有一套啊,居然让少东家来我们公司安办公室了,那可是我们常年都见不到一面的人啊。 ——就是,估计光是少东家每次的赠予就够她风光的,她还装正经掩人耳目,要什么加薪,当我们是瞎的啊?! ——加薪当然得要啦,人家可比我们多上了一个夜班啊! …… 钱助理可能只是为了帮陈总打圆场,却因为这几天陈总这个大嘴巴,将程天佑点名我送文件的事情抖了出去,令同事们浮想联翩,让我陷入了争议之地。 钱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友善地笑笑,说,你手头有什么工作就先去干吧,程总的工作,来日方长嘛! 说完,他给了我一个极度和善的微笑,再次令旁人浮想联翩,然后他跟在满面冰霜的程天佑身后,被陈总迎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瞧见了没?程总满面冰霜地在我们面前避嫌,再瞧瞧他的助理对姜生那副谄媚的样子,这还要说她和少东家之间没鬼,谁信?! ——可不是,在我们面前端着做戏呗! ……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 他来永安……真的是因为模特大赛的工作?还是他兴起了报复的念头,开始了针对我的恶作剧? 人们都说,男人天生是孩子,一旦幼稚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八十岁也会像八岁,三十岁也会像三岁! 老天保佑吧,希望程天佑来这里,真的是因为工作原因。 可……可我不能给他做秘书啊。这对我来说是死路一条的事情啊。我……我难不成真的去辞职?唉……那不就落实了他的说辞了吗?——利用辞职再次显示我的不同,利用辞职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上次是不是被他刺激大了,怎么会上赶着说出“我不会从永安辞职”的话呢? 本来,我之所以继续在这个公司里待着,一来是为了温饱、房贷,二来……谁让人家激了我呢?可是,其前提是我以为这个公司跟他除了有年会的关系外再无其他的,如今……如今这种情况…… 唉。 我满腹心事地转过身,想要将资料送到西门总监那里,却一走神撞到了桌子角。 我忍着痛,冒着白汗,将资料放在西门总监眼前。此刻,整个格子间里都荡漾着春意,她们用最不怀好意的眼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彼此不动声色,却用qq、msn等各种即时工具传递着她们的议论。 ——瞧她那样儿,这几夜贪欢了吧? ——哎哟,我们的少东家体力可真不错,瞧他健步如飞的,再瞧瞧她,五迷三道的! ——你以为加夜班的女人容易吗?昨晚肯定用力过猛了。不过,你说她要不施点狐媚手段,能爬得这么快吗? ……57 爱情如猛兽,在你尚未回过神来时,便已吞噬掉了你整个人。 午餐时,咖啡间里,西门总监和我点头而过。 他那份拿捏得恰好的笑容,客气到疏离,让我抓耳挠腮,我甚至都想一把抓过他来,跟他解释一下,我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是一野猪妹子,怎么可能修炼成狐狸精的范儿啊?! 同事们吃过饭后,迎面和我打招呼,但转头就开始低声地说说笑笑,不知道她们是唯恐我听到,还是唯恐我听不到她们的笑声呢? 唉,我知道,那笑声,肯定和我有关。 遇到林经理,她也冲我笑得眉眼如花,说,程总的新的办公家具都送到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末了,她又神秘兮兮地说,休息室的那张床不错,你以后试试!我心里悲鸣,但还是冲她笑笑——可能人家也没有别的意思,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吧。 林经理走后,我遇到了莫春,她正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她回头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后莞尔,却似乎无话可说。 是啊,要是我觉得自己接触了这么一个女人,我也无话可说了。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子的啊! 我看着莫春,喉头涌动,却不知该怎么打破这场沉默。末了,我冲好咖啡,抬头看着她,说,你一定很好奇是吧? 莫春笑了笑,白衬衫下的她带着职业女性的干练,说,没什么好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道。即使不是自己能接受的范畴,但是也得给这种存在以权力。这话说得真圆满。 我笑了笑,说,其实我不想跟别人去解释什么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莫春愣了愣,依然是笑,说,其实,姜生,只不过一个上午,我突然都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和你说话了。唉。 我也笑笑,说,我懂,所以,我才想让你不要误会我。我和他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我和程总……其实、其实……唉…… 莫春轻轻呷了一口咖啡,抬头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说,其实……他是我的前男友…… 我的话音一落,莫春一口咖啡就喷了出来,我整个人都浸在这场“咖啡雨”中了。 莫春一边跟我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帮我擦衣服。 我叹了口气,说,你不相信是吧?这么个人中龙凤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我这种身份平凡的女人的前男友啊? 其实,这些年,因为凉生,我游走在程家的边缘,人情冷暖多也了解。在那个世界,那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万事都讲究门当户对。 所以,就是天佑待我情深如此,都不曾惊扰到程方正眼前;而程方正,早在五年前,明明知道凉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依然容我不得,也正是因为门第关系;同样,凉生即使要娶未央,却到现在都还瞒着程方正,大概也是因为“门第”二字…… 道理谁都懂,可是却无奈。爱情如猛兽,在你尚未回过神来时,便已吞噬掉了你整个人,没有时间给你去思考衡量所谓的门当户对。 所以,情天恨海之中,才会有那么多挣扎的男男女女,濒临溺毙。 莫春愣了愣,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沉重的往事、很沉重的人一样,半晌之后,她笑笑,嘴唇轻启,说了三个字,我相信。 这三个字,像是一块石头,轻轻地落在我的心里,砸中了我心中最渴望的角落。 58 我怎么就没感觉到开心农场和叱咤商界有什么关系呢? 不被天雷劈,就永远不知道何谓天雷! 不过一个上午,我摇身一变,就成了程天佑的“秘书”! 我刚从咖啡间回到座位上,程天佑就冷着脸从我身边经过,敲了敲我的桌子,将我招进了办公室。面相讨好的男人,就是冷着脸,也是有情的模样;而这冰冷,在外人看来却是奸情四射的欲盖弥彰。 于是,我就硬着头皮在一群女人不屑而又艳羡的目光里,跟只夹着尾巴的狐狸精似的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程天佑冷着脸,很严肃的表情。 他安排给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帮他搞开心农场! 开心农场啊有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再低能一些?!为什么不是连连看?!为什么不是大富翁?!为什么不是蜘蛛纸牌啊! 程天佑并不跟我多话,而是用电话会议或者电话遥控着诸多事宜,一副工作忙碌的正人君子模样,看那严肃的表情,真真的是一个正在紧张有序地工作中的男人。好在半个小时后,他就将一些正常的工作丢给了我,不说话,甚至连看我都不看,只说“嗯”“啊”之类的语气词。 我的视线瞟向他的时候,他直接无视了我……其实,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时间,他都是无视我的。 然后,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摆了摆手,将我赶出了办公室,丢到了门外的秘书席上。不久之后,他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竟然是衣衫微微凌乱的样子! 其实,我真的很想扑上去痛哭流涕地问问他,为什么我刚刚出来之前,他还是板板整整的一个人,怎么可以随后就衣衫凌乱地走出来?! 而一群女同事则仿佛看到了春天。 ——哎,没想到少东家喜欢办公室激情啊? ——少来!那是奸情! ——有些女人啊,天生下作,什么事情什么地方都做得出来! …… 此刻,我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他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却一副无辜而严谨的表情。仿佛他真的是在工作,一副老子很忙,哪里有空找你这个不重要的人物的麻烦的样子,而我认为他是在整我的想法,都是不自量力的自作多情。 钱助理对我笑道,姜小姐,你别疑惑,程总的开心农场以前是我打理的。你千万别以为这是不重视你。要知道,老板的爱好,老板的心头好,便是我们这些秘书、助理们的头等大事,需要我们严阵以待。让老板没有了这方面的后顾之忧,他们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叱咤商界。 钱助理的话听得我直想吐血,我怎么就没感觉到开心农场和叱咤商界有什么关系呢? 下班后,我在金陵面前几乎将脑袋上的头发薅光了。我一边抓脑袋一边摇晃,我说,我怎么会去永安工作呢?!我脑袋被驴踢了吗? 而她只顾和柯小柔聊专栏的问题,八宝则在一旁捯饬北小武。 北小武依然没心没肺地活着,大口地吃肉,爽气地喝酒。一旁八宝每天都对着他眨星星眼,说,北小武,人家就爱你爷们儿的样子。 等我将头发薅成了鸟窝状,金陵才转头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晃着带伤的脑袋,颓败而焦躁地说,我怎么会要留在永安啊?我吃错药了,怎么可以顺着他的话就接下来了啊?! 八宝说话很痛快,她说,姜生姐,你要是真不爱留在永安,你辞职啊! 我抬头看着八宝,她可真能戳人痛处,我怎么不想辞职呢?可是人家程天佑开头就把我给架住了——辞职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啊,我也上赶着,居然赌气说了句“绝不辞职”! 八宝的话音落下后,他们一群人都盯着我,等着看我的反应。 然后,他们见我嘴巴闭得紧紧的,就相互交换了一下朋友间特有的鄙夷的眼神,仿佛说,唉,姜生,你这老实孩子,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占了便宜还卖乖啊?柯小柔冷笑了一下,兰花指拿捏得风生水起,说,哎,姜生,做了程天佑的秘书,心里美得不行了吧?“宫心计”终于初战告捷了吧?巴不得跟我们分享你的小甜蜜了吧?还在这里薅头发做痛苦状!告诉你,你就是薅成秃瓢,我们也不买账!59 这农场里的花,你想摘谁的就摘谁的吧! 就这样,我在永安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些艰难。 钱助理每天会到我座前巡逻一番,很温和地笑着交代我日常事务。在他的点拨下,我的业务水平进步很快。当然,管理开心农场的水平依然会为程天佑这个怪胎所不齿。 程天佑每天的乐事就是冷着一张扑克脸,转到我身后,瞄一眼他的开心农场,然后,用他杀人不眨眼的眼神来嘲弄我的管理经验。 这种无声的嘲弄很让人背后发毛,让我恨不得将他的脸塞到电脑里给封起来。终于有一天,他出声了。 原因是有好友在他的菜地里放养了一头野牛,而我没给他赶走——我哪能替他赶走啊,那头野牛是某某慈善会名媛的。 钱助理以前叮嘱过我,有几个女人的农场千万别去碰,她们是程天佑这个钻石王老五避之唯恐不及的红粉冤家,其中就有这位名媛姑娘。我当时就想啊,既然菜地不能去碰,那么她放养的野牛更应该不能去碰。当时,我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私下赞美过自己,哇塞,姜生,你果然是吃文秘这碗饭的,居然会这么触类旁通!结果,今天就挨训了。 程天佑看到这头野牛时,那表情看起来恨不得将我扔进碎纸机里碎掉一样。他说,姜小姐,你有这么笨吗?你还能再笨一些吗?菜地不是只要浇水、施肥、捉虫、除草的,还要赶野牛! 我一看顶头上司、财神爷发火了,心里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去顶撞人家,免得人家又来一句,“姜生,你装腔作势地顶撞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对你产生兴趣”! 算了,知错就改,程天佑一声怒吼,我立刻就去“赶牛”,结果没想到,手一抖,我就又做错了,居然将程天佑的野牛放到了那名媛的农场里!程天佑当下直接失去了语,他只是看着我,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末了才说,姜生,你……故意的吧! 恰在这时,钱助理走了过来,我一看到他,就跟见了救星一样,我对程天佑解释道,钱助理说过这几个女人的菜地不能碰,他说,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和你关系不清不白……说到这里,我小心地看了一眼程天佑,他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我却不在乎地继续阐述这个事实,我说,我以为既然不清不白的,菜地不能碰,那么她们放出来的牛自然也不能碰。不信,你问钱助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替你招蜂引蝶的! 程天佑一听后面四个字,神情越加阴晴不定。正常人谁愿意和“招蜂引蝶”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钱助理一下子扑了上来,他说,程、程总,我真、真没说你招蜂引蝶!我点点头,说,钱助理没说这四个字,是我意会到的。 钱助理闻脸直接变白了,估计这时他真想把我给毁尸灭迹掉。 半晌之后,程天佑很不在意地看了看我,冷哼了一下,说,男未婚,女未嫁,我有什么不可招惹的人?这农场里的花,你想摘谁的就摘谁的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人了。 不久陈总和林经理挤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钱助理,说,小姜做出啥事了?顶上发了这么大脾气。 钱助理很体面地笑笑,编造了一句很体面的谎话,说,新人,公司事务拎不清,犯错难免的。 是啊,他要敢说程总是为了开心农场发飙的话,估计程天佑就会成为全公司的“开心农场”了。 60 别人给了你一根鸡毛,你却拿着它做了令箭。 这世上,最悲戚的事情,莫过于别人给了你一根鸡毛,你却拿着它做了令箭。程天佑一句赌气的话,我却当了真。 其实,我早就对那些禁区中的女人的农场里栽的那些昂贵的七色玫瑰动过无数次邪念了,每次我都想冲进去糟蹋了那些花儿啊。 现在好了,他自己都说“你想摘就摘吧”,那我何必客气呢? 我一边摘,一边想啊,生活太美好了,虽然我在永安被这个人五人六的人给欺压着,但我也可以无辜地兴风作浪一下。一想到这些女人发觉自己的玫瑰被程天佑给摘走后,就会兴冲冲地齐刷刷地去找程大少纠缠,不是幽怨,就是暗恨,我想,总有他挠头的时候。 就这样,我一边恶念萌生,一边祸害了这些女人种的花草。 可惜当时,我就给忘记了,程天佑就是一腹黑的货!当他忍下了气,漫不经心地对我说那句“你想摘谁的花就摘谁的”时,就等于已经赐了我三尺白绫,其实他就等着我自己扯着白绫玩得不亦乐乎,直到玩死自己为止。 当天下午,就在我幻想着程天佑被一群女人围攻的时候,灾难降临了…… 灾难降临之前,我推门给程天佑送文件,他正在接一个电话,难得笑容满面,说,我就在永安,你过来就是……嗯,好的,再见,沈小姐。 我识趣地将文件放在他桌旁,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 可我屁股刚落座,程天佑的电话就拨了过来。我看了看他办公室的门,心里嘀咕着,有什么事情刚刚不交代,还要用电话。 而电话一接起,我就微笑着礼貌地问,程总,你好,有什么交代? 程天佑似乎很享受这一称呼,他笑道,一会儿沈小姐要来,你替我拦住咯,要是拦不住就扣你工资! 说完,他就扣下了电话。 我直接愣了,刚刚明明是他邀请人家过来的,现在又要让我给拦住,拦不住还要扣我的工资,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唉……他、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还来不及细想,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已穿过整个格子间,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见她一副衣着光鲜、仪态万千的模样,我下意识地就想到,这大概就是沈小姐吧。 果然,她走了过来,声音带着疏离的温柔,对我说,我找程先生。 章节目录 第87章战袍·破阵子(4) > 我也堆起了职业性的微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程先生说他不在。 话音刚落我就发现自己智障了,连忙补充说,啊,是沈小姐吧,程先生不在,刚刚出门了,交代让沈小姐改天再约时间。 沈小姐眉头微微一皱,疑惑地看着我,说,不在? 我很真诚地点点头,说,真是抱歉,沈小姐。 此时我已经发现了,做人家秘书的第一要领就是要会撒谎,而且要撒得理直气壮,泰山压顶不弯腰。 沈小姐有些悻悻地转过身,走了几步,似乎不甘心,就拨打了程天佑的电话,有些娇嗔地抱怨说,对淑女失约,可不是绅士哟。 程天佑在电话里笑得春风万里,说,怎么会?我就在办公室等你啊! 沈小姐一听,直接冲我怒了,将电话拿到我耳朵边上,说,你听听! 程天佑的声音不咸不淡,只两个字,哈罗! 我一听就生气了,此刻我多么想自己忘记万恶的房贷,忘记程天佑这个万恶的资本家,直接踢开他的办公室门,冲他高喊一句,去死吧!然后对沈小姐说,你要找的那货就在里面,你去代表月亮灭了他吧! 但是我不能。我只好对沈小姐很尴尬地笑笑,很有职业素养地道歉说,对不起,是我记混了。 此刻,程天佑推门而出,笑意淡淡,对沈小姐说,你来了。要不,我们出去找个咖啡厅坐一下吧?办公室里总有些煞风景的东西。 沈小姐就笑道,好吧。 程天佑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轻轻一笑,说了三个字,弄得我直想把工作台给掀翻。 他说,扣工资。61 人世间,最需要骨气的不是做忠烈的也不是做义士的,而是作为人家的前度! 第一场灾难过去不久,无数的灾难就来临了。 从此之后,办公室面前,赵钱孙李各位来历不明的美貌女士们,就接二连三地到访,我应接不暇却又不得不负隅顽抗。 钱助理看着我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禁感叹道,要你不要摘那些玫瑰花,你偏要乱摘,出事了吧!那些女人的花啊,就是种给咱们家boss的。boss千叮咛万嘱咐过我,不能摘!瞧,到你这里,就出乱子了!我就说嘛,花这东西,是不能乱摘的!我看了钱助理一眼,这些时日我们已经熟悉了,所以不再拘泥,也大概是我被折腾得没力气去约束自己的思维了,所以有些口无遮拦,我就说,你最后这句话,最好说给采花大王程总听去! 我说完这话后,发现钱助理的脸已经僵硬了,他的眼睛拼命地眨着,我奇怪地戳了戳他,问,怎么了?灰尘掉眼睛里了?我帮你看看。 说着,我就起身,一边帮钱助理搞他的眼睛,一边嘟囔,你该不会不知道咱们boss的桃花运超级旺吧!那一堆烂桃花,迟早把他给埋了!玩个开心农场吧,还会玩出风月来,这真是…… 你说够了没?!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我猛然回头,直接出了一身冷汗。程天佑已经站在我身后不知道多久了,他看着我,脸色阴阴的,就跟被人踩过一样。 我“啊”地尖叫了一声,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他的三字箴“扣工资”。我多么想扑到他腿边,高呼,程总万岁,程总英明,程总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啊,你听到的所有的话都是幻觉。 但是我不能啊,我好歹还是人家的前女友啊,前女友要有前女友的骨气啊。 人世间,最需要骨气的不是做忠烈的也不是做义士的,而是作为人家的前度!不管是抛弃了人家的前度,还是被人家抛弃的前度。只要你是别人的前度,你就是过得跟一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狗尾巴草似的,当那人出现的时候,你也一定要站得笔直跟棵欺风傲霜的小白杨一样!你就是流落街头摇尾乞怜,当那人出现的时候,你也得一副老子穷得只省下钱了所以精神空虚出来体验生活的二货嘴脸!你就是生了一白痴儿子,在那人面前,你也得摆出老子就是个性,生个白痴玩怎么了?你能怎么着?!所以,在程天佑面前,虽然有很多难堪,我还是掩藏了刚刚的惊恐,保持了一下作为前度的风度,矜持而礼貌地喊了一声,程……总…… 钱助理一看气氛不对,立刻随手拿起一份资料,一边离去,一边自自语,我……有事先、先去找陈总商量一下。 程天佑看了看我,没说话。 其实这几天,他也快被那几个莺莺燕燕给搞疯了。其实他最初的目标是要搞疯我,可是很显然,结果超过了预期,他也难免要遭祸害。 他看了看我,说,以后……不要乱摘花了……农场里的。 我偷瞄了他一眼,暗地里有些幸灾乐祸,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我也没少受这些洪水猛兽般的女人的祸害。 突然,这时,沈小姐再次满面春风而来,她笑意盈盈,半是抱怨半是暧昧地说,天佑,我打你电话不通呢。 我当下就美得不行了,只想脚底抹油,躲得远远地看场好戏。 谁知程天佑却一把拉住我,他神情有些倦怠,对沈小姐笑了笑,说,一直都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我的女朋友,姜生。 我还未来得及躲到一边去幸灾乐祸,就被程天佑抓去当了挡箭牌。 我小声地抗议道,前…… 是的,前女友。 程天佑却低头笑笑,说,什么钱不钱的,真是个小财迷啊!只是介绍一下你给我朋友,又不是说咱们要结婚,需要沈小姐封红包。 说着,他就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的腰,那意思是,姜生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扔出去! 我只好诡异而尴尬地冲沈小姐笑笑。此刻,我挺害怕的,要是她性格激烈一点,估计她手中的爱马仕包就砸我脑袋上了,然后骂一句“妖精”,再扬长而去。 不过,被这么贵重的包砸破脑袋,也是一件幸事。 我一向都不知道慈善会的人,身上不是香奈儿就是爱马仕、宝缇嘉,我还以为他们过得都跟苦行僧似的。 沈小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神来,末了,程天佑笑了笑,说,要不,我和姜生请你喝咖啡? 她这才笑了笑,打量了我一番,大概是给我全身估了一下gdp,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能嫁进程门的那根葱,然后再确立下一步的战略目标。 不知道估价几何,反正她体面地笑了笑,说,要不我们改天吧?我正好还要参加一次筹款活动。要是程先生有兴趣,倒可以再联系。 说完,她就腰肢款摆地走出了办公室。 程天佑一把将我放开,不带任何温度和迟疑。 我低头,只见手臂上是他握出的红印,我知道,不久之后,它们就会消失,就像很多往事一样,悄然消失。 就这样,我变成了程天佑抵御“外侮”的“女友”。 他对每个女人都是这番说辞:什么?你要来找我?不行!我女朋友在做我的秘书呢!对!就是看着我,不要我接触别的女人!小女人,难免醋罐子! 听到这话时,我恰好进去给他送咖啡,一时恨不能将咖啡全倒在他脑袋上。 他挂了电话,对我说,我这些日子不想被人打扰到,该怎么做,你知道! 然后,他端起咖啡,不忘火上浇油地来一句,做不好,是会被扣工资的。 程天佑一定不知道,因为他每日每刻对我说“扣工资”这三个字,导致我无数次做梦,不是梦见自己中了几个亿的彩票大奖,就是梦见自己嫁给了一个亿万富豪糟老头,总之这两种不劳而获的暴富满足了我的全部虚荣,然后我就对他颐指气使,直接拿钱甩他脸,我说,扣工资吧!这个我不想做!扣工资吧!那个我也不想做!老子有钱!你扣吧!扣吧! 然而,幻想是抵不住现实的残酷的,从此,程天佑连手机也全部转进了秘书台,所有的电话几乎都是通过我这里转接。 我每天要对着电话说的就是,你好!非常抱歉,程总现在不在,你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行联系。 而且自打程天佑假托我是他女朋友之后,我就生怕自己被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给报复掉。要是泼我硫酸,毁了容,我还怎么去嫁亿万富豪糟老头呢? 此后的日子,我有些像惊弓之鸟,总觉得四周的人手提袋里都装满了硫酸,不知道何时就会拿出来泼我一脸。 我把这种担心跟金陵说起过,金陵不以为然,说,说不定放的是砍刀呢! 于是,此后,我就梦到自己被人砍了,然后又用硫酸给毁尸灭迹了…… 可是,想象和现实是有差距的,那些女人倒没有行凶,有几个人是打量过我,看看我是何德何能居然成了那男人的女朋友;有些女孩子内心就无比脆弱,一听之后就掉眼泪,然后我就成了“妇女之友”。 因此有段日子,我就有了一份新工作,陪着“程先生的女人们”疗情伤。那段日子,我觉得我实在太全能了,都可以去做心理辅导师了。 公司里的其他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总裁办公室这边每日鸟语花香、幽幽噎噎,好奇至死,却不知为何。 那时,我真想对着格子间喊一句,我这是在替你们少东家普度众生呢。 然而奇怪的是,在我替程天佑普度众生的这段日子里,他又神奇地从永安这个世界里消失了,总裁办公室只剩下门前的我。 因为程天佑的缘故,从此,在永安,我将会每日面对各种版本的段子。这些段子主要分为两类。 他来永安比较勤的日子,公司里就传:这个女实习生,给少东家吃伟哥了吧!他不来公司的时候,公司里就传:瞧瞧!我就说嘛,少东家新鲜劲儿一过,那女的早晚被甩掉! 62 如果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死都死不瞑目啊! 日子一旦忙碌起来,人就容易健忘。 我居然忙到连去思忖自己是否该辞职的时间都没了。 永安这个名字真好,可谁会想到,永安,永安,是永远难安的意思呢? 此时的我根本不知道,留在永安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一日中午,陈总给我们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发工资,然后又宣布了一个要人命的消息——加班。 正当我们一群人吃着员工餐抱怨的时候,以北小武为首的亲友观光团突然造访, 我赶紧将他们拖出了格子间。 八宝伸着脖子对我说,哎,姜生,我来这里工作吧!你看我这身材,绝对会是公司头牌。 我说,哎,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我打电话,我上班呢。 金陵不说话,一直傻笑,八宝也在一旁眨巴眼睛装傻,最后,她们俩一句话没说就闪人了,只留下北小武一个人在我身边。 我很不解地看着北小武,。 北小武抿着嘴巴看着我,半天才说,姜生,我们今晚……是去参加……参加凉生在岚会所举办的单身派对的。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说,你知道的,他明天就结婚了。 我一愣,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知道这件事情,我连婚礼都接受了啊,怎么可能不接受这件事情呢?只是,怎么这么快? 这些日子,我是真的这么忙吗? 还是刻意让自己忙,忙着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名字,让我想起就会疼,还有一个人,让我爱到难以释怀? 章节目录 第88章战袍·破阵子(5) > 我开始一阵慌乱,转而又笑道,哎呀,我哥的单身派对,我得参加……可、可是我把自己搞伤了……我……还要加班……我去不了……我…… 我语无伦次起来,捂住脑袋装病号,开始乱转。 北小武看着我,笑笑,说,所以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不必去了吧。 然后,他眼眸沉了一下,又说,姜生,人就活一辈子,如果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死都死不瞑目啊!姜生,不如我们…… 我仰头大笑,制止住他要脱口而出的话。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我也懂,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有爱就可以的。我摇摇头,再摇摇头,故意往办公室里扭头看看,目光却不住地闪烁,我说,我不爱他了,真的。 这是我的决定。 我不想我爱的男人,再遭遇一场风暴。日子既然已经安稳,他和未央的感情也已稳定,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呢? 北小武笑了笑,顺着我的目光往里看,问我,天佑在? 我点点头,故作幸福地笑笑。 程天佑前几天又突然来到永安,这我也没有想到。他依然是一张冰山脸,看都没看我一眼。 北小武见我心意已决,不无心疼地看看我额角的伤疤,满目探寻,他指了指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说,姜生,如果不开心,就躲到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吧,别憋着。我知道,我知道你这里更疼,比你额前的伤口更疼! 我就笑,拼命地让自己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我推着他,说,快走吧,快走吧,别胡说八道了!还吟诗弄句的,你以为你是诗人啊?我哥结婚,我多高兴啊,等明日婚礼给他包个大红包!喂,小武,替我多陪我哥喝几杯啊!不醉不归啊! …… 北小武被我推搡走之后,整个世界突然空了。 我脸上僵着笑,整个人慌在那里,一时间,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双脚都不知道该踩在何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从虚幻中调整过来。 回到格子间,莫春问我,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我讪笑道,白大夫,就是要你白。哈哈。 63 你当初有为他杀掉自己孩子的胆量,今天就该有接受这个派对的胆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公司为加班的员工配了员工餐。然而,此刻,唯一能缓解我心绞痛的事情不是员工餐,而是领工资。 当我双眼通红地从公司领到这个月的工资时,我一边点数着人民币,一边想我该给凉生包个大红包,然后还时不时地冒一下“辞职”的念头。 “辞职”两字刚闪过,我就计算了一下工资,刨除月供和给凉生婚礼的红包,这个月的工资瞬间变成了负数! 负数是个什么概念?! 这概念就是我得饿而不死、死而不僵地继续月供,继续为祖国的房地产gdp做贡献。 于是,我开始哆嗦着安抚自己,其实,如果不是程天佑时不时地出现,这份工作还是让我很充实、很快乐的嘛。 而且,他确实是来这里工作的,不是来调侃我的,也不是来刺激我的,那些因他而来的莺莺燕燕都是假象,假象!你瞧,他今天进门,就连看我一眼都没看。所以,姜生,姜生,你千万别想多了。 并且,抛开喜欢乱讲程天佑和我那不着边际的八卦不谈,公司里的大多数姑娘还是很可爱的。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逛淘宝,一起秒杀,一起团购,而且还有一个偶尔可以交心而谈的莫春。 生活仿佛多了很多色彩,生命也仿佛鲜活了起来。 不必去点数着凉生和未央的婚期,也不再有陆文隽冷漠的“约束”。 几日前和北小武、金陵他们一起玩牌的时候,柯小柔还翘着兰花指说,哎呀,姜生,你最近气色不错,面泛桃花啊……你不是有身孕了吧? 我当时多想把一手纸牌扔他脸上!前半句多受用,后半句太坑爹。 然而,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完美? 不如得过且过吧。 晚上加班的时候,我还在抱着“钱财”纠结不定。这时,保洁阿姨进去程天佑办公室的休息间打扫,竟收拾出一盒避孕套! 保洁阿姨小心翼翼地走出办公室,又意气风发地走进格子间,小步子迈得虎虎生威,还翘着兰花指捏着那盒“宝贝”,含蓄而又张扬,唯恐大家不能发现。大概,她也被普及过我和程总的办公室奸情论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我像是被“捉奸”在众人面前一般。 连莫春都用吃惊的眼光看着我,她推了推我的胳膊,说,怎么,转头就……旧情复燃了?这可是办公室,对女孩子名声不好的! 我苦着一张脸,抬头看着她,说,我要是跟你说,我去他办公室里真没做坏事,我只是帮程大boss管理他的开心农场,你相信不? 莫春很诚恳地摇摇头,我不信。 她说,你还不如告诉我,你和程sir穿越到五台山,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呢! 终于,我忍不住了。 “摘花门”刚过,他又弄出这新花样来整我了吗?! 我不请自入,冲进办公室,对程天佑说了四个字,我要辞职! 是的。 这些日子,这么多的事端,我都忍下了,什么扣工资,什么女朋友,什么莺莺燕燕,什么乱七八糟! 可是,今天这件事,士可杀不可辱! 程天佑依然没有看我,他低着头看文件,半晌,嘴角微微一扯,勾出个极美妙的弧度,他说,这事儿,你该跟永安的直接领导说。 这几天,他难得跟我说句话,一般都是将文件直接扔给我,对于语吝啬至极,不是“嗯”就是“嗯”,最多是“嗯嗯”。偶尔会顺手扔给我一杯咖啡,就好像在救济我。 我一时语结。 他说的很对,我该跟永安的人事部递交辞呈。 他依然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似是在思索什么。 末了,他又扯了扯嘴角,说,怎么,一时得不到我的关注你就这么难受?你退还房子,退还花店,来到我公司,又要离开我公司,到现在,你还不承认,你是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吗?哼,你既做了,又何必自恃清高?我可爱的前女友!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眸中是极其不屑的冰冷的笑意。 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可我也知道,辩解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叹了一口气,说,你当初用激将法将我留在永安……是什么意思? 激将法?程天佑冷笑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说,对你用激将法?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说着,他将手中的笔扔在桌子上,双手抱在胸前,说,我说过,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对你用激将法,就为了把你留在永安吗?你的感觉不要太自我良好了!你不会认为我在永安设立一个办公室,也是为了接近你,看着你,跟那些情剧港台片中对前度不舍不弃的深情男主一样吧?我告诉你,姜生,你错了,我就只是为了工作!我到这里来,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啊,不,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下,又说,你做我在永安的秘书,也不是我要求的,是陈总指派的。难道你要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吗?那样的话,你是不是更会觉得我有意跟你过不去? 他说得义正词严,让我不由得开始自我检讨。 是啊,他一直都冷眉冷眼,更不曾对我有半分特殊,可能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好吧,至于那盒避孕套,既然是成年男人,时刻准备着也没什么不该……吧?可能,我和程天佑之间,谁都没有错——我是不知,错来了这个公司;他是无奈,因为模特大赛才来此公司安营扎寨。 唯一的错,就是往事太痴缠,让我们总是认错了彼此的心。 这时,程天佑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一边忙工作,一边按了一下接听键,扩音器里传来了宁信的声音,她有些焦虑地说,喂,天佑? 我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天佑一边将一份方案扔到我眼前,一边应了一声,嗯。 宁信的声音不如往日镇静,她说,凉生和我妹妹明天要举行婚礼了!他们俩私下都定好了,就打算逼大家接受事实呢! 程天佑闻直接呆住了,他的身体微微僵硬,停住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望着桌边的手机。这个消息仿佛闪电,撕裂了他眼前的天空。 宁信的话断断续续地从手机中传来,她说,天佑,你告诉我,程家不知道对不对?我就知道,未央肯定过不了程老先生这一关。可……凉生……那么冷静的人,怎么会连祖父……未央现在在我的会所举行单身派对,听说凉生是在岚会馆举行派对……天佑……天佑…… 程天佑的眼眸缓缓抬起,仿佛从混沌中清醒。他看了我一眼,突然冷笑了一下,眼中是顿悟后的恨,嘴角是明了后的苦。 他看着我,目光中含着几乎没顶的暴怒,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字字锥心,他说,我懂了,姜生,我终于懂了!现在,你还要对我装无辜吗?!凉生要结婚了,所以,你寂寞了,想起我这个旧情人了!你还敢说,你去小鱼山,你来我公司,不是有意的?你还敢说吗?!城市那么大,你还敢说这是巧合?!哈哈哈哈!姜生! 我茫然后退,不知该如何解释;或者说,我如何解释,他才肯相信。 他愤怒的表情让我觉得恐惧,我生怕他一失手将我从窗户扔出去。 他大步上前,一把拉过我的手腕,眼睛里不见任何光彩。他冷笑着,却不说话,强压着怒火,想要将我拉出办公室。 我踉踉跄跄地挣扎着,却挣脱不出他的钳制。我惊恐地看着他,问,你、你这是 要干什么?! 他这才一字一顿地说,去参加凉生的单身派对! 我拍打着他,竭力挣扎,手腕被他钳制得生疼,泛起了红痕,我摇头,说,不!我不去! 程天佑冷笑,眼眸泛起了寒光,说,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他一把将我抱起,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众目睽睽之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顿生的羞耻。在一片哗然中,我一边骂他一边讨饶。 他却冷着脸,把我带到他的车旁,扔进车里,然后坐上驾驶座,迅速地发动了汽车。 汽车飞速地驶向了市区。 他嘴巴抿起决绝的弧度,眼中燃起熊熊的火焰,一声不吭,手紧握着方向盘。汽车驶到岚会所的时候,我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程天佑下车,飞速地给我打开车门。 我努力后缩,躲在车厢里,不肯下车。我看着他,满眼哀求,说,不要这样!求你了,天佑! 程天佑的眼睛里是释放不掉的晶莹和冰冷,他握住我的手腕,不肯放开,用报复一样的口吻,冷笑着说,你当初有为了他杀掉自己无辜的孩子的胆量,今天就该有去接受这个派对的胆量!你不是很爱这个男人吗?你不是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去死吗?怎么,他要结婚了,你却舍不得祝福他吗?! 我拼命后退,哀求甚至威胁他,我说,你就这么想让我难堪吗?我会恨你的!恨?程天佑冷笑道,哈哈,好!我该感激你还肯赐我一点恨,太贵重、太奢侈了!是的,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狼狈、多难堪!我想看看,我曾视若珍宝的女人,为了一个她自以为值得付出的男人,连孩子、连命都不要了,这个男人能回报给她什么! 我躲在车里,不敢看他悲凉的眼睛。我硬起心肠,说,这是我的决定,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程天佑冷笑道,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到底与我有没有关! 说完,他一把将我从车厢里捞出来,不顾我的反抗,再次把我抗在肩上,关上车门,快步走进了岚会所。 章节目录 第89章婚礼·误佳期(1) > ——除却巫山不是云。 64 你不想知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吗? 夜很黑,灯火迷乱。 岚会所包厢外,能听到隐隐的笑声和音乐声,夹杂着听不清的祝福与开玩笑的话。我孤单地躲在岚会所的走廊前,吞声抹着眼泪。天佑就站在我的身边,身影里流露出让我会心疼的孤单。 是的。 最终,这个冷酷的男人,在我的挣扎哀求下,停下了他的脚步,沉默了半天,将我放了下来。 我缓缓地蹲在地上,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他迟疑了很久很久,仿佛在同自己的内心做极大的抗争一样,像是要瓦解掉某些我不知晓的坚硬心防,最后他缓缓地蹲下来,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他伸出手,试图触碰我的发。 这时,突然传来了天恩的声音,他喊了一声,咦,哥?那一瞬间,天佑停住了手,他抬起头,露出了仿佛心事被人撞破的尴尬表情。那些伪装了的坚强,到头来全部是欲盖弥彰。天恩冲天佑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那是一种偷窥到了别人内心的暗爽表情。 天佑收回手,脸上的表情从尴尬变回了冷漠。他迅速起身,仿佛刚刚那个眼神温柔的男子不是他,从不是他。 这时,我发现宁信居然和天恩在一起,她大概是刚刚和天佑联系不到,就联系了程家的二少爷,他们两人应该是为了凉生和未央明天的婚礼而来的。她看到我们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便问天佑,凉生在里面对吗? 宁信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了酒瓶碎裂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有男人哭的声音,那么浓重的醉酒后的鼻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北小武,他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小九,小九,你个妖精! 那一刻,我知道,北小武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被凉生单身派对上的那种喜悦和幸福给刺激了出来。他不是忘记了她,只是不再像年少时总是将她挂在嘴上。 因为太爱了,放到哪里都不舍得,只好将她狠狠地种在心底。每个暗夜里,自己偷偷对着记忆中那个晃动的影子,悄然地说着,小九,我很想你。 很多人开始拉扯的声音传来,隐约听到有人说,小武,你醉了,醉了。 这时,宁信将门推开,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喝醉了酒开始高歌《黄土高坡》的北小武身上,所以没有人看到门前的我们。 房间里的音乐流淌着,北小武的“才华”也在流淌着,凉生的单身派对瞬间变成了他的诗歌朗诵大会。 他摇摇晃晃地对着时而昏暗、时而闪烁的霓虹灯,唱完了《黄土高坡》,仰头喝下一口酒,接着大吼了一句:向马问路,向鱼问水,向谁问我的小九在何处?!然后,他就开始哭了起来,抱着一个女人就哭,说,小九,小九,你要是觉得你配不上我,我就去做两年鸭子,回来配你!特殊商品,专供小九,要不要?!那个女人吓得鸡飞狗跳地躲开了。八宝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小脸通红,上前一巴掌呼在了北小武脸上,她说,北小武,你不要脸!你要当我是死人多久啊?!这一巴掌打得,在门外的我都觉得脸疼。很多人都上前去拉扯,凉生在一旁,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北小武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下子,可眼睛一翻又迷糊起来,他摸了摸脸,仿佛刚才不是挨了一巴掌,而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他说,八宝,你要闹哪样? 金陵上前去扶北小武,说,你喝醉了,我喊人送你回家去!北小武就笑道,金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忘不了小九,可你也忘不了天恩!我们俩同病相怜啊。这里苦啊,苦啊! 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洪水爆发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天恩,他很冷静,冷静得像一座冰山,永远不可融化的冰山。金陵被北小武一句话弄得说不出话来,北小武又开始了个人演讲,他举着酒瓶子,在音乐声中,指着参加派对的同学朋友,说,今天,武哥开心,开心啊!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这个王八蛋啊,老子还单身,这个王八蛋就……就要结婚了!好吧!这么开心,我就每个人都送……送祝福!祝你们男人一辈子打光棍,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完,北小武就恶作剧一样笑起来,然后众人就开始哄笑他。 金陵从刚才的尴尬中醒过来,使劲往外拽北小武,北小武就手舞足蹈地对金陵讲,金陵,你说,爷当年是不是也是一拉风的文艺小青年?走到哪里,小姑娘一个个的,谁不是眼睛发光?却硬生生被小九那个祸害逼成了情圣。你当我爱琼瑶啊?小九,你个没良心的,老子想被你这么糟蹋啊?! 八宝今夜大概被“小九”这个魔咒一样的名字给刺激疯了。十六七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谁肯为爱低头?于是,她愤怒地想要冲上前,扑打北小武,却被凉生一把抓住了手腕。 光影之下的他,美好得让我不敢细看,我怕多看一眼,心就多灰一寸。 凉生对八宝说,他喝醉了,不清醒,说话没良心,你别生气。 北小武却不领情,他冲凉生吐着酒气,说,谁乱说话了?谁醉了?谁不清醒?谁没良心?我告诉你……凉生!你、你才不清醒!你……哈哈!你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个!你永远都不能清醒了!你更没良心,没良心到没救了,没救了……哈哈!他的笑声变得异常苍凉,凉透人心。 灯光闪烁不定,音乐低回婉转,有人在喝酒,有人在跳舞,有人在这场纷乱中纠缠不定。 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总感觉有什么坏的事情要发生,想要走,却被天佑一把拉住。 他看着我,目光沉凉,不说话。 我轻声反抗,你干吗? 我的话音未落,北小武就突然来了一句:凉生,你这个废物!你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姜生她不是你妹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仿佛是一道霹雳,整个包厢炸开了锅! 凉生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北小武,仿佛自己手中抱着一个炸弹,然后这个炸弹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轰隆——”一声爆炸了。 而我的心像被抛入了深渊,再也无法救起。人像踩在云团上,失去了呼吸。全世界在那一刻都消失了。 醉酒之后的北小武,面对着凉生的新婚幸福,想起了小九,想起小九后的他,终于还是泄露出了这个他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说出的秘密! 我从震惊中清醒,转身,想要逃离此地。 程天佑却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声音很冷,很轻,却很有力,那是发狠的味道,他说,难道你不想看看他的反应吗?你不想知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吗? 他说,呵呵,姜生,你在抖什么?你是在暗示我,他对你够重要? 好吧,那么,你我之间,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但是,今夜,你得陪我看完这处风景! 65 若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漫长的时光,大家的目光突然纷纷投向了门口。 当凉生看到我和天佑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再次愣住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北小武看到我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不是梦,就推开金陵,拉着凉生,仿佛挑衅一般,直接无视我身边的程天佑,指着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对凉生说,你看着这个女人,现在就给我好好地看看!凉生,她不是你妹,她是爱了你十七年的女人! 当北小武话音落下的时候,程天佑握着我手腕的力度明显大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着不甘的恨——十七年!让谁谁也恨! 凉生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北小武,很显然,他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是的。 当初,我看到那个检测报告的时候,也像经历了一场大病,又经历了一场大梦,很久之后,才相信了这一切。 此刻的凉生,大概也像进入了一场梦境,醒不过来一般。 北小武一把扯住凉生的衣领,酒气乱喷,说,为了救你,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你却在这里打算明天风风光光娶娇妻!鼓乐齐鸣是吧?!人比花娇是吧?!洞房花烛是吧?!百年好合是吧?!子孙满堂是吧?!你就不看看姜生一个人多断肠!说完,他一拳头就砸在了凉生的脸上。 凉生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北小武一甩刚刚挥拳时被弄疼了的手,说,老子都被你们这群傻帽逼成诗人了! 逼成诗人就、就逼成诗人吧,还、还得能文能武! 突然之间,世界变得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知情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凉生,还有程天佑身上。 凉生依然在震惊之中,当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我身上,他看到的是,程天佑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程天佑看着凉生,报复一般,迎着他的目光,不,不语。我的手,在程天佑的手里,挣脱不掉。此时,我只是他向凉生报复示威的道具,却用着最柔情蜜意的方式。 他低头,噙着笑意,斜了凉生一眼,在我耳际说着讥讽的话语,姜生,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我仰起脸,看着他。他站在最有利的地方,看到了我最难堪的狼狈。 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眼里,我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男人,却最终愣在了原地。我的爱,我的付出,到最后,全变成了程天佑眼中的笑话。 此刻,他用最大的痛与快乐,品鉴着这场笑话。 凉生看着我,久久地,眼眸中是泛着雾气的哀伤。 此时,我的手就放在他曾将我交付过的男人的手中。 五年前,他“被迫失忆”远走法国时的那段回忆,清晰而又鲜明地向他袭来—— 偌大的医院,白色的墙壁,绝望的夏天。 不为人知的一场交易。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姜花依旧,他却要学着遗忘。 命运玄妙得如同洒满了狗血的知音体小说。那个冷面冷口的断掉自己手指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表兄;他扑朔迷离的身世背后,居然是一个如此富庶的家族。可,这一切,与他有关吗? 他想要的不过是那盆姜花,和那个有着姜花般微笑的姑娘。 多年后,当他远走了法国,在那个浪漫之都变成了绅士,懂了很多,可他一直认为,那些所谓品味,不过是被装饰了的给别人看的表象;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知道了姜花的花语,也知道了姜花并不是家中生姜开出的花。 姜花的花语是,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就如十九岁的那个夏季,医院里,白色的墙壁下,他要离开她的那个夏季。 天佑走进门,看着眼前的他——这个被自己失手断指的男孩,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弟,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他则看着这个入侵者——真可笑,他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兄! 天佑迟疑了一下,语带微微的内疚,说,呃……好些了吧?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是爷爷寻找了多年的凉生。 他冷笑了起来,那是这个十九岁的沉默的男孩,少有的不掩饰的冰冷,呵,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能有什么不好的? 天佑叹了一口气,说你失忆了,也是为了姜生,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说辞,可他却无力抗争,因为他不想那个小小的姑娘,为自己堕入不伦的深渊,只能恹恹地问,有什么话要交代? 天佑将一叠证件放到桌上,说,这是去法国的相关资料和机票,还有护照。 他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天佑,问,这么快? 天佑的语调在那一刻变得冷硬起来,就如同他的心肠,他说,爷爷不想夜长梦多。你如果是为姜生好,就早些离开,等四年后,她大学毕业回到这里,我会告诉她,你走失了,抱着那盆姜花走失了。 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他心中有万千愤怒,却也只能压抑住。他抬眼,恨入骨髓地说,呵,这……就是你和外公给我们兄妹最好的结局?呵呵,好!我走!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一字一顿,警告眼前的男人,不过,程天佑,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如果你有半分半点、一丝一毫对不起姜生,这辈子我绝不饶你! 天佑突然间惶惑了,笑笑,你的命?呵呵,你的命在你手里啊,你还要带着你的命去法国吧。 天佑的话让他变得暴怒,但他却要将这份暴怒生生压住。于是,那时,只有十九岁的他,对着这个比自己强势的男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倔强而有力—— 我说的是姜生,她就是我的命!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 五年前,那是一场我不知道的交付。如今,我的手,那么安然地放在这个男人的手中,而这个男人,在他看来,正在对我款款细语,可谓温情备至。 遗憾的是,他永远不知,这个男人说的话,让我原本不敢奢望的心,也因淡淡的不敢面对的期望而变得深深冰凉。他说,姜生,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有人替我向他表白了,说,喂,凉生,有个女人,为了你连命和孩子都不要了,你愿意爱她吗? 他却没有带我走。 那一刻,我狼狈地站在那里,接受了众多朋友同学的“鉴赏”,他们“鉴赏”了一个女人为爱情奋不顾身后的狼狈。 我掩藏都掩藏不住的爱,掩藏都掩藏不住的狼狈。 包厢里的音乐依然在流淌,是一首应景到家的歌——《告诉我你幸福吗》,仿佛是此时,凉生对我的探询一样。 告诉我你幸福吗? 幸福据说是种信仰。 幸福是笑出泪别躲藏, 幸福是看定我不慌张! 告诉我你幸福吗? 幸福据说是种方向。 幸福是一起飞不回头, 幸福是别你在我襟上, 从不遗忘! 这大概是此刻,他最想问出的话语。 我了解他的性格,那么了解。 他一定是在想,没有血缘关系,这是真的吗? 他一定在想,如果,如果她爱的是那个人的话,我会不会破坏掉她的幸福啊? 他一定在想…… 他想的一定很多,因为他的性格本是克制而内敛的。 我知道,我爱着的这男人,他的理智有多么强大,强大得如同堡垒,谁都无法攻陷。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他卸下防备,等他说服自己来爱。 我曾爱他的克制,我曾爱他的理智,我也曾爱他的内敛;我也明白,自己不想伤害到未央。 可是,一个女人,当她历经千辛万苦,伤痕累累的那一刻,她想要的不是一板一眼、严丝合缝的爱情,她想要的只是一双不管不顾、不怕天谴的手! 带她走!带她走! 不顾一切带她走! 只要你带我走,哪怕冲到无人看到的门口,你再放开我的手。 对我说,抱歉,我爱的始终是她。 那么,也不枉我曾为你、为爱如此受苦。 夜晚,让人变得贪婪;卑微,却使人不敢奢求。 就算是给我一个拒绝,也请给我一个体恤而温柔的拒绝,好不好? 在这个夜晚,程天佑的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我心中对爱的最强烈的期望。 这种强烈的期望,让我无比害怕。我害怕,它会变成一股力量,让我对一个男人,最终由爱,变成爱过。 这该多荒凉? 凉生,这该多荒凉? 此时,很多人发现自己不该在场,便纷纷离开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转头,对天佑说,我们回家吧。 那一刻,他是我稀薄自尊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天佑愣了很长时间,直到我眼泪落下,他才回过神来,笑笑,难辨悲喜。 但他依然拉起我的手,对凉生说,我们走了。 我们走了。 转身那一刻,我却依然在心里卑微地默念,三二一。 我对自己的心说,我只数三个数,如果你不来,我就永远把你忘记! 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只给你一次机会。 三。二。…… 66 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我和天佑走出岚会所。 他在前,我在后。 春夜微寒,长风当哭。 走到车前,他转身,身影暗,容颜淡,他笑了笑,眼神却很凉,似乎是有万语千,到最后,却只是八个字: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一字一顿,一字一绝望。 他始终是知道的,刚刚,他不过是我小小自尊的救命稻草。 他忍着最大的难过,满足了我。 我也对他笑,一字一泪,好啊!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当时的我,大概并不知道,这个倔强而冷酷的男人,内心也在默念着“三二一”。 他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也对我说,姜生,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只给你一次机 会,等你来挽留我。 三。二。…… 傻女人啊,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 章节目录 第90章婚礼·误佳期(2) > 只要你一句话啊,我就转身,我就再也不离开。 再不离开。 那个夜晚,纷扰繁杂,我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并不知晓,自己倔强的心曾在刚刚,为他悄悄地动过。那声音泠泠作响,仿佛天乐。因为爱情,因为爱情啊。 可是,我不知,他也不知。 我们总是这样,让自己执拗在最初的情事里,忽略了自己的心。 抑或说,最初的爱,是四海潮生,以至于之后的微微涟漪,撼不动它的地位。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有一天,这微微涟漪,终成滔天巨浪,可使山摇地动? 67 因为他,再骄傲的人,也骄傲不起来。 宁信追出来的时候,天佑刚驱车离开。 我站在春夜的寒风中,转身,却见她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走来,说,姜生,你……没事吧? 我笑笑,说,没、没事。 然后,我生怕她担心,又说,我哥对未央感情很深,你瞧,北小武都替我那么死乞白赖地求了,哈哈,他还是一点都不动摇。不过,宁信,北小武不是我怂恿的。 宁信叹了一口气,眉心紧锁,说,我知道。你要想告诉他,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早在医院,未央对他隐瞒的时候,你就会说了。可我害怕,明天的婚礼……我笑笑,擦擦鼻子,说,凉生那人,决定了的事情啊,就不会回头。他要是不肯爱,谁都不能说服他爱。 宁信却说,我怕的是,他不是爱未央,才娶未央;他是要躲自己的心,才娶她…… 我便笑道,别开玩笑啦,又不是电视剧。这是生活啊,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苦情的事,我哥又不傻。哈哈。 宁信说,我刚才想请求他原谅未央,未央没有对他说出真相,是因为太爱他,爱到怕失去他。可你走了,我担心你出事,就追上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嗤嗤地笑道,宁信,啊,不,我得喊声大嫂!你可真贤良淑德,三更半夜都不忘照顾我哥的花花草草们。我要是我哥,我也喜欢你这么个忘忧草、解语花。哈哈。 我和宁信转过身,只见天恩和几个保镖从岚会所出来。 他坐在轮椅上,眉眼如花,对宁信摇摇头,说,不过,你说你跑得这么快,也不怕动了胎气啊?那可是我哥的血脉。 他话音一落,宁信的脸色瞬间变白了,她惶然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她是一个窃取了别人幸福的小偷。 我倒退了一步。 这真是晴天霹雳! 可是,我又瞬间清醒了。 就算是霹雳,我也没有被劈的权利啊。 我是谁? 充其量只是一个前女友,还是一个用情不专、满心凉生的前女友。 于是,我连忙对宁信笑笑,说,恭、恭喜啊,你要做妈妈了。 可是,嘴角的笑却那么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宁信说,姜生……我……我不是……有心…… 天恩似乎很忙,无心看这场好戏,他看了我一眼,就被推着往车的方向走去了。 经过我身边时,他冷笑道,我要是你就去死好了。自己爱的男人,明天要结婚了;爱自己的男人,也放了手,要做别人的爹了。哎哟哟,这命苦得啊…… 天恩走后,宁信看着我,目光盈盈,似乎在微微闪躲着什么。 她说,姜生,别恨我,也别恨天佑。 我笑笑,忍着不去有别的情绪,说,该道歉的是我,刚才还任性地要他带我走。 其实,天佑……是个很好的人。 宁信点点头,说,是的,人极好。 然后,两下沉默了。 半晌,她抬头对我笑笑,说,姜生,这件事先别声张,我不想天佑烦恼。你知道……我和他……父亲……所以,他就是有娶我的决心……我们也得等很久很久……甚至,我都想,这辈子……就是不能嫁给他……能生一个像他的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宁信低下头,眼角是久久不肯泄露的悲伤。 她的话让我的心悲戚难当,我怜悯这个女人,她爱得那么隐忍,又爱得那么坚持。 似乎,每个女人这辈子都会遇到自己的命中克星。 因为他,再骄傲的人,也骄傲不起来。 就像,天佑之于宁信,凉生之于我,天恩之于金陵,甚至,北小武之于八宝……就在这相对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她闪入旋转门后就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转身就追,小九—— 可我跑进门去,找遍整个大厅,却不见她的影踪。 她真的在这座城?还是我眼花了? 68 她对我笑笑,说,姜生,我的好妹妹,你不是要恭喜我吗? 回家之后,睡前之前,我对着镜子照了好久,也笑了好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玩斗地主时,被两个炸弹轮着炸掉的倒霉鬼。 我对着镜子挤眉弄眼,自语道,嗨,姜生,明天去买彩票吧,说不定能中五个亿。然后,我就开始分析,要是中了五个亿,我该怎么花……最后,我被这怎么花都 花不掉的五个亿给愁坏了,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睛里还有红血丝,跟只喝醉了酒的熊猫一样。 一大清早,我就开始纠结。 上班呢,还是去参加凉生的婚礼呢? 上班说不定我要面对我的顶头上司程天佑,那我需要恭喜他当爹了;去参加婚礼,我一定会面对凉生,那我需要恭喜他和未央新婚大喜、白头偕老。 我真是个倒霉孩子啊。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参加凉生的婚礼,怎么说,我都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我找出曾被金陵撕掉的皱巴巴的喜帖,看了一眼举行婚礼的酒店,就开始给金陵打电话,结果关机。 我想了想,又给北小武打电话,结果依然关机。 我就狐疑了,我想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大闹过人家的单身派对吗?怎么,都在关机思过呢?还是…… 我已经跟公司人事请过假,所以,直接打车到了未央和凉生举办婚礼的酒店。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我是时候离开永安了。 因为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心慌了。是的,对着这个男人,我开始心慌了。想到他的名字时,我都心慌;想起他是要当爹的人,我就心痛。 这是我不想要的感情,而且是我绝对不想要自己对他存在的感情。 来到酒店门口,刚下车,就看到酒店巨大的拱门上挂着写有新人志喜的横幅,可是,门前却无人迎接。 酒店冷清得让人觉得不对头,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新娘未央。 我当下产生了一种很坏的预感,手心瞬间冰凉,我迟疑了一下,接起电话。 电话中,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像春初不可暖融的冰,她说,姜生? 我应了一下,嗯,然后说,未……呃……祝你和我哥新婚大喜啊。 她似乎笑了一声,很落寞的模样,说,大喜?嗯,真是大喜!谢谢你,谢谢你! 姜生,真的谢谢你! 她一连说了几个“谢谢”,可是我却觉得这些“谢”字里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怒意。 她问,你在哪儿?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这么热闹的时候。 可电话里除了她的声音,却并无其他。 我说,我在酒店门口,这就进来。 她就笑道,好啊!我等你! 我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酒店。 走进她说的紫玉厅时,我整个人呆住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花团锦簇,婚礼现场布置得温馨而大气,温馨来自一个女人对家、对爱的渴望,大气来自那个男人优良的审美观。 可是,偌大的宴会厅里,只有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她静静地望着台上她爱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发呆,当她回头看到我的那瞬间,便怔怔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我呆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 她的婚纱很美,她的人也很美,她交付了她最美的年华、最美的情谊,换来的却是……却是……新婚当天,那个男人最狠最彻底的放弃。 她对我笑,眼眸中水雾弥漫,她说,姜生,我的好妹妹,你不是要恭喜我吗?那一刻,我口干舌燥,如坠地狱。 她缓缓地走向我,婚纱是刺眼的白,她的笑容是刺眼的美。 她看着我,上下打量着,半天后,笑着问我,我的婚纱漂亮吗? 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胸如石压,不知如何说话。 她笑笑,凄艳动人,说,可他不肯看。 她冲我转了一个身,然后问,姜生,我漂亮吗? 我麻木而心疼地点点头。 她就哈哈大笑,说,可是,他却不肯看,一眼都不肯看!姜生……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很温柔地问我,姜生,你饿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她就拍拍手,只见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很犹豫地问道,小姐……都没来……还要上菜吗? 未央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又瞬间黯然,她笑道,他们都会来的,都会来的!然后,她转脸看着我,说,姜生,你说是不是?他们都会来的。 我看着她满目的期待,我知道,此刻她已经痛苦到了麻木,就说着傻话骗着自己,于是,我极其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 未央在那一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对服务员说,姜生都说了,他们会来的!他会来的!上菜! 服务员不知所措却最终遵从了这个感情上受了严重伤害的女人的意愿。 宴会厅里,服务生鱼贯而入,将佳肴一一端上。 大概,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婚宴。 只有美肴,却无嘉宾。 就这样,在这个落寞的日子里,未央的婚礼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面对着几十桌盛宴,孤单可笑得不成样子。 我看着未央,她望着桌上的美食,笑得异常美艳。 我哆哆嗦嗦地开始拨打凉生的电话,却不在服务区。 未央很冷静地看着我,孤孤单单地坐在一张桌子前,开始慢慢地享受这无边的盛宴。 她先是细细地嚼,最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变得毫无吃相,满嘴都是。她望着我,笑道,很好吃啊,来,姜生,你也吃。 她像是一个用力游离在自己情绪外的孩子,不肯去碰残忍的现实。 她一生之中,从无这般狼狈,也从无这般不体面。她是锦衣玉食下养大的孩子,因为宁信的付出,她不知人间愁苦。 佳肴美酒,她从不放在眼中,而此刻,却仿佛只有食物,才能将她巨大的悲伤给填埋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虽然什么也没做,却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毁掉了她的人生。 她一边吃一边笑,那些饭渍、菜渍纷纷落在她洁白的婚纱上,她开始没有注意,然后又开始小心地擦,一边擦一边紧张地说,怎么办?他要是来了,会发现不好看的。 此时的我,面对着此时的未央,心就如同放到了碎肉机中一样。想哭,却觉得那是鳄鱼的眼泪;不哭,却又忍不住难受。 我脸上奇怪的表情落在未央眼里,让她一边吃一边发笑,说,哈哈,姜生,你的样子太奇怪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笑着笑着,她终于哭了,眼泪落在了婚纱上。 她看着我,一字十行泪,说,姜生,为什么,爱一个人要这么难啊? 她说,我错了,我求他了,我道歉了,我隐瞒了他真相,我只是想得到他,我只是想陪着他,我只是想这辈子都不离开他。我错了吗? 她说,我求他娶我,甚至只陪我演完这场婚礼也好,别让我一个人难堪……可是……姜生……姜生啊,他却连这点都不肯! 她说,你们都说,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然而这君子狠起心来,却可以这么狠。她说,我以为,我穿着婚纱,在这里等他,他就会来,我以为他会心软,我以为他会想起我曾经的好,我以为我的付出,足以抵掉我这次的错……可他却不肯看我一眼,一眼都不肯……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那泪眼迷离的笑容里充满了麻木和厌世的情绪,她说,姜生,你说,他到底有多恨我? 他有多爱姜生,就有多恨你! 这时,宁信满面凝重地走了进来,声音缓缓。 她心疼这个女孩的倔强,心疼她的受伤,却也恨她的倔强。 其实,早在昨天夜里,当凉生冲到“宁信,别来无恙”会所,拉出未央,问起北小武所说的话是否真实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如此绝决以对的。 她的理由很简单——他是程家的根,是程方正的血脉,混杂了周慕这个男人的血,你说,他会有多柔情?! 她不是没有警告过未央,关于凉生这个人如果释放了负能量,会有多么可怕;她不是没有告诉过未央,凉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曾有过的所有妥协和隐忍,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妹妹陷入一场无望的不伦之恋,所以,沉默和不争成为了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最好方式。 在宁信看来,凉生的柔软和冷静,只是他的一个处事态度,而不是他的性格,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他决然不会有程天佑的柔肠百转。 程天佑冷的是语,凉生冷的是心。 可是,未央却不肯听她的任何劝告。 于是在“宁信,别来无恙”会所里,她先是闹情绪——是的,我就是隐瞒了你,怎么了?!凉生叹了一口气,说,那么,明天的婚礼,取消吧。 一瞬间,未央便慌乱了心,她拉住他的衣袖,哀求道,我错了,对不起,我是爱你的啊。 凉生没有看她,目光淡淡,似乎是心疼,却说,我不是跟你来商量,只是通知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无挽回的余地。 他回到车上,亲信老陈已经被他铁青的脸给惊住了,老陈越来越害怕这个年轻的男人,他远不是寄人篱下的程家表少爷那么简单。 凉生对呆愣着的老陈秘密吩咐了一件事,说,用什么方式我不管,我要你今晚就去验,我和姜生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老陈知道,凉生是想验dna。 这夜,面对这个惊天的消息,凉生强忍着自己的冲动,劝说自己要冷静。 正如宁信所说,他隐匿着自己所有的欢喜悲伤,就是不想自己太过期望,然后落空。这点,就是他和程天佑最大的不同。 除了害怕程家会阻挠,凉生本人也是她不看好未央与其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幸福,但是,幸福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赠予,而是两个人相互的取暖。 而凉生,显然不是可以与未央相互取暖的人。他会冷掉她的心,她的青春,她的幸福,她的一生。更何况,她为了这场婚礼,对他做了最大的欺瞒。 按照宁信对凉生这个人的了解,她知道,他会有多恨未央,会有多么不能原谅她。 所以,昨夜,她劝说未央放弃。 所以,当她走入未央这一个人孤单的婚宴,面对她如泣如诉的蒙眬泪眼时,还是那么认真、那么残酷地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姜生,就有多么恨你! 这仿佛一记霹雳,炸在了未央的眼前。 她像被人用耳光狠狠地扇醒了,从逃避、麻木之中醒来,她不再笑,更不再哭,而是呆呆地看着我,喃喃着,仿佛在念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被她狠命忘记,却又要拼命想起的名字——姜生?姜生!姜生…… 渐渐地,她仿佛从昨夜醒来,迎着我走过来,哈哈大笑,说,姜生!她说,姜生,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我失败了!我彻底失败了!败给了你!我留不住一个我想爱的男人,你,满意了吧?!你该对着我笑啊!你该嘲笑我,甩你耳光时多么硬气;你该嘲笑我,对你晒幸福、晒蜜月时多么可笑!来啊,嘲笑我啊! 我站在原地,任凭她推搡。虽不是我主动犯下的错误,却是和我最紧密相关的亲人伤害了她,我无力反抗。 宁信拉住几乎发疯的未央,说,放弃凉生吧!别傻了! 未央转身,狠狠地看着她,几乎是口不择,她说,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我放弃凉生,不就是希望凉生和姜生在一起,那样,就永远没有人跟你抢程天佑了!你太自私了! 宁信看着未央,心酸而悲伤。 我看着宁信,未央的话也让我分外感伤。 突然,未央一把拉起我,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将我拉出酒店,来到停车场。她将我推进车里,关上车门,任凭追来的宁信如何拍打车门,她都不肯开。 她拨打了凉生的电话,却被转到了声讯台。她露出凄厉的冷笑,说,凉生,你不接我的电话,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带走你最爱最舍不得的人!小鱼山的悬崖边上,我告诉过她,如果她把我逼上悬崖,那么我就抱着她一起跳下去! 说完,她就发动了汽车。 我在她身边惊慌失措。 我试图跟她说话,她却转脸对我冷笑道,你想死在路上,还是死在悬崖下面?可未及她开出酒店,车后就蹿出一辆车,硬生生地将她的车逼停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91章婚礼·误佳期(3) > 这时,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了,走下车的却是一身疲惫、满眼血丝的凉生。 他站在离我们很近的距离。 未央突然就哭了,她像个找到了家的孩子一样,从车上跑下来,抓住凉生的手, 说,原来你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凉生不说话,抽身走向车的另一旁,拉开门,一把拉住我的手,掷地有声地说,姜生,别怕,我在这里!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是一双我等待了多久的手啊。 我以为我默念过了“三二一”,我就会彻底放弃——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追你千辛万苦,却得不到你;有人只需对你微微一笑,却能令你连滚带爬,纵身扑去。 凉生看着我的眼泪,眼眶也微微一红,他握住我的手,变得愈加用力,说,姜生,我们走! 我看了看身边的宁信,想起昨夜天恩说的话……原本还在迟疑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毫不迟疑。 我们为爱赴死,可以有很多方式,很多原因,然而往往没有成行,是因为缺少了那份决绝——而宁信,是我此刻变得毫不迟疑的导火索。 我和凉生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闪光灯——如果没有程家,这是我们“享受”不到的礼遇。 凉生没有躲闪。 此刻,他根本无需躲闪。 他用他的方式宣告天下——是的,我要带她走! 在他牵到我的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向全世界宣战了,而不仅仅是一个程家。 未央看着我和凉生离去,悲凉地笑笑,声音缓慢而苍白,崩溃而绝望,她一字一抖,笑比哭悲——我们的婚礼,你……带姜生走?凉生!这辈子,天涯海角,我绝不放过你! 69 不要忘记我说过的,我有很多办法,让他死于非命! 那是一夜的相对无,在他的公寓里。 夜风很静,吹过窗外的树枝。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我在卧室里,北小武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帅啊!然后,他又说,姜生,我偷偷跟你说个事情,别看他没啥表现,其实,当他知道你们俩不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开心得从我家二楼跳下去了…… 我的心微微一紧,叹了口气。 北小武说,你叹什么气!唉!不管多沉静的男人,遇到了真的让自己开心的事情,都会像个孩子一样挡不住啊! 我笑笑,对他说,小武……程家来电话了……要他过去…… 北小武说,靠!管天管地还管着娶妻啊! 我说,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 后面的话,我最终咽了下去,如同咽下我一直挣扎着想要告诉他的事——我似乎在岚会所那里见到了小九。 是的,在他肯带我走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完满了。虽然,这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残忍;虽然,他并没有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爱我,还是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定然已风云变色。 关于程家沧海遗珠的违背伦理道德的做法,一定被炒得沸沸扬扬。城市上层的笑谈,城市民众茶余饭后的闲话,一定都是它。 相较于我的忐忑,凉生在家中却显得格外冷静。 冷静得仿佛,他已经不再想自己的退路了。 我的手机上,安静地显示过几个未接来电。 有莫春的,西门总监的,甚至还有陈总的……我知道,是公司的探询。 最终,我给莫春发了一个短信,我说,最近家中有事,帮我请假吧。 下午,莫春给我回了一条短信,说,不用隐藏了,全世界估计都知道了。 然后,她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如果认定了一个人,认定了一件事,就走下去吧。人生很短,有些错过,却会很长。 我没有回复她。 几天之后,凉生接过老陈的电话后,出了一趟门。出门之前,他看着我,很冷静地笑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姜生,相信我。 回来之后,他难掩眉间喜悦,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并不知道,他是得到了确切的检测报告——那就是,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血缘关 系——他等到了他想等的东西。 我看到他额角微微有伤,就问他,怎么回事儿? 他就笑道,开车太急,出了点小车祸,不过没关系,我不是回来了吗? 但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之前我突然接到了陆文隽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异常诡异,他冷笑着,似乎是将一份报纸给扔在了桌子上,他说,姜生,别忘记我们的约定!我虽然说了不娶你,但是我没有说,你可以同凉生在一起! 他挂断电话之前,冷笑道,你如果执迷不悟,不要忘记我说过的,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死于非命! 凉生刚转身,我的手机上就突然来了一条短信,很简洁——车祸?呵呵。我的心骤然坠落到了谷底。 是的,我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虽然中途他换了筹码,可是要赌的依然是,不允许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凉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回身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就笑笑,说,同事……要我上班…… 凉生张张嘴巴,大概刚想说“不必去了”,最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做的话,会像个小心眼的男人,于是,他笑笑,说,这个问题,我们一起来解决吧。 70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包括你,程!天!佑! 当天夜里,凉生拉着我去了一个地方。 去的路上,在车里,我问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只是笑笑,说,去一个我们要去面对的地方。 然后,他转头看看我,说,你怕吗? 我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怕”这个字。 当他的车停在了一幢古老的别墅旁边时,我才知道,他是来找程方正的。 我紧张地看着他,轻轻地抓住他的胳膊。 凉生看着我,微笑着,他的手很轻地拂过我的头发,说,姜生,别怕,我会在,一直都在。 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带下了车。 在工人们的带领下,凉生和我走了蛮远的路,才抵达楼前。 程天恩迎出来,只是笑笑,说,表弟,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了。 凉生也笑笑,说,沾光。 程天恩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可惜你们啊,唉,可是爷爷不肯见…… 凉生说,我去偏厅,等到他想见就是了。 程天恩看了看我,又看看凉生,说,我也没想到爷爷这么固执,只不过,你这次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娶一个程家不会承认的人,还要在婚礼当天悔婚,悔婚就悔婚吧,你还要带姜生私奔……私奔就私奔吧,你还不肯接爷爷的电话…… 凉生沉吟了一下,说,那时,我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现在我有了答案了,所以,我自己来找他,我知道自己该去面对他。 程天恩便不再说话了,将凉生和我让进了屋里。 我和凉生在偏厅里等了很久,程方正也不肯出来。 凉生的指端微微有些凉,但是,他的脸色依然平静。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汽车刹车声,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心下明白,这人可以将车开到别墅前,而不是停在大门前,此人在程家的地位一定比凉生还高……那么…… 果然,人语纷纷,有人喊道,大少爷回来了。 闻,我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了。凉生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这时听到工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他们是刻意在我们面前奚落我们,还是无心间被我们听到了,总之,他们是又隐秘又高调。只听他们说,凉生表少爷私奔这事呀,快把程家闹翻天了。记者堵门,老爷都给气病了。这不,大少爷都被召回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紧紧地揪了起来。 凉生还是很坦然地坐在沙发上,因为他知道,他此行会面对什么。 屋外,脚步声渐近,天恩转动轮椅,迎了出去,哥,你可算回来了。 天佑将衣服交给助手,明知道下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还是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嗯,爷爷呢? 天恩一愣,说,爷爷?哦,凉生和姜生在偏厅,爷爷被气到不想出面,在正厅听着呢。他们兄妹的事,说要你来处理。 天佑镇定了一下,说,哦,我知道了。 天恩故作贴心状,悄声对天佑说,爷爷不知道你和姜生交往过,你要是觉得难堪,那么让我来处理? 天佑沉稳而坚决地回了一句,不必。 门被推开那一刻,我明知道谁会出现,但还是一愣,呆了很久,才无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微小到噎在了嗓子里,天……佑? 凉生上前,将我挡在身后,语气淡淡,说,你来了。 天佑扫了一眼隔间的爷爷,故意对我视而不见,转而对凉生语气硬冷地说,逃 婚,怕不是一个成熟男人该做的吧? 凉生冷笑着,针锋相对,说,为了一段感情逃离一座城,也不是一个成熟男人该做的吧! 天佑瞬间暴怒,却只说了一个字“你……”,便强压下怒火,转头看了一眼正厅的门,视线刻意避开我,尴尬却故作镇定,冷笑道,天下女人这么多,她……有什么好,让你非她不可,还要闹到满城风雨,让程家蒙羞? 凉生讽刺地说道,有什么好?呵呵,这个,你要比我清楚吧! 天佑知道凉生针对的是他,却也无奈,总不能在程方正面前和自己的表弟打到头破血流吧,所以,他只好继续忍气,履行着家族说话人的使命,语重心长地劝告凉生,她是你妹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这十七年来,你们的兄妹之名是去不掉的!你忍心让她跟着你,站在世俗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忍受那些舆论的脏水,不开心地过一辈子吗? 凉生针锋相对,一字一句地反驳道,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我的妹妹,别妄想再用什么舆论来绑住我!这不是五年前,你翻手云覆手雨,左右我们的命运,让我远走法国!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爱了十七年的女人!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说……他爱了我十七年? 他说……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当着程方正的面,说出这句话? 他的爱。他的选择。 以及他的决心!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凉生突然拉住我的手,像是对程天佑,更像对隔间里的程方正,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战,他说,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包括你,程!天!佑! 说完,他就拉起我,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71 他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这个夜晚会有一生那么长啊。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时光。 凉生很淡然,他依然送我去永安工作,仿佛这是他的骄傲一般。他不会去要求我从永安离开——像是个胜利者,不屑于这般手段。 或者是,他在等我的心,做一个彻底的决断? 程天佑依然会到永安去,只是我们两下无。 他将冬菇送还给我。凉生接过冬菇的时候,还被它给弄伤了。我吃惊地看着冬菇,仿佛它是程天佑训练出来的小杀手。 程天佑不说话,但是脸上依稀有嘲弄的表情。 我又想起了那天夜里,他说给我的话,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然而,原本该开心的日子,却因为陆文隽的步步紧逼,让我变得压抑起来。这种压抑,无人可以诉说。 我每天都会不断地收到带血的断指、带血的耳朵,甚至是带血的牙齿……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凉生遭遇了不测,哭着给他打电话,听到他安然,我才知道,这都是一些做得十分逼真的道具而已。 可是,我的心却像被填满了火药,随时都会炸掉一样。 煎熬不断,却不敢有任何声息。 漫漫长夜里,我甚至有过鱼死网破的冲动——来吧!就算是死,如果能死在一处,这也算是我和凉生最大的幸福吧。 那段日子,我就像一个赌徒。 我在赌自己加倍小心,加倍注意,就可以保护到凉生,所以,我企图时时刻刻地跟他在一起。没有人知道我最后的决心,那就是当陆文隽制造的灾难降临时,我们一起死! 我陪他,只要在一起! 凉生对我突然变得黏人,有些微微的惊讶。 他没有说什么,可是,我似乎能觉察到,他仿佛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囚笼——这个囚笼,就是我以爱的名义制造的。 他这种小情绪,让我顷刻间感觉到了巨大的不快乐。 而这些不快乐,看在凉生的眼里,却又变成了是因为我失去了程天佑。 他从不说破,依然做很多事情,接送我上下班,送给我一些小礼物。 然而,这仿佛是一个恶性循环,我们用最爱对方的心,却做着伤害对方的事。在我们之间,从离开程方正的别墅那天,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对着彼此微笑。 终于,有一天,凉生在典当行加班,他给我打来电话,要我自己吃饭。 我在半夜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用邪恶而冰冷的声音说,你还是不肯 离开凉生是不是?那好,今夜,你就为他收尸吧! 然后,从电话里传来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还来不及求他,陆文隽就挂掉了电话,之后无论我如何拨打,都没有回复。我哆哆嗦嗦地想要报警,却害怕凉生会遇到更大的报复,只好拼命地拨打他的电话,可是,电话那端却传来诡异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那女声在午夜中回响着,让人想起了午夜凶铃,不寒而栗。 我在家中团团乱转,惊慌失措,完全没了主意。 就在午夜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到公寓外传来了枪响的声音——嘭!嘭! 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了一般,我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去。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我如同被处以了漫长的极刑。 那枪声,让我丢了魂,失了魄。 我披头散发,鞋子都跑掉了。路上的石子如同尖刀,刺痛着我的神经。我在午夜的街头,哭喊着凉生的名字,四处寻找。 我无助地嚎啕着,却找不到他。他的人,他的影子,全都找不到。 我恨我自己,我觉得我犯下了这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他因我死去,我必然不会独活。 可凉生,你在哪里? 当一束车灯光照向我的脸庞,刺痛我的眼睛时,我抱着头不敢抬起,眼泪鼻涕四流,一身无处可藏的狼狈。 在这个午夜,我丢失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然而,那辆车突然停下了,有人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你这是…… 我抬头,只见凉生,他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不顾一切抱住他就嚎啕大哭,歇斯底里,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了他的胸前。 他看着我的感情突然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宣泄出来,有点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 他摸着我凌乱的发丝,说,姜生,你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哭,不敢抬头,也不敢放手。 我怕我一抬头,一放手,他就变没了。 然后,我一生再也握不到。 我仿佛拼尽了力气,紧紧地抱着他,抱着这黎明前最后的温暖。 很久之后,我哭累了,停住了声息。 我抬头,只见凉生定定地看着我,午夜之中,他目光流淌得如同一段月光,那么飘渺,又那么深情。他抬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点一点给我擦掉眼泪。他说,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说完,他脱下外套,将它平放在地上,然后俯下身,用手帕将我的脚底一一擦过,引导着我将双脚搁在他脱下的外套上。 他抬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疼吗? 我没说话,安然地享受着这如末日前最后的温柔。 时光仿佛倒流了,月光之下,是十几年前的魏家坪和青梅竹马的我们。 那一天,我因为他挨了母亲的揍,在院子里被罚跪到月上中天。他悄悄地跑出来,给我擦眼泪,给我红烧肉,并用冰凉的井水给我泡洗沾满泥巴的小脚丫。他晃着小脑袋,很忧伤地说,唉,姜生啊,以后要穿鞋子哦,否则脚会长成船那么大,长大了,会嫁不出去的。 那时小小的我,是怎么说的呢? 我仰着小脑袋说,我不怕,我有凉生,我有哥哥! 此刻,他缓缓地抱起我,没有说话,没有其他的亲密动作,就像抱着一样稀世珍宝,将我送到车上,然后回身捡起外套,放入后备箱里。 这一刻,他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这个夜晚会有一生那么长啊。 末了,他低下头,对我说,姜生,明天,我们回家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笑笑,说,回我们真正的家,回魏家坪。 72回家。 回家,是不是便可一世安宁,再无狼烟呢? 我想念魏家坪,我想念家,我想念酸枣树下那个如睡中仙的少年。 章节目录 第92章逆天·鸳鸯梦(1) > ——但愿人长久。 楔子天生 如果不是天恩提议,他是怎样都不会去天生苑的。那个他种下了无数深爱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最大的讽刺。 五月,日丽风和,姜花胜雪。 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 那么多。 钱助理将风衣给他披到身上时,他恍惚间又看到了她纤纤淡淡的影子,倔强而悲伤的模样。 风一来,她转身离去了。 就像一个,他拼尽了性命都抓不住的梦一样。 最近,他要自己忘记她,却总会梦到她。 他甚至梦到,自己要娶她,当他将这个消息昭告全家时,祖父勃然大怒,父亲视若无睹。 只有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这深宅大院里信守“沉默是金”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却像个小孩一样,依靠在母亲的膝间,抬头,露出一脸迷茫,说,可是,妈,我喜欢她啊。 我喜欢她,所以,就注定了我赐予了她一柄杀我的刀。 爱若不休,便与死神同舞。 望着她离去的影子,他笑了笑,这世间,何止有求而不得,还有遇而不见。 遇而不肯见啊!73 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家坪的清晨,像一枚沾满了露珠的青果,凉凉的,软软的,满是家乡的气息,母亲的味道。 当第一缕阳光招着温暖的手,欢跃过尘封的窗户,微笑着吻向我的脸,我从长长的梦中醒来。 我张开双眸的那一刻,发现他安睡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浓黑若墨的发,长而密的睫毛,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样。就是这间老屋子,就是这张的床。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好像,这十多年,我们从未离开过魏家坪。 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眼泪止不住地从我的眼里缓缓地流下来。 我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双手轻轻握成拳横在胸口,像婴儿睡梦中的姿态。 人们说,会用婴儿睡姿的人,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会贪恋更多的安心和温暖。 那是一种我预料不及的亲密——仿佛是一个绵密而悲悯的吻,我眼角的泪水被一点点的温热给舔舐掉了。 我尖叫着,那是一种本能的抵抗的姿态,仿佛哀求,我说——不、不要!凉生!我慌乱地睁开眼睛,发现他醒了,他的脸就在我眼前,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俊美如玉的容颜,令人不安的温热气息。他俯身,专注而无辜地看着我,问,怎么了?这是我没有想过的吻,就在这一刻发生在我和他之间。 顷刻间,我只感觉心里好像有几百几千只小鹿在乱撞。我避开他的眼神,不知道做何语。 我竭力平稳了自己的呼吸,脑袋里一片浆糊,尴尬地起身,却依然不知所措,我说,我、我,没想到,我和你……这这样……这么快……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成年男子特有的戏谑和暧昧。这种神情,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发现,它让我心动却也让我惶惑。 他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指了指端坐在我们中间的冬菇。 冬菇也很无辜地看着我,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冲我“喵呜——”地叫了一声,大概是以抗议的口气告诉我,你眼泪的味道差极了! 我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晴天来个霹雳,劈死我算完;或者给我个老鼠洞,让我把自己活埋掉,了断此生。 而他依然只是笑,那种笑很温暖,如同春天漫山遍野的山花,不觉间就会铺天盖地。 大概是怕我尴尬,他轻轻揉了揉我的乱发,仿佛安慰一个小孩,然后就下床了。他洗漱后,给我端来一盆水。 我正在床上扯冬菇的尾巴,咒骂着,臭冬菇!让你舔我的眼泪,舔我的脸啊!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啊?你这臭猫! 他冲我笑了笑,在水盆里兑好热水,又将牙刷和口杯递给我。 我尴尬地笑笑,接过杯子。刷牙的时候,我将冬菇夹在小腿中间,不让它动弹,以示惩罚。大约过了三分钟,他从正间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嗯?我含了一口水,回头望着他。 他像是在讨论严谨的学术问题一般,一本正经地问,你……希望刚才是我? 噗——我一口水全喷在他脸上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带牙膏沫的水,很镇定,说,看样子不是。你就别虐冬菇了。一只猫,不容易。 他转身走后,我的心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小习惯了的依赖,却在此刻突然以我所执念的爱情姿态出现,我竟感到惴惴不安,远多于幸福。 我不知是因何而惴惴,因谁而不安。 不! 其实我知道自己因何而惴惴,因谁而不安! 只是,我不敢让自己去相信,自己会因为他而产生这种负罪感——仿佛我是古时同人私奔的小妾,心怀内疚。 我重新告戒自己一遍,你不属于他,何必负罪。 洗漱完毕,我走出院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魏家坪的天空蓝得那么动人。院子虽已荒败,杂草丛生却也绿意勃勃,绕上墙壁的青藤虽然柔弱,却也坚韧, 碧绿中开出了洁白的花儿,微小而顽强。 风儿轻轻吹过,微损的院门吱吱嘎嘎唱着荒凉而悠长的童谣;烟囱里冒出的 炊烟,袅袅而上与云朵为伴;小孩的啼哭声、母亲追在身后喂饭的呼唤声,声声亲切……这些触手可及的温暖,虽然伴以荒凉,但却那么生动清晰。 我转身,他就在我身后,白色的衬衫在晨风中微微鼓起,让他如立云端,显得那么不真实。他冲我微微一笑,说,该吃饭了。 灶台上,三只碗安静地放在上面。两只大碗,是我和他的;一只小碗,是冬菇的。冬菇蹲在自己的饭碗前,整个身子是圆的,它一边挑剔地吃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瞭望着我们的碗,眼神暧昧而哀怨。 他说,昨夜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先吃点面吧。 说完,他端着两只碗,转身走向院子里。 我的鼻子微微一酸。水煮面是我执着了一生的回忆,它让我放弃过唾手可得的幸福,和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子,甚至让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这该是多大的蛊惑,多大的魔力!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快步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有些怯怯地,小声说,我想吃一辈子。 他没回头,但我知道,他的眉目间一定绽开了一朵欢悦的花,明媚而动人。他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的水煮面,轻声说,那我就做一辈子。 一辈子。嗯。 一辈子。 仿佛回到了夜奔魏家坪的前夜,灯火辉煌的城市里,面对着众叛亲离,在暴怒的外祖父面前,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后,表情决绝,语气坚定: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我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背上。风轻轻吹过,掠过他的衣衫,我的长发。我想起了曾看过的一句话: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说的就是这般吧。 他回头,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膀,安静地看着我,微笑,说,都过去了,不是吗?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 说完,他似乎犹豫了再三,伸出双手试图回抱安抚我的那一刻,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多年不见的邻居李婶领着她的小孙子,嬉笑着走进门,说,啊呀,昨晚我就跟你叔说,老姜家里有人,你叔非说进贼了,原来是你们兄妹回来了! 说着,她就回头招呼身后的乡亲们,跟招呼进自家门似的,说,快进来吧,是老姜家的闺女、儿子回来了。 顿时,小院里涌进了一群人,老老少少,望着我和他,眼笑眉开,口口声声称赞着,老姜家俩兄妹好人物哟…… 我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冬菇警惕地蹲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缓缓地垂了下去…… 就仿佛这段感情,终究走到了穷途末路。 74 身后,姜花如雪;往日,他曾爱我。 祭奠父母的时候,我们在村边遇见了昔日的村花,以前总有关于她和北叔的艳闻传出来。她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就说,哎呀,老姜家的俩孩子回来啦。 然后,她又问,老北家那孩子呢? 凉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悦,同她说话。 村花还问凉生,你有女朋友了吗? 凉生说,我有事,先走了。 凉生想要抓住我的手,我却将手放在了身后——是的,我不想在这个安静的村落里,变成接受流蜚语的活靶子。 这是我唯一仅存的净土了。 我的反应,让凉生一愣。 他不知道,我今天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陆文隽无比猖狂,他说,我知道你在魏家坪。别忘记,我说过,我在他身上埋了一块芯片!那夜的枪声只是警告,如果你还要同他继续在一起,那么,姜生,我真的不客气了! 凉生见我情绪低落,心下也微微郁闷。 下午,他对我说,你还记得你曾经爱去的酸枣林吗?要不,我们去看看。 那片酸枣林,代表着他少年时对我最大的宠,我想,那也会是他一辈子都骄傲的事情——我曾为我深爱的女人,做过如此壮举。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好。 凉生,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我不是不快乐,只是,我快被陆文隽给逼疯了。 我爱你,更怕失去你。 那个夜晚,我在街上奔跑,枪声一次一次地回响在我的脑子里。我想,我失去你了;我想,是我害了你;我想,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杀死自己,才能让我不痛恨自己。 我想,我只有离开你…… 路上,凉生跟我说,一直藏匿着的北叔曾托人跟他联系,说自己人在河北,希望北小武过去跟他见上一面。 北叔没有向凉生透露他的具体位置,甚至在哪个城市也绝口不提。 这些年的逃亡,他如惊弓之鸟,谁都不相信。 魏家坪有很多关于北叔的传闻,比如他是如何扛着金山躲起来的。 凉生说,北小武不肯听。 他说的是不肯听,连关于北叔的消息都不肯听,何况相见? 他一定还在记恨着。多年前,他母亲去世时,父亲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一个女人,给他生了孩子,为家庭奉献了一生。当他飞黄腾达,她却成了下堂妻。最终撒手人寰,却连丈夫的面都见不到。 我还记得当初,那个少年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样子。 有些过错,无法弥补。 我问凉生,北叔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要这样躲藏。 凉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和凉生去往酸枣林的时候,被周围新铺砌的道路给惊呆了。 这儿曾经是荒郊野岭啊。 凉生笑笑,说,没想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也会发展得这么快。 当我们越走越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路标上出现“天生苑”字样的时候,凉生的脸上出现了隐隐的不安。 这时,我们看到了在路边卖水果的李婶。 李婶一见到我们就连忙招呼,说,哎呀,姜生,凉生,你们也来看姜花园啊? 姜花园?!凉生脱口而出,那是一种被侵犯了自己领土的勃然。 我看看李婶,又看看路边停放的城市里下来的汽车,虽然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也有了隐隐的不安。 李婶将小孙子抱在怀里,给我们递水果,说,我也不知道为啥是姜花园,反正啊,前几年吧,有个有钱人,来买下了这五百亩地。说来奇怪,他不种什么名贵的花草,就种了那普通的姜花,说是为了将来娶他的妻子建的。后来,年前吧,去年前,听说他妻子死掉了,那有钱人就再也没有来过。你瞧瞧,每年五月啊,这里就来好多人,拍婚纱的,郊游的。反正啊,周围都知道,咱们魏家坪有片姜花园,叫什么“天生苑”。那有钱人和他妻子的故事挺感人的,我不会讲哈,反正就是天生一对的意思……就是死了也是天生一对…… 李婶的话音还未落,凉生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比谁都敏感,他也比谁都懂——这姜花园是谁留下的,这有钱人是谁,这“天生苑”用的是谁的名字! 他自以为的最后的净土,到头来却被别人宣示了主权。 呵呵。 那个男人,他的表兄,曾为了娶这个女人,为了讨她的欢心,苦心建立了这片爱情天地,最终却成了失乐园。 然而,这失乐园遗留在魏家坪,如今又变成了对他的嘲讽。 他若留下,面对的势必将是别人口中心中念念不断的传说——有个有钱人,要娶他的妻子,所以…… 我愣了愣,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雪一样的天地。 每年五月,姜花会盛开。 原来,他曾在这里,等过我很多年。 那时,我去了哪里? 哦。 我去读书了,我离开了他。 我们相约,过四年的桥,走四年的路,见识四年的风景,如果还记得彼此,就回到这个城市…… 后来,我回来,却是为了凉生……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正在披上风衣。 是……他?! 我愣了愣。 转而回头,看到凉生已离去,便转身追着凉生而去。 身后,姜花如雪;往日,他曾爱我。 回到家,却不见凉生。 正在我要出门去寻找他,推开门的瞬间,却吃惊地发现,眼前的男子,赫然是 他! 我惊讶地后退,喃喃道,天……佑? 回过神来后,我连忙关门,想要抵抗什么一般。 他却一把拉过我关门的手,整个人欺身进来,冷冷一笑,说,怎么,就这么不欢迎我啊? 我无奈地退到一边,却怎样也甩不开他钳制着我的手。 我轻声斥道,放开!他却握得更紧了。 我紧张得不能喘息,只能勉强寻找话题,来避开他这种无声的霸道所造成的压抑气氛,我小声说,你来干吗?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越发幽深,仿佛一汪随时会将你整个人给淹没的神秘湖水。 压抑的气氛越加诡异,最终,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捧起我的脸,狠命地亲吻起来。 我拼命推他,我说,你闪开,你有宁信,你们有孩子,别碰我! 他踉跄到一旁,吃惊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否认,说,我只爱你!我没碰任何人,更没碰她,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好不好! 姜生,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难道一定要我掏出来给你看看,你才相信吗?!我和宁信真的没有什么!说着,他就开始剖开自己的胸腔,瞬间,鲜血淋漓……我惊恐地上前阻止他,我说,天佑,不要! 天佑啊,不要!…… 当我呼喊着他的名字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时,发现日色已暮。原来,这只是我从姜花园回来后,做的一场梦而已。 凉生就在我身边,抱着冬菇,眼眸里是看不清的思绪。 很久,他才说了一句,你醒了? 75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第二天,我和凉生就离开了魏家坪。 夜里,凉生一直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肯让我看到。 我也不去打扰他,和冬菇一起睡了。 清晨,他为我做好了早餐。 我起床,看到他,不由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累?多睡一会儿吧,白天还要赶路。凉生就笑笑,说,我说过,要给你做一辈子早餐。少一次,都不算一辈子吧?我也笑,心里却隐隐作痛。 一辈子对于我和他来说,是多么奢侈啊。 途经千岛湖,凉生对我笑道,不如今天,我们留在这里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但只要是他的主意,我一向听从。我说,好啊。不过这个地方,冬菇不会失足吧? 凉生就说,如果我和冬菇同时失足了,你救谁? 我就笑,说,你傻啊,你是我哥…… 凉生听到这句话,表情中流露出微微的疼,我也自知失,冲他吐了吐舌头。 仿佛,在这个世间,没有一句表白,那就不算一段爱情的开始。 晚上,在渔家小船上吃过晚饭,凉生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岛上。 在一个小亭子里,望着这片夜色中的湖岛。月光很好,湖面上波光粼粼,周围还不算黑,身边有个可以信任的人陪着,所以,这一刻,我看着这片湖,觉得它美丽得要命。 凉生一直在看着湖上风光,月光之下,他美得仿佛随时会飞走。我突然有种想要紧紧握住他的冲动。 突然,我看到湖上闪过一片灯火。 我对凉生喊,你看,鬼火! 凉生就笑,神情很安静,他说,傻瓜,是河灯。 我愣了愣,河灯? 凉生微笑着,很笃定的模样。 那是一片河灯,被摆好了样式,一个一个紧排着,缓缓地随着波光,在月亮之下漂过来。 渐渐地,渐渐地,近了。 渐渐地,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串河灯。 那无疑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小小的河灯拼出了让我泪流满面的话语——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凉生走上前,轻轻地拂过我的发,他说,不管多么难,我要我们在一起。姜生,你懂吗? 章节目录 第93章逆天·鸳鸯梦(2) >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骨梳,那是我曾看到过的骨梳,上面镶着一颗红豆。凉生对我说,这颗红豆背面,刻着你的名字。我原是想将它送给你和你心爱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我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得那么明亮,那么灿烂,就如今夜的月光。 他继续说,我是学珠宝设计出身的,但我却找不到一颗宝石可以替代红豆,因为只有“相思”才是最入骨的东西。姜生,我的心,你能明白吗? 我咬着嘴唇,眼泪哗哗地流。 凉生,你一定不知道,刚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上只有五个字:千岛湖,呵呵! 凉生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发,他说,别哭。 他拿着骨梳缓缓地梳着我的头发,默默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我抬头看着他,他有着我心心念念了仿佛几生几世的容颜:他的眼眸,他的鼻梁,他的嘴唇……这个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男人啊…… 看着他的脸,我的心却细细地碎了。我说,可是……凉生……我配不起这白发齐眉……我有着你看不到,或者说你不愿意看到的伤口…… 他的手轻轻掩住我的嘴唇,将我的手握在手中。他目光温柔,口吻坚定,说,我爱你,包括这伤口。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冰凉的指尖,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那么清凉,仿若明誓一样,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发丝,不说话,声息淡淡,心跳声与湖水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夜色温柔,他也很温柔。 整个千岛湖,在那一夜,低低地在我心中哭泣。 眼泪之中,我看到,千岛湖上,那串河灯漂走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曾有过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情话——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76 手机重重地落在地上,那是心死的声音。 回到了城市里。 灯火闪烁,却没有一个房子是家。 凉生送给我的骨梳,我放在手里来回摩挲着,想象着他磨制它时的神情。 我们两人虽然走得义无反顾,近来却极少同朋友联系,包括北小武和金陵。我想,凉生和我一样,大概都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和释放自己的情感,寻找和定位自己的角色。 可凉生,我们的未来,它在哪里呢? 骨梳旁,手机屏幕莹莹,陆文隽一句威胁意味颇深的话,戳穿心——呵呵,回家了。 他在对我炫耀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和凉生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望着客厅四周,不久之前,就是在这座公寓外,午夜的枪声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我哭着奔跑,绝望地寻找。 乱了的发,脱落的鞋,还有一身凌乱的衣衫……那是我不想回首的一幕幕。我低头,一滴眼泪落在了骨梳上。 凉生走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问我,在干吗? 我轻轻转身,将眼泪擦去,回头,冲他若无其事地一笑,说,欣赏你的作品啊。他就笑道,姜生,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心里,怕丢了还是怎么着? 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收过这么美好的东西。 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温柔地笑着,说,你的要求可真低啊,难道你不想收到更好的礼物?说完,他看了看房子,对我说,这几天,阿姨不在……未等他说完,我就紧紧地抓住骨梳,很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干吗? 凉生先是一愣,然后仔细想了想自己说的两句话,突然笑了。他看着我,目光里分不清是戏谑还是宠溺,拍拍我的脑袋,说,姜生,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呀?我有些委屈,怎么能是我在胡思乱想啊?明明是你说了两句放在一起可以产生歧义的话,还推到我身上。 凉生摸了摸下巴,说,我就是在问,你难道不想要更好的礼物?然后我又陈述,这几天阿姨家中有事,不来这边,所以,做饭什么的,都得有我这个万能先生来完成。我脸微微一红,嗫嚅道,我以为你是说…… 凉生满脸无辜,问,你以为是什么? 我一个抱枕扔到他身上,不说话了。 凉生就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小家伙。这几天,我就是你的御用大厨,你想吃什么?法式菜、中餐、意餐,我都拿得出手…… 凉生的话还未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后,脸色微微一白,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说,那……我马上到。 我望着他,问,怎么了? 他又迟疑了一下,笑笑,说,没事。在家乖乖地等我,别像上次一样乱跑。 说完,他起身拿起衣服,开门离去。 离开前,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姜生,等我。 我愣在那里,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可是,他越是不告诉我,我却越是担心。 夜很深了,我等了他很久,就昏昏沉沉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凉生推开门,浑身是血,他想要对我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在噩梦中煎熬着,明知道这是一个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金陵的电话打来,我才从这场无始无终的噩梦中惊醒。 她说她正在报社加班,然后她像是得了什么小道消息一样,焦急地对我说,姜生,你知道不?未央自杀了。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在地上,那是心死的声音。 77 我明白,如果我们俩继续谈下去,这必将是一次争吵。 我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说人,不说伦理,不说世俗。这些日子,陆文隽追魂索命一样的步步紧逼, 未央的自杀……这些痛苦的挤压,让我慢慢地对未来死了心。 至于我在原地呆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天已微亮,那时我才从那场石化中醒过来。 凉生满眼血丝,一夜无眠的模样。他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手机跌落在地上,电池被摔了出来,便轻轻走过来,很小心地看着我,说,姜生…… 我抬头看看他,说,你回来了。 他点点头,蹲下身,帮我把手机捡起来,然后抬头说,你听说了? 似乎,他已然知道,我已知晓——是的,他这么聪明,当然会知道,他现在是程家最具新闻价值的人,他和未央的一举一动,都会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八卦。而我的朋友,金陵,一直奋战在八卦第一线的女记者,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凉生叹了一口气,说,我怕你知道了难受,所以没告诉你……她现在醒过来了,你不必担心。 我看着他,问,凉生,你担心吗? 他嘴角微微一动,一时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来回答我。 半晌,他说,是的,我担心。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怎么可以放到别人身上,要求别人对自己的生和死负责呢? 我说,可是,你伤害到了她…… 凉生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是想说,我伤害了她,我就得对她负责是不是? 那一瞬,我明白,如果我们俩继续谈下去,这必将是一次争吵。 于是我转过身,不再说话。 我想,我明白凉生的心。是的,他辜负了她,是他的错;可如果她没有欺骗他,似乎,也不会有这场辜负。 我所了解的凉生,如果不是愤怒于未央的欺骗,纵然是心中对我有再多的爱,也会更倾向于他最初选择了未央的责任。 他是冷静的,理智的,即使面对着他渴望了那么久的感情,都是在确定了他同我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之后,才迈出这坚定的一步。 他是一个不会轻易摇摆的人,然而一旦放手了,便不会再回头。 78 感情这东西,愈加小心翼翼,便愈加寸步难行。 以前,总听别人说,前妻、前女友是定时炸弹,指不定炸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现在,我却真的有这种体悟了。 自从未央自杀入院之后,我和凉生之间,就形成了一道冲不破的隔膜。他不去看她,于心难安,失于道义。 他去看她,却担心我的情绪,即使我已表达过,要他去看她,别担心我,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 感情这东西,愈加小心翼翼,便愈加寸步难行。 凉生每天都会做早餐,每次我要帮他,他都会将我撵开。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急于补偿什么。他总觉得,他和未央的事情,对我是一种不公平。他应该给予我的,是一份简单宁静的感情,而不是这样的。 然而,他越是如此,我便愈加不安。 每个清晨,看到他给我做好的早餐,我都会呆呆地看他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 我知道,这个人,最终将再次变成我的梦,此后,我只能在梦里对他惦念不忘。 虽然心口堵得无比难受,我还是若无其事地对他笑道,早餐很美好。 他也低头,冲我笑。 莫春的电话,将我从这种情绪中拯救了出来。她问我,姜生,你有空吗? 其实,当时我正在考虑辞职的事情,以及离开这座城,离开凉生,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不是不坚定,不是不爱他,而是,我不能总是在陆文隽的恐吓下,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下一秒我将害死这个男人。 我对莫春说,有空。 莫春就说,那好。欧阳娇娇你知道吧?你全程负责她吧。她已经把我们这里的两个助理“搞残”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想到你了!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是我?然后我又说,莫春,我其实要辞职…… 莫春说,西门总监也希望你能帮这个忙,就算辞职,也帮我干完这个case吧。 没有第二条路。 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 章节目录 第94章逆天·鸳鸯梦(3) > 79 好或者坏,或者,不好也不坏。 我带着一颗告别的心,接下了莫春派给我的任务。 我想,我帮永安的西门和莫春做完了这档case,然后就辞职,离城,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这样安静地过一辈子。 这样,我爱的那个男人就不会总是遭遇车祸、人祸,而我也不必在每夜的梦中担心他会死掉。 去永安的时候,路过金陵的报社,见是午饭时间,就将她约了出来。 金陵戴着大眼镜,穿着格子衫冲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格外亲切。 这是陪了我八年的姑娘啊,在不久的将来,我却要同她别过了。 我们没有点主餐,而是随便点了点儿沙拉,喝了杯咖啡。喝咖啡的时候,金陵看了我很久,说,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这么久,该是你们两个,就一定是你们两个。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要是金陵知道,那么千辛万苦地走到今天,最终换来的却是南柯一梦,她还会说这番话吗? 金陵看了看我,一副欲又止的表情,她说,凉生的那个单身派对上,你也看到了,北小武……唉…… 我看着金陵,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叹了一口气。 金陵说,姜生,北小武总会知道小九就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她做过什么……如果到了那一天,他知道,我们俩早就知道这事儿,却不告诉他,他得多恨我们啊。唉! 我抬头看着金陵,也没有主意。我去找过苏曼的,她不肯告诉我小九的下落,但是她很高调地告诉我,小九就在这座城里。 我说,金陵,原来那天,我在岚会所见到的人,可能真的是她! 金陵看着我,说,不管将来小九会不会出现在北小武的生活里,我希望你一定要狠狠地记得,她曾经陷害过你!在你拿她当朋友的时刻! 我没作声。 金陵说,姜生,不恨。原谅。都不等于可以去遗忘。 我说,我知道了。不说我和她的事儿了,都是小事。 金陵说,这是大事。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半晌,我说,我以为时间久了,他也就忘记她了。 金陵苦笑着说,怎么可能?这么久,天佑待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忘记过凉生。不过,姜生,这样对谁都不好,快刀斩乱麻吧。 我说,我和天佑已经分手了。 金陵说,得了吧。你们那是藕断丝连。 我说,真的! 金陵说,你就狡辩吧!你敢说你心里对程天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明明两个都爱上了,却又自欺欺人说自己只对某个情有独钟。到底更爱哪个?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金陵现在说话像刀子,直剜人心,不留情面。 她握住我的手,说,好了,难听的话不说第二遍,伤感情。记得快刀斩乱麻,对谁都好,这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最诚恳的建议。 我说,我不是已经斩了嘛。 她说,我怎么觉得你那不是斩乱麻,是和稀泥呢? 我说:等等!咱们刚刚不是在说北小武和小九吗? 金陵耸耸肩。 我望着玻璃窗外,未来总是我们不可预见的,命运给了我们每个人不同的结局,无论你怎样抗争或者试图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你。 故事可以结束,人生还要继续。 好或者坏,或者,不好也不坏。 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我跟金陵说,我要去三亚出差了,陪一个叫欧阳娇娇的模特。 金陵就仰头说,是不是他们镇不住那妖精了? 我说,你怎么会知道? 金陵就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新闻工作者的敏感触觉啊!她是当红炸子鸡啊,身后又有金主,永安夹在总部和金主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所以啊,他们只能想到你。你去陪欧阳娇娇,退一万步说,就是和那女人搞起来了,程天佑也不会吃掉你。 我说,啊,这其中还有这学问啊。 金陵说,是啊,在永安眼里,你和欧阳娇娇就是俩姨太太的角斗呗。 我皱皱眉头,说,姨太太?真难听。还有,别说我和程天佑了,我们俩已互不相干了。 金陵说,你别生气,我说姨太太虽然不是事实,可是永安的人就是这么看的。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了,姜生,咱都不是小孩子了,别人眼中、口中的我们,永远不是真实的我们,我们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这就足够了。80 我们彼此暗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掩饰。 我在永安见了莫春和西门总监,交接了第二天的任务。交谈时,我突然发现,西门总监看莫春的眼神很不一样,那是一种欣赏的目光,但是却有着别样的内容。嗯,就是一种充满了爱与善意的目光。 离开永安的时候,我忍不住跟莫春八卦了一下,我说,你和西门总监是不是在恋爱啊? 莫春先是一愣,然后摇摇头,说,你怎么这么八卦啊,姜生? 我撇撇嘴,说,你还不是一样八卦啊。 莫春就笑,说,去三亚辛苦你啦。齐经理和林经理都会去,我和西门在永安负责和三亚对接。要是欧阳娇娇出了问题,你不管不问就是,我们就是象征性地走走过场。我走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冠亚季军都定好了? 莫春点点头,说,可惜好多女孩子,砸锅卖铁地想要出名,可到头来呢,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了的。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欢喜。 镜花水月。空欢喜。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两个词。我觉得莫春真好,说出了这么两个贴合我此时心境的词来。 想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这还真是最好的总结。 我回到家里,却见凉生在沙发上坐着,自己跟自己下着一盘象棋,似乎等了我很久的样子。 我进门换掉鞋子,说,你居然回来了? 凉生抬头,看到我,起身走了过来,说,你出门了? 我点点头,说,我去公司了。 凉生微微颔首,说,哦。 我挠挠头,说,唉,我明天要出差。 凉生一愣,说,什么? 我就跟他说了说莫春给我的这个让人头疼的任务,我说,你也知道,我最头疼跟这种大小姐一样的神仙人物打交道了,可是没办法。 凉生直接来了一句,你可以辞职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知失了,又笑笑说,我只是不想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愣在原地。 果然,我们是彼此暗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掩饰。 凉生为了补救刚才的话,故作不在意地笑笑说,来,我帮你收拾行李吧。我们家姜生第一次因公出差啊,值得庆祝。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倒难过起来。 我难过的是,我们永远要对彼此掩饰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事,那么小心翼翼,不肯泄露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其实,在这世界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啊。 未及我回过神来,突然而来的手机短信的震动声让我脸色苍白,如临大敌。我知道,一定是陆文隽,我和凉生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疯了。 凉生看着我,不说话,心细如他,不是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但是他从不问出口。 我冲他笑笑,然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点点头。 他抬手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右手臂上缠着手帕,似是有伤。我转回头紧张地看着他,忙问,你的胳膊…… 他一愣,将衬衫的衣袖微微拉下,说,没事。你去吧。 他说没事,可是脸上却是隐匿着疼痛的表情。他总是试图将不好的事情隐藏,不想我担心,不想我难过,可这个世界上,对于你最亲密的人,有什么事情能隐藏得了呢?我转身走向洗手间,陆文隽的短信让我又惊又怒、又恨又怕——给他包扎伤口的感觉不错吧? 我的手冰凉,哆嗦着拨打他的电话,我压抑着自己的痛恨和愤怒,恐惧之下,我变得伪强大,我说,陆文隽,你到底要干吗?! 陆文隽就笑道,你知道!离开他!现在!马上!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掉!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会报警的! 陆文隽冷笑道,别搞笑了,你要觉得报警有用,你早就报了。你要觉得告诉凉生有人要害他有用,你也早就告诉他了。呵呵,姜生,我就是知道你舍不得凉生受到任何伤害。他斗不过我的,你知道! 我的心微微一颤,是的,他说的这些,我知道。 陆文隽说,我没耐心了,我不希望每天看到这个男人眉心舒展的表情。离开他,这是我给你和凉生最后的机会!不要让我失去耐心!我可不怕弄死他,姜生! …… 我从洗手间出来,眼睛微微泛红。 凉生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影如一棵俊朗挺拔的碧树,原来,“玉树临风”的典故确是有源头的。 我的心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悲伤,这悲伤如同暗夜中的海,沉寂,冰冷,暗黑,望不到边际,充满了让人绝望的力量。 我走上前,不顾一切地从身后抱住他,就像抱住一缕稍纵即逝的时光。 他微微一愣,回过头来,笑容清朗,仿佛刚刚那个沉思良久、心事满满的人不是他。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姜生,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种蛊惑,我的鼻翼之间全部是他衣服上那种清淡的肥皂的香气,这种温柔和香气,极容易让人生出想哭的感觉。 于是,我就哭了,我说,我怕以后再也抱不到你了。 凉生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是敏感的,却又总是拼命保持着冷静,于是,他旁敲侧击地说,如果你想,怎么会抱不到?除非……你不想抱了…… 我没有说话,伤心和难过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我只是想这样拥抱着他,就像拥抱着全世界。 那一刻,我只愿,闭上眼睛,便已到云荒。 章节目录 第95章合欢·长恨歌(1) > ——天长地久有时尽。楔子 心结 我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我却总是能看清楚;而你的心,那么小,我却总也看不到。 那个男人,他是你很重的记忆吧。 我当时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从他身边将你带离。我害怕我拉起你的手的时候,你会站回到他身边。 我该庆幸的,你没有,而是肯将你的心,交给我。 可是,姜生,这段日子,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惊弓之鸟的样子,总是不肯将心事交付给我……你每天一直抱着手机,小心翼翼,却又心慌慌的模样。那是来自他的消息,对吗?你们之间,在做最后的纠缠,还是会一直纠缠下去呢? 现在的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所以,我只能假装自己没看到。 我不能苛责你,因为未央的事情,我也没有处理好。 我总觉得,对前任的心软是对现任最大的残忍——可是我却因为她的病危,对你做着最残忍的事。 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心,在你这里,从未改过。 我也多么想得到证明,你的心,在我这里,从未改过。 我不想你到永安去工作,可是,我却不能开口。 我不想做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去左右你的生活,让你不开心。 我想给你最大的自由,最大的爱情,和包容。 可是,每次,看到你抱着手机紧张的模样,我的心却又像被尖刀刮过一样。 有时候,面对冬菇,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入侵者,还是它是一个入侵者。 现在的你,从洗手间出来,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这是你极少有的亲昵啊。 为什么我却觉得这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温暖呢,姜生? 你的心,还在为他挣扎吗? 你这拥抱,是给我的最好补偿吗? 未来的路,不管在哪里,我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可你的心,在哪里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它,并完完全全地得到它? 81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方式,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 做欧阳娇娇的助理可真不容易,好在她本身就带着一些受气包一样的小姑娘,所以,我即使倒霉,也不会太倒霉。 三亚的五月,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欧阳娇娇飞机要的头等舱,于是,我也跟着享受了次难得的好待遇。 一下飞机,不知道是欧阳娇娇真的有粉丝,还是公司给安排的,抑或是她的金主为了博美人一笑,搞了一群粉丝去,扯着大横幅—— 欧阳娇娇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欧阳娇娇最棒!明日之星! 世界不能没有太阳,娇粉不能没有娇娇。 …… 欧阳娇娇随手摘下黑超,看着我说,这谁搞的?太假!老娘做的是模特,不是明星! 我有些尴尬,解释道,现在可能是多元化包装了,任何职业都是明星化处理。欧阳娇娇就冷笑,屁!当老娘三岁小孩啊。 …… 我满头黑线地跟在欧阳娇娇身后,听着她一会儿屎一会儿屁的训导,觉得人生真是太有挑战性了。 不管是有人给她送花还是送礼物,她一溜儿都扔给身后的我和其他助理。我们就跟一群小丫头似的,跟在被保镖包围着的欧阳娇娇身后。 我就想,你说,你还没成名呢,搞什么保镖?你那金主可真是喝三聚氰胺长大的。 这时,突然有人送来一个大信封,没有尖叫,也没有哭喊,更没有送到欧阳娇娇手里,而是直接送给了我,然后就黑头黑脸地离开了。 我低头,只见上面写着“姜生”。 欧阳娇娇回头看了一眼,先是一停,再是一愣,然后讥笑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不能同她争执,所以,只能默默忍受。 离开机场,上车去酒店之前,突然有个很年轻的男人扑了过来,他喊着她的名字“娇娇”“娇娇”,眼神之中是爆裂的痛苦和不舍,那么狰狞,而又那么纠结。我当下就想,这金主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奥斯卡获奖演员啊?得多深厚的功力,才可以把个粉丝演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啊? 然而,欧阳娇娇一见他,脸就白了,飞快地坐上车,不再说话。 然后,一群保镖将那个年轻男人给拖开,那个男人却一直喊,娇娇,你给我十年时间,十年,我把全世界都送给你!我们会有钱,我们会有房,我们会有车!他都可以给你当爹了,娇娇! 我当下就明白这怎么一回事儿了。 我看了欧阳娇娇一眼,她也看到了我在看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看什么看?觉得自己很清高是不是?清高也没用!我跟了老男人,我现在可是主子!你们跟了爱情,你们可是奴才!有什么可清高的?!我突然觉得欧阳娇娇真是厉害,说话居然可以这么有水平。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方式,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 82 我声音悲凉,说,我跟他分手! 到了酒店,我心中所有的不爽都变得像风儿一样消失了。 这个东南亚装潢风格的酒店,只是大堂就让人觉得夏花灿烂。 齐经理他们在前台check in,欧阳娇娇突然有些很神秘的样子,不知道跟谁通了一个电话,之后她眉开眼笑地说,陈总,您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我拿着房卡上楼,突然想起自己的包遗失在了大堂,就连忙又下去。 拿回包,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信封,就从包里拿出来看。 信封里的相片,看得我心惊肉跳——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的是凉生。 而他坐在车里,表情淡淡,毫无警觉,像个随时会受伤的孩子。 我觉得我快要被陆文隽逼疯了,我几乎是跳着脚给他拨打了电话,我的声音悲凉,说,我跟他分手!我求你了,别再这样了! 陆文隽没说话,只是淡笑了一声。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楼上,抬头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碰到了一起,她似乎是在逃避谁。 手机、房卡、包包、信封散了一地。她倒在地上看着我,说,你这是助理还是助忙啊?! 我一看,是欧阳娇娇。 这时,有人从她身后追来,还是那个跟她要十年时间的年轻男人,他说,娇娇,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死! 欧阳娇娇连忙爬起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房卡,恨声说了一句,没空和你白扯!鬼才跟你一起死!说完,她就连忙闪人了。 我也只好自己爬起来,一边吞着绝望,一边暗自心伤地将东西收拾好。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随时会射出子弹,击中我的心。这让我无比绝望。我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就又去前台询问了一遍,找到房间后,天色已晚。 我推门而入,嘴巴就直接变成了“o”型。 我以为顶多是个标间,可是这简直就是一套花园别墅。 恰好这时,凉生的电话打来了,他问我,你到了吗? 我一边关门,一边脱鞋,强打精神说,凉生,我不能呼吸了。我们公司的待遇实在太好了,我都快感动哭了!我一点都不介意欧阳娇娇虐待我。她就是容嬷嬷,把我关进小黑屋,我也愿意极了! 凉生一愣,随后笑道,看来……永安对你还是很人性化的啊…… 我心里还翻涌着痛苦,怕自己忍不住会泄露了情绪,便急忙对他说,凉生,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拥抱世界了! 凉生就笑道,你在哪个酒店,几号房间啊?以后我若出差,我也去订这个房间,看看啥房间能让我们姜生这么开心。 我随口跟他说了酒店名称和房间号,我说,这里真是天堂呀。我爱死那两个被欧阳娇娇折磨跑了的姑娘了。 我们总是用最高涨的情绪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挂掉了凉生的电话,我心里明白,我所有夸张的激动,只是为了掩饰,陆文隽那封信给我带来的紧张和不安。 看着酒店外的泳池,我心情低落,我怎么跟他说分开呢?是不辞而别,还是…… 不辞而别的话,他会不会等我太久? 等得太久,会不会失去了寻找下一份幸福的力量? …… 心力交瘁之下,我什么也不想再想了,踢掉鞋子,一边脱掉衣服扔到地上,一边走向浴室。 花洒的水刷刷地落在皮肤上,我丝毫没有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更没有听到,在水声之下,迟疑而凝重的脚步声。 这屋子泡澡的浴缸有两个,一个在室外,可以看海天一线,一个在室内的卧床前,而不是在浴室。 这酒店应该是适合情人度假的吧,躺在床上,懒懒的,然后看情人出浴…… 我连忙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出浴的。 不过,我还是很想尝试一下。于是,我关掉花洒,围着浴巾走出浴室,准备在泡澡的浴缸里放水。 在走出浴室,奔到浴缸前俯身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对。一黑。 这“黑”不是眩晕,而是浴缸对面的沙发上,端坐的那个黑色人影。 我失声尖叫了起来。 对面的他看到我的那瞬间,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几秒钟后,他眯着眼睛,不无嘲讽地冷笑道,我以为又是哪个投怀送抱的模特,呵呵,没想到是你,姜生! 83 你这算什么?他难道满足不了你吗? 我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程天佑,声音微抖,迷惑而惊恐万分,我说,你……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 程天佑冷笑,眯着眼睛说,呵呵,这怕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吧! 说完,他从地上捡起一件我薄薄的衣衫,勾在手中,讥讽道,你这算什么?他难道满足不了你吗? 我的脸一红,大脑一阵飞转,我想起了欧阳娇娇……想起她接过的那个电话…… 想起我们曾撞到一起……想起她捡起房卡那一瞬间…… 难道是欧阳娇娇要对程天佑投怀送抱?!所以,她才会对着那个电话无比的感激……电话那端的陈总应该就是我们永安的陈总吧,他给了欧阳娇娇程天佑房间的另一张房卡……然后,阴错阳差…… 我的心一哆嗦,我想要向程天佑解释,却发现自己此刻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这……这…… 我伸手去拿衣服,试图躲进浴室换上,却被他挥手拦住。 他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直接扔到浴缸中,打开水龙头,一瞬间,衣服全部被淋湿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问,你这是干吗?! 程天佑挑了挑眉毛,眼眸里是报复一样的轻薄,他说,这一次,我想尝试一下,来者不拒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看着他,无力地辩解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到你房间的,我…… 程天佑一把拉起我,他的眸子愈加幽深,如同暗黑的地狱一样,盯着我说,你骗小孩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到我的私人空间,却总是对着我一副无辜的模样,姜生,我说,你是真单纯呢,还是假天真? 我一只手被他抓住,一只手紧紧抓住浴巾,生怕这身上唯一的依靠不小心被他给扯掉了。 他的手指,以挑剔的姿态却依然充满了怜惜地,从我肩膀的皮肤上滑过。他不无嘲笑地说,瞧瞧,投怀送抱到这种份儿上,我若再做柳下惠,真就算不得男人了! 说着,他的手伸向了我的浴巾,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听到门外传来尖锐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欧阳娇娇? 我吃了一惊。 程天佑一见有人,就将我推进浴室。他冷声说,不想被人看到,就躲在里面。 我从浴室的门缝里,只见开门后,欧阳娇娇一见是程天佑,仿佛看到了亲人一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她说,程总…… 她一声“程总”还没落定,她身后那个“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男人又追了上来,对着欧阳娇娇哭,你怎么就这么绝情啊? 而当他看到欧阳娇娇面前的程天佑时,愤怒就彻底爆发了。 他怒视了程天佑几秒钟,没有语,伸手拉起欧阳娇娇,说,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别想离开我! 欧阳娇娇就竭力反抗,说,你滚啊!滚啊! 程天佑双手抱胸,冷眼旁观。末了,他开口对那个男人说,这样对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太过分? 欧阳娇娇再次看到了希望,她几乎要扑上来,程天佑却微微后退,说,欧阳小姐,你是不是该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后,再来找我呢? 欧阳娇娇顿觉脸面无光,而那个男人还在纠缠不休,他说,娇娇,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得谈清楚! 说完,他就将欧阳娇娇拉走了。 84 他说,早啊,小懒猫!该吃早餐了,我的姑娘。 欧阳娇娇一离开,程天佑就关上了房门。 我一看,就飞快地冲上去,想要夺门离开。 程天佑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展开手臂挡住了我。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如果你还想浴巾安全地留在你身上,就不要惹我不开心! 我下意识地护住那条可怜的浴巾,觉得不够安全,又将被子从床上扯下,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程天佑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眼眸中不知是悲苦还是嘲弄,他说,你这……呵呵,你这是在干吗?我要是想看你,你就是披十条被子,它们也挡不住!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我看着他,心绪不宁,一种难的罪恶感缠得我无比难过。 我和凉生在一起,却在此时,又同这个男人这样纠缠不清。 想到这里,我无比悲伤,抬头看了看他,说,放我离开这里吧。 他回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放弃了原先的执拗。欧阳娇娇的出现,似乎让他微微明白了,那个“自荐枕席”的可能原本不是我。 他幽幽地问,为了他?他可真命好。 我没做声,心里却难受得要命。凉生还真的命不够好,天佑,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我不离开他……想到这里,我低下头,难过的表情在夜里显得那么鲜明。 天佑突然像是下了绝大的决心一样,他起身,关掉了所有的灯。 我惊恐地抬头,说,你要干吗? 他走上前,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那一刻,只有心跳的声音,应和着窗外暗寂的海潮声,和寂寞的月光。 他的声音很软很温柔,带着微微的落寞、淡淡的疲倦,他说,姜生,陪陪我。 他像一个疲惫的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对我说,姜生,陪陪我。 陪陪我。 就一个夜晚。 我们不说话。 我更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我只想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海浪声里,感受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气息。 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幸福,对于往后的日子,是奢求。 留不住你一生。 我只留下,这个夜晚。 供我此后,漫漫余生,取暖。 所以,姜生,陪陪我。 好吗? 那一刻,在这幽暗的夜里,因为他的一句话,五个字,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静寂之下,那潮水就将漫过海岸,温柔地将我们淹没。 可最终,我还是硬起了心肠,我说,该陪你的是宁信。 程天佑显然愣住了,他说,姜生,你说什么? 我冷笑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陪伴。 程天佑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说,你在胡说什么?! 我推开他,说,放开!我要离开! 就这样,我们两人一直僵持到了第二天清晨。 最终,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阻止我离开这个房间;而我穿着酒店里的睡衣,被他“囚禁”在床上。 昨夜,他怎么也不肯放我离开这个房间,仿佛明天就是末日,而他,只想拥有一个有我的夜晚,多一分钟的存在,多一分钟的温暖。 这温暖,这存在,可以让他在明天,多一分让我离开的力量。 而关于他和宁信,关于他们的那个孩子……我再也不愿意同他说起。 拈酸吃醋,也需要资格。 很显然,一个心里装着凉生的我,没有这个资格。 就在我们筋疲力尽、昏昏睡去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room service? 我飞快起身,趁程天佑放松的那一刻,从床上跳下,冲到门前,与其说是开门,不如说是逃离! 可是,门被打开那瞬间,我呆成了石雕。 风吹雨打五百年,我都消逝不掉。 门前……居然……是凉生! 他那清俊的面容,温润如玉的眉眼,此时此刻,就在我一伸手的距离。 他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有些小得意,冲我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推着的餐车,给了我一个很绅士的微笑,矜持有度,然后目光里充满了法式的浪漫柔情,他说,起床啊,小懒猫!来,看看今天的早餐我们吃什么。 我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他眼前。 我哆哆嗦嗦却无从掩藏,我说,你……你怎么会……会在这儿? 他笑得很温柔的模样,声音里是那种能融化掉冰雪的温度,他说,我问过你的酒店和房间啊,傻瓜。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站在原地,倍受煎熬。 章节目录 第96章合欢·长恨歌(2) > 他看着我,微微有些不解,说,姜生,你……不会是感动到不会说话了吧? 说完,他就推着餐车往房间里走,微微地笑着,那么美好的模样。他说,姜生,我答应过,要给你做一辈子早餐的。差一顿也不算是一辈子,你说对吧?他的话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此刻,程天佑走了出来,他衣衫凌乱,一身疲惫,像是经历了一个很纵情的夜晚一样。 那一刻,我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凉生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看着我,又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一室的凌乱,那是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暧昧。 他的脸微微地苍白起来,气息开始不稳。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地将餐车推到一边,笑笑,说,打扰了。 一句“打扰了”,让我肝肠寸断。 他说,姜生,你们……是在谈工作吧? 我看着他,心仿佛在沸水中煎熬着,此时此刻,我宁愿他能推着餐车从我身上碾过去,而不是依然淡定地笑问我工作的情况。 突然,鬼使神差一般,我想起了陆文隽,想起了他那致命的威胁。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我心中成形,我中了邪一般,一把拉过程天佑,对凉生说,对不起……我们昨晚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我别过脸,不再看他。 凉生吃惊地看着我,他没有想到,他给了我余地,我却半分幻想都不肯给他。 程天佑也吃惊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 半晌,凉生笑笑,说,在一起了?哦,我知道,一起……工作,我理解。我……能……他停顿了一下,说,你们先忙,我不打扰了。姜生,晚些,我来接你……回家。 然后,他转身离开。 这是一场他依旧不肯醒来的梦啊。 他的反应让我悲从中来,我却又不得不决绝到最后。 我从背后喊了他一声,我说,凉生!我们没有家,你不懂吗?我和天佑在一起了!我们睡在一起了!我们上床了!我背叛了你!我不爱你了!你……忘了我吧! 凉生愣在了门前,他不肯碎掉的美好,我却不留丝毫情分地替他碎掉了。 许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望着我,望着拉住程天佑的手的我,笑了笑,却又悲凉万分地说,你是说,你的心……在他那里? 我没回答,恸哭出声。 然后,他不胜欷歔地苦笑了一下,声音颤抖,说,我知道了。姜生。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声音里的艰涩让人想哭,他说,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会不给?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也给!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决绝地离开,泪落成海。 我像一个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瘫软在地上。 凉生,原谅我。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伤害,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你。 程天佑一脚踢上房门,然后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扔到床上,那是清醒之后的暴怒。 他撕扯着我的衣裳,说,姜生,我不是给你和凉生的爱情配戏的玩偶!你今天拿着我来要他死心,那么我就让他彻底死心! 我先是缩成一团,反抗,讨饶。 最后,竟然,心死如灰,了无生气…… 是的,他都走了。 我将他推走了。 我将那个男人,从我身边,狠狠地推走了。 那个我曾为其执拗了整个年少时光、以为一生都得不到的男人,就这样被我推走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我再有力气去哭,去闹,去感受呢? 我只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凭命运摆布罢了。 我悲哀地看着程天佑,嘴角弯起一丝嘲弄的笑;那笑落在他的眼里,却成了极大的讽刺——是的,你就是得到了我的身体,我的心也跟着他去了…… 他像一个挫败的孩子,瞬间从暴怒中恢复了理智。他从我身上起来,用被子盖住我半裸的身体,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 良久,他将我的手捧在唇边,温热的气息像一束缠绵的藤,缠绕着我的手背,攀附着我的脉搏,伴随着我的心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 85 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项间,仿佛是一种蛊。那一天,我整个人都很恍惚,发丝散乱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程天佑将我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后,就离开了。 一整天,我都在懊恼,都在痛苦之中辗转难宁。 我将他推开了,就这样推开了。 就这样推开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直到日暮,我才从这种巨大的痛苦引发的麻木中清醒过来。 我还有工作,我还有任务……可是,此刻,另一个我,却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想放任自己在这种痛苦之中沉沦。 夜里,同事中有人在酒店的酒吧里庆生,我被邀上,便也灰头土脸地过去撑了一会儿。可是,酒精这种东西,会让人诚实,也会让人沉迷。 我一杯一杯地喝下,试图将自己灌醉。喝醉之后,这种失去他的痛苦会不会就会少很多? 那一夜,我像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囚犯一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纾解自己内心所遭受的煎熬。 隐约间,我看到了程天佑,他就在不远处,灯火之下,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的好看,好看得好像凉生啊。 很久之前,有个叫小九的姑娘曾经说过,程天佑他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他身边的各色美女,如同美人鱼一样,鱼贯而过,试图同他调情;他却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里是心疼与愤怒交杂着的情绪。 我难过得几乎要窒息,晃着手中的酒杯,冲他笑了笑。 我是该感激他吗?感激他没有对我做出像陆文隽那样的禽兽行为吗?呵呵。 酒是穿肠毒药,让以为会忘记的人记得更清晰,让以为会被麻痹的痛苦变得更凌厉……我将酒一饮而尽,笑笑,是的,他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 我刚想再倒一杯,却被他上前给阻止了。 他的手落在我的手边,那么暖,他说,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我没理他,直接从吧台上拎走了两瓶酒,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吧。 酒吧在酒店的中间位置,走过几栋带泳池的别墅房,外面就是绵软的海滩,和安静得如同睡着了的怪兽一样的大海。 就这样,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海边,迎着海风,灌着酒。 海浪细细碎碎地涌起,亲吻到我的脚边。 夜晚的海水是刺骨的凉,却难以让我清醒。我像是一个濒溺的人,却捉不到可以渡我脱离苦海的稻草。 酒喝完了,我就开始哭,哭着我就掏出手机来对着他的名字看,我是有多想拨打他的电话,告诉他,我也不想这样。 可此刻,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只能抱着喝空的酒瓶,将它辗转过自己的脸,隔着这份冰凉试图寻找一份温暖,然而到最终,却只有冰凉没有温暖。 月渐朦胧,人已醉。 我摇摇晃晃地抱着酒瓶,试图将它们送到大海里,连同我这秘密的不能说的心事一起,送到大海中,漂流到世界的终点。 我迎着海浪走向大海,海浪刚没过膝盖,可不等我将酒瓶搁置到海水中,就有人一把将我从海里拉起。 他的声音很清冷,清冷得就像这海水,他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他! 酒瓶从我手中滑落,我挣脱了他的手,试图要去抓住那个漂荡的瓶子,却一个摇晃,扑入了海水里。 所幸此处海水极浅,我被他一把捞起,衣衫尽湿。 我挣扎着,试图脱离开他的钳制,他却不肯放手,唯恐我想不开,会葬入这茫茫深海之中。 挣扎起的海浪,也溅湿了他的白衬衫,黏湿的布料裹着他轮廓鲜明而结实的胸膛,一瞬间,看得我耳红心跳。 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项间,仿佛是一种蛊。皮肤隔着湿了的衣衫,感知着彼此的温度。 一半是海水的冰凉,一半是他指尖的火热。 酒精突然在我体内,借着痛苦无处可诉的劲儿,燃起了一团可怕的火。 我慌忙间从他的怀里挣脱,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拦住我的男子,他的眉眼在月光之下是如此的清俊,清俊得让人心颤。 他紧紧地将我抱住,说,回去吧,别着凉。 86 我不想成为谁的代替品,我只想是我自己,而能被你爱上。 我几乎是晕眩着,连拒绝都显得无力。 海风吹来,瞬间让我清醒;可清醒之后,我却更像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想多汲取一些力量和温暖。 海风之中,他将我抱紧,我们一路走回了他的房间。 他离得越近,我越想要挣脱开;越想挣脱开,酒精越在体内肆虐,令人绵软,无力抵挡。就在他开门的那瞬间,我用手抵住他温热的胸膛,我的声息都已经不稳了,我嗫嚅着,声音噎到了嗓子里,我说,我要回……自己的房间……我…… 这低低的拒绝,却更像是一声浅浅的吟哦,一种邀幸。 程天佑似乎并没在意我的变化,他点点头,说,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我去你的房间,你留在这里休息,我……我保证不碰你。 章节目录 第97章合欢·长恨歌(3) > 说到最后一句,他咬了咬嘴唇。 房间的灯光下,当他的双眸,落到我湿透的衣衫上时,心跳突然加速起来,那种男人有力的心跳声,毫无遮拦地落在了我的耳朵里。 他迅速地将我扔进浴室中,打开水龙头,调出温度合适的水,生怕我给冻感冒了。 水汽氤氲间,我试图从浴室中挣脱,我说,放我走……放我……走…… 这低低的哀求声,夹杂在洒落而下的水声里,显得格外暧昧。 他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情欲,说,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放你走,安全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凝神为我脱去被海水弄湿的衣衫。 他之前大抵是担心我醉酒之后,一个人不够安全,或者,他真的只是想,在我洗完澡安睡后就离开。 可是,在那些衣衫在我无力的挣扎和低声的喘息间散落下时,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直直地看着我,眼眸里渐渐沾染上了情欲之色。 我们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定力。 我黏湿的发散落在锁骨上,望向他的眼眸愈加迷离。氤氲的水汽中,掺杂着玫瑰 精油的香气…… 意乱情迷,这四个字,变成了那一夜最好的写照。 程天佑的手指从我的肩胛细细地划过,落在我纤细的腰间,最终,他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他的眼眸愈加幽深,突然,他温热的吻轻轻地落在了我的颈项间,然后沿着温热的水一路滑下,引起我低低的惊喘与抗拒。 他将我的手绕到背后,握住,声音愈加低哑,如同致命的蛊惑,他说,姜生…… 我想要你快乐。 痛苦的人总是想要宣泄,而放纵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情欲在酒精中发酵,我渐渐地在意乱情迷中消融掉了所有的力气。 这个夜晚,衣衫尚未褪尽,不过一个吻,我们便在情欲之中丢了魂儿。 耳边是澎湃的海浪声,在这个夜里,愈加汹涌。 他的吻密密落下,连同他温热的气息。我像是无水的鱼一样,似乎只有跟从他的韵律才能得以偷生。 他温柔地望着我,褪去衣衫。在水汽与情欲弥漫的浴室里,他赤裸着漂亮而结实 的胸膛。他的声音低低的,如同催情的迷药一样撩拨着我的心,他说,这样的我,你喜欢吗? …… 他像是困兽,在这个溢满了情欲的夜里,温柔地舔舐着伤口。在那一次次的沉沦中,他小心翼翼却又霸道十足。 他轻轻地亲吻我的耳垂,说,我不想成为谁的代替品,我只想是我自己,而能被你爱上。 在他一遍一遍的亲吻中,一次一次的蛊惑下,我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理性的掌控。 他低低地伏在我的胸前,说,姜生,说你爱我,说你想要我。 我……爱……你…… 我……想……要…… 那一夜,一场抵死的缠绵。 浴室里,圆床上,贵妃榻边,泳池畔…… 仿佛只有彻底地放纵,沉沦在情欲之中,我才能忘记他,忘记那种痛苦。 又或者,我的内心是如此脆弱,只消醉酒后的一场蛊惑,我便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了这一场狂欢。 仿佛,这才是爱情最好的结局—— 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而我自己,什么也不留下。 87 我说,我尝试去爱过你的,只是…… 乏力如死,气若游丝。 不过欢爱一场。 日上三竿,我才从这场极度的缠绵中醒来。身体的微微疼痛不适提醒了我,昨夜,我是怎样纵情而过。 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臂弯中。他正出神地望着我,目光是我不曾见过的柔软。 他见我睁开眼睛,便笑意淡淡地亲吻了一下我的眼眸,声音里欢纵后性感的微哑,说,你醒了? 我大脑骤然一片空白。 人渐渐清醒,心底便涌起无限的苦涩。 我呆呆地坐起,只见床上床下一片凌乱,仿佛都在向我默默地传递着昨夜的缠绵旖旎之态,一时间,我回不了神。 终于,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刻,天佑就这么看着我,眼眸里是淡而无辜的笑意,就仿佛是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满足后却偏说那不是自己的错。 他从身后抱住我,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破碎掉一样。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窝里,极尽温柔地摸索着,这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亲密,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在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以后。 他说,姜生,我不想说对不起,我只想说我爱你,姜生,试着爱我吧。 我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我恨死了我自己。 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人!却又在醉酒后沉迷在与另一个人的情欲之中。是的,我恨死了我自己。 整整一天,我都陷在一场麻木之中,不肯看程天佑一眼。 这种无视,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割伤了这个男人最后的自尊。 终于,他像嗜血的魔鬼,硬逞着一时之强,说,姜生,昨夜明明就是你想要的对吧?!你今天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不看他,本该羞愤难当,我却只是麻木无觉,仿佛,此刻他任何的语,都不能让我再起波澜。 我的身体,它已经不属于我。 我的心,本来已经破碎,这个男人,却给我了最后的残忍。 我走去酒店大堂,点了餐,慢慢地吃下。 他就跟在我的身边,依然是嘲讽的眼神,他说,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 我告诉你,姜生,你和别的女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我的床伴而已! 终于,茫然中,我对着他笑了笑,我说,其实炮友更洋气。 他气结,只能说,你! 我说,芒果汁很好喝,你要不要? 黄昏的时候,我来到了海边。 沙滩前的悬崖处,是森森的绿意。 他跟在我的身后,突然开始紧张了,他说,姜生,你不会是……想不开吧?! 我回头看着他,冷静得可怕。我居然不恨他,不恨他占有我的身体,不恨他凌辱我最后的自尊,我只是对着他笑,然后说,天佑,你看,海真美。 海风,吹起了我的长发。 我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都不害怕呢? 我站在悬崖上,看着夕阳下的海,它就在我的不远处。 ———— 夕阳的余晖为大海点起了河灯,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千岛湖上的河灯。 我等了十七年,爱了十七年的男人,给我放过一串河灯啊——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可如今,我却没有任何理由和勇气,甚至资格,回到他的身边。 我的身体,它不是我的。 我的心,它也已经不能自已。 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完整地给予? 我回头,看着程天佑慢慢地向我靠近,冲他笑了笑,说,天佑,对不起。 他吃惊地看着我,说,你…… 我说,我尝试去爱过你的,只是,因为有了他…… 因为有了他啊。 我缓缓地回过头,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大海之中,漂过了千岛湖上的那串河灯,还有那个我爱了十七年的男子,他站在海中央,对我微微地笑着。 我其实是来看海的,我不绝望,也不悲伤,我只是来看海的。 可是,仿佛被一个魔咒给牵引了,我走入了那片海中,那里有河灯,有他,有笑容,却再也没有悲伤。 所以,飞身跳下那一刻,我的心,宁静得如同千岛湖的月亮。 耳边,有风。 有飞鸟。有自由。 我听到程天佑痛苦的呼唤声,撕心裂肺一般,他说,不要啊!姜生…… 88生死相随。 十七岁那年,《泰坦尼克号》上演,jack对rose说,you jump,i jump. 当时宁信问我,我跳,你也会跳吗? 我说,不。 我以为我永远会说不。 而这一刻,当我随着你飞身而下的这一刻,我才知道,那个答案,只是因为发问的那个人不对。 原来,“you jump,i jump”,最好的翻译是“生死相随”。 姜生,我爱你。 已经到,生死相随。89 那个男人啊,他用十七年让你爱上,那我就陪你用七十年忘记。 海风在我的耳边呼啸。 这一刻,我多么想抱住你,让你不要有恐惧。 我知道,生,我不是你最爱的人;甚至,死,我都不是那个你希望陪你死的人。 姜生,坠海这一刻,让我给你说说这些情话好吗? 那个男人啊,他用十七年让你爱上,那我就陪你用七十年忘记。 那时候,我们都老了。 一切纷扰都已不再重要。 什么最爱?什么唯一? 都不再重要。 流年定格了彼此。 我九十九,你九十一。 我已经老年痴呆,而你早已头发花白。 你可以很傲娇地对小重孙说,瞧,你外公那个傻老头追了我一辈子……可外婆的心里啊,一直还偷偷藏着另一个人…… 我不会计较的,老太婆。 我只会咧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 因为那个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保护你,照顾你的人,是我。 可我会吃醋的,老婆。 虽然已昏昏老矣,分不清眼前的你是我婶还是我妈。 我会和小重孙一起随地小便,让你着急让你气。 或者让小重孙推着轮椅上的我,拿着拐棍,找隔壁那个九十三岁了还对你不死心的凉老头干仗决斗。 如果他的老婆帮他揍我,老太婆,你也要来帮我啊。 …… 如果上天能让我们活下去,那么这些小情话,我都要告诉你。 章节目录 第98章尾声离歌·江城子 > ——无处话凄凉。 一 他坐在酒店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人很静,静得就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样。 原来,她的心,在他那里。 可笑的是,他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他还不辞辛苦地飞到这里,想为她做好早餐,想让她感觉到幸福,可到头来,却 是面对她在他房中的难堪。 还要听她亲口告诉自己,她爱的是他。 他叹了口气,到此结束吧,只要她能幸福,有什么不好的? 这时,酒店服务生送来了当日的报纸,还有水果。 他神情落寞,等待着老陈的到来,于是,随手去翻看那报纸,不想,报纸刚翻开,就听到老陈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老陈站在外面,说,先生,我们该去机场了。 他点点头,放下手中刚刚展开的报纸,收拾起行囊。 然后,离开。二 三亚这座城市的五月,很美。 海水很蓝,天也很蓝。 只是蓝得有些悲伤。 那份被翻开却没有看的报纸,就那样安静地留在了酒店中,等待着阅读到它的 人,检阅它的忧伤。 报纸上,有一版是特大报道——深海浮尸。 上面写着:20xx年5月4日,亚龙湾海滩,发现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一男一女,女性尸体背包里有身份证件一张,姓名:姜生。身份证号:xxx…… 三 飞机飞上了万里高空。 他突然感到隐隐的不安,却说不出什么原因。 他告诉自己,大概是累了吧。 闭上眼,再也看不到。 天空很蓝,如同大海,埋葬了谁的谁。 〔番外:人如棋子梦如真〕 ——解密“凉生”结局 1、人生如戏 华灯初上,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散去。 落地窗前,整个城市的浮华尽显眼前,灯影交错,纸醉金迷。 他走到门前时,略略踟蹰了片刻,还是按下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就像这些天来纠缠他的噩梦——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贴在他的脑门上,随时可能枪响毙命。 这场噩梦,从他取消了印尼之行开始。 当时,程天恩警告过他,说程天佑在印尼已经埋伏下了暗杀他的人。他是那样高傲地嘲弄了程天恩的警告,可却也不能不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 不愿说。 老陈开门,将他迎进来之后,对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微微欠身,说,先生……陆先生来了。 其实,老陈刚刚也愣住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凉生通报来人是陆文隽。大哥?很显然凉生会喷他一脸。大少爷?那也依然会被喷,分明就是陆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意思,凉生还是居于其下。不如就这么不咸不淡毫无感情色彩的“陆先生”吧,至于他们两人愿意如何界定彼此的关系……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暗影中,凉生对老陈说,你出去吧。 老陈离开之后,陆文隽看着黑暗的房间,问,你怎么不开灯? 凉生说,开不开灯,都是一样的黑。 陆文隽笑笑,说,也是。 凉生回头看看他,心里却清楚,他只是应和,并非真懂。 他此生,都被安排。六岁的魏家坪,十九岁的巴黎,被失忆,从“程”姓……一 桩桩,一件件,都是从无选择的命运。如今,这世界唯一所爱和牵挂的女子,也因为亚龙湾的一场海难,已经忘记了自己。 不。她记得他。 只是不记得,曾爱他。 陆文隽见凉生不再说话,便沉默地静立在黑暗中,其实,他也已习惯了黑暗。 虽然在外界看来,他拥有很多,财富、名声、地位……但那些少年时代的创伤,一旦存在,此生无法豁免。 他恨他的父亲。 恨到想摧毁与之有关的一切,比如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叫凉生的男人。但现在,他又不得不前来与他交好——周慕从国外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了他重重一耳光,说,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不知道!老天长眼!他是你弟!他一个趔趄,回父亲以冷笑,说,老天不长眼!你害死了我母亲!老天怎么还不收你回去? 周慕直接气绝。他年纪渐长,对陆婉婷的愧疚便也逐渐滋生,曾几何时,他恨死这个用包办婚姻毁掉自己一生的女人。 可这世界,谁不可怜? 许久之后,周慕对陆文隽说,我此生几经起落,如今已过半百,这次能躲过实属万幸。我不希望我们周家毁在你们两兄弟的手里。 陆文隽笑,口气有些无赖,说,我们周家?您可真爱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姓陆,他姓程,怎么是你周家? 周慕本该生气,但这些年早被自己这个儿子搞得毫无脾气,于是换做和他一样无赖的口气,说,甭管你姓什么,你把你的血换掉,皮剥掉,把你的骨头剔掉,筋络断掉……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事实。 陆文隽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堵住了一般。 周慕看着他,说,我想告诉你,别算计凉生了,他要是出一点儿意外,周家的钱你一份都甭想!同样,你要是出了意外,周家的钱他也一分都甭想! 陆文隽没说话。 周慕继续说,我可不想我们周家和他们程家一样搞得一盘散沙。我眼里没有那么多尊长有序的迂腐观念,不会像程老头子那样,将万千身价只留给一人,我不会让你们俩内讧、互斗,以至于外人得利。 陆文隽说,我的事儿,你做不了主。 周慕说,好啊。我的意思是,你们俩最好给我做好兄弟。否则,你医院和公司的所有股份,我都撤出。当然,我的目的不是威胁你,而是想让你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当然,你也可以无视我的要求。结果就是,你会一无所有。 如果说,以前不害怕一无所有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害怕的。一无所有,就意味着要手无寸铁去面对程天佑随时可至的报复……自此,夜夜噩梦。 周慕的话说得很明白,将来的周家,一人做不了主,任何大的决策,都必须有他和凉生两个人的签字,否则,等于零。 他就是这么狠狠地将这两个人绑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后,陆文隽终于敲开了他最不想见的这个男人的门。 如今,这门里一片黑暗。 陆文隽说,我来找你,你很意外吧? 凉生说,我从不意外任何事。 陆文隽笑笑,心里闪过一丝冷笑,从不意外任何事,呵呵。然后,他说,父亲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团结…… 凉生抬头,冷漠疏离地提醒他,你说周先生? 陆文隽摊手,说,好吧,周先生。 一阵沉默后,陆文隽决定打蛇打七寸,直截了当一些说,我听说,三亚程家度假的宅子里,令妹的遭遇很不好…… 凉生站起来,看着他,目光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恨意,他说,我以为男人还是少八卦为好。 陆文隽继续说,我也听说,弟弟你说过要报复这个伤害了我们姜生妹妹的人!凉生看着他,不说话。 陆文隽说,所以,我们两个人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凉生看着他,半晌,说,你不会是慈善机构。 章节目录 第99章番外 > 陆文隽坦,当然不是。父亲说,如果我们俩不团结,周家的财产将跟你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我不想失去属于我的财富,你不想没有报复程天佑的机会,所以,我们俩必须合作。我们越强大,我们共同的对手才会越渺小…… 凉生看着他,眼神幽暗不见底,缓缓地开口,说,哎,乐导,我们剧组今天还吃盒饭啊?买点儿肯德基呗。 陆文隽伸过头来,说,随便搞点儿鲍参翅肚就好。我们不是豪门戏吗?吃什么肯德基啊。 ——卡! 蜗牛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地不起。 阿木童鞋踩过乐导的球状身体,蹦了出来,说,凉生童鞋,请你专业一些好吧,你的台词是:我们成交!不是盒饭,也不是乐导。 凉生说,你知不知道拍这种苦情戏,身体耗能很大啊,我们饿啊。 陆文隽应声,说,是啊是啊。 凉生说,你一边儿去!再说,我怎么可能台词是“我们成交”,他……了姜生啊,我擦!我第一个要灭的绝对是他啊!不是程天佑那鸟人啊! 阿木满头黑线,说,凉小生童鞋,请你注意措辞。你是本剧的第一白莲男花花,请文雅一些。再说……阿木低头翻翻剧本,再说你现在还不知道陆文隽……了姜生啊。所以,你完全可以跟他合作,联手对付程天佑…… 凉生皱了皱眉头,说,我不知道?哦,好吧,我不知道。可是我已经购买了乐导的《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1、2、3,连夜看完了,所以,我已经知道了,肿么办?阿木:…… 蜗牛米挣扎着爬起来,说,吃点盒饭去吧!吃了就失忆了…… 阿木:全剧组开饭喽…… 2、关于结局 剧组盒饭聚餐中…… 柯小柔(端着盒饭):每一个蹲在剧组里吃盒饭的男纸,上辈子都是无护翼的卫生巾。 八宝:闪一边儿去!我不跟没大姨妈的人说话。 八宝:哎,乐导,大结局里我到底有没有跟北小武在一起啊,我的男神啊,我追逐了这么久…… 蜗牛米:埋头吃盒饭中…… 柯小柔:闪一边儿去吧!乐导都不搭理你。乐导啊,你说,大结局里,我有没有和我的男神陆文隽私奔到一个承认同性恋情的国度里结婚,然后王子和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啊? 蜗牛米:埋头吃盒饭中…… 八宝:乐导!求你了!让我和北叔在一起吧!就是不在一起,也给我们安排几场床戏吧! 蜗牛米:抱着盒饭飘走了…… 柯小柔:让你女孩子不矜持,把乐导气走了吧。 八宝:说真心话就不矜持了?那祝你和陆文隽白头偕老,永无床戏! 阿木(花痴状):啊!柔柔!我的男神!你看到新版《凉生3》的封面了没有?我把你的话放在了封底啊。仅次于男女主角啊!为了让你上封面,我顶住了来自boss和蜗牛米的压力,我觉得敢真爱的男人就是纯爷们儿!甭管叫柔柔还是弱弱。 柯小柔:我能不能声明一下,我的名字叫——柯小戎!!!为什么会变成柯小柔你们去问户籍科的叔叔!老子也不知道啊!这辈子,谁还没被户籍科的叔叔们写错过名字,谁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人生。 阿木(满眼桃心):没人告诉你这名字好衬你吗?如虎添翼,画龙点睛,简直是神来之笔。 柯小柔:收起你那无耻的笑容,你要真的爱我,就让乐导给我一个好结局!众演员一起飘过来…… 程天佑:让我和姜生在一起!陆文隽出门被车撞死!(你是第一人气男主啊,请不要说这种话,形象会减分的。) 北小武:让我和小九在一起吧!让我妈妈活过来! 凉生:我想和姜生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定居下来。我会给她讲这么多年,我去过的地方,并带她一起去…… 未央:没门!你是我的!让姜生去跟程天佑在一起吧! 宁信:让她和程天佑在一起?你当我是死的啊? 苏曼:你们这些傻瓜白痴,为男人女人这些无聊的事情争争抢抢,我不需要爱,我只需要很多很多钱。男人嘛,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阿木:乐导不会听我的……你们自己群殴解决吧,但是记得一定不要毁容!记得还要对得起读者和观众哦。 阿木飘走…… 然后,剧组乱成一团,盒饭与菜汤齐飞…… 3、我们要吐槽 一个小时后…… 剧组里每个演员的身上,都挂满了菜叶子,菜汤从他们的头发上滴落,落到他们的华服上。 柯小柔:我能吐槽吗?谁要这么悲催的命运啊,爱上此剧第一渣男?!好吧!乐导说陆禽兽是她的真爱,她最爱斯文败类。那她去变性啊,变性去爱上陆禽兽啊!这才是真爱!真爱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 陆文隽:你当我愿意是第一渣男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全剧组就我一个品德高尚的人自我堕落成全了你们这些高档货的高尚情操!哼!再说我怎么知道姜生喝醉了酒,八宝会给我电话?八宝!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了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那天晚上,老子在宁信的店里,我去接姜生的时候,宁信你给我的酒里放了什么?宁信:自己心怀鬼胎,还有脸指责别人?!呵呵!你们命运悲催?我的角色才悲催呢!我不就十几岁谈个恋爱嘛,结果我谈着谈着居然跟男盆友她爹有染了!剧情到这里的时候我简直懵了,掐死蜗牛米的心都有啊!你让我安安生生地谈个恋爱就那么难吗?! 未央:是啊!简简单单谈一场恋爱就那么难吗?我是万恶的女配!剧本要求我喜欢我姐的男人,好吧。因为我年轻,喜欢过就喜欢过吧,我忍了。然后让我爱上凉生,可凉生居然爱的是自己的妹妹!我是受虐狂吗?我非要疯狂去爱一个薄情于我的男人干吗?难道真要不疯魔,不成活啊! 八宝:你们再糟糕好歹还能直面情敌啊!我呢?情敌是个影子啊!一消失就五六年那种,而且五六年后再出现,还能秒杀我的男神!我不美吗,不可爱吗,不风情万种吗?为什么我的男神就是不肯看我一眼啊!难道我就是为了炮灰而生的吗? 小九:其实我特理解宁信!我好不容易爱上一个男孩子,结果……我和他爹……好吧,翻过这一页去,还非让我背叛姜生背叛自己的朋友。然后,我消失了,带着爱和愧疚消失了。消失就消失吧,终于消停了,结果,还让我替苏曼去潜规则……咱能不能不盯着一个人糟蹋啊! 北小武:我前一秒爱过金陵,然后跟条金鱼似的,只有三秒的记忆就把她忘记了。然后我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去对一个叫小九的女人念念不忘!你们以为乐导是要成全我这个情圣吧!结果她给了我和八宝的床戏!是八宝啊,我宁愿是柯小柔! 何满厚:她让我去偷鸡!她让姜生咬我屁股!她让所有的读者都认为我十恶不赦!其实,我内心还是有几分小天真的好不好! 小绵瓜:她让我毁容了啊,我还那么小…… 王浩:你们那都算些啥!我出场就是一个哑巴啊! 程天恩:哑巴你靠边儿去!我还坐着轮椅呢! 小九母亲:轮椅算什么,我不是直接疯了吗? 陆婉婷:疯了?我直接都从楼上跳下去了。 姜生父母、北小武母亲:我们都死翘翘了呢。 …… 姜生、凉生、程天佑:我们三个就不吐槽了! 众角色:不吐槽你们以为你们就有好结局了?!告诉你们,乐后妈出手,轻则是3p!重则你们仨都死翘翘! 4、我们想要的结局 我们说说心里话吧。 “凉生”系列陪伴了大家八年的时光。 人生有几个八年? 你们愿意听听我们这些只能生存于纸张上的人,说说我们的心里话吗? 柯小柔:大家好!我是柯小柔。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爱,会以不同的形式发生,感情是控制不住的东西。最终,我会因为母亲的病情,娶了一个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的女人。我想,世界上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不想为故事的最终结局说太多,因为故事里的爱恨,始终是故事里的,我们的眼泪和欢乐,只能通过你们的眼角和唇边展现。你们微笑着我们的微笑,哭泣着我们的哭泣,愤怒着我们的愤怒。我们的存在,是你们的另一番生命历程。而你们的存在,让我们更加鲜活。所以,如果可以许愿,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坦坦荡荡地去爱自己所爱的人,勇敢!而不必害怕! 八宝:大家好!我是八宝!爱钱,虚荣,渴望成功,希望拥有不平凡的一生。我始终不认为喜欢钱是一件错的事情,难道喜欢贫穷就有多么高尚吗?除了钱,我还爱北小武,很爱。我以为自己会竭泽而渔,但最终还是学会了成全。如果一切重来一遍的话……我没想好。 小九:大家好!我是小九。她们都说,青春是无悔的。可我觉得,青春是有悔的。每个人都有堕落的借口和理由,但最终为之买单的只有自己。如果一切重来,我会安安静静如同一张白纸那样,等待他的到来。他叫北小武,是我此生所爱。程天恩:大家好!我是天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身体里的天使与魔鬼,总是不断角力。我希望我的哥哥幸福,他是我的亲人;我希望金陵幸福,她是我青春时光里,唯一喜欢过的小女孩。只是有些东西,难得纯粹。爱情亦然,亲情亦然。 王浩:在这本书里,我是几乎微渺的存在,大家未必记得我。我只是想说,有些相遇,总是太迟。这句话的谜底,在“凉生”系列的大结局里或许会解开。她是我暗恋的女孩,我却只能看着她为一个屡屡伤害她的男人愁苦。另外,如果结局允许,我希望小绵瓜脸上的那道疤能长在我的脸上。我希望她长大后,能遇到一个好男孩,做一个漂亮幸福的新娘。 小绵瓜:我希望浩哥哥有个家。我希望程叔叔幸福。 金陵:大家好,我是金陵。人的性情大变,总是有原因的。执念或许不是好事,就像那句话说的那样——有些好,是打扰。如果一切重来的话,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宁信:大家好,我是宁信。我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更是最适合他的人。他就像个小孩,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甚至会忘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无论故事重来多少遍,我都是程天佑的妻子,独一无二。 未央:大家好,我是未央。一个人是好还是坏,那要看是对谁而。对于我来说,凉生是个渣男……但是,我知道走到这一步,错的不仅仅是他,更有我。每一段恋情,每一次分手,原因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故事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他。只是,我不是圣母,我想我会毁掉姜生。与成全他们相比,我更想争取自己的幸福。这不是错。 苏曼: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如果不是不甘心,一步一步想要往上爬,我想在这个故事里,我大约是最有可能嫁给程天佑的人。但是,当你出卖了你的灵魂,便回头无岸。程天佑最终不过是我众多过眼云烟里的一个。最爱是什么?对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人生准则,你可以去指点去议论,却无法替别人生活。我是苏曼。 姜生:大家好,我是姜生。我经历过别人不曾经历的幸福,也经历过别人不曾感受的痛苦。年轻的时候,我爱上了两个人,却不自知,更不敢承认。我胆小,懦弱,闪躲,面对伤害,我不是不想做复仇的美杜莎。只是我害怕,生活会因此滑向更不可控的深渊。我也有我的执着,因为人总会成熟。有一天,你真的做了选择,那就忘记一切吧,只爱你所选择的。 凉生:这一生,仿佛被设定好了一样,就像一颗棋子。心里蕴藏着一颗固执的火种——终有一天要自己做主。有些人,是此生都割舍不掉的牵挂,因为她已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怎样的结局已不重要。她就在我的心底,谁都夺不去。她于我,就如抵死相拥,转眼天年。 程天佑:我曾经用自己的爱,逼死过自己最爱的人。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爱,有一天会将她逼向万丈悬崖。我曾以为,爱,就是在一起。后来才明白,爱,就是爱,无论在不在一起。 乐小米:大家好!我是乐小米。如果一切重来一遍的话,我希望我永远不拖稿,那么这个故事,就未必是现在这个结局。年少冲动时写下的结局,和成熟深思后完成的结局,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 阿木:八年时光,关于“凉生”系列,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自己的结局,请珍存那个结局吧,取悦自己,不可分享。 柯小柔:撒花~“凉生剧组”菜汤宣誓大会圆满结束! 八宝:撒花~~ 章节目录 第100章后记奈何浮生不若梦 > 1、完结 2013年的夏天,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 第一是因为我成功地逃过了传说中2012世界末日。第二,是经过了它折磨我、我折磨它的长达八年的时光,我终于完完整整地完成了《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这部小说——在《凉生4》到达你手中的时刻。 这种感觉……真的很有一种含笑九泉的味道。 就像是谈了一场漫长的恋爱。 期间,你爱他,珍惜他,不舍得他;却又被他折磨,甚至想抱着他同归于尽。 “凉生”系列完结。我常常无数次幻想这一刻的到来,我会如何? 我会重重地将电脑关上!连“再见”都不跟它说! 是没有勇气。 啊,亲爱的这部叫做《凉生》的书,一个女人将她最美好的八年时光交给了你,你赶紧变成一个绝世帅哥,把她娶了吧。 唉。 我写后记啊、自序啊之类的,总是这么不严肃、不庄重。 每次我这么不严肃、不庄重的时候,我就挺懊悔的,瞧瞧,我都给我的读者们都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好了,下面,请各位米饭们自行脑补以下词汇:乐小米童鞋是一位苗条、善良、不贪吃,而且从不拖稿的优秀写手。 请每天沐浴更衣,默念十遍。 你会得到如下好处: 你越来越美丽了。 你越来越瘦了。 你考试一定不挂科,而且前三名。 你工作顺利,且上司永远不会是前男友or前夫。 你的前任对失去你痛不欲生,几欲自杀。 你的现任将越来越爱你。 你会忘记蜗牛米其实还有一堆诸如《凤凰台上凤凰游》、《苍耳2》之类的天坑。忘记吧。忘记吧。 …… 如此话唠,请见谅。因为身体情况糟糕之后,极少在杂志上写短文、专栏,难得有机会,与自己的读者说话,于是,每次写后记和自序的时候,就有些兴奋过度。其实,我只是很开心,有这个机会,能和你们说说话,聊聊天。 2、成长 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懂得。 比如,健康。 2006年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茁壮的妹纸。生龙活虎,手擒两只鳖也能舞出方天画戟的威风来。那个时候,我可以同时码长篇、写短篇、做编辑、搞策划、玩互动……连着熬夜一周,天天到天明,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气儿就上五楼。 于是,我以为自己是一位女金刚。 事实证明,我错了。 2013年4月,在我创作“凉生”系列大结局的时候,一纸诊断书将我扯回了冰冷的现实之中。 我的心脏出了问题。 人年轻的时候,永远不会觉得心脏会出问题——所以,我们看到了太多年轻人疲 劳猝死的新闻。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冠心病去体检,我也顺道跟着做了一个心电图和血压检测,我根本就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因为熬夜,已经前间壁心肌缺血伴有室性早搏。那一瞬间,我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回想一下,我已经有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天天凌晨四点睡觉——我都做了些什么?对着文档发呆,来来回回地涂改。甚至,一整晚也写不了几个字。《凉生4》前面的三万字,我修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说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我甚至不知道这种苛刻来自什么地方。 对每一个词句的小心谨慎,在这个速食的年代里,真的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 那一刻,我甚至想过了放弃。 我觉得万般委屈。 我觉得,如果没有查出来的话,我在某个夜晚里悄然死去,除了我的父母亲人,根本不会有人为我哭泣。 而我却用一种近似痴迷和变态的苛刻来渴望完成一个叫“凉生”的故事,交给追逐它的读者……她们为它痴迷、执着,就如同我一样。但是,她们失去了我,生活却并无改变。 我将我大部分的时间奉献给了作品,而这些作品,对我的父母亲人来说,意义显然没有那么巨大。 5月的时候,我去了杭州。 我希望自己静养。 天天陪伴着百乐眠和心脑欣片等药剂,幸好杭州美景如画。 我走的时候,母亲起了个大早,坐车来为我送行。那种情形,在她眼里,犹如永别。 弟弟是个闯祸的家伙,瞒着我,将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3、静心 2008年,我生了一场心病。 2013年,我的身体生病了。 不同的是,2008年那场心病,我的心理情况极度糟糕,不堪一击;而2013年,我的心理却更加强大。 因为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 有些人,他们不能失去我。 父母需要我奉养,家庭需要我照顾。 有时候会想,如果人生是一场梦,多好,就这么随便一睡,就过去了。 但遗憾的是,人生偏偏不是一场梦。 我们有我们的责任,有我们的义务。 现在回忆这段时光,只是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为了事业或热爱之事而奋斗的小孩,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因为这对你很重要。 健康,对于我们很重要。 而我们,对于自己的父母家人,是无可替代的唯一。 熬夜、无序、混乱的生活习惯,如同一个无声无息的杀手,静静地跟在你身后,伺机而动,在你最脆弱的一刻,给你致命一击。 我也知道,现在我说的这些,对于太过年轻的你们而,可能并不在意。 大约再过若干年,当你们成熟到不再看一个叫乐小米的写手的书时,或许,你们会有与我一样的感受。 我写完“凉生”系列的大结局之后,会好好给自己放个长假,调养身体。 我们再见的时候,已经是在《凤凰台上凤凰游》或者《苍耳2》出版的时候了。 挖下的坑,我会如约填满,然后静心去生活,去感知,构思和创作新的作品。我想,是这样。 4、拖稿 拖稿,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有时候却不得不拖。 我写“凉生”系列大结局的时候,感受非常明显。 年轻时最初的想法,随着年纪渐长,必然会有所改变,许多当时的坚持变成现在的不赞成。比如,那些极端的爱与恨。可是,最初定下的基调,又不能不沿承。于是,一面默默批判着自己年轻时的不成熟,一面苦恼着无法将之推翻——因为笔下的主角们都有了自己的性格和人生,又是这些年来读者已经默认了的基调,作者再刻意去横加干涉,这不公平。 所以,我非常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快些好,当然,自己也不要这么散漫,改掉拖稿的习惯,写一些全新的故事,让你们看到我的成长。 2005年,《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开篇。 2006年,《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1》出版。(十四万字) 2007年,《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2》出版。(十五万字) 2011年,《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3》出版。(十七万字) 2013年,《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出版。(上篇“彩云散”;下篇“明月归”)终极完结。(已超过三十万字,字数仍在增加中) …… 或许,如果,假如,我的生命有八十年,那么这部作品就占据了我人生的十分之一。虽然,它不是完美的,不是成熟的。 即便,我竭尽全力,希望自己喜欢,读者满意,大概仍做不到尽善尽美。 我只是烟火之中,一个喜欢写点儿小文字的小女人。 养着一只叫乐奔儿的金毛和一只叫七喜的猎狐梗,喜欢充满烟火气息的食品,有点儿小矫情,有点儿小俗气,却也希望自己有点儿小小的不同。 伤心了大哭,开心了大笑。 因为一个男人,不抽烟,不文身,不声色犬马,会喝少许的酒。 安于平淡,快乐就好。 很开心,我的这段八年时光,有幸被你们收藏。 亦渴望,永远被收藏。 嗨,米饭,我是乐小米。 从2005年,就出现在你们生活里的那个,乐小米。 你们或许已散落天涯,独自一人默默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尘世之中,或许身边有了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小孩。 年轻过。懵懂过。慷慨激昂过。肆意张扬过。 当一切归于平淡和庸碌,平安健康,永远是最大的幸福。 祝福你们在每一段时光里,都有自己的小幸福。 乐小米 2013年7月26日夜于青岛城阳 章节目录 第101章花絮“凉生”大结局,十问蜗牛米 > 主持人:五花猫卡 呆:百度乐小米吧 卡不其偌 蛋挞白:百度乐小米吧 白小白夏笙 少:百度乐小米贴吧 某笙花 二:百度乐小米贴吧 花暮颜米饭代表 第一问 五花猫:最新词汇“蜗牛府”是怎么来的? 蜗牛米:生病的日子里,我放缓了写字的速度,晚上开始散步,第一次发现自己住所楼栋的单元门上,居然爬满了蜗牛。各种惊讶。 后来,我发微信说:哈,原来有了“蜗牛米”这个称号之后,我虽然召唤不了神龙,但总可以召唤到蜗牛了。然后,就有了蜗牛府一说。哈哈。 第二问 五花猫:情人的骨灰!蜗牛米是如何毁掉了阿木的小清新的?蜗牛米:编辑阿木看了《凉生4》后,彻底崩溃了。不是因为字数之多,也不是因为剧情之悲恸。而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从少女时代起就无比浪漫的幻想,被我给无情地捏碎了。 阿木说,她一直觉得用情人的骨灰制作瓷器,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比如,在一个华丽的欧洲古堡里,常年独居的男主人沉默寡,只使用一套用他情人骨灰制成的精美餐具…… 半晌,阿木终于回味过来了,说,怎 么说出来跟恐怖片似的。 我说,你才发现。 画外音:至于为什么《凉生4》里类似的重口情节,会让小清新的阿木感到崩溃,请迅速登陆微博,直接@乐小米lexiaomi。暗号:蜗牛米永远苗条美丽如果她没有回复你? 正常。 她啃鸡翅去了。 她约会去了。 她渣j3去了。…… 阿木:或者你可以购买一本由本编辑倾心制作的《凉生4》观摩一下。 boss: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做广告的员工,我实在太喜欢了~阿木(抱着boss的大腿):boss!这么好的员工,请给涨工资吧!boss:望天中……什么都听不见中…… 第三问 五花猫:请问蜗牛米,创作《凉生4》的这两年时间里,boss最常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蜗牛米:boss最常说的话?嗯,她q我,然后很纯真地表示:我不是来催稿的。 第四问 五花猫:那你相信吗? 蜗牛米(无辜的表情):她这么说,我就信啊。 暗影处…… boss:默默无语两眼泪,恨不相逢已签时。 阿木:boss!我知道您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作为她的头号编辑,我理解您此刻扭曲的内心,请让我倾情为您配音吧!——苍天啊,大地啊,你是我见过的脑残片吃的最多的作者了,我这么不由衷的话,你为什么会信啊?为什么要信啊? boss:…… 第五问 五花猫:请问蜗牛米,创作《凉生4》这两年时间里,你对boss和阿木最常说的话是什么? 蜗牛米:我就要写完了。我这两天就写完了。我快写完了。我明天给你稿子,我后天给你稿子,我下周给你稿子。我这个月底一定交稿子! 阿木:这两年时间里,我过得比天佑还虐啊! boss:曾经,有一位叫乐小米的作家,她真诚地告诉我,这个冬天一定完成《凉生4》……我居然信了!!!! 请问蜗牛米,此刻,你有什么要对你的编辑和boss说的? 蜗牛米:其实我很内疚。 阿木:切~ 蜗牛米:我真的很内疚。 阿木:我真的切~ 蜗牛米:别看我们总是嘻嘻哈哈,好像很轻松一样,其实这样的日子是很负疚的。你知道,一本书不仅仅是一个作者的心血,还包括了编辑的编校,美编的排版,画手的绘图……还有印刷、发行、运输等等你想不到的环节。我这个最初的环节一旦卡住,所有后续环节便只能停滞。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很感谢我的编辑和boss,她们在我卡文的时候,很能理解和安慰我,她们告诉我,这是很正常的,不着急,慢慢来。这种爱护,让你有时候更恨自己的不争气。就好比网络上的读者留,小米,你保重身体,我们最爱的是你,其次才是你的文……这时候,我的眼睛会一热。可能只是一句无意的话,但是我真的相信,有些人,始终关心你。 我渴望自己做一个着调的人。年轻时候总希望自己不着边际,不被约束,年纪大了,反而渴望规律且有节制的生活。《凉生4》的交稿日期数次延后,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字数超多!我写作过半时,发现字数完全超过了《凉生1》+《凉生2》字数的总和,却还有许多情节没有展开。编辑阿木愁苦,说,这已经彻底超出一本书的容量了!是想要我做一本板砖状的大结局吗?我说,也好也好。板砖实乃防身健体、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啊。阿木泪奔,说,你这个连续剧纯爱作者,去看看《现代汉语词典》的身材吧,你确定连你的书也要选择这种壮硕的身材吗?还想不想要文艺小清新的封面了! 于是我们想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删改缩减,力争一册出版。 但是这个过程太痛苦了,一个八年的剧终,那么繁杂的人物,放弃哪一个都是遗憾。 正如阿木所说,已经舍不得草草了事。 这是一个结局,甚至关于我的青春,和那群人的青春。 最终阿木决定,干脆别删减修改了,分两册吧。把《凉生4》的上篇《彩云散》和下篇《明月归》分开出版。 我挺纠结的。 可以说,一直纠结。 因为自己曾经承诺《凉生4》会是“凉生”系列的终极结局,会是整个系列的最后一本,如今却拆分成了两本,作为一个多年来爱惜羽毛的人,我内心惶恐,担心一些不好的议论。 但阿木一直安慰我,说,任何一件事情你都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加欢喜,你又不是人民币。把这个故事毫无遗憾地讲完,就是你对读者最后的交代了。 希望,如此。第六问 五花猫:请问蜗牛米,你对四维骨灰级米饭有什么要说的? 蜗牛米:请问卡呆,你最近的智商恢复到零了吗?请问蛋挞白,你最近的罩杯升到平胸状态了吗?请问笙少,你每天对你家的蜗牛米师父晨昏三叩首,早晚三炷香了吗?请问花二,说好要给我做的各种好吃的,你什么时候兑现啊? 五花猫:请问各位米饭,你们对蜗牛米有什么要说的? 卡呆:说好的“段青衣”呢? 蛋挞白:说好的《苍耳2》呢? 笙少:说好的新书呢? 花二:米仔,体重降到150kg了吗? 第七问 五花猫:我们不聊《凉生4》这么凶残的话题了,不如谈谈《青城》?这应该算是你作品里比较新的,有读者说,每个女孩的一生中,都有一个顾朗,却未必能遇到一个江寒,你怎么看? 蜗牛米:我觉得这句话总结得很好。 一分钟后。 两分钟后。 三分钟后………… 五花猫:这就回答完了? 阿木:请回答得有深度一些,求你了,作家同志! 蜗牛米(点点头):这算是第八问吗? 阿木(捂脸):请出门的时候不要和我一起走,再也不要说我是你的编辑,求你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孩子。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除了给我传稿子,不要再和我说其他的话,拜托了…… 第九问 五花猫:关于“乐小米是个受,大家都要爱护她”你是怎么看的? 蜗牛米(羞涩一笑):如果虐,请轻虐。 阿木:boss!我不要工资了!求你给我换个作者吧!要不,我付你工资,给我换个作者吧!我不要跟她cp啊!%_ 章节目录 第102章楔子团圆 > 一大毒枭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院。 男主人到来之前,只有一个年老的花匠和他年幼的孙女居住于此。花匠每日收拾着小院,照顾着院里的花花草草。 此处位于距离杭州西溪不远的湿地水岛之上,山水灵秀,旧时曾是一些富贵风雅之士的别墅所在。几经岁月,昔日的亭台楼榭已成烟尘。后来,便有十余户渔家居于此,舟为马,桥做路,水为田,岛做家。再后来,此地被一港商购去,原住民被迁出,港商将旧屋修葺翻新,这些修葺一新的、别具水乡情致的宅院就成了极少数人的私宅。 老花匠姓卢,为人本分却也极会看眼色行事,他虽没见过这屋子的主人,却也知道能在此处有私宅的人,不是平常人。 老卢家的主人是岛上最为神秘的人物,因为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见到过他。 岛上本就不足十户人家,多是度假小居。三月杨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芦花飞,西溪最美的季节,也是此处最热闹的时候。 主人间未必相互招呼,但主人离开后,在此看护房屋的工人们,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凑到一起闲谈:谁谁的家里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的,谁谁谁家主人吃饭用的碗都是清官窑里的,或是谁谁谁谁家的主人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癖好…… 但唯独老卢这里,常年只有他和孙女,从没有人见过老卢的主人,只知道他姓程。后来,工人们就纷纷猜测,老卢的主人如此隐秘,十有八九是贩毒的。 而且,是大毒枭。二 小夫妻 这是五年来,老卢第一次见到他,这处私宅的主人。 沉默。 这是老卢对他的第一印象。 天已尽寒,老卢如常收拾着院落,看着坐在藤椅上面容清俊的男子。 他已在此坐了一下午,傍晚的寒意已经浸染了他的身体,他却丝毫不知,只是出神地看着隔壁小院,似是要将谁望穿一般。 兀地,他隐隐咳嗽了几声,却又生生压了回去。 老卢连忙进屋,倒来小孙女早已热好的米酒,递上去,说,程先生啊,天儿冷了,您喝点儿米酒,驱驱寒吧。 他接过,冲老卢笑笑,刚饮下一口,咳嗽得却更加厉害,让人揪心。 他的咳嗽声,让老卢想起隔壁不远处小院里曾住过的那对小夫妻——此处唯一长住的一户业主。 每及天寒,那个眉眼俊挺的男人不小心着凉打喷嚏时,女人总会缓缓走出来,给他披件外套,一面给他整理衣领,一面轻声埋怨。 手指纤长,眼波婉转。 一颦一嗔,皆是心疼。 想起那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小夫妻,老卢突然觉得自家男主人身上是掩不住的孤单,无边的孤单。 孤单。 是老卢对他的第二印象。 三程太太 老卢忘记自己是如何脱口问出这句话的——程先生,您没带程太太一起来啊? 话刚出口,见他面色微愕,老卢自觉多。 随即,老卢讪讪而笑,自自语弥补一般说,哦哦,我多嘴了,多嘴了……呃,程先生……还是单身? 说完,老卢又自觉无趣地干笑了几声。 他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老卢会如此问。半晌,他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说,我,有妻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远方,隐约有极做平淡的叹息,他说,只是,我的妻子,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语调平稳,却那么执拗而认真。 老卢见他并不因自己冒失而生气,还礼貌地回答,便放下心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自语一样说,哦哦,那年底时,程太太就回来了吧。春节了,得团圆啊。 他没回答,只是笑笑,将戒指握在胸前,如同抵死拥抱一般。他知道,这句话,此生此世,他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她—— 这一生,遇到过你,便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团圆。 章节目录 第103章余生·卜算子(1) > 1 你是否曾爱一个人,爱到生死相随? 窗外月光,是情人眼里碎掉的泪。 这是我苏醒后的第二个夜晚。这两日,断断续续的清醒和昏睡间,大脑仿佛凝滞在一片混沌之中。 睁开眼,医院天花板处明亮到刺眼的灯光,如同匕首一般,刺疼人的眼睛。 我微微地侧过脸,闭上眼睛,一时之间,整个人像游离在时空之外一般。 迟钝,而又茫然。 这劫后余生。 钱助理进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我换药,我的发丝间是海水浸染过的腥甜。 我看到是他,嘴巴刚微微张开,便觉干裂带来的疼。 护士回头看着他,有些无奈,求助一般,说,两天了,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吃东西,一个人呆坐着;又会像梦游一样,突然惊悸清醒,清醒了,就反复问那位姓程的先生。 他会意,没等我开口,便上前将手里那束盛放的粉红蔷薇搁在床头,冲我笑笑,说,你放心,程先生他很好。 程先生很好。 从昨天开始,他就这么告诉我,在我醒来后的第一刻—— 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濒溺死亡海洋。 窒息。挣扎。 我以为纵身而下,这个世界将从此安静剧终。再无抉择,再无纷扰。可程天佑却像一道巨大的伤口,豁开在我眼前,天崩地裂一般决绝—— 他俯身而落,如影随形。我的瞳孔迅速放大,极度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纵身而下的男子。 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空有万丈赴死决心,他自有此身九死不悔! 急速下落中,被他紧紧卷入怀里,抵死相拥是他所能给我的最后的保护。 耳边,是风,是自由,是死亡,更仿佛是他眼睛里的不可抗拒——我不要你死。 你是否曾爱一个人,爱到生死相随? 黑色的大海翻涌着深深的绝望,瞬间,吞噬了我和他。身体落入海水中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传来的疼痛。 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藏蓝色的汪洋中,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无法救他,甚至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 随后,我整个人也被卷入波涛之中。 窒息。挣扎。 频溺于死亡的海洋…… ——直至我被救醒,心智却依然停留在那场无助的噩梦里——那场他想给我生,我却给了他死亡的噩梦。 肺部突然涌入鲜活的空气,虚弱间,那个在噩梦中无比焦灼地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响的名字,终于唤出口:天佑—— 钱助理走上前,握住我胡乱伸向空中的手,他说,姜小姐,你醒了? 我一身冷汗,迷糊却又清醒,身体仿佛四分五裂一样疼痛。我仿佛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握着钱助理的手,像是倾诉噩梦中的惊悸般求救,我说,天佑——救他—— 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只余口形。 医生忙上前检查了一下,看了钱助理一眼,说,她刚醒,需要好好休息。谈间,感觉与钱助理甚是相熟。 钱助理看了看他,又看看我,会了意,转而安抚我道,程先生他很好,嗯,比你醒得早,只是身体受了些外伤,不能下床。你看,还是他不放心,叮嘱了我,让我过来看你的。 钱助理的说辞,让我从极端的惊恐之中放松了下来,随后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疲惫。 原来,他没事。 真好,他没事。 可是,我这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陷在床上,身心疲乏,大脑再也无力面对这些沉重的思考,只觉得眼前世界一片静寂。 此后的两日,我整个人昏昏沉沉,在茫然与清醒间反复穿越。 茫然时,沉默地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了;清醒时,记忆袭来,突然受到惊吓一样,反复追问医生护士程天佑的消息。 一次一次在清醒中得到答案,却又一次一次在茫然中遗忘。 然后再次问询。 最后,护士走路都绕着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直到现在,给我换药这一刻。 钱助理面前,她细声说着我这两天的病况,以及我是如何百折不挠地用“程天佑”这个名字折磨她和医生的。 钱助理转头对着我笑,仿佛知道我的不安似的,他指了指他刚刚带来的那束粉红蔷薇,说,你看,这是程总……他要我给你送来的。 然后,他又补充安慰说,程总他伤到了背,一时不能下床,不便过来看你。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我沉默。 随后,钱助理很自然地避到一旁,直到护士给我换完药,拉开隔断的帘子,他才又走上前来,刚要开口对我说什么,医生走了进来,白衣整洁,彬彬有礼。 他和钱助理老友般相互招呼了一下,便迅速进入职业角色。 他一边仔细翻看记录一边给我检查,习惯性地指了指床边的蔷薇,说,病房最好不要摆鲜花。 当目光落在蔷薇花上,他愣了愣,露出片刻走神的恍惚表情。 钱助理冲他干笑,说,我知道,可这不是程先生的心意嘛,秦医生。 被称作秦医生的人忙回过神,点点头,没作声。 秦医生检查完,对钱助理说,她这两天啊,几乎没怎么说话,问她什么,也不回答,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他微微顿了一下,又说,呃……当然,除了问了不知道多少次……嗯……“天佑”……唉,再这样下去,不是她变成复读机,就是我们变成自动答录机…… 略显娃娃脸的刘护士站在一旁,一面倾听,一面捧着胸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木然地望着窗外,仿佛他们的交谈与我无关一样。 突然,我转过脸对钱助理说,我想去看看他。 秦医生和刘护士齐唰唰地把目光投给了钱助理,那表情就是,看到了吧!这下看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两日她快把我们折磨死了啊?!骗人是那么好骗的吗?这里是医院啊,不是横店!我们是护士啊、医生啊,不是专业演员啊!就算是客串演员你好歹也得给钱啊。 钱助理微微一愕,冲我笑笑,说,都怪我一直没跟你说明白,程先生不在这间医院。他伤得比较重,去了本市最好的骨科医院。 他语调平稳,语气流畅。 秦医生和刘护士直接冲他投以一种类似于“牛人啊,这样也行”的崇拜目光。 钱助理的背挺得笔直,回他们以“老子就是智商高”的无声讯号。 他们三个微妙的表情,让我莫名紧张起来,我挣扎着想要起床。 我一把抓住钱助理,紧紧盯着他,微微喘息,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钱助理脸色微微一变,忙安抚我,笑道,咳咳,程总要是有事,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是吧,秦医生?是不是啊,刘护士? 秦医生忙着记录病情,给了他一个“大概也许好像是吧”的背影。刘护士也在一旁收拾器具,都没抬头,樱桃小嘴里应承着,嗯、唔、啊、哦。 钱助理强笑道,哎,你看是吧?你太多心了。程先生很好呢! ——程先生很好?!谁告诉你的,程先生很好?! 病房门口,传来的是一个男子恨极、怒极的声音,似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晶一样,簇着尖锐的棱,冷冷的,直插人心。 2 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程天恩推门而入时,秦医生和刘护士正忙着帮钱助理安抚我,虽是潦草应付,却也是在帮他卖力演出。 秦医生回头,一看来人这阵势,黑压压一帮人装黑社会,大墨镜,黑西服,就差手持尖刀了,便连忙走上前,试图平息这场不知因财还是因情而起的纠纷,说,哎哎,病人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程天恩那俊美的脸上,往日里一贯优游自持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乌云密布。 他斜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忙把秦医生拉开。 刘护士太年轻,未经世事,被吓得躲到一旁,小脸煞白,桃花眼却不住地往程天恩脸上瞟。 钱助理一看,忙上前赔笑,含混着不愿说破一样,姜小姐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心灰意冷的,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唯一记挂的就是大少爷……二少爷您就别再刺激她了,万一有个好歹…… 程天恩一把推开他,滚!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怜香惜玉! 说完,他转动轮椅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那种力度,似乎恨不能将我整个人生生捏碎一般。 若是以前,见他这般,我肯定会惊恐无比,只是现在,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可恐惧,不过,厌恶的情绪还是蒙头而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此时的程天恩是暴怒的。 这种疲惫中的暴怒,是我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他是个内心无比骄傲的人,一贯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表情,他这种失控感让我不免心慌。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我吼,装什么心灰意冷?!看起来显得好高端哈!你不是想去见我哥吗?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我让你好好地见见他! 我忍着身体不适带来的喘息,说,你放开我! 钱助理不甘心地在一旁喊,二少爷,您别伤着她!她身体正虚弱…… 程天恩理都不理,一把将我拖下床。 我手臂上的针头与挂水瓶分离,鲜血密密地沁出来,后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光着脚,被他从病房拖出来。 长长的头发,带着海水亲吻过的咸湿气息,散乱在我的颈项间,宽大的病号服,苍白的脸,十足的病中模样。 他这异常的暴怒,让我再也无法平静。我望着他,眸光开始抖动,结结巴巴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沉默下来,恨意却不减分毫。 他越沉默,我越惊恐。 我说,程、程天佑是不是出事了?你、你告诉我。 轮椅转动间,程天恩依旧紧紧抿着他的唇,眼尾的余光斜向我都是深深的恨,似乎同我多说一句,都让他厌恶至极。 在他的沉默中,我渐渐开始崩溃,无法再冷静,我几乎带着哭腔尖叫起来,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直走到重症监护室前,程天恩破门而入,一把将我扔进去,说,滚进去!自己看! 值班的护士忙上前,说,先生,先生,没有医生的准许,不是探视时间家人也不能进。您就是要进也要穿上隔离服啊!要不对病人不好啊。啊!闪开!闪开!不要碰我!否则,我要喊保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天恩的手下给拉到一边去了。 我呆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病床,乱七八糟的管子插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床旁多功能监护仪上明明灭灭的灯,无声无息的光,如他往日间沉默的温柔。 我爬起来,赤脚缓缓走过去,摇摇晃晃,一时间,心颤和悲伤全堆积在嗓子里,轻轻颤颤只喊了一句:天佑——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程天恩在一旁,暗黑的眼眸中如同囚禁着一头饥饿的猛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却依旧挡不住那滔天的愤怒。 他说,什么程先生不能下床?!什么程先生身体不便?!他是我哥!他是程天佑!瞎了眼爱上你的程天佑!但凡他有一口气,但凡他有半点力气,整整两天时间,他怎么能放下心不去看你一眼?!他就是爬也会爬到你床边!他不去看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醒来!或者……再也不会醒来…… 他说,你若爱他半分,了解他半分,就该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他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冷心冷血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难掩悲伤,说,我哥……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医生说如果七十二小时内他醒不来,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看了看腕表,声音无比绝望,说,都已经七十个小时了,还有两个小时,如果他再不醒来…… 我只觉大脑里“轰——”的一下,刹那间,全世界的时钟都在我耳边滴答作响,我但觉身体摇摇欲坠。 他眼眶通红,停顿了一下,止住了悲伤,冷笑道,不过,姜生,你放心,你放心,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章节目录 第104章余生·卜算子(2) > 3天佑,该起床了。 重症监护病房里,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旁,旁若无人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如此仔细地端量这个男人,这个愿意为我赴死的男人。 他的双目紧闭,我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眸。他被海水浸泡过的发,粗糙而干涩,不复往日光泽。 吸氧面罩下,他的脸色灰白,整个人已经孱弱得宛若刚刚离开母体的婴儿,无人知晓,下一秒是嘹亮的啼哭,还是寂静无声地失去呼吸。 我轻轻去拉他的手,居然还是那么温热。 我声音很轻,仿佛还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一样,我试图唤醒他,说,天佑—— 钱助理追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他,我从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这样躺在我眼前。 钱助理看了程天恩一眼,将一条轻薄柔软的羊绒披肩披在我身上,他说,姜小姐……我怕你受不住这个消息……所以…… 程天恩冷笑道,受不住?!我觉得姜小姐会开心得很!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和她那苦命的情郎在一起了噢。 我仿佛听不见他们说话一样,只是看着程天佑,觉得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孩,却找不到任何地方躲避。 我摩挲着他的手,梦呓一样,我说,天佑,该起床了。 钱助理看看我,说,姜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看钱助理,茫然摇头,我说,我没事啊。 突然,我又焦躁起来,拉住他,说,钱助理,你快帮我叫醒程总,让他起床。只剩下两个小时了,再不起来,今天的会议要迟了! 钱助理有些骇然,在我眼前晃晃手,说,姜小姐……你别吓我。 我没理他,专心地看着程天佑,轻轻地摇了摇他,说,天佑,天佑,你快起床吧,都这么晚了。 我转头努力冲钱助理笑笑,说,他……是不是昨晚应酬喝多了?你怎么能让他喝那么多呢! 然后,我又低下头,轻轻呼唤他,天佑,你快起床,真的要迟到了啊!你起床!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再也不惹你了!你快起床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一生再也无法断掉的牵挂。 钱助理一把将我拉起,冲着门外大喊,医生!护士!快来啊! 程天恩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一群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想将我拉走的时候,我仍不肯离开,我说,我没事,你们放开我,我得叫他起床,不然就迟了。求求你们!不能迟啊! 可他们却不肯放开我,任凭我如何挣扎。 仿佛这个世界都不能理解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咬了那个牵制着我的手的胖大夫,他吃疼地大叫了一声。 我挣扎开,再扑到天佑身边。 我焦急极了,我说,天佑,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快起床啊! 我突然捉起他的手,试图咬下去。 直到那针剂注入我的体内,我才冷静下来,昏昏然倒在地上。 地面那么冰冷,如同我渐渐绝望的心。 4 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阳光正盛,满目尖锐的光亮。 我乏力地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头,冲刘护士怒吼,把灯关上!刘护士无限委屈。 钱助理在我身边,说,你醒了? 我依然不肯睁开眼,只说,把灯给关上! 钱助理顿了顿,说,那不是灯,是天亮了。 天亮了? 我怔怔地,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我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蜷缩着,像把自己埋葬了一样,我说,明明是灯!明明没有天亮…… 钱助理见我如此,忙解释,姜小姐,二少爷那是唬你的,你不要害怕,程总不会有事的。 我拉下被子,歪着头,突然冲他笑了,我说,那天佑起床了?嗯,太好了,会议没迟到吧? 然后,我就一直在笑,不停地笑,扯着被角笑。 钱助理一愣,慌忙扯过旁边的秦医生,说,她、她、她不会有事吧? 秦医生认真地看了看我,对钱助理说,她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除了背伤和轻微的脏内出血,只是……遭遇这种大事……可能一时承受不住。对了,她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重创? 钱助理如实说,她……有抑郁症。 秦医生说,怪不得。 钱助理问,她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秦医生沉吟了一下,说,一般来说,病人恢复会经历五个阶段,否定期、愤怒期、挣扎期、抑郁期,以及最后的接受期。她现在,正处在否定期。 说到这里,见钱助理满脸迷茫,他忙解释,否定期呢,就是否定灾难所带来的结果。她认定我们医院能补救她自杀行为所造成的可怕后果,但是现实却没有,程先生还是生死难卜,所以,她内心一直在否认这个现实。 钱助理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秦医生说,你也不必太担心。 他说,任何病人,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五个阶段。就拿最常见的感冒病人来说,假设他一周内必须完成某项工作,却突发重感冒,他就会觉得,没关系,我三天就好了,还有四天可以工作,可是感冒却可能十天半月都不好。他这种心理就属于否定期,否定感冒对工作效率的影响。 钱助理叹气道,我好像……懂了……那么一点点。好了,辛苦你了。 秦医生笑笑,说,都是老同学,咱就别这么见外了好吧!当然,鉴于病人之前有抑郁症,我建议,最好在她身体康复后,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看看。 他转身叮嘱刘护士说,病人你多多照顾,注意病人情绪。 然后,他又转头对钱助理说,还有,让你们家那个什么二少爷,少来折腾病人。 钱助理苦笑道,唉……这大家族里的恩恩怨怨……唉……算了,老父亲说,慎,慎。 秦医生也没多追问,说,我看,这二少爷很坚信他哥一定能醒吧,要不也不会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守在icu外。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钱助理,他这么惊吓姜小姐,是为了泄愤吧?怎么着,两兄弟同时爱上了一妞? 刘护士在一旁,立刻默默飘过来。 秦医生忙恢复原来的声线,看了刘护士一眼,双手插兜,很职业范儿地对钱助理说,这里医院的设施再先进总不如北京、上海,不如联系一下家人转院,或许醒来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病人颅内出血造成了淤堵……这种事情,是祸躲不过。 家人?钱助理沉吟了一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叹,说,唉唉!可……二少爷不让走漏任何关于程先生住院的消息啊…… 秦医生闻身体微微后倾,显然有些吃惊。 钱助理自觉失,忙掩饰说,可能是怕老爷子担心? 秦医生也不点破,只两个字,呵呵。 然后,他转头吩咐刘护士给我注射镇定剂。 最后对钱助理说,让她多休息吧。 钱助理送走秦医生,刚转身,却直接撞见我一张大脸糊在他眼前,幽灵一样瞪着他,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他哆嗦了一下,姜小姐,你…… 刘护士忙上前来拖我回床,对钱助理说,我、我刚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大、大概是、是镇定剂起作用前、前的……不应期。 憋了半天,她憋出了“不应期”这个词。 我不理她,看着钱助理,似是魔怔,又像是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很迫切的神情,我说,程天恩是骗人的对不对?!天佑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 钱助理看看我,又看看床边那束粉红蔷薇,点点头,说,我相信,程先生一定会醒来,因为……他得亲自给你送这花的…… 他的尾音里,是低到尘埃里的温柔。 我并不知道,钱助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天前,亚龙湾酒店的那一夜错误的缠绵之后,天佑吩咐他去买一束盛开的粉红蔷薇来。 他特意叮嘱,蔷薇,粉红色的。 我梦游一般的目光却透着无比笃定的神情,望着钱助理,说,你一定要告诉程老爷子天佑病危住院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啊? 我看了看窗外,像窥破了一个巨大阴谋似的,诡异一笑,说,程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现在不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吗? 钱助理一把捂住我的嘴,看了看病床,说,您还是休息吧。 那表情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还嫌二少爷对付你对付得不够啊! 5 原来,我也害怕失去他。 她怎么样了? 我刚躺下,昏昏沉沉间,听到程天恩走了进来。 钱助理一惊,起身,说,二少爷? 他看了看床上的我,慢慢回答程天恩的问询,说,她醒来后,不肯承认天亮了,非说是灯,要我们关灯。医生刚刚又给注射了镇定剂,希望再睡一觉会好点儿。 程天恩没说话。 钱助理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她醒来会大哭大闹,可她却只是不停地笑。唉,怕是被那个“七十二小时”吓坏了……二少爷,姜小姐她心里并不好过,就是为了大少爷,您也别……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半是讥讽,半是挖苦,说,钱至,你可真真儿得了钱老爷子的真传,真真儿会做心腹,怜香惜玉的事儿都替主子做圆满了。话说,钱老爷子退下去也好些日子了,最近忙什么呢?遛鸟儿,还是养鱼? 然后,他瞟了一眼床上的我,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闲话家常的那个不是他,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我哥受尽千般折磨,生死难卜,她却被百般呵护,不受半点惩罚?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钱助理不想触怒程天恩,只能小声婉转求情,二少爷,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大少爷,也不会舍得自己心爱的人…… 程天恩鄙夷地看了钱助理一眼,恨道,程天佑就是个是蠢货,被这女人搞坏了脑子!怎么,你也被搞坏了吗?哎,我说钱至,你跟了一情种老板,就以为自己也是情圣了? 说完,他转眼看了看病床上的我,冷笑道,她害得我哥落到这般田地,我吓她一下又怎样?我,恨不得她死! 钱助理见程天恩怒气渐盛,便不再多。 突然,程天恩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无限疲惫,轻咳了几声。 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忙上前,他膀大腰圆,屠夫一般,声音却极特别,说,二少爷,你已经快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是先回住处休息一下吧。这里这么多人照顾大少爷,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大少爷也就醒来了…… 程天恩摆摆手,那人便也不再多,只是叹气。 程天恩离开前,推动轮椅,在床前看了我半天,用手帕轻遮了一下嘴巴,美目一斜,清清嗓子,对钱助理说,嗯……好好照顾吧。 钱助理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待回过味来,忙应声说,二少爷放心。 程天恩依旧没好话,说,别以为我会放过她,我是怕我哥死了我找不到人报仇!然后他就走了,只冲我扔了一句,妖精!我哥死不了的! 我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笑容凝滞在我的脸上,几经忍耐后,我终于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像是放了心,又像是失了魂。 却原来,我也害怕失去他。 刘护士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目送程天恩离开后,却又忍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小心脏,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上前问钱助理,声音极小,唔,这……这人家里……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跟拍电视剧似的呀? 钱助理笑笑,没说话。 他坐在我身边,看着失声痛哭的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哭吧,哭吧,总压在心里,多难受。 刘护士自觉无趣,便悄然离开,指了指床头的按铃对钱助理说,唔,有事按铃,喊我就是。 钱助理点点头。 窗外花枝好,天空碧如海。 药效渐起,我挣扎了几次,想去icu,却还是在眼泪中昏昏睡去。 睡前,我反反复复呓语,追问,为什么程天恩不告诉程老爷子啊?……他不告诉你为什么也不告诉啊?他平日待你不薄…… 钱助理无。 直到我闭上眼,他在我身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姜小姐,你好好睡吧。 他还说,姜小姐,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程总……真的醒不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算是,替他保重吧。 章节目录 第105章不配·诉衷情(1) > 6 应是我,贪求太多。 当天夜里,我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挣扎着起来,要去icu。 刘护士忙不迭拦下我,她说,唔,你就是要去看他,也得先吃药啊。说完,她帮我拿来口服的药。 然后,她就用一种懵懂而又艳羡的眼光打量着我,许是还沉浸在秦医生八卦的“兄弟反目,夺爱伊人”的伦理剧里不能自拔。 她幽幽地对我说,哎,那个什么“二少爷”来看了你几次呢。 我跟她说,给我手机用一下。 刘护士像被叮嘱过一般往后退,讪笑道,没、没带手机。 呵呵,我早该知道啊。 可是,我还是不肯死心,我说,求你了!我得救他! 刘护士看着我,也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求你了!没用的! 她看了看房外守着的人,说,你也别想太多。她似乎是在警示我,不要想跑出去怎样怎样,有人盯着你呢。 我不再看她,望着窗外。 夜那么黑,心那么静,静到冷掉。 仿佛这场生命旅程中,自己不再是参与者,而只能是旁观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结局,却无能为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是几丝淡淡的割伤的疤痕,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迹,那些执念带来的伤害…… 突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是如此可笑;而这世间,似乎人人也都可笑,事事也都可笑。 牵挂不安的是,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他,现在怎样了。 嗯。这不好笑。 我默默起身,脚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探着穿上绵软的拖鞋,如在云端。这个不带寒意的夜里,我害怕任何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让我从这云端跌落。 我问刘护士,钱助理呢? 刘护士端过热粥,说,唔,那个,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来问询,他去配合调查了。 我点点头。 半晌,我才回味过来,问她,警察? 刘护士点点头,说,对啊,警察。从你被送到医院那天开始,警察就一直有过来找你,钱助理一直说,等你身体好些再让你配合调查。嗯……好像是……好像是说,有个模特出事了呢……听说她身上带的身份证件是你的,还是怎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我茫然地问道,我的?! 模特?兀地,脑子又是一激灵,我脱口而出,该不会是……欧阳娇娇? 刘护士连忙点点头,说,唔,对对对,是、是她!最近那么红呢,宅男女神呢,好可惜啊。 我问,她怎么了? 刘护士说,死了,淹死了呢。 我又愣了。 没等我回过神来,刘护士就被人喊走了。她离开前,叮嘱我不要乱动,就是要去icu,也要等她回来陪我一起去。 我愣愣地,努力拼凑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那些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迅速堆积,冲撞着我的神经—— 酒店。欧阳娇娇。她的男朋友。 碰撞。房卡、证件、包包散落一地。 程天佑。那一夜。早餐。room service。凉生…… 凉生。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痛苦感,一瞬间,汹涌袭来。我摇了摇头。 如何摆脱? 这世间,情缘本无孽。 应是我,贪求太多。 7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不知平静了多久,我深深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索着,一步一步,忍着身体的不适,摸去了icu。 在icu病房外见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形容略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外,并没去休息。他隔着玻璃窗,一直沉默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天佑。 程天恩身边的人先看到了我,依旧是那个雄壮威武的亲信,他上前俯身在程天恩耳边耳语了几句。 程天恩转脸,转动轮椅,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不屑。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他又转动轮椅,让开位置。 走廊尽头窗外,夜色无尽隆重,点点星光莹亮,他如黑暗之子。 我缓缓走过去,隔着玻璃,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就这么苍白着脸,躺在床上。 玻璃那侧,一切都那么静默,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安静地阖着双目,吝啬得不肯张开,给这世界一道温柔的目光。 整个房间里,只有呼吸机、多参数监护仪等冰冷的机械的光忽闪着,告诉我们,里面的那个他,一息尚存。 这一刻,我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一场灾难,全是因我而起。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中心监护站的护士大抵是怕再生事端,连忙走来,看了看我,问,你也是……他的家人吧? 家人?我沉吟了一下,默然点点头。 护士见我一身病号服,连忙扶住我,又见我满脸关切,甚至有悲切之色,于是安慰我说,他一定会醒来的。你是……他配偶? 配偶?我一时没回过神来,这名词怎么这么“动物世界”?我自动脑补着《动物世界》里赵忠祥老师的声音: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护士见我怔怔的,也愣了愣,忙笑着文雅地解释说,您是他太太? 太太?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在一旁的程天恩竟笑了,他斜眼看了我一下,说,太太?她配吗?! 我看着程天恩,虽然他奚落到我的痛处,可我也懒得同他争辩。 那个护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我说,生病多休息,早些康复。 我点头谢过,护士跟我普及了一下icu病房的知识,告诉我,如果是探视,需要得到医生的批准。 说到“批准”俩字时,她特意看了天恩一眼,大抵是程二爷昨日“闯宫”的英雄事迹,在护士站里颇被“传颂”。 程天恩面无表情。 为我们普及完知识,护士就回去中心监护站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守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男子。 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静静地等。 等他醒来,就像是从一场睡梦中,起床,伸个懒腰,冲我们走过来,微笑,对我们说一声——早啊。 那么有力量的模样。 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微微冰凉的玻璃,像是触碰着他的脸一样。 刘护士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瞟了一眼程天恩,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姜小姐,你自己身体都不好呢,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说,我想在这里陪陪他,我怕他孤单。 天恩在一旁冷笑,怕他孤单?这可真好笑!他健健康康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 我没应声,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刘护士夜里当值,叮嘱了我几句,看了天恩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深夜里,她的脚步声那么清晰,却又渐渐地消失在走廊深处,让我想起小鱼山的很多个夜晚。 那些个夜晚,在偌大的房子里,他的脚步声伴着我醒来,亦伴着我入眠。这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我心底深处,一方不可触摸的柔软。 他是我青春盛年的一场烟火,纵然繁华落尽,也曾是声势浩大到胜过这万千星辉。 他赠了我一场此生再也无法复制的盛大爱情,此后,无论我同谁过完这一生,他都会张狂地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狂妄地撒野。 我怎会不知道? 他拿命为爱祭旗,我成了败军的将,溃不成军后,终这一生,再也无法回防。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恩转脸看着我,有些嘲弄的意味,说,看样子,你还是很关心我哥嘛。 我的注意力全部在程天佑身上,没有回话。 程天恩低头一笑,说,我还以为我哥死了你会很开心呢,你会感谢老天帮你做出这艰难的选择,你不再有牵挂,可以和我那亲爱的凉生表弟,双宿双飞了。看样子,我错了? 然后,他又说,其实也不怪你,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命里劫数,要我选,呵呵,也难啊。 他故作欷歔,却掩不住奚落的语气。 我转脸,盯着他。 那么难过的情绪中,我的心里居然蹦过一丝邪恶之念:你选?想怎么选,俩公的你怎么选? 可我不能这么说,我要这么说就不符合我苦命女主、悲惨故事的风格了。“米后妈”这胖子不会给我这么拉风的台词的。 我平静地说,谁心里有鬼呢,谁自个儿知道!程天佑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谁受益最多谁知道。 你什么意思?!一瞬间,程天恩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黝黑的眼睛里隐藏着腾腾的火苗。 我转身,看着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我说,是!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我是不清楚你们大家族里面的事,但我脑子再蠢我也清楚,程家的继承人只有你和程天佑吧。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吗?恨他毁了你。你恨他幸福你却不能,恨他完整你却不能,恨他成功你却不能!呵呵,就连我和他之间,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说到伤心处,我顿住了,嗓子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一般。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得以语完整地说出来,好吧,我和他走到这步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配!是我罪有应得!可程天恩,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半分功劳吗?要我说,你是居功至伟!这一次,程天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大仇得报,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程天恩转脸盯着我,目眦欲裂,那表情,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冷笑道,我说您得偿所愿,大仇得报了! 如果说,此刻,我豁出去了,这个世界我都不在乎了,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了,但这个男人的生死,却还是我在乎的。 这是我欠下的。 我对程天恩说,难道不对吗?要不,你为什么封锁程天佑住院昏迷不醒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程家长辈他危在旦夕?!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往北京、上海更好的医院……你就是想他不治而亡! 说到这里,我望了病床上的天佑一眼,竟再也忍不住,开始悲泣起来,我说,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们一母同胞,你怎么……怎么可以将他囚禁在这里等死啊?! 我说,天恩,你放过他吧。 你这个蠢……他嘶吼着,话没有说完,就已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给冲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错看,艰难地喘息着。 他清俊绝美的脸上是痛苦无比的表情。 就在这时,恼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依旧是他那屠夫一般身材、太监一般声音的亲信,迅速上前,将手机递给他,声音有些抖动,说,二少爷,是……老爷子香港那边的电话…… 程天恩呆了一下,似乎毫无准备。 8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程天恩接过电话,一面小心应付,一面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他的手下,颇有审视的味道。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只听到程天恩最后微笑着说了句,好的,钱伯,您放心,也让爷爷放心。 电话收线那一刻,程天恩怔在那里,握着手机的手却一寸寸地收紧,指节泛着骇人的白。他的亲信一看,连忙上前,问,二少爷? 程天恩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亲信,像是自自语,又像是告诉对方,说,钱伯要来。 他的亲信立刻吃惊起来,说,钱伯?他不是退下去养老了吗?难道是大少爷昏迷的事情……老爷子知道了? 程天恩点点头,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目光凛冽,颇有嗜血的味道。他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他那帮手下的脚边! 砰—— 是手机四分五裂的声音。 他抬起头,压不住那气到极点的喘息,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众手下的鼻子,说,你们!你们!是谁去告的密?! 一时间,他的下属们纷纷噤若寒蝉,相互不安地窥视着,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 最后,他们却又纷纷低下头,仿佛为自己开脱一般,说,二少爷,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这么久了,我们怕有个万一…… 然后有人说,二少爷,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啊。您对老爷子隐瞒消息,是怕他老人家担心,那是您的孝心。可万一……万一要是……大少爷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最后老爷子还是会怪您的……我们做下属的,真的是为了您着想的啊,二少爷。 然后,一众人纷纷应和,说,是啊,是啊,二少爷。 哈哈哈哈—— 程天恩仰天苦笑起来,声音里透着无比的悲凉。 他本以为是钱至走漏了风声,刚刚不过是作势试探一下,没想到却真的是自己的手下,而且还是一群手下。 我在一旁,看着这突来的变故,竟替天佑松了口气。再看天恩愤怒如此,我冷笑,心想,难道是因为瞒不住程老爷子程天佑昏迷的消息,独吞不了家产了? 笑声过后,程天恩大口地喘息不止,似乎是旧疾突发一般。他苦苦一笑,用手直戳自己胸口,问他们,二少爷?!我?!二少爷?! 他的那个亲信见他如此,连忙上前,不停地安抚他的后背,试图减缓他的痛苦,他说,二少爷,二少爷,您别动怒,别动怒。 程天恩一面喘息,一面甩开他,大吼了一声,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重复地喃喃着,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 呵呵—— 哈哈哈哈—— 他苦笑,尽是苦不堪的味道,喃喃道,二少爷?!程家从来就只有一个大少爷,哪里有什么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瘸子!一个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掌不了事的瘸子! 我算是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哪里是什么二少爷!你们平日里面上口口声声喊我二少爷,尊我二少爷,可私底下,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一可怜的瘸子!一死残废!一废物!一烂泥!我怎么敢是你们的二少爷!!! 最后一句话,程天恩是嘶吼出来的。那一刻,他面对这“众叛亲离”,耻辱感和挫败感让他整个人崩溃了,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 抑或,这种耻辱感和挫败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势,而是日积月累的累积,只是,这种情感压抑在程天恩自己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明白。 无人能感知,也无人能领会。 我和他虽然在前一刻剑拔弩张,但此时,看着他受伤的样子,我竟觉不到快乐,更多的是怜悯。 他那群属下一个个冷汗直流,却也不敢再为自己分辩。 你们!都给我滚!!! 程天恩一口气上不来,一头栽下去,直直地从轮椅上扑倒在地。 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只见他的手下们乱作一团,纷纷喊护士、医生前来照顾程天恩这只昏迷的小狼崽,平日里那个和程天恩最为亲近的亲信,已经是涕泗横流。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姓汪,叫汪四平。 程天恩的手下私下一般称呼他为汪总管,贱一点儿就称呼他汪公公,他算是看着程天恩从小长大的。 在程家,钱伯是笑面虎,他是青面兽。 他之于程天恩,就像是钱伯之于程天佑,即是特殊的心腹之人,也是亦师亦父的人物。 至于钱伯,他是钱助理钱至的父亲,一个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了我的感情纠葛,甚至是命运的人。 很多时候,人生有很多决定,都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走向了哪条路,读了哪所学校,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也有很多时候,很多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悄然拨弄了命运的轮盘。 9 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 程天恩醒来的时候,汪公公……哦不,汪四平守在他身边,当然,我也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是因为觉得架没吵完?还是觉得做“圣母”比较带感?还是好奇他到底会不会死于非命?亦或是,看热闹? 很多事情很难解释。 章节目录 第106章不配·诉衷情(2) > 或者,大概在某种潜意识里,程天恩之于我,是某种意义上的……“亲人”?!唉,这亲人,可真够相爱相杀的。 再也或者,从更深层次上说,在他无害的状态下,在我心里,他是我亲闺密金陵同学的男人? 对啊,我闺密的男人昏倒了,我怎么也得看着他醒过来啊。 其实,我只是在他昏倒的那一刻,回眸看了眼icu病床上昏迷着的程天佑。我想,这一刻,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守在天恩身边。无论天恩是张牙舞爪的魔鬼,还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这个原因,大概已经足够。 欠得太多,总急于偿还。 程天恩看到我,没说话。 盛怒之后,他整个人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脸上凝敛着一种安静和完美。我觉得他很好地演绎出了什么叫作“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刻,我都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他拍下来发微信朋友圈,就配上这两句解读,然后我自己给自己点个赞。 汪公公说,二少爷,医生让您多休息。说完,他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就是,好走不送,别影响我家天恩睡觉。 我自觉无趣,又一心牵挂天佑,想要离开时,程天恩却喊住了我,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汪四平说,给她买机票,让她离开。 我愣了一下,猛转身,我说,我是病号…… 他抬头,一眼看穿般的冷静,说,你不过是不放心他。 默然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钱伯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爷爷失去谁,都不可能失去大哥的。 我没说话,那是我不愿被说破的心事。 我看着天恩,低头说,他不醒,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程天恩看着我,语气淡淡,语还是挖人心疼,他说,你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爱自己,不愿背负良心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心安,对不对? 我低头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程天恩声音很淡,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他说,我哥拿你当心头好,可是我们家老爷子却绝容不下你。 他不无嘲讽地说,当初,只一个凉生,他老人家便对你有诸多不满。今天,你“哐当”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他老人家眼前,你和他的心头肉、他的长孙、他的所有心血所托的程家大公子竟然也有染!你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有多想你被雷劈死吧! 说到这里,天恩戏谑着冷笑道,左手勾搭人家外孙,右手勾搭人家长孙,换成谁,谁都劈你。你还真当自己“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啊? 我沉默不。 他炫耀他是诗人,我只好炫耀我是哑巴。 程天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汪四平,示意他出去。 汪四平离开后,程天恩看着我,说,你……刚刚不是质问我有多恨他吗?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一个平日里那么骄傲的男子,居然满脸镌刻着那么清晰的痛苦。这种痛苦沿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纹,每一根脉络,雕刻成他那精美如玉般的面容。 他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些年……这些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恨他,恨不得他死!可就在前天,当医生告诉我……他这辈子可能永远醒不来的时候……我宁可会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我恨不能替他啊!姜生!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轻轻一句,他是我哥。 小孩一般的声息,甚是黏腻。 他说,姜生,他是我哥啊。 从小到大,我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我喜欢着他喜欢过的东西,看他看过的动画片,吃他爱吃的糖果,玩他玩过的游戏……他给了我父兄般的宠……这种宠,血化不开的宠。姜生,你不会不清楚,因为你也有一个哥哥,从小万般宠你爱你,视你如珍宝的哥哥…… 可正因为这些宠爱,才让我在……后来……那么恨他……我想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能都会伤害到我,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想到,我最爱的哥哥,最爱我的哥哥……会让我失去了双腿……让我失去了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我甚至再也不能去摸一下我喜欢的篮球……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静静地滑落,仿佛是从骨头里面渗出的血一样凝重。 他没有看我,望向窗外。那么倔强、妖孽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对一个和他关系复杂微妙的类似于敌人一般的女人,倾吐他那些苦到心肺、苦不堪的心事。 这些见不得光的、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长期以来,都这样狂暴无拦地在他心里发酵着。 谁也拯救不了他。 他笑了笑,说,在我失去双腿、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的药效还没有消退,我就看到哭得不成样子的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日里被我视为英雄的他哭得那么狼狈。姜生,从小到大,他都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人……我就安慰他,我笑着说,哥,手术不疼……真不疼,你别哭……姜生,那一年,我才十几岁……被截去了双腿,我却安慰他,别哭……我还努力地对他笑,逗他笑…… 因为他是我最亲爱的大哥…… 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推倒梯子的。因为我知道,他不知道我在上面…… 这些年,我一遍一遍说服我自己。 可是,我却做不到不恨他。 姜生,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怎么可以去“恨他”,怎么能去“恨他”。 可是,姜生……我失去了双腿……每一个长夜里我在黑暗中惊醒,空空荡荡的被子里,是那么的冷啊…… 然而更冷的是,当你看到程家那么大的一个家庭里面,所有人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二少爷长、二少爷短,却在你的背后,阴奉阳违、万分恶毒地诅咒你是个死瘸子、死残废的时候……你的心没法不失衡。 你看着你心目中的大英雄,越加被人尊重,成为他们心中的程家希望、唯一继承人,而你,却永远成不了他那样的英雄。你只能是个二少爷……不!你不是二少爷,你就是个“二”!可怜虫!废人…… 那群人拥护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他们尊重你、倚望你,而是因为他们要照顾你、监护你……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姜生…… 他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瞬间,他又笑了,说,我也曾可以拥有他拥有的一切,声望、拥护、财富、权力……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有……上至我的祖父,下至我的手下…… 呵呵,为我好? 不!他们是为自己好! 如果……如果那个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人是我,如果是他们的大少爷一声令下,不准将我受伤的消息告诉老爷子,那么,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告密,就是我病死在他们眼前,他们都不敢告密到爷爷面前……而我的爷爷……一定也不会因为失去我,而责罚他眼里完美的家族继承人……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无用的二少爷,一个死瘸子,一个烂废物…… 我愣愣地站在他对面,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 我对他从来只有厌恶和恨,这些年来,我和他之间,是不断的冲突与构陷,可当有一天,他将他的伤口、他的内心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眼前,我的内心居然复杂起来。 像是站在十字路口,茫然不辨方向。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程天恩,是内心充满挣扎的柔软的男青年,不再只是那个心中充满了恨与报复的魔鬼般的少年。 他的声音越是平静,我就越觉得害怕,不是害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伤害我,而是害怕他伤害他自己。 他抬眼看着我,停止了倾诉,他说,姜生,如果我跟你说,我一直对程家封锁消息……也是在为了替大哥保护你,你信不信?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保护我?我愣愣地看着他。 程天恩笑了,摇头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甭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哈哈哈—— 他看着前方,良久,叹息道,我虽然恨你害得他生死未卜,可却也知道你是他的心头好。他的命都拿给你了,我再讨厌你、再恨你,却也得为他保住你。 他顿了顿,说,所以,我一直不敢跟爷爷说三亚这里的消息,我就是怕爷爷知道大哥出事,派人过来,就必然会知道你这祸害般的存在。大哥昏迷着,谁能保护到你? 他叹息,我爷爷不是我……“心慈手软”这个词就不存在在他的字典里。在他眼里,你是毁灭他程家完美继承人的灾星……所以,姜生,听我的,坐最早一班离开三亚的飞机走吧。不管去哪里,不要和程家有联系了。 他说,如果我哥醒了……他找你也罢,放弃你也罢,那是后话。但是,我想对你说,天涯海角,小心程家那只……老狐狸…… 我看着他,有些懵。 他苦笑,说,钱伯。 10 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那天夜里,我和天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是更深刻地了解了某个人,又仿佛是更加读不懂某个人。 这世界上,大概很难有完全的爱,或者完全的恨。感情永远都是复杂的,难以用一个词汇来完全描述它。 这么多年,与其说他“恨”程天佑,倒不如说,他是“怨”他更合适一些。 天恩是一只小狼崽,即使是此刻,他收敛了利爪,温顺地待在你面前,却依然消弭不了他骨子里的狼性。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母”,做不到因为他一番内心痛苦深刻的剖白,就原谅了他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奉送给我的伤害。 相安于无事,便已是我和他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模式。 天渐黎明。 汪公公拿着一张机票宛如奉着圣旨一样捧给我的时候,我对天恩说,我不能走。 当时,我感觉程天恩的眼睛里来来回回蹦着十二只神兽——不能走?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看着我,良久,说,姜生,有句话,我必须说给你。 我望着他,淡淡地说,你说。 他一字一顿,告诫一般地说,你是进不了程家门的!无论是我哥还是我弟。无论他们当你如命还是如宝。 我低下头,说,他现在因我生死难卜,我就这么离开……我做不到。也烦劳你告诉什么钱伯,我不会和他们的大少爷再有任何牵扯,但是我想看到他醒来,确定他没事……否则,这辈子我都不能活得安心。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笑笑,说,你们放心,他醒来,我一定不会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了。我知道,我……不配。 早在小鱼山遭遇陆文隽的那一夜,我就已不配。 我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曾有他温柔相对的每个夜。 那些他予我的所有好。我曾以为,这辈子,我不能给他一颗完整的心,总可以给他我完整的身体。 却最终,没有任何是完整的。 这是我心里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一场永远走不出的劫。 我也不想这样。 可是,我却永远走不出小鱼山的那一夜。那一夜那个人,像噩梦一样,追着我,缠着我,此生不能解脱。 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试图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属于他的我,属于我的他。 此后,无论我如何开解我自己,那不是我的错误——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别人做的恶、犯的错,遭惩罚的却永远是最无辜的我们! 这一刻,说出“不配”两个字,心虽然痛了,却也释然了。 说实话,需要勇气;面对自己的心,也需要勇气。 程天恩没说话,盯着我,半天,他才躺回枕头上,斜靠着床头,无奈叹气,说,好吧,好吧。 他说,你要是被我爷爷弄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亲手给你收尸,把你烧掉,拿你的骨灰送给我哥。噢,这也算是成全了你,生不能嫁给我哥,死了也陪着他。他的话,听得我满头蹿黑线。能让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抓狂,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问他,一定要把你爷爷说得这么恐怖吗? 程天恩鼻子微微一皱,眉毛微微一挑,说,嗯,不然呢? 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盒糖,随意吃了一颗,然后扔我一颗。 然后,我就接过,看了看,跟着他吃掉了。 钱助理扑进来的时候,我正细细地嚼着糖,程天恩斜卧着看着我吃糖,慵懒得不得了,一副“本少体弱多病”的姿态。 钱助理真的是“扑”进来的,他看到我还存活在程天恩的狼爪之下,很是不可思议,微微带着尴尬,他对程天恩解释说,我……我以为…… 程天恩慵懒地躺下,一脸傲娇的小表情,仿佛是酒饱饭足后的小狼崽,舔着小狼爪子,说,你以为我把她吃了? 钱助理尴尬地笑笑,嘴上却说,呵呵,哪能! 程天恩直接把糖盒扔到他脸上,二少爷傲娇属性爆发了,他说,闭嘴!别对我说什么“呵呵”! 突然,我感到一丝眩晕,整个人微微一晃。 程天恩见我如此,微微侧了侧身子,胳膊斜撑着脑袋,一副修成正果的表情。 他冲钱助理摆摆他的小狼爪子,说,赶紧把她打包送走!你爹,钱伯要来了,是我们家老爷子派他来的。我怕啊,我保不住我哥的这个宝儿了! 钱助理忙扶住我,转头看着天恩,焦急地问,二少爷,她这是、这是? 程天恩伸了伸他的小狼腰,一副老谋深算的小模样,说,糖丸里有药,够她睡的,赶紧地,给我送走! 钱助理一急,口不择,竟然是质问的语气,你怎么能把泡别的女人的烂招儿用在你哥的女人身上? 程天恩毫不忌讳,冷笑道,烂招儿?怎么能说是烂招儿?!爷这么荤素不忌的,要真用了烂招儿,她现在指不定是谁的女人了。钱小怜,你知足吧! 他称呼钱助理“小怜”,是挖苦他过多地怜香惜玉。 我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啊,程天恩,我差点要“洗心革面”对你有新的认识,你却又趁我不注意拿糖丸算计我,早该知道的,狼崽子怎么可以轻信,怎么可以?! 程天恩抛给我一媚眼,那表情就是——小样儿,少跟我玩倔强!灰姑娘那点儿小别扭,你以为我是程天佑啊。老子是狼!惹怒了老子,老子拿你骨灰搅着海底泥做面膜,专涂猪脸上。 至于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浪费了程天狼……哦不,程天恩的一番苦心——就在钱助理拖着我或者抱着我,想要把我打包隐匿的时候,那个被称作“钱伯”的神秘人物竟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程天恩的病房前。 电话里他笑吟吟说他明天中午到,结果黎明时就已空降,让人毫无准备。 钱助理抬头一看,呵呵,一爹从天而降,瞬间就觉两眼一黑,“吧唧”把我搁在地上。 我尚未完全昏迷,吃疼地闷闷地“哎哟”了一声。 他觉得不妥,连忙扶了我一把,然后哆哆嗦嗦地,对着那个衣衫朴素、年逾六旬的老人喊了一声,爸—— 我昏昏然,应了一声,哎—— 钱助理的脸直接绿了,小情绪一别扭,小手一松,我“吧唧”一声又被扔到地上。 这下,我没有“哎哟”出声,倒是程天恩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在汪公公的搀扶下起身,堆着笑,将我挡在身后,似是决心守护一般。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为自己在意的人。 这时,一个护士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问道,程天佑的家属?谁是姜生啊?病人…… 我想说我是。 可程天恩那颗泡妞用的大糖丸实在太歹毒了,我已迷糊得只剩下一丝意识,而这一丝微弱的意识,都不足以让我辨认出会把我变成海底泥、大茶杯的钱伯,就已稍纵即逝。 这药力好奇怪,让人总想发笑,感觉像是含笑九泉了。 章节目录 第107章徘徊·阮郎归(1) > 11 最不可追忆的,就是往事。 当我从那颗糖丸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头疼得像要爆炸了一样,我扶着脑袋起身,上下摸索,确定自己尚未变成大茶杯,也没变成海底泥面膜。 抬头,不见刘护士,也不见钱助理,只见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他戴着老花镜,衣衫虽旧,却极其干净整洁,与程家上下一片光鲜的打扮不甚一样。此时,他的身体微微后倾,仿佛在仔细辨识着书上的字,看得极其入迷,都没觉察到我醒来。 钱伯? 我的大脑在瞬间短路后,又瞬间清醒,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透过老花镜,看到我端坐在床上,一愣,像是怠慢了我一般,忙说,姜小姐,您醒了。 不是情小说里那种掌事人装腔作势地拿捏作态,更不是电视剧里面终极boss高高在上的傲慢疏离,却像是一位年长的亲人一样。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他会挑着眉毛,斜着眼睛,严肃地用鼻孔喷我,说,姜小姐,你该走了。或者是拿出大家族的旧做派,拿捏着指桑骂槐,故作高深地说一通,比如,姜小姐,这豪门的日子,是你能想,可不是你能过的……巴拉巴拉巴拉…… 可,全然没有。 他竟然是恭敬谨慎的态度。 我冲他点点头,因觉被尊重,人也微微自矜的模样。 突然,我发现,这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不是医院。我不由将被子拉紧,有些紧张地问,这是哪儿? 钱伯说,哦,这是程家度假的宅子,我已叫人打扫过。 我吃惊地看着他,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钱伯笑笑,说,在医院总不如在家里调养身体方便。 我说,可是…… 钱伯笑笑,说,你放心,医生、护士一切照旧。 说完,他将书放下,摘下老花镜,帮我按了床头铃,不久,便有了回应。他说,病人醒了。 我眼尾暗低,思量自己的处境。 他也不絮叨,恍如无事一般,又重新细细看着手中的书。 兀地,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他,我记得,有护士……说天佑他……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对程天佑的担心,如此袒露在钱伯面前很不妥。 钱伯似乎并不在意,说,昨晚,大少爷昏迷着,突然有了意识,喊过您的名字,可惜等我们过去时,他又昏迷了。 我顿觉心灰。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钱伯,像是为刚才的过度关心辩解一样,说,等他醒了,没事了,我就走。 钱伯扶扶眼镜,说,哦?哦。不过,姜小姐,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多陪陪大少爷,他很需要你。 啊?我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为他是带着王母娘娘的簪子来给我们划银河的,却没想到,他却是温好语、慈眉善目一月老。 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庆姐手艺很不错,做得一手很好的湖南菜,很得老爷心。听说姜小姐是湘乡里的,我也将她一并带了过来,照顾你饮食。 啊??我又愣了愣。 这态势,哪像是灭我的,简直是渡我的。 不过,我还是摇摇头,郁郁地看了看窗外,低头说,就不打扰了吧。 我心意已定,天佑只要能醒来,我就离开这里。至于去哪里,干什么,我都没想过。我只知道,我想离开。 钱伯好像并不以为意,半是探询地说,我听钱至说了,发生意外之前,您和大少爷在酒店吵架了。 他这么一说,我便觉满心负疚,眼泪在一瞬间冲出眼眶,怕他看到,我就将脑袋别向一边。 他却笑笑,说,夫妻年轻时哪有不争吵的?我看不管您怎么生他的气,他也为此付出代价了,您就别再跟他怄气了。 啊???我彻底摸不着北了。 钱伯将那卷书搁在手边,递给我一杯水,闲聊家常一般,说,姜小姐和大少爷也是旧相识了,姜小姐……高中时就和大少爷认识了?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却还是点点头,侧过脸,偷偷擦干眼角的泪。 第一次见到程天佑的时候,我刚十六岁,说起来,还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萝莉。 他那时,风华正茂,年岁正好,俊朗无双。不苟笑时,是拒人千里之姿态;笑起来是春风十里,致命的魅惑。 不必颠倒众生,颠倒一个十六岁的萝莉还是足够的。 那一只十六岁的萝莉,有着海一样的心事,魔咒般禁忌不能触碰的人和爱恋,却都能在他那里得以放任和实现。 他不是禁忌! 他是爱情。 他美轮美奂却触手可及。 他仿佛是上天对一个有着秘密心事的女孩的特殊赐予。 那时,每次他出现,我都感觉到心里揣着一只小鹿,它扑通扑通地在我的心里乱撞。那只小鹿啊,它长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唉。往事…… 最不可追忆的,就是往事。 它缓缓地走过,轻轻地走远,淡出时光的轴线;可念及时,却又呼啸着扑面而来,逼得人不能喘息。 钱伯也不再多问,只是笑吟吟地念叨了句,好啊好啊,少年夫妻老来伴。 我听得懵懵的,眼前这老人,一时间,真不知是敌是友。 我一面喝水一面偷瞧他,心里也默默念着“少年?夫妻?老来伴?”,突然一激灵,不对,我少年时……同他根本就没、没、没做夫妻啊! 钱伯问,怎么了? 我一脱口,说,我们没、没……做夫妻!说完,又觉得失,觉得失后,便觉得心虚,尴尬地小声补了三个字,少年时。 我挺怕钱伯想多了的,关于我和天佑相识的十六岁。 那段再也追不回的纯白少年时光,大约会是我此生再也不会经历的绚烂与生动,我不希望它在别人的心中被演绎成一个拜金少女如何心机深沉攀高枝的故事。 却不知为何,此刻,钱伯口中的“夫妻”二字,竟让我突然失神。 曾经年少,觉得世界上形容男女之情最俗气的词汇莫过于“夫妻”两字。 这两字一出,满是油腻腻的烟火气息,全不如“情啊、爱啊、恨啊、怨啊、在一起啊、一辈子啊”这些词汇,绝世凄美。 可此刻,这两字却让我莫名感慨,只觉得,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它是平凡的,质朴的,却又是无比安稳的。 亚龙湾那一夜,海浪舒卷过沙滩,我曾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臂弯。 后来,漫长的一个人的时光里,我常常会想,如果,一夜就是一生,那么,千岛湖,亚龙湾,哪一个夜晚是我此生最想留下来,永远都不醒的呢? 12 这和程天恩说的“钱伯是只老狐狸”完全不搭啊。 钱伯离开前告诉我,天佑已经转出了重症监护室,现在在普通的特护病房,我当下还吃了一惊,只是没做多想。 他说,你多去陪陪他,希望他早日醒来。 我低头,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我却可以安然无恙。 钱伯说,听说小姐的背伤得也很厉害……您身体弱,也就别多想伤心事。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海面上,和摔到水泥地上是没太大区别的。大少爷颅内出血,医生说,是否能醒就看……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说,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我猛然抬头,说,转院会不会希望更大一些? 钱伯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缓缓地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了两位这方面的专家。 然后,他轻轻笑笑,很和蔼的表情,似乎是很想结束这方面的谈话,说,姜小姐,您多休息吧,不必挂劳。 刘护士进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不过想起钱伯说的医生、护士一切照旧也就了然了,心里竟觉得他对自己周到尽心。 刘护士给我检查了一下,又测量了血压,详细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饮食尽量清淡,有助于恢复,就走了。 走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一下钱伯,然后冲我撇嘴,轻声说,好凶啊。 我没听清,瞪大眼,啊? 刘护士没再敢细看我,一溜烟走了。 钱伯目送她走后,转身对我说,姜小姐,您这里没事,我就先离开了。您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他们给您送粥过来。 我茫然地点点头。 他微微点头,以示道别,然后,踱着步子离开了。 钱伯前脚离开,刘护士后脚蹦进来,说,唔,那老头昨晚一个大耳光差点把钱助理给抽死,骂他骂得好凶哦。 啊?我看着刘护士。 刘护士耸耸肩,说,可惜啊我听不懂广东话,港剧直播版啊。然后她抱着手,一脸卡通少女幻想时的表情。 我直接无。 刘护士一走,钱助理就给我带来了熬制的小米粥,放到简餐桌上,说,医生嘱咐了庆姐,这三五天都清淡为宜,否则容易补伤,等过了这几日,再给您进补。 我偷偷看看他的脸,似乎真有些浮肿,我忙低头装作没看到,说,我也没胃口,这样就很好。 我看着眼前的热粥,默默地吃了几口,心有所惑,食之无味。 钱助理似乎有些紧张,他看着我,忍了又忍,才缓缓开口,问,我父亲……他没怎样吧? 我摇摇头,说,他人很好。 其实,我比钱助理还疑惑,这和程天恩说的“钱伯是只老狐狸”完全不搭啊,只是,我不知道去问谁。 钱助理说,不知道我父亲跟你说了没,程总他,昏迷着,喊你的名字。 哦。我应声,点点头。 热粥荡起的雾气绕了眼,眼底是湿湿的感觉。 13 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钱助理离开前,耐着性子叮嘱我多照顾自己身体,别总这么闷闷不乐。我没说话,他便转身离开,刚到门前,他就愣了一下,喃喃道,二少爷。 我抬头,只见程天恩站在门前,似乎来了许久的样子。汪四平在他身后,铜墙铁壁、金刚护体一般。 程天恩冲钱助理点点头,说,我听说钱伯把我们的姜小生接出院了,料想是来了这里。 他仰着头,一看我,故作惊讶的表情,说,哎哟,姜小生,你还没死啊?我这正准备来给你收尸呢,这烧茶具的师傅都联系好了。 我没理他。 昨夜,他刚刚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今天,他却依旧不改自己“毒舌”本色。 见我不说话,他又四顾,纤长好看的手指遮住嘴巴,做不经意随口一问状,说,钱伯没给你上满清十大酷刑吧? 我回敬他,说,他对我很尊重。 很尊重?!对你?!钱伯?程天恩一字一顿地问,一脸冷笑。 我仰着头,用特骄傲的表情回望他,说,对!反正比某些人懂得尊重人。 程天恩没再作声,我却看到了他嘴角弯起的无声嘲笑。 程天恩似乎不太相信,钱伯没有对我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没做什么让我变成大茶杯、海底泥的事,于是,他沉吟着,思索着,端量了我和这间屋子半天。突然,目光落在凳子上的那本翻开的书上。 然后,轻轻拿起,很无意地翻动着,头也没抬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元曲感兴趣了? 我说,啊?哦,钱伯忘在这里的。 忘在这里的?程天恩皱了皱眉头,波光流转的眸子,仔细地瞧着手里的书,突然,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然后,他轻声骂了一句,真是只老狐狸! 我很奇怪地望着程天恩。 程天恩抬头看看我,把书递给我。 我一看,是白朴的《墙头马上》。 这故事我是知道的,讲的是古代一姓李的千金小姐,因爱慕上骑白马而来的裴公子,便与之私奔生子的故事。 程天恩说,你瞧瞧,咱们钱伯看到的可是第三折,特意留给他老人家尊重的您分享呢。 我低头,只见翻开的那页书上,突兀地显示着那一令《七弟兄》。 ——你比无盐败坏风俗,做的个男游九郡,女嫁三夫。 ——可不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这几句话,跃出纸面,我竟愣在了那里。 程天恩特别得意,眉毛一挑,满眼漂亮的桃花色,说,哎,这“女嫁三夫”,得对你是多尊重啊。啧啧。 那卷书上的字和他的话,像一通巴掌劈头盖脸而来,我只觉得脸热辣辣的,胸口仿佛被巨石重重压住,喘不上气来。 我咬着牙,不接他的话,可身体却不住地发抖,手脚瞬间冰冷,这是一种让人无从启齿的羞辱。 无论是钱伯有意羞辱我,还是程天恩用过度解读钱伯来羞辱我,只一句“女嫁三夫”已真真切切地戳中了我的痛处。 这些种种残破不堪的往事,种种痛苦不堪的记忆,凛冽而至,似乎要将我整个人撕碎一般。 程天恩说,在钱伯眼里,你不过就是我哥的一姨太太,一外室。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不奚落你是他的修养,他尊重你?呵呵,你是有多想不开。他是不是要你多休息,多保重?我爹外面所有的女人,他都爱护有加,要她们保重!宠物们保重,主人们才能开心…… 我大喊一句,你够了! 这种无地自容感,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千多个巴掌,自己却一个也无法奉还一样。这地方,这群人,让我感觉一刻钟也待不住了。我起身下床,想要逃离这里。 程天恩一把拉住我,声音很低,说,你要去哪儿? 我甩开他的手。 程天恩顺势拽回我,冷笑道,这就禁受不住了?我还以为死过一次,你真的是不悲不喜、无欲无求了呢,敢情脾气还是又急又臭啊! 然后,他回头对汪四平说,将她带走! 汪四平上前,说,姜小姐跟我们走吧。 我大叫,你放开我,我要自己离开! 程天恩黑着脸,命令一般,说,你不能自己离开,除非你活够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程天恩。 他将我推到床上,说,钱伯现在不动你,是因为这个老狐狸还没想好最稳妥的方式!我爷爷想你死,我哥拿你当命,他自己心里也在权衡,到底是对老爷子唯命是从,还是唯我大哥马首是瞻,他两方面都不想得罪。可以确定的是,他断然不敢明着动你,因为他不能得罪我哥!可你要是自己离开这里的话,你不是送给他弄死你的机会吗? 我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说,机会?弄死一个我,你们还需要机会吗?我命如草芥,你们高高在上,我是你们富贵人生的棋子,我认命了!你们给我一千个巴掌我只能挨着,却还不了一个!你们要我在这个故事里哭,我就不能笑!无论是哪个男人,你们要我和他分开,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看着天恩,凄然一笑,捧着心口,说,到了这一天,你觉得我会怕死吗?我怕的是不死!!放开我,让我走! 程天恩挥手,气急败坏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直接愣了。 我瞪着程天恩半晌,说,你……打我? 一旁的钱助理立刻奔过来,挡住程天恩,扶着我,有心却无力地说,姜小姐,你、你没事吧? 程天恩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一巴掌是我替我哥给你的!老子今天就告诉你,现在,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哥的!你没资格说死!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说完,他转身,狼目怒视,对汪四平说,把她带回医院,给我看住了! 恰逢这时,门外传来钱伯的声音,脚步声渐近。 程天恩佯装不知,他回头对正在左右为难的钱助理一笑,清清嗓子,故意拔高声音,说,你跟钱老爷子说一声,我看不惯我哥在医院受苦,她在这里享福,我要带她回去守着我哥! 仿佛想让自己的说辞更显真实,他狠狠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就祈祷吧!我哥要是有事,我一定让你陪葬! 门外有片刻的寂静,似是思忖,紧接着脚步声轻起,渐行渐远。 14 属于我们两兄弟的,绝不容别人觊觎。 程天恩将我带回医院,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刘护士。 他对刘护士说,这里没你的事。 刘护士两眼冒着桃心,搅着小手指,迅速走人。 程天恩看了我一眼,说,别以为老子喜欢管你的烂事!等我哥好了,老子把你还给他,老子认识你是谁! 说完,他不忘将那本钱伯的书扔在我面前,就转身离开了。 我摸了摸依旧热辣辣的脸,看着地上的那本书,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似是无声的嘲笑。 门外,天恩和汪四平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我却仿佛什么都已听不到了。 汪四平问,老狐狸居然没出面阻止你? 程天恩说,将不见帅的,他才不想为了这点儿小事和我正面冲突。 汪四平砸吧砸吧嘴,说,那也是。二少爷,你说老狐狸这么殷勤善待她,唱的哪一出啊? 程天恩沉默了片刻,说,老狐狸怕是想让她给我哥当外室。这如意算盘,既不得罪老爷子,说不定也能得到我哥的默许,虽然没有名分,到底也算是在一起,就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汪四平说,就看什么? 程天恩说,就看那清高倔强的姑娘点头不点头了。 汪四平说,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天恩没说什么,不置可否地一笑。 章节目录 第108章徘徊·阮郎归(2) > 随后,他问汪四平,大哥昏迷的事情,那边没外传吧? 汪四平摇头,说,老爷子也保密着。 程天恩说,也是,这风雨飘摇的,爷爷不能不保密啊。 然后,他叹了口气,说,现在啊,程家可真是多事之秋。爷爷年迈,时日无多;父亲万事不理,游戏人间;大哥又这样……族里人谁不惦记着这块肥肉?族人惦记倒罢了,周慕这混球也惦记,弄了个凉生进来。哦,还有自己亲娘舅家也虎视眈眈的,恨不能吞了程家!如果大哥真的就这么去了,真不知程家未来如何啊。 他明明是叹息着,却又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平静,语气淡淡,满是嘲弄。 汪四平说,二少爷,这不是还有您吗? 程天恩一笑,说,我?呵呵! 汪四平说,二少爷您杀伐果决,这些年也没少为程家出力,哪里比大少爷差了? 程天恩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在颁安慰奖啊。老汪,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思考一下找个好的下家吧。 汪四平忙摇头,说,二少爷,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然后,这膀大腰圆的汉子几乎快哭倒在程天恩怀里。 程天恩闪了闪,眉头皱了皱,却不得不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也只是说笑而已。玩笑都开不得了。 见汪四平还不收声,他眉毛皱得更紧,说,你够了啊!见好就收吧!老汪! 老汪?汪四平收住略显澎湃的小情感,说,少爷,这称呼像叫狗。 程天恩不理他,但他也懂汪四平这膀大腰圆的汉子对自己的赤胆忠心,叹了口气,说,好了,你放心,属于我们两兄弟的东西,我是绝不容别人觊觎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掷地有声。 汪四平再次涌起的眼泪还没喷出来,就这么被堵了回去,在一旁扭捏得难受。 他似乎有些不甘,小声说,兄弟俩的……总不如自己的,二少爷你要多为自己打算啊…… 程天恩眼睛一斜,说,现在你真的可以闭嘴了! 汪四平见他动气,就立刻闪到一旁。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程天恩说,二少爷,昨个儿大少爷转出icu的时候,我听有护士说,病房里传出了很大的摔东西和争执的动静。 程天恩愣了一下,说,嗯? 就在这时,他们的交谈声突然止住了。 原来是钱助理赶了过来。 走廊前,他和程天恩打了个照面。程天恩没再说话,对汪四平使了个眼色,汪四平便推着他离开了。钱助理尊了一句“二少爷”,目送他离开后,便进了房间。 他一见我坐在地上,便忙上前,说,姜小姐,你这是…… 我默默地蜷缩成一团。地上的那卷书,让人感觉无比的冷。我没看钱助理,只说,你出去吧。 他不肯,说,姜小姐,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说,我想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 我抬起手,指着门口,不说话。 他无奈,只能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15 原来,那场大火中,将我抱走的人,是他? 我抱着腿,安静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一刻,只有床头那束粉红蔷薇,依旧倔强、沉默地盛开着,像一道温柔的目光,一曲不舍的离歌。 那一天,它守着我,我对着它。 直到夜幕落下,又待黎明到来。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我在那束蔷薇花下醒来,发现钱助理在我面前,捧着一碗热粥,而程天恩的人,依然守在门外。 我摇摇晃晃起身,钱助理上前扶我,被我摆手拒绝了。 我低头,看着昨日那卷跌落在地上的书,那卷书上的那几行字,它们带着嘲弄,诡异地微笑着,看着我。 女嫁三夫?我笑笑。 好吧,我女嫁三夫。 好吧,我是全天下最不堪的女人。 钱助理将粥搁在床头,说,姜小姐,你洗漱一下就吃饭吧。哦,我父亲说,你要是同意,就让阮姐来给你好生补身体。 我笑笑,说,照顾我这个程天佑的姨太太吗?他老人家真体贴啊。少年夫妻?呵呵!“露水夫妻”才对吧!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抬头,问,天佑他怎样了? 钱助理小声说,还那样。 我失望地低下头,沉默着,无比黯然。 无精打采地洗漱过后,我看着那碗热粥,转头对钱助理笑笑。这世界,真像一个囚笼啊。 然后,我又笑笑,对钱助理说,好了,你不必安慰我,程天恩这贱人昨天说的对,我还有命死吗? 我喃喃,低头苦苦一笑,我还有命死吗? 女嫁三夫。 奔则是妾。呵呵。 我不住地摇头想否定,却又不住地嘲笑自己。 钱助理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只是小心翼翼地陪在我身边。突然,他看了一眼我床边的那束粉红蔷薇,说,姜小姐,你知道粉红蔷薇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然后,我又歪着头,笑笑,带着一丝狡黠,故意像个破坏掉别人幸福的坏女人炫耀自己的赫赫战功那样,悄声说,不过啊,我知道紫蔷薇的花语是“被禁锢的幸福”。 嗯,被禁锢的幸福,这还是未央告诉我的。 你以为你退让,你成全,你就很高尚?在别人的眼里,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喘气都是一种强取豪夺! 钱助理见我如此,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扶扶眼镜,说,我本来也不知道,是刚刚看到它,就好奇在网上百度了一下。 说着,他将手机递给我。 我低头,看着手机,网页上的字那么清晰,荧荧在目:粉红蔷薇的花语是,我要与你过一辈子。 我愣住了。 我要与你过一辈子? 我抬头,看着床边的那束粉红蔷薇,温柔而坚强,仿佛他往日的模样。 我想起了亚龙湾酒店那一夜,那些片断如同记忆的碎片——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臂弯,他出神望着我的那个早晨。 他亲吻过我的眼眸,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亲密。 那个阳光正好的早晨,肌肤相亲后的两个人。 他说,姜生,试着爱我吧。 原来,那一夜之后,他就想送我一辈子了。 钱助理说,姜小姐,有些话,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今天就多嘴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些年,程先生一直把您保护得很好,就连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您的存在。确切地说,我们知道有您这么一个人,但是却也以为只是媒体的捕风捉影或者是程总的逢场作戏。 他说,姜小姐,八年时间,程先生得多用心良苦,才能保护您保护得这么周全,才能瞒过他身边如我这些亲信的人?八年时间,如果您还能记得的话,您第一次和程先生遇到的那个夜晚,他身边是带了多少人?他是极少一个人的……可从那之后,程先生只单独在您身边出现,不要司机,也不要陪同……您可能并不知道,我父亲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他如今没有对您痛下杀手,我想,他也是掂量了您在大少爷心里的分量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发现程先生对姜小姐的情分不同,是在程先生离城却又归城那天。 那天,花店失火,程先生发疯了一样,不顾性命,开车撞开了门,自己被气囊的反作用力给弄伤了,但所幸救出了您。 为了您,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遗憾的是,姜小姐却在昏迷的时候,错喊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个男人对姜小姐很重要,就像姜小姐对程先生来说很重要。 那一天,程先生很难过,因为您临危之时用手机留给那个男人的八个字是: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爱情大概不能勉强,所以,程先生把您送往医院后,就悄然离开了,让二少爷通知了那个男人来照顾您。 我斗胆猜想,到现在,姜小姐应该都不知道,那天为救您冲进火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男人,是程先生,而不是守在您病房里的您以为的那个男人,对吧? 所以,姜小姐,您也应该理解了,为什么昨天二少爷会因您轻生死而如此愤怒。 您也确实不能再轻看自己的性命了,不为别的,就为有个男人曾肯为您不顾性命。您的命确实已不该只是您自己的,权当为程先生,也请保重自己。 从头到尾,他都不肯提“那个男人”的姓名。不知是不愿意,还是不屑于。 我愣愣的,一时之间回不了神。 原来,那场大火中,将我抱走的人,是他? 16 若他先百年,百年后,我披麻葬他;若我先百年,百年后,我魂魄必来相守。 我忘记自己是如何冲破天恩的人的阻拦,来到天佑的病床边的;我只记得当钱助理告诉我,当日花店,那个奋不顾身开车撞门冲进火场救我的人是他时,自己像是跌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漩涡,迷茫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回头想想,他回城后的时日里,故作的冷漠态度,刻意薄冷的语,都不过是他坚硬的壳和尖锐的刺,用来保护他温柔破碎的心,来维系那一点点隐忍的自尊。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可是时光何以倒流! 这是他沉睡的第五天。 三亚的时光,漫长得可怕。 就这样,无声地守在他的身边,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心脏像是搁在热锅上的鸡蛋,双面煎。 他睡在一个我走不进去的世界里。 我轻轻地抬手触碰他的容颜,仿佛是要深深地记住一般。我怕他碎在这深深的睡梦里,我便再也寻不到。 我将他的手轻轻搁在我的面颊上,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说,天佑,你醒来吧。 心是如此的灰。 我知道,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我就这样守着他,默默流泪。 钱助理看着我如此消极的模样,说,你背上的伤还没好,这样下去,不等程总醒来,你就已经先倒下了。 我没说话。 倒下就倒下吧,最好永远不醒来。 钱助理四下旁顾,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以后? “以后”,怕是我最没想过的事情。 我低头看着天佑,说,如果他醒不了……我还能有什么以后? 说完,我的眼泪就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个“句号”一般,停顿在他的皮肤纹理中,静静地。 钱助理说,姜小姐,你别想太多了。 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天佑的手,他手指端的余温是我此刻最大的支撑。我是多么多么地害怕,害怕他的手在我的手里,渐渐地冰凉下去。 我想起了天恩那句话,他说,如果我哥醒不过来,我一定要你陪葬。 突然我就笑了。 我抹了抹眼泪,扭头看着钱助理说,你不必安慰我。 我低头看着天佑,眼前闪过他随我落崖而下的那一幕,他那奋不顾身的容颜。 我说,如果他真的醒不了,我就永远陪着他。我给他讲每天发生的事情,我替他看每一天的风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叶……我会守着他,给他擦每天落在他眉毛上的尘,我会看着他生出第一条皱纹,看着他白发满头……我会活着守着他,直到他,或者我的百年。 若他先百年,我披麻葬他;若我先百年,我魂魄必来相守。 钱助理很直接地来了一句,如果他醒来呢? 我愣了。 钱助理不再说话。 很久,他才开口说,如果,你只想到如何同一个人共死,却从未想到如何与一个人同生,那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愧疚。 他说,如果大少爷知道自己拿命换到的不是爱,是愧疚,那该有多讽刺。 17 话呢,我今儿就撂这里了,她呢,是我儿子的,这辈子没跑了。 傍晚时分,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进来,准备帮他擦身。 护士很年轻,皮肤白皙,如同牛奶上漂着玫瑰花瓣。这句形容是我高中时在一本漫画书上看到的,便再也忘不掉。 漫画书的名字叫《凡尔赛的玫瑰》。 那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本漫画书。 漂亮的护士一进门,看到我,就露出很职业的微笑。 她说,我要给病人擦身体。 钱助理说,呃,我先离开。 我收起了恹恹的情绪,红着眼睛,说,我也离开。 离开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想到那护士要扒光这个男人,顿时有种蒙受了财产损失一般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了柯小柔,他曾经做过护士。那一刻,我竟然觉得男护士其实真的挺“天使”,然后又一想,也不对,要真让柯小柔帮他擦身体,还指不定出多大的乱子。 钱助理转头,看着我满脸古怪的表情,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这才把眼睛从漂亮护士身上移开,推门走人。 回到病房,才觉身体伤痛疲累。 钱助理捡起地上钱伯的那卷书,说,姜小姐,您休息吧。 他转身欲离开,却又停住了步子。 我问,怎么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书,说,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什么奔奔聘聘、妻妻妾妾、配与不配,然而能让一个男人为她舍生忘死,能让一个男人兴起与她过一辈子的念头,她便是那个男人心里的妻子。 他说,婚书也罢,戒指也好,偷不走、换不去的,只有男人的心。 说得好! 嗯嗯!说得好呀说得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喝彩声。 我回头,未见说话的人,却见程天恩的人全都向后避退了几步。 不过,我说,小钱同学,老钱这辈子就只顾着关心他的大少爷去了,就没好好教过你,你什么时候学会教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学做妾了啊? 随着这充满戏谑味道的声音,从门口走进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懒洋洋的,旧上海十里洋场老花花公子的腔调,他一面拍着巴掌一面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门外天恩的人,竟然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很敬畏他的模样。这陌生的中年男子衣衫熨帖,天蓝色的衬衫隐约带着古龙水的味道,淡淡的,并不逼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不妥帖。 他环顾了这个病房一周,唇边挂着笑,最后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那是一张保养得极为用心的脸,目光之中,都透着一股风流不羁,却又有种天生的坚毅在里面,眼角眉梢,隐隐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你……我疑惑地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又望了望钱助理。 钱助理的嘴巴张得老大,显然也是愣了神,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刚要称呼来人,却被对方轻声“嘘——”了一下。 他说,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钱助理微微迟疑,却只能点头,然后看看我,离开了。 我的心直接沉了下去,钱助理和天恩手下人的态度,给了我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人是天佑的父亲? 应该不会的,如果是的话,那直接一声“程董”就了事了啊。 他看着我,笑了笑,将身体很自然地靠在床边,说,你就是姜生? 你是?我回过神,看着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就是有再好的容颜和气度,像这样闯入别人的私人空间也不会太受欢迎,所以,我的语气中隐约有着不满。 他倒并不在意,看着我,反而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没回答,只是昂起头,回视着他。 他见我这般,竟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不过是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急火攻心到一口气上不来,竟咳出血来。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笑笑,说,果然还是漂亮的,没白费你父亲的好皮囊。 我看着他,越加惊异,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父亲? 他并不回复我,只是喃喃自语,像是在认真地回忆似的,说,啊,你父亲,你父亲当年可是你们那儿四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只是可惜……可惜啊…… 那时,我只是觉得这人诡异,却并不知道,他那句“可惜”的背后,断下的是“可惜啊,他不该碰我的女人”。 我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是谁? 他不管我的质疑,笑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狂,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啊,得善待他。 说着,他指了指门外。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却瞬间将手缩了回来,冲我戏谑般笑笑,别看了,看不到的。哈哈!稍安勿躁,他一会儿一定到。 他看看我,拍拍身上,捶捶腰,说,好了,姜生,我的好儿媳,我先回避一下,那小子一定不想见到我在这里。这儿女啊,真是父母前世的债啊。 末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留下一句话,你说啊,这算不算是姜凉之对我的补偿啊?哈哈。 我被他绕得云里雾里,他却转身走人了。 那一刻,我竟想起了八宝,我想,如果那丫头在的话,肯定会吼,鬼是你儿媳妇,我是你妈! 我转头,看着他走到门口。 他站在那里,冲钱助理招招手,钱助理走了进来。 他冲钱助理笑笑,说,我跟你说啊,别总有事没事撺掇着人家小姑娘给你们家那啥做妾,她,是我们家未来的儿媳妇,不能给你们做妾。 章节目录 第109章徘徊·阮郎归(3) > 钱助理有些挠头,却还是纠正了他,说,周部……不……周老板,她是我们程总的……女人。 被称作周老板的人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挑挑眉毛,说,好吧,好吧,以前是程总的女人,现在是我们家的了。 钱助理也被他弄疯了,口不择地说,她是程太太。 他之凿凿的模样,仿佛我被明媒正娶了一般。 程……太太?周老板皱皱眉头,然后回过味来,颔首笑笑,说,没错,是程太太。 钱助理刚要再说什么,却见他拍了拍钱助理的肩膀,颇有一种“节哀顺变”的感觉,说,话呢,我今儿就撂这里了,她呢,是我儿子的,这辈子没跑了。甭管周太、程太,她一定是我儿子的!不就一破称呼吗?程太太也很好,我喜欢,很好。 钱助理欲哭无泪。 周老板说,你别这表情看着我,奔丧呢?我跟你说,你要是惹了我不高兴,我就去给你们少爷拔了氧气管,让他有命来,无命走! 我应激反应一般,说,你不能伤害他。 他回头看看我,扯嘴一笑。 18 我却不知,他已是程家的三少爷啊。 直到他离开,我才从满头黑毛线中回过神来。虽隐约猜测到了,却也不敢断定,我问钱助理,他是谁? 钱助理冲我苦笑了一下,说,周慕。 周慕? 我脱口而出,陆文隽的父亲? 钱助理点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也是三少爷的父亲。 三少爷?我愣了愣,一时间脑补不上这剧情。我只知道程家有两只“少爷”,程天佑和程天恩,却没想到还有一“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表少爷——凉生。 我并不知道,凉生和程家相认期间,还有一段纠葛。 最初,程方正一直以为凉生是程卿与姜凉之所生,所以,多年来,他也任凭凉生漂泊在外。 直到很多年后,他是思女心切也罢,无意间也罢,总之,他翻看了爱女的遗物——一本日记,这才知道,他有个血脉金贵的外孙,这个外孙身上流淌着根红苗正的红色家族的血液——他是周慕的儿子。 当年程卿被周慕强暴,珠胎暗结。 于是,程方正急忙让程家寻找这颗沧海遗珠。 寻到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慕,周慕欣喜若狂。此生失去程卿,本是他生命中无边的遗憾。这遗憾,却在二十年后,因一个十九岁翩翩少年而得以圆满。 这件事情,再次加固了程家和周家的关系。程方正与周慕一起竞标了澳大利亚的三家磁铁矿的开采权,赚得盆满钵满,解除了程家当时因为时风集团外汇合约巨额亏损事件陷入的困境。 最初,周慕一心想要凉生认祖归宗,但程方正却不肯。他认为如果让凉生改姓周的话,无疑是对外宣告,他的爱女程卿曾与有妇之夫周慕有不伦之情,程家不免蒙羞,况且,这也会损害周慕的声誉,影响他的仕途。 周慕这人虽从不拘繁文缛节,更不会在乎程家是否蒙羞,但他却极为珍惜程卿,不忍污了她亡人名声。 程方正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得以让凉生从了程姓,而不是周姓。 两家约定等过些年,时机成熟了,再告诉程三公子,他生身之父是周慕一事。此前,只把他送往巴黎,让他一面读书,一面跟周慕学习做生意。 其实,说到头来,程方正是个纯粹的商人。 寻找凉生,程方正心怀目的,而让凉生从了程姓,程方正亦是怀有其他目的,并非真是为了亡女程卿的名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我当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程家何时多了一个“三少爷”,便问钱助理,三少爷是谁? 钱助理看着我,良久,才缓缓地回我,三少爷就是凉生。 我愣了。 哦哦,对哦。 我本该知道的啊。 凉生和陆文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是周慕的儿子。 可是,我却不知,他已是程家的三少爷啊。 三少爷?呵呵。 我苦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少爷”“老爷”“管家”的,我仿佛被关进了民国剧里一样。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生活里压根就极少这类称谓了,当然,怪我不够高端,现在总算脑补齐了。 唉。 心里千百种滋味,却不知如何形容。 19 几步路,千山万水。再拥抱,物是人非。 钱伯踱着步子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黯然伤神。他指了指那些守在半掩着的门外的人,问钱至,这是? 钱助理为难了一下,说,嗯……是二少爷怕有人惊扰了姜小姐。 钱伯笑眯眯地点点头,未置可否。 钱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刚才,周部长来过。 钱伯显然吃了一惊。 不过,他随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像是告诉钱助理一般,沉吟了一句,嗯啊,前两天老爷子说起过,他已经回国了。 风头过了,周慕熬过了这一劫。周家为此多方周旋,虽然是元气大伤,却也保住了根本。 当时,周慕避难法国的时候,苏曼失去依附,在没有攀上其他更高的枝头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背叛,生怕周慕渡过此劫后,她没了好日子过。所以,当初为了换取某些角色和利益时,她宁可出钱找小九她们这些有姿色的女人替自己陪导演、制片啥的,也不主动献身。 想到小九,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表情郁郁。 钱伯似乎觉察到我的脸色有变,忙问,姜小姐,你没事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直接转脸对钱助理说,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钱伯愣了一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扰声,原本半掩着的门被“哐当”推开了,声响有些尖锐,我不悦地回头,却只见,凉生站在门外。 一身风霜。 我定定地,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我,几乎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满是血丝的眼睛在瞬间湿润。他没说话,几步走上前,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再也不肯放手。 几步路,千山万水。 再拥抱,物是人非。 他的眼泪瞬间跌落在我的发丝间。 他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喉咙间强忍的痛苦的喘息声,响在我的耳边。 这个突来的怀抱啊。 这么迟,却还是来了。 还是来了,却这么迟。 我的眼泪也一下子落了下来,沾满了他的衣衫。 我吞着泪,嗓子憋得生疼,却不敢哭出声音。 半晌,他抬起头,将我的脸轻轻捧着,那般小心地端量着,仿佛触碰的是一场镜花水月,合上眼,一切又将化成泡影。 他漂亮的眼睛噙着泪花,好看得如同那本我唯一看过的漫画书里的男主角一般。他那么认真地看着我,细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轻轻地,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喃喃着,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说完,他的眼泪又重重地跌落。 在我的衣衫,他的襟前。 他再次将哭着的我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也经不起失去一样,喃喃道,我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啊?他说,这样的错误,我十九岁时就犯过,怎么能一犯再犯啊?他说,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在他心疼的自责声里,我哭出了声音,却已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旁久站的钱伯轻咳了一声,钱助理的视线从我和凉生身上转向了他。 他踱步上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对着凉生客气有度地招呼了一句“三少爷”。 凉生礼貌地点点头。 他已经习惯这种大家庭里的人情冷暖—— 最初被认归时,他莫名地成了三少爷,后来不知为何又莫名地被称作表少爷,再后来,又是三少爷。 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都与一个叫作“周慕”的男人有关,这个男人的起落,注定了他的价值几何。在程家,亲情是个稀罕物,求不得。 钱伯转脸,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地清了清嗓子,对我说了那句刚才没说完的话,姜小姐,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大少爷他醒了。 20 因为你就在我心里,死亡也夺不去。 钱伯的话,让我的身体一僵,泪水未干,人已惊起。 我条件反射一般,从凉生怀里挣脱,几乎是一路飞奔,跑去天佑的病房,根本没注意自己还光着脚。 凉生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冲到他的病房时,却只见空空的床位,已不见他的踪影。 凉生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钱伯急匆匆地跟了上来,见我惶惶的模样,很淡然地说,我忘记跟姜小姐说了,大少爷已经被我接回宅子里了。 我疑惑不解地问,可他刚醒,身体怎么能…… 钱伯说,大少爷醒来后,身体虽然虚弱,但到底是盛年,医生说无恙,我就将他接回宅子里休养了。 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总觉得有种蹊跷,神经不免开始绷紧。 我说,我想看看他。 钱伯说,嗯,大少爷吩咐了,他想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皱眉,什么意思? 章节目录 第110章徘徊·阮郎归(4) > 钱伯说,姜小姐别想多了。大少爷吩咐,小姐可以先休息。明天下午三点,如果姜小姐方便的话,他想见你。 我看着钱伯。 疑惑和失落加起来,也挡不住心里的郁闷,什么话你就不能一气说完啊!!! 你就说一句,他醒了想先休息明天下午三点见我会死吗?! 钱伯看了凉生一眼,说,姜小姐是在医院里休息,还是跟我回宅子? 我张张嘴,种种蹊跷让我不安到了极点,恨不能立刻奔去,可奔去又怎样,又不能见他;而且,当我的目光接触到凉生的眼睛,他那萧瑟的目光,和风尘仆仆、倦容满面的脸…… 最终,我没有接话,转身,默默地从钱伯身边走开了。 钱伯并不死心,跟了出来,他说,姜小姐,宅子里住的地方还给您备着呢,不如这就让司机送您过去。明日里,见大少爷也方便。 我没说话,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心思千头万绪,如鲠在喉,却不知如何说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它们就这样裸露着,这时,我才觉得地板很凉。 凉生默默地走上前,俯下身来,将那双一直默默握在手里的拖鞋从身后拿出,轻轻地放在我的脚边。 不亲昵,亦不疏离。 而就是这份恰当到不能再恰当的分寸,更让我难过,想要抱着谁痛哭一场才好。 钱伯在一旁冷眼看着,末了,他再一次重复,说,姜小姐,住处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您是不是该过去住?这样大少爷也能安心。 然后,他又转头对凉生说,家里有大少爷房里的女眷,同居一处也不方便,三少爷,我就让钱至给你准备酒店吧。 谦恭有礼,却拒人千里之外。 凉生看了看他,淡淡地说,我的事情一向有老陈照顾,就不烦劳钱伯如此操心了。 钱伯看了他身边的老陈一眼,笑呵呵地说,三少爷到三亚这么大的事情,陈老你也不跟我们说一下。我们做下人的没照顾周全事儿小,三少爷这要是因我们的怠慢出了什么差池,那麻烦就大了。 老陈稍有尴尬,他曾是程老爷子的人,被委派照顾凉生,实际上是把每日凉生的作息起居事无巨细地一一汇报过去。 随着凉生羽翼渐渐丰满,他自然不甘心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老陈两下权衡,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很显然,在程家盘根错节的新旧势力之中,他选择了做凉生的心腹之人。 虽然钱伯当面诘责,但老陈到底是圆融之人,他直对钱伯叹气,满腹委屈的模样,说,我当然是时时刻刻谨记老爷子的训导,事事都以三少爷为大。我哪里能不知道他老人家关心爱护三少爷,十九年骨肉离分之憾,恨不能事事亲替?所以,一直以来,我也厚着脸皮事事跟他老人家那里叨扰,也没让钱老你少跟着费心费力。唉,只是这次……唉!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给三少爷寄来一份儿三亚当地的报纸!三少爷不看报纸还好,一看报纸就看到姜姑娘的事啊,急火攻心,咯了血。这是强撑着来到三亚。我这只揪心他的身体,哪里有半点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说到这里,老陈眼里挤出了几滴泪。 钱伯愣了愣,不知为何瞪着眼睛狠狠地挖了钱至两眼,钱至故作迷茫地回望着他的老父亲,一脸“哥是清纯系”的表情,说,报纸不是我邮寄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钱伯恨到不行,却也不能发作,只能转头顺着老陈的话,满眼关切,对凉生咳血一事嘘寒问暖,一副骇然了的模样,最后,转头对老陈感慨地说,这也难怪,两兄妹从小相依为命,也真的是兄妹情深。 他始终话里有话,刻意强调了“兄妹”二字。 我擦擦眼泪,转脸对钱至说,麻烦你跟钱伯说一下,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因为那本书和天恩的“解读”,我对钱伯印象已然坏掉。 钱助理有些尴尬地看看我,又看看钱伯,然后讪笑着硬着头皮对钱伯说,爸,您看三亚这边的事情这么大,当红模特出事了,公关公司刚来电话,说是比较棘手…… 棘手?他们收钱的时候怎么不嫌棘手?钱伯冷笑,并不理钱至。 钱至只能继续赔笑,说,爸,难得您老人家来了,不如给儿子指点一二,我也好跟着学习学习…… 钱伯看了看他,说,学习?呵呵!怕是我得跟你学习了吧! 钱至尴尬地笑,说,哪儿能啊。爸,您这边走。 钱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说,我先去处理这边的事情了。你们兄妹难得劫后相聚,我也就不做打扰了。 然后,他就踱着步子,跟钱助理离开了。 他们走后很久,我都一不发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凉生就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老陈看着我,欲又止了半天才说,小姐啊,先生他……受苦了。 他一直称呼凉生“先生”,从不冠以姓氏,许是凉生对那个姓氏颇有抵触。 他说,唉!不知道哪个该下地狱的,给先生邮寄了一份快递。打开来,是三亚的一张报纸,好巧不巧是三少爷离开三亚那天的报纸。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那报纸上面用红笔划出了一份《寻尸启事》,刊登的是姜小姐的姓名和身份证号。要知道,那是先生离开三亚酒店时没来得及看的报纸啊!先生看到报纸上小姐出事了,又急又气又懊悔,急火攻心,当下就一口气上不来,一口鲜血喷在报纸上…… 老陈还没说完,凉生就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了。老陈看了看我和凉生,叹了口气,就悄悄退后,默默离开了。 我看着凉生,想哭却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 夜那么长,月光那么凉。 他的身影,宛如绽放在无边凉夜里的水中花,惊心动魄的美。 但我知,触手即碎。 不知过了多久,凉生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并没看我,眼睛直直看着远方,问,你很担心他? 我没说话,最终,点点头。 其实,我的心很乱,乱得就像是杂草丛生的原野。我恨不能有一把天火,将这乱糟糟的一切烧掉才好。 他低下头,眼角微微下垂,睫毛抖动着,扯起嘴角轻轻一笑,表情有些疲惫,说,其实我该知道啊,却总是心存侥幸。 我沉默。 半天,我率先打破了沉默,问他,陈叔刚刚说你…… 他一笑,不置可否,说,是急火攻心了。 我暗自饮泪,说,如果死的真是我,不是一了百了了吗? 他苦笑,一了百了?我也想。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这样。 他笑笑,看着我,说,怎么跟临死遗似的? 我看着那间天佑曾呆过、此刻却空荡荡的病房,良久,低头,缓缓地说,其实,你一定不知道,他若死了,我也不会活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说,我只知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我仰起脸,迷惑地看着他。 他说,因为你就在我心里,死亡也夺不去。 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他不再看我,抬头仰望着窗外的月亮,侧脸俊美异常,就如同今晚的月光。 我知道,这月光,此后经年,永在心上。 21 你啊,总喜欢用他伤我。 那个夜晚,我在极度不安中入睡。 梦到了天佑。 梦到他躺在床上,这些时日的病容那么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脸上,似是睡着了,月光之下,他的脸苍白而安静。 我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不敢惊扰,只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钱伯不知从何处走过来,像地府里走出的一团影子,带着潮冷之气,他轻轻说了一句,大少爷,姜小姐过来了。 他似乎是听到了,虚弱地点了点头。 然后,依然疲惫地阖着双目。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望向我,那眼睛如同无底的黑洞一般。他轻轻地喊了我的名字,姜生。 他说,他们都说你很好,可我不放心。 他的声音很轻。他话音一落,我的眼泪唰地又流了下来。 我握着他的手,紧紧地,我想说“我很好,你不要担心”,可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涕泪交流间,只能轻轻喊着他的名字。我哽咽着,天佑—— 他望着我,手背似乎触到了我眼泪的冰凉,他说,你为我哭了? 他说,原来你会为我哭。 他说,别哭,别哭。 然后,他抬起冰凉的手,轻轻地,摸索着向前,试图触碰我的脸,试图给我擦去脸上的泪,那么心疼的表情。 钱伯抬眼看着他,轻咳了一声,说,大少爷,三少爷也来了。 天佑的手在空中明显一顿,最终,还是缓缓地触到我的脸庞,给我擦去了眼角的泪。他冲我努力地笑了笑,满眼怜惜地看着我,像是看一个小孩子一般。 他说,你啊,总喜欢用他伤我。 然后,他就在我的眼前碎掉了。 就像风化掉的石像。 ………… 我惊惧地哭喊着他的名字醒来,只见白茫茫的三亚五月天,凉生在我床边。 他送到我面前的是,一碗清粥。 章节目录 第111章惊梦·懒画眉(1) > 22 有些情绪,心知肚明。话说再多,都是不由衷。 我满怀心事地吃过早餐。 凉生不,我亦不语。 同居一隅,却各怀心事。 刘护士过来给我进行例行检查,看到凉生,直冲我摇头。 大约是在她想象的关于我的这场狗血剧里,超过了俩男主这一范畴之后,从天横降了第三男主,让她有些吃不消。但是,从她难以隐藏的充满期待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又在暗自期待着第四五六……男主出现。 钱伯派人来接我的时候,我微微吃了一惊。 因为不安,总是惊心。 凉生皱了皱眉头,问,不是下午吗? 来人回了他说,钱伯吩咐,要我现在过来请姜小姐。 凉生看了看我,说,我陪你吧。 来人说,正好,大少爷也想见三少爷。昨天吩咐约见姜小姐的时候,就特意嘱咐了,要三少爷一起过来。 我一愣,担心地看了凉生一眼。 凉生表情却极淡,说,好。 他看看我,眼眸里闪过一些疼惜的神色,说,要不今天我替你去看望他吧?你这样,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我摇摇头。 他满目红血丝,我当时却并不知道,前一晚,他不顾劳顿连夜向医生问询了我的病情,又彻夜挑灯翻了老陈替他找到的这些年关于我身体病况的一切资料。 一粥一饭味淡。 一夜一灯情深。 只是—— 有些不安,自己亲见才能放下。 有些道别,自己完成才不遗憾。 去程宅的路上,凉生不时看看我。 医生跟他说让他好好照顾我的情绪,因为我就像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一旦到了极限,要么箭射伤了别人,要么弦断伤了自己。 车安静地行驶在干净的柏油路上,整个三亚都是透亮的。 绿树是透亮的,蓝天是透亮的,碧海是透亮的,金色的阳光是透亮的。可是,人的心,却不是透亮的。 它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愿让人看清楚。 他问我,像叹息,怎么会这样?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轻轻一声,啊? 沉默了一会儿,咬牙狠狠笃定了心思,便编起谎来。 我叹气道,是我不好。你知道的,三亚美女多,又养眼又清凉。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酒吧,我刚离开一会儿,就有女人对他投怀送抱,我没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脾气一上来,人就想不开……后来,你也知道了,我闹自杀……结果,把他也给害成这样了…… 凉生抬头,对着我此时不该有的轻松口气,一脸不肯相信的表情。 但又能如何?他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人省点心……真是把你惯坏了。 我点点头,说,是啊,一身坏脾气。谁让你是我哥,都是从小到大你给惯的。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哥—— 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没应声。 那一瞬间,车厢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滴水成冰。 我和凉生便再无。 有些情绪,心知肚明。话说再多,都是不由衷。 车窗外,风景匆匆,一如时光。 去了,便再也留不住。 我们到了程宅,刚一进门,就见程天恩坐着轮椅出来了。 他身后,汪四平像一座金刚雕塑,另外几个人帮他拿着行李,像是要去飞机场的模样。 他一见我,表情淡淡,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当他目光落到凉生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他唇角撇出一丝嘲笑,说,呵,你也来了? 凉生点头。 程天恩就笑,很轻薄的模样,说,你这是来关心我们的大哥呢,还是来关心我们的大嫂啊? 凉生没理他。 程天恩的目光从凉生的身上飘向我,他冷笑了一下,说,大哥要是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要见你们伉俪双双,真不知他该哭还是该笑。还不如不醒呢。 我垂着头,想从他身边经过。 他说,站住! 他转动轮椅绕到我身前,说,以后呢,你要死,拣个清净的地儿!想怎么个死法儿都成,就是别拉上我哥!那样子,你就是死成mvp,死出年度总冠军来,都跟我没半分钱关系! 我心下对天佑满是内疚,但想起那一耳光,却也没理他。 凉生将我拉到他自己身后,对天恩说,你够了! 程天恩刚想反唇相讥,却见旁边有人提醒他道,二少爷,老爷子要您赶紧回去,别耽误了飞机。钱伯在茶室里候着姜小姐呢。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 凉生拖起我的手,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离开。 我一愣,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那双牵在一起的手。 我轻轻地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却不敢抬头去看凉生的表情。 23 他在我心里,因爱如神,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如今碎裂了。 我和凉生在工人的引领下,走到了茶室。 钱伯早已在茶室里,在翻一卷书。 案几前,茶香袅袅,仿若明前。 他看到我,忙起身,一看旁边的凉生,倒有些奇怪,你也来了? 凉生微愕,便也泰然,派去的人说,他想见我。 钱伯愣了愣,撇了一眼带我们过来的人,那人忙表示,大少爷确实有此吩咐。钱伯才点点头,随即冲我们一笑,表示了然。 钱伯对凉生说,我有几句话想和令妹单独谈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凉生看了看我,对钱伯说,医生说她这些日子情绪极其不稳定,病痛抑郁,语也古怪,怕受不了刺激。 钱伯笑笑,三少爷不必担心,只是家常事,更何况她是大少爷的心头好…… 我打断钱伯的话,转头对凉生说,等我。 凉生显然并不想听钱伯说话,看了看我,目光里是诸多的不放心,但还是去了偏厅。 我看着他离开,转头看向钱伯。 我说,你要说什么,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其实,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想看看他,看到他安全,看到他没事,我就离开。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和他…… 我叹了口气,说,我和他再也不会有半点儿关系。 钱伯看着我,笑笑,你能保证,大少爷也能保证吗? 我说,那么,你想我怎么办?杀了我? 钱伯说,姜小姐你重了。 我凄然笑笑,说,难道不是吗?斩草除根。 钱伯说,姜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么做,也是老爷子疼爱长孙心切,我希望姜小姐能理解…… 我说,理解什么?理解我命如草芥吗?好吧,我已来领死了。 钱伯说,我要真这么做了,将来大少爷不会同我善罢甘休的。不为自己,为了钱至的前途我也不能这么做。 我冷笑道,你可以死不承认。 钱伯说,与姜小姐有关的事情,“莫须有”就足以将我打入黑名单。我在程家辛苦一生,何必呢? 我说,我还以为您为程家赤胆忠心、春蚕到死呢。 钱伯笑道,别人如何评价我不在意,我只想姜小姐能明白,我自认对程家上下忠心耿耿,只是,这“忠心”不等于愚蠢。人生一辈子很长,不能忠心于一件事、一句话、一个眼神上。我的忠心,忠心在程家的延续这种长久计议上。我希望的是用我自己更好的方式,让老爷、少爷都满意的方式。 我看着他,冷笑道,更好的方式?都满意的方式? 钱伯试图缓和气氛,他说,姜小姐不妨先喝杯淡茶。 他缓缓地走到案几前,递给我一杯茶,说,姜小姐,请。 我没接。 我说,你有话就直说。 他说,你留在大少爷的身边! 我冷笑,呵呵,这算是恩赐吗? 他顿了顿说,但是,大少爷依旧可以和其他女人恋爱、结婚、生子,过他在公众面前的日子。 我说,那我算什么?! 钱伯说,他的女人。 我紧紧地看着他,说,只是永远得不到名分?只是要同别人分享?他的情人?外室?姨太太? 钱伯说,虽然没有名分,但是你可以得到很多。 他缓缓地说,似乎带着蛊惑的意味,金钱、美宅、名车、锦衣、玉食……每一季最新的衣服、鞋子、手袋……最光鲜的一切,巴黎米兰橱窗里第一天出现的也会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你的衣帽间里……所有你能想到的以及想不到的。 我心里不住地冷笑,问他,你觉得这些对我很重要吗? 好吧!好像很重要,但是有那么重要吗?!我不是模特,不是欧阳娇娇,也不是八宝。 钱伯含笑,亮出撒手锏,说,甚至,你可以是他最爱的女人。 我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说,最爱的女人?真是抬举我啊。我需要跪谢老大人您苦心玉成吗?! 钱伯笑了笑,您不必谢我,要谢也谢大少爷。 我一愣。 他缓缓倒了一杯水,说,我欣赏姜小姐的倔强,不过,我想您倔强的资本无非就是认为大少爷对您用情至深吧。您一定觉得大少爷会为了您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何况一个程家,对吧? 我仰着下巴,看着他,不屑说话。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自自语一般,也是啊,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几番舍命。你一定觉得正牌程太太你都未必稀罕,何况一外室。呵呵,只是,这茶泡久了,味也就淡了。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又一愣,说,你什么意思? 钱伯说,我不过一个下人,主人们的事,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指手画脚。既然此刻,我敢冒次不韪,跟姜小姐这么直接地谈……就表示这事儿,我已经跟大少爷提前说过了。 我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说,你、你什么意思?! 钱伯说,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顿了顿,说,大少爷也知道,他和你之间,不可能见容于程家;更明白,程老爷子派我过来的意图,无非是让姜小姐从此消失。我想这一点,姜小姐也应该明白吧。难道一定要为一个“在一起”争个鱼死网破?我也是这么问大少爷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告诉大少爷,何苦鱼死网破,其实还有一个代价更小的方式,既可以让他和你“在一起”,又可以对程家有交代,两全其美。只不过是,姜小姐要委屈一些…… 说完,他看着我,目光里是洞察世事一般的怜悯。 我喃喃着,依然不敢相信,问,你说……他知道你会跟我谈这些? 钱伯说,我觉得,姜小姐的话应该这样说更合适——他默许我来跟你谈这些。 他说,有件事情,姜小姐怕还不知道,其实,大少爷在我到来的那个黎明就醒来了,但一直到今天他才肯见你,我想,这样的决定,他也是深思熟虑了。 一瞬间,天塌地陷的感觉。 我久久地,久久地回不过神来,整个世界仿佛悬空在一片茫茫之中,然后光速跌落,四分五裂。 宛若盛世瓷器碎裂,再无巧工复修。 我摇头,笑,像个傻瓜一样,无措极了,仿佛自自语一般,说,怎么能……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钱伯叹气,却仿佛赢得了一场胜利一般,他说,男人始终是男人,他们比女人更现实,更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包括,爱情。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一般,大声叫嚷着,不会的!他不会的! 然后,我就仿佛迷瞪了一样,不知该坐该立,不知该哭该笑,不知脸上该有怎样的表情,更不知自己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有人会说,姜生,你矫情个什么啊,哭个啥,伤心个啥?! 你不是要走吗?你不是要离开他吗?你不是要一个人过吗?!你不是要一生都不同他再有联系了吗?! 是的,我要离开他,成全他此生的碧海蓝天、一帆风顺、永无污点。 可是,当这个男人,这个爱我如生命,为我舍生,许我以命的男人,到了最后,却终落了俗套——他要他的锦绣前程、家族体面,我成了午夜罂粟,暗夜里绽放一生……当这一刻到来之时,我却怎么也不能接受 他在我心里,因爱如神,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如今碎裂了。 就仿佛,我的爱情信仰,随之碎裂了一般。 24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温婉地依附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眼里的泪凝结成了血红,我对钱伯说,我要见他!现在就见他! 钱伯说,这么说,你接受了? 我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 我说,我见了他,同他道别,谢他救命之恩!谢他如此好意肯让我做他的暖床伴、解语花!然后,我对钱伯说,你放心,谢过他,我就离开!永永远远地离开! 钱伯说,既然是这样,那么,我觉得,其实姜小姐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完全没有必要再见大少爷了。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钱伯说,大少爷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俩尚有姻缘,那么他便见你;若无姻缘可谈……请姜小姐从此保重。 我红着眼眶,凄然一笑,说,姻缘?!求他别毁了这俩字!露水夫妻居然可称“姻缘”?他们程家的姻缘可真够贱的!什么姻缘!不就是我不同意做他的外室就不能见他对不对?! 最后,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吼起来,所以,凉生在偏厅迟疑再三,终是跑了过来,见我激动如此,有些责备地问钱伯,怎么了这是? 钱伯不说话,一副悉听尊便、好走不送的表情。 我说,好啊!好!我接受!我接受还不行吗?!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吧!带我去见他啊! 凉生不安地说,你接受什么?! 我不看他,泪如雨下。 我想当面问问他,问问他啊,那个曾为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钱伯说,你若真心接受,那么……这里有份合约,大少爷给你备下的,你先签了吧。签了,此生便不能反悔。 还契约情人了!!!全家情帝版黄世仁啊!!!真带感啊!!!要不要扯两根红头绳,让我哥帮我扎起来啊,扎起来! 我整个人几乎被气到癫狂,不顾凉生阻拦,合约看都没看,直接以巴掌印“呱唧”“呱唧”按在合约上! 指印都已经表达不了我此刻的痛苦和愤怒了,那一刻,我多么期望自己练就的是如来神掌。 钱伯依旧不动声色。 末了,他收起合约,微微一笑,说,姜小姐,既然你接受了,现在就更不必见大少爷了,来日方长嘛。 他!妈!的! 委曲我也求全了!合约也骗我签了! 他跟我说,来!日!方!长!!! 就在我要奓毛的顷刻间,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蒙住了我,我的背后一阵凉,我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钱伯气定神闲,一副“姜小姐你太自作多情了”的神态。 我越发惊恐,问,是不是……他出事了?! 是的,这再三的阻挠,这曾经的情深似海!我不愿也不能相信,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这样的人。 钱伯说,怎么会? 我不相信地看着他,情绪开始激动,声音里带着哭意,说,你骗我!他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说完,我就推开他们,转身就跑,焦急地满屋寻找着,大喊着他的名字,天佑!天佑! 钱伯不及阻止,凉生也没拉住我。 其实,我不知道是钱伯骗我,还是我在骗自己,骗自己他是与众不同的程天佑,他铁骨铮铮,此情不移。 我像中了魔咒一般,身体不住地发冷发抖,内疚与痛苦挤压着我这些时日里紧绷的情绪,一触不可收拾。 我在楼下一个一个房间找寻着,一面涕泪横流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面哭着喃喃,我早就该知道……他出事了……我早该知道啊…… 仿佛一场自作多情的麻痹。 麻痹自己,他依然爱我,他如此对我是有苦衷的。 凉生追在后面,试图安抚住我。 钱伯见我如此,我的反应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测,他控制不住局面,只好叹气,说,唉!我这就带你去见大少爷。 我却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那一刻,我如同在自己制造的迷宫世界里走不出的孩子,痛苦和自责吞噬了我的全部神经。 这么多时日深刻痛苦的挤压,终于,在这一刻—— 引燃,爆发。 钱伯问凉生,她怎么……怎么会这样? 凉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说,怎么会这样?!你问我?呵呵! 他几乎咬牙切齿,说,只能说,这些年月里,你们程家奉送给她的痛苦太少了,所以,她才会这样! 说完,他疾步上前,将陷入魔怔一般哭叫不停的我一把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说,姜生,别这样。 我却像没听到一样,哭着喊着挣脱了他的怀抱。 他再上前,心疼地将我抱住,我却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再次挣脱。一楼找寻未果,我便直愣愣地向楼梯处跑去。 我的理智随着有人下楼的脚步声被扔回了躯壳之中。 不! 应该是说,在我像个疯子哭喊着他的名字,而抬头的那一刻,理智回到了我的躯壳之中,迅速苏醒! 抬头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更看到了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在看到他安然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决堤冲出眼眶;却又在视线触及她的那一瞬间,觉得这泪流得像一场笑话。 他若岩上独立的孤松。 肃穆。冷漠。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一如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小九的出租屋里遇见他时一样。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温婉地依附在他身旁。 章节目录 第112章惊梦·懒画眉(2) > 她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白净的脸,乌黑的发,淡扫的眉,还有眼神之中,那一种笃定的温柔与安然。 我愣在了那里,乱着发,涕泪四流,毫无半点仪态。 我愣愣地看着他和她,不敢相信一样,喃喃道,宁信? 25 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她看到我和凉生,微微一愕,仰起白净的脸,看了看身边的天佑。 他停步在楼梯处,双目审视般看着楼下。大病初愈之后,他冷静,沉默,双唇紧闭,如同一座黑夜中孤独的山。 宁信见他并不说话,自己便微微加快步子,独自走了下来,走向我,私密却又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我愣愣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看钱伯,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告诉我,没有去见他的必要了。 好像……真的没必要了。 宁信看着我,微微一愕,瞬即轻轻扶住我,仔细打量,很关切地说,听说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凉生,对我说,你让他担心坏了。 然后,她仿佛对凉生解释一般,说,昨天你走之后,未央找不到你,就跑去你家乱砸东西,我过去阻止她……所以,你放在客厅里的那张报纸,我不小心也看到了,上面有血迹,我也看到了……我担心得不得了,也就飞了过来。所幸啊,他们俩都没事。 凉生迟疑着点点头。 宁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楼梯处的天佑。 我恍然,终究讪讪,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呃,钱伯说,他人没事……我……我只是不放心……我…… 宁信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探身靠近我,仿佛自自语一样,她说,他没事,我和孩子,也就没事了。 她的声音极小,只有我和近处的凉生能够听到。 我挤出一丝笑容,自己都觉得勉强。 宁信看了看我和凉生,然后,她语气委屈,眼红含泪,忍了又忍,说,他啊,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说啊? 孩子?凉生猛然抬头,看着我。 我讪笑。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凉生狠狠瞪了楼梯处的程天佑一眼,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跟我走! 啊?我一惊。 我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凉生说,不管去哪儿,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能同他在一起了! 啊?凉生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凉生看着我的眼睛,面容严肃峻然。 他说,我不能让你跟别的女人去分享同一个男人!我不要你还没嫁进门去就已经有孩子喊你后妈!我不要你之后都生活在幽怨之中,郁郁寡欢,每日以泪洗面,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不管你爱他爱得要死还是要活,我都不允许你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他突来的霸道和任性,让我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 谁说我哥有别的女人?谁说我哥让她当后妈?谁说我哥会让她一辈子郁郁寡欢?我哥那是巴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晨昏叩首,早晚烧香……不对,是咱哥。 这时,天恩从转角处幽幽地拐进来,他坐在轮椅上,不依不饶,像是挑衅一样,望着凉生。 汪四平在一旁憋着劲儿,翻着眼珠子来回晃,看着钱伯不说话。 这些年,青面兽同学虽然总落下风,但始终瞧不上笑面虎。据说是因为钱伯的旧主人曾是一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压寨夫人。那还是五十年代的事儿,程方正二十四岁,只身入湘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与这被掠入土匪窝的女子一见钟情,月下私奔了。而钱伯那时只有十二三岁,是土匪头子用来看住压寨夫人的小喽啰。压寨夫人心善,怕自己失踪连累了他,拼了性命,也将他带出了大山。正因这段往事,汪四平总瞧不上钱伯。 天恩身边的人见汪大总管又在拿捏自个儿的身份,很是无奈,只能恭敬地对钱伯解释道,有台风,航班改签了。 凉生没放开我的手,将我挡在身后,看着他,突然一笑,说,对,是咱哥。不过,这个“咱”也承蒙二哥您慷慨成全,没有您的肢体不全,我也入不了你们程家,做不了这风光的程家三少爷。 程天恩被戳到了伤心处,脸色顿时酱紫,唇色都发白了。 我回头看着凉生,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嘴巴会这么毒,会这么毫无掩饰地直戳天恩的痛处。 凉生已不许我再犹豫,将我一把横抱起来,说,走! 站住! 楼梯处的程天佑终于缓缓走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极度霸道,落地有声。 钱助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他一开金口,手下人就纷纷上前堵住门,将凉生围堵住。 凉生回头看着他,说,你还想怎样?! 钱助理搬来一把椅子,程天佑落座,声音气息极低,如同病中的豹子,优雅却不失猎杀本性,他说,这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他沉身坐着,双目暗黑如黑洞,一脸绝情的模样,如同暗夜之神,这是我最害怕的模样——他的这种表情,我只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在小九的出租屋里时,那是初相遇。 一次是他剁掉凉生的手指时,导致终别离。 往事让人恐惧,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护在他身前,抬眼望着程天佑,那么近的距离,却又那么远。 我看了看旁边的宁信,突然笑了,歪了歪头,看着他,泪影抖动,有些诘责的意味,说,我们之间的事? 程天佑的目光顺着我的声音寻来,他对钱助理说,让无关的人离开,我和她需要好好谈谈。 一旁的天恩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宁信,对汪四平使了个眼色。汪四平会意,向自己人使了使眼色,推着程天恩离开了。 天恩对宁信说,一起? 宁信看了看我,满目秋水,便也转身跟着离开了。 我看了看凉生,说,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程天佑说,他不必走! 我一愣,轻轻护在凉生身前。 钱伯将那份合约递给程天佑,说,姜小姐的合约,签了。 程天佑接过,放在膝盖上,斜睨着我,有些不解道,既然同意了……不是皆大欢喜了吗? 我走上前,试图夺过合约,我说,我根本就没同意过!我说,他们不让我见你,我害怕你出事了,我以为…… 他的手紧紧按住了我的手,冰冷,有力,阻止我去撕毁合约。 我近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我被他压在膝盖上的手,和那叠合约。 他说,你以为我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就想往下掉。 是的。 我以为他死了。 我以为我害死了他。 所以,刚刚才会发疯一样,哭喊,寻找,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地站在他的眼前。 其实,这些天,漫长得可怕,惊恐、负疚、胡乱猜测,种种情绪如影随形,早已压得我无力喘息,几近崩溃。 他抬手,轻轻地摸索到我的脸颊上,微凉修长的指尖,轻擦我的泪,说,你哭了?为了我?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只因他一句温柔悲悯的话,我就哭倒在他的身前,顷刻间,仿佛委屈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得到安抚的怀抱。 我不想哭,不想情绪失控,却在他那句温柔的话语里,再也把持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我说,天佑,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紧紧地拥着我,大手轻轻地摸索着我的长发,无声地叹气。他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我不知这话里深意,只是不住地哭泣。 钱伯在一旁无比焦急,说,大少爷,你不能改变主意啊…… 程天佑冲他摆摆手,不让他多。 钱伯只能无奈地叹气。 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我耳边软语温。 他说,姜生,你知道吗?你在我床边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若我先百年,你披麻葬我;若你先百年,你魂魄必来相守。 你说,如果我真醒不了,你就永远陪着我。 你说,你给我讲每天发生的事情,你替我看每一天的风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叶…… 他轻轻的声音,如同憧憬着童话一般的声息。他喃喃着,你说,你会守着我,给我擦每天落在眉毛上的尘,你会看着我生出第一条皱纹,看着我满头白发…… 你说你会活着守着我,直到我,或者你的百年。 他静静地重复着,如同一个小孩回味着糖果的香甜。 凉生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这一切。 我的心里,翻涌起千般滋味。 程天佑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我的长发,仿佛倾尽了一生的温柔,说,姜生,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百年之后。 说到这里,他无比落寞地叹了口气,可是,姜生,你大抵不知道,现在的程家,却已处于风雨飘摇之际。1991年程家在香港合纵连横,收购恒泰,何等意气风发。现如今,程家却也面临被收购的境地……你以为,这次只是个简单的模特大赛吗?不,这是在向那些二世祖们筹钱。他们寻欢,我们筹钱…… 我的身体不由一僵。 他叹气,摩挲着我的脸,说,祖父年老,族人虎视眈眈,如果我再像父亲那样游戏人间,不管不顾……那么,整个程家就要在我手里毁掉了! 我抬头,推开他,说,所以你就选择毁掉我吗? 他没说话。 半晌,他看着手中的合约,说,我以为这是对我们俩最好的成全,没想到是“毁掉你”。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那句“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是什么意思。 是啊! 不要傻到因为别人的一句温柔的示好,你就觉得他改换了心意。他改换的怎么能是心意?他改换的只是让你接受的方式!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程天佑,我以为你这样的男人的字典里,永远不会有妥协。我错看你了! 程天佑叹气道,你以为只有凉生会妥协吗?当年他离你而去,远走法国。唉,所有的男人都会!只要他付不起这代价,只要他付出的代价会让他落魄得像孙子一样! 我的心仿佛堕入了严寒冰窖。 突然间,我仿佛失忆了一般,再也记不得曾经是否真的有一个男人强势霸道地对我说过——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如今想起,再多的信誓旦旦、生死盟约,到头来,不过是甜蜜语说过头后的一句天大的笑话。 可笑度与甜蜜度成正比。 我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冲着他笑,仿佛刚才相拥而泣的那些温柔缱绻,都是烟云一般。 我仰着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以为你会死掉,你永远醒不了了,我才会在你床前说那些生死不渝的话!你,不要太当真! 他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那些合约,没说话。 我说,程天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对于你,我永远都是内疚!亏欠!永远都不会是爱的!你把我留在身边干吗?有意思吗?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留一个心里永远只有别的男人的女人,有意思吗?!你是受虐狂吗?!你是变态吗?! 他依旧不说话。 钱伯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劝道,姜小姐,对大少爷说话,你多留点儿口德吧! 我横了钱伯一眼,无比悲凉,我说,口德?!我若有“德”,也早让你们给活活弄没了! 我指着程天佑说,姓程的!你听到了吗?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是在利用你。我知道你有钱,你是款儿爷,你是凯子,能满足我所有的欲望!我拜金!我贪图享受!我配你不起…… 程天佑没看我,他笑了笑,带着微微悲伤的味道,却又那么无情,他说,你爱不爱我,心里有没有我,我心里清楚。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 他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调情,不如说是侮辱。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冲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我说,谢谢程大公子救我!一次深海,一次火海,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容他日再报,这里就别过了! 说完,我转身,狠狠擦掉眼角的泪,快步离开。 他说,你要走? 我没回头,说,是。 他说,为了他? 我赌气一般,说,是! 章节目录 第113章惊梦·懒画眉(3) > 他叹气道,也罢,也罢,到了今天,你们俩,我成全得起。 这一次,不似以往。 没有剑拔弩张的情绪,只有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 说完,他拍拍手,有人应声,端了满满一大碗药汁过来,碗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药罐——仿佛早有准备一样。 刹那间,空气之中弥漫起一股令人恐惧的气息。 26 一同死去的,还有这么多年里,我对他彷徨躲闪的爱情。 我紧张地后退,说,这是什么?! 程天佑脸色冷峻,语气却很淡然,说,为你践行的茶。 我抗拒道,我不喝!我不会喝的! 凉生上前,一把将我护在怀里,他抬头,清俊的眸子看着程天佑,说,她不想喝,你别为难她。 程天佑笑了笑,说,为难她? 凉生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说,你们之间有再多的爱恨纠缠,都已经过去了,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程天佑说,唉,三弟真是温柔多情天下无双。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成全你们?唉,我真是白费苦心了。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天佑摆弄着手里的合约,叹气道,她如果不喝这药……那么,我可不敢保证,不久之后,你会不会做一个便宜老爸。喜当爹可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 凉生脸色一沉,说,你什么意思?! 程天佑轻薄一笑,语调故意拖得悠然而漫长,他说,意思就是,三亚的这些个夜晚,我和她,都很快乐。 凉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 他是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凉生面前凌迟着我的自尊。我无地自容,浑身冰凉。 钱伯似乎不希望他们两兄弟为此反目,亲手将茶端到我和凉生面前,说,这茶,是万安茶……是程家祖传下来的。男女同房之后,七日之内,女子若饮此茶,保证不会怀孕,可断后顾之忧。 凉生愤怒极了,脸色陡然铁青,他挥手,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地,指着程天佑说,我们不需要! 程天佑说,可我需要! 他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说,无论如何呢,我都不能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就像当年的你一样。落魄。狼狈。像一条狗,夹着尾巴的狗! 这是凉生的痛处,他却丝毫不留情面。 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迎面看着程天佑,以及他身边站着的那些铜墙铁壁一般的人。 他是这样高高在上,操控着我的悲欢。 他说,这杯茶,你喝下,算是我们之间,八年,一个了结。茶里面是滑胎的秘药,我不想那一夜欢乐给你留下什么,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看着他,低头又看看那杯茶。 我无比悲哀地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他大吼,你明明知道,这辈子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你何苦这么羞辱我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说着,我就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凉生喊着我的名字,上前想要扶起我。 程天佑一个手势,他手下的人就蜂拥上前,将他生生拖开了。这举动,让钱伯都吓了一跳,似乎这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惊恐地看着他,我说,你要干吗?! 程天佑仿佛没事人似的,语气依旧淡淡,有些疲乏的意味,说,难道还要我玩五年前的那场断指游戏吗? 他说,这碗药,和他的手指,你选吧! 痛苦的往事,如同闪电一样袭击了我的记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他可是你亲姑姑的儿子啊! 他冷笑,根本不同你讲道理,说,你可能带走的还会是我的亲儿子呢! 我浑身发抖,说,程天佑,你当我是什么?! 程天佑说,钱伯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我看着凉生,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让他因我而再受伤害。他是我的软肋,而程天佑永远捏得住。 我含泪,说,好!我喝! 凉生痛苦地阻止,头上青筋直冒,他挣扎着大喊,姜生!不要! 我端起那碗药,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会对我狠心至此。我不知道怎样喝下去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相看。 我一饮而尽,将碗狠狠地扔在地上,居然没碎。 程天佑脸黑黑,说,再给姜小姐倒一碗。 我傻了。 钱助理在一旁坐不住了,他说,大少爷…… 程天佑理都不理睬他。 钱助理就眼睁睁看着别人给我倒了第二碗。 我看着程天佑,我知道,这万安茶不是断却什么后顾之忧,不过是他对我回绝他的狠狠报复。 我悲从中来,说,你哪里是给我喝万安茶,你是给我喝的是诛心的毒、忘情的水。 程天佑说,呵呵,情?难为你肯承认对我曾有“情”!怎么,我还需要谢谢你曾爱过我吗? 我不哭不闹,冷静地想喝下去,以便逃离这地狱般的地方,最终却呛住了嗓子,碗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我忍了又忍,嚎啕大哭。 程天佑对他手下的人说,姜小姐喝不下去,你们帮她! 我说,不—— 凉生挣脱不开,眼睛血红,悲愤不已,大叫,你这是想杀了她吗? 程天佑沉默。 凉生发疯一样痛骂程天佑,痛苦在他脸上雕刻成了永恒。他冲着程天佑喊,她是你爱的女人啊,你怎么这么对她?! 程天佑转过头面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阴得不成样子,台风已至。他冷冷地说,我对她的爱,早已淹死在深海里了。 他又挥了挥手。 他的手下愣了愣,见他始终没有动容,最终,三五个人上前,按住我的手脚,不顾我的哭喊挣扎,将这些药一碗一碗地灌了下去。 那一碗一碗的药,就这么灌下去,任凭我如何挣扎哭喊。 和着泪,和着血。 几碗药下肚,我躺在地上,全身冰凉,再也无力气哭,也无力气闹,我就那么躺着,像死去了一样。 一同死去的,还有我对他这么多年里彷徨躲闪的爱情。 程天佑在钱助理的帮助下走了过来,他俯下身,看着我,暗若黑洞的眼眸,是最绝情的捕猎场。 他的手指轻轻地,试探着拂过我的唇角,用那么冷漠的语调说,你是不是还不明白,这次我怎么能对你如此心狠,和以前不一样?其实,你该知道的,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的语气,如同轻薄的刀,游刃有余地凌迟着我的心。 我却仿佛已听不到了。 我就这么躺在地上,仿佛凋零在这冰凉冷硬的地面上的花。他那么清俊摄人的容颜,再也投射不到我的瞳孔之中。 曾是温柔得化不开的容颜啊。 我的手搁在肚子上,眼前闪过一片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那些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在我的眼前闪现。 曾经有一个美好的男子,他年华正盛,容颜俊美,惜我如珍宝,爱我如生命。 他正专注而笨拙地钉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额前的发一丝一丝地落在他深情的眼眸前,他嘴里还轻轻地哼着自己胡编乱造的歌—— 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这首他曾经哼过的歌曲啊,在那么长的时光里,一直回响在我的梦境里,为那个曾在我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明明知道不是他自己的,却又认下的孩子…… 我望着天花板,突然就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明亮,仿佛那个男子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喃喃着,你听,他在钉婴儿床。你听,他在唱童谣啊。然后,我就轻轻地哼了起来,那首一直回荡在午夜梦境里的歌—— 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然后我就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哄着一个婴儿入睡一样,轻轻地,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哼唱着。 程天佑的手下完成了使命,终于松开了手。凉生不顾一切冲了上来,他轻轻地扶起我,那么心疼的表情,他说,姜生,姜生,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眼神晶亮,我说,咦,你怎么长得和他那么像啊?好奇怪。 他轻轻地为我擦去唇角残留的药汁,他说,姜生,你别这样。 我就笑,我说,你焦急的样子,也和他好像啊。 然后,我就伸手去触碰他的眉毛,试图让它顺展开,我说,我从来都没告诉他的,每次,他皱眉头的时候,我都很揪心。 我说,我不说,他就不知道的。 我说,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好多啊。 我说,我明明那么揪心他,却总是伤害到他。我伤害了他的小姜生,我将他的小姜生弄丢了。他那么爱她……我弄丢了他的孩子…… 我突然愣了愣,又诡异地笑了,像说一个秘密一样,偷偷地在凉生耳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 我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小腹,说,可是,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凉生痛苦地看着我,说,你别说了!姜生。 凉生回头看着他,双眸通红,他说,你把她害成这样,现在你满意了吗? 程天佑一直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唱着他曾经哼唱的歌,可当凉生诘问他的时候,他却很冷淡,说,这是她欠我的,理应还给我。 凉生抱着我,像抱着一只破碎的洋娃娃。我看着他,愣了很久,端详了很久,突然温柔地笑了,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我说,冬菇饿了。我也饿了。我抬手轻轻触碰凉生的脸,有些痴迷的味道,说,我好想听你弹钢琴,我好想你带我去放焰火,我好想回小鱼山…… 凉生愣了楞,悲伤地点点头,说,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轻轻地抱起我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我在他的怀里,呆呆地望着他,我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对吗?你的大姜生再也生不了宝宝了,你还会不会要我啊? 他说,我要你。一辈子都要你,只要你。无论你怎样了,老了,丑了,变胖了,我都要你。 我放心地点点头,将脑袋轻轻地依靠在他的胸前。 我说,嗯啊,你答应过我了,会等我四年时间的。你说,这四年里,你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有别的女人……现在,我毕业了,回来了。 我抬头看着他,眼神那么明亮,我说,天佑,我回来了。 我说,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以后,就不要给我喝那么难喝的茶了好不好?还那么多碗,好难受啊。以后我乖乖的,不再惹你生气了。 凉生紧紧地抱着我,眼泪滴落在我的发丝间。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说,这么多年,你用他谋杀了我对你的爱,以后别再重蹈覆辙,用我去谋杀掉他对你的爱了。 凉生抬眼看着他,冷冷地说,能谋杀掉的,就不是爱情。 凉生抱着我刚走到门口,宁信和天恩就走了进来。 我看到宁信,有些惊起,不再迷糊。我轻轻抬手,去摸宁信的肚子。宁信下意识地后退。我说,嘘!别让他知道,他会给你杀掉的! 然后摸着摸着,我就哭了,我对凉生说,你肯给她,却不肯给我。 然后,我就捶打凉生,我说,你怎么肯给她的,就不肯给我?呜呜呜……天佑,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狠心? 凉生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他说,姜生,从今天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凉生转头,一字一顿地说,姓程的!我发誓,你欠姜生的,我这辈子要你百倍!千倍!来还! 程天佑正在上楼,闻回头,星眸淡淡,唇角一勾,说,呵呵,怎么还?也惩罚我喝万安茶吗?呵呵。 然后,他正色道,放马过来吧! 凉生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将我交给宁信,不顾一切冲上前,却被周围程天佑的人给生生拦住。 他如同被囚禁的兽,拔却了爪牙,鲜血淋漓,却无力奉还笼外那个得意洋洋地把玩着他的沾血带肉的爪与牙的人。 最终,他平息,转身,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将我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门,狂风哀嚎,大雨,倾盆浇下。 风雨飘摇的城市里,他是我唯一的怀抱。 这一年的三亚,有台风来袭。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用区区一杯茶,屠了我心的城。 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章节目录 第114章离人·雨霖铃(1) > 27该有多好啊。 如果世间有一种橡皮擦,能抹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抹掉他……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啊。28 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回城之后,我突然高烧不断。三亚那场大雨,引起了肺炎。 高热反反复复,从未彻底退下。 打针,吃药,输液。 诸如还原型谷胱甘肽粉、痰热清注射液、莫西沙星氯化钠这类顶级抗生素都用过了,始终无效,却又查不出高热原因,医生束手无策。 一周后,医院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凉生一直守在我的身旁,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他说,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法国,去巴黎,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嘴唇发干,问他,永远? 他点点头,说,永远。 永远是个美丽的词,所以,我们才会贪恋它。 可它却也是个脆弱的词,现实倾轧之中,一触即碎,所以,我们才会痛不欲生地难过,心碎。 钱助理到医院看我,送了一盒芒果。 芒果这东西,目前对我来说,是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水果。 因为我离开三亚去机场的那天,钱助理居然出现了,来给我送行。车缓缓开动的时候,他突然跑上前,将一颗芒果扔到我怀里。 他说,姜小姐,你要好好保重。 一颗芒果啊!亲!都要自提不带包邮的啊!亲!还要好好保重啊!别的女人一夜换来一堆钱,某某某还换了一辆玛拉莎蒂,我陪程禽兽一夜就换了一颗芒果?!还是一颗鸡蛋芒啊亲!!!你给我一颗大一些的青芒王你会死吗会死吗? 病床前,凉生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不悦,说,你来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下面的剧情是,钱助理带来了那禽兽痛彻心扉的悔悟? ——我对不起那女人,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拱手天下,只为换她一笑!没了她,得了天下又如何?吃再多大蒜都没滋味! 又或者:其实我得了绝症,只是不想拖累她,才狠心决绝、冷酷无情、邪魅狂狷(等一切情小说里颂赞男主角的形容词)地逼着她离开的啊。如今我要死了,只想见她一面…… 你想多了! 钱助理说的是,我来通知姜小姐尽快回永安办离职手续。 啊呸! 那些日子,我像是一个躲在躯壳里再也不愿醒来的魂,苟且偷生在另一个迷迷瞪瞪的世界里。 迷糊间,我问凉生,我会不会死掉? 凉生说,不会。 我望着他,很久,我说,哥,如果我死掉了,一定把我藏起来,我不要被抓回去烧成俩大茶杯……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我为何对茶杯怨念如此深,但他还是很笃定地对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就睡着了。 突然,我又非常不安地醒来,我说,还有,我死了,一定不要用芒果给我摆供啊,我恨芒果…… 十多天后,当我以为我要永垂不朽的时候,这场诡异的高烧居然褪去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场劫。 我没像故事里的女人那样,被程天佑这个薄幸负心男折磨到心神俱废地死翘翘。 只是,两次肺炎之后,声音沙哑得有些像周迅。医生说慢慢调养,或许会康复。饮食要清淡,多注意休息。 然后,在凉生的要求下,医生给我列了一大堆饮食注意事项。 我出院后,凉生将我从三亚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北小武和金陵他们。 他隐瞒了所有,对于我为什么长时间总是关机,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她淋雨引发了一场高烧,住院了。 这天下午,北小武和金陵屁股上插着火箭就跑来看我,八宝不负众望、毫无意外地挂在北小武屁股后面。 八宝说过,攻克北小武这座神圣庄严的冰山,是她全部的爱情梦想,而小九这个巫婆,是盘踞在这座冰山上的终极大boss。不过亲们,你们要放心,我会越挫越勇的。 柯小柔说,这是脸皮厚。 我当时只是在心里嘀咕,北小武和“神圣”“庄严”有什么关系?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边儿的。 他们三个赶到的时候,我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 反正出院后这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大病初愈后的呆滞模样,不不语,沉溺在一个别人怎么也走不进去的世界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北小武站在卧室门口,转头对凉生小声说,看样子真烧得不轻,瞧这成色,皮焦里嫩,都成烤鸭了。脸都烧成白纸了啊。 凉生没说话。 北小武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所以他是如此乐呵地贫嘴开玩笑,一如从前。 倒是金陵发觉了古怪,她先是埋怨凉生,我生病住院他也不告诉他们,然后,她又连忙悄声问凉生,她在三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冬菇在她的怀里,傲娇地舔着爪子。 八宝晃荡着她两条筷子一样的小细腿,一面抚摸金陵怀里的冬菇,一面问,姜生姐怎么弄得跟坐月子似的? 北小武就戳她,说,会不会说人话啊你? 凉生看了看她仨,又看了看我,不愿泄露,只说,没什么,淋了一场大雨。 末了,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突然,前后毫无关联。金陵他们都没回过神来,一齐愣了愣,相互交换了眼色,看了看床上的我,想问什么,却都没有问出口。 29 北小武很激动,他揪着凉生的衬衫领子说,她叫你哥啊!!! 金陵报社里晚上加班,所以,她很早就离开了,说晚些再过来。 北小武是美术组的,就没有文字组他们那么忙,所以他就留了下来,和凉生一起吃晚饭。 我醒来后,听到有外人的声音,就走下楼,见北小武正在厨房里狠命地剁一只鸡,表情之狰狞,像在报杀父之仇。 凉生在旁边做意面,一副狼狈的模样,唇角温吞着无奈的笑。 八宝抱着冬菇在一旁,说,哥们儿,你鞭尸呢? 北小武说,熊孩子,你怎么说话呢!一只鸡,一心赴死,只为了成为你的腹中餐,这是大爱啊!大爱!是不是啊凉生? 凉生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北小武说,因为你是大爱无疆之神啊!不大爱,你让你们家庆姐去照顾什么未央?前女友啊,不对!是前未婚妻啊!那是什么?!是地雷!是炸弹!是宇宙大杀器!害得我这么金贵的客人来了,还得亲自下厨啊。 八宝挤眉弄眼地说,凉生这是故意将庆姐弄走,自己好清清静静地享受二人世界。 北小武说,一边去!你懂什么!然后,他转头问凉生,哎,我说,你不是打算给未央那丫头养老送终了吧?那丫头就吃准了你心软,才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你。哎——姜生…… 他的话说到半截,就发现我已经下楼,正站在厨房门口,他不由得吞了下面的话,看了看我,说,你、你怎么下床了? 八宝蹦过来,说,哎呀,姜生姐,你醒了。哎,快跟我说说,模特大赛好玩不,听说有好多有钱的公子哥啊…… 她话没问完,就被北小武拨到后面去了,说,熊孩子,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看看八宝,头有些晕,但我的心情居然不错,我冲他们笑了笑,说,你们也来了。然后我对凉生笑道,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了很多,我想搬回自己的房子里住。 我这突然的一笑,差点把凉生吓出心脏病。 一场遭遇,心智迷蒙;十几天的大病,浑浑噩噩;现如今,一下床就对你笑,让谁谁也觉得诡异。 北小武看了看我,说,哎,哎,不是!你、你叫他啥?哥?你还叫他哥?我不是……我说……你们……哎,还有姜生你嘴巴里含着什么,说话声音怎么这么怪啊。 凉生连忙走过来,推开在那里啰唆的北小武,说,你少说两句! 北小武有些懵,说,哎——我——唉! 凉生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此刻我的脸上不该有笑容一样,他像看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瞪大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竟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说,没事啊。 没有三亚的那场风雨,也没有这座城市的高烧。 北小武挥着那把刀,刀刃上还卡着那只没剁开的鸡,油腻腻的手一把拍上我的脑袋,连护发素都省了,说,傻了吧!一烧烧十多天,你还没事?!你没死那是老天不收! 凉生一把扶住我,冲北小武皱了皱眉,说,你轻点!她刚好! 北小武转头在凉生耳边小声挤兑道,哟,这么关心哪!快拖回房间里去检查检查吧,看看胸是不是都烧成糖炒豆子了。 凉生脸色一沉,抓了一把他的屁股,他“啊——”尖叫了一下,痛苦改口说,非要逼我说假话吗?!好吧,烧成烤面包。 我懵懂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面包? 凉生说,没什么。 北小武很贱地从冰箱里拿出一团面包问凉生,真的烤面包哟,吃不吃? 那天,凉生没有直接同意我搬走,他说,留在这里吧,我好照顾你。就算你要搬走,也等去医院复查后吧。 我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抓着头发发疯一样冲他喊,你为什么一定要管我的事?!我的事情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求求你了!收起你那悲悯的心,放过我吧! 我哭着蹲在地上说,放过我吧!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整个房间一片静寂。 我却又突然站了起来,安静极了,安静得像秋天的树叶,那么温顺,就好像刚才那个发疯大叫的人不是我一样。 我理了理被我抓乱的头发,说,好的,听你的,哥。 凉生看着我,是惊愕后小心翼翼的探寻,却最终沉默。 北小武很激动,他揪着凉生的衬衫领子说,她叫你哥啊!!!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激动,按照他的激动程度,此刻他抓住凉生的衬衫该配的台词应该是“你这个狠心的人儿啊!我怀了你的孩子了,你却要跟我分手!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才对。 我转身,跟愣在一旁的八宝打了个招呼,我说,hi。 八宝都快哭了,跟躲鬼一样躲着我,在北小武身后,拿起冬菇的猫爪冲我挥舞,冲我说,hi。 我回头对凉生说,哥,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找金陵陪我一起住。 八宝忙不迭抱着冬菇冲上前,说,我陪你一起住吧! 北小武就冷哼,说,就你?一天到晚穿得跟来不及了求野战似的,跟你住,凉生就更不放心了。 八宝一脸“你大爷”的表情,却也没还嘴。 那一天,是我做的饭。 我将这三尊雕塑轰出了厨房。 一种叫作“贤妻良母”的基因在我身上突然苏醒。 北小武看着我,问凉生,她是不是烧傻了?我这辈子,从小到大,从魏家坪到这里,就没见她去过厨房啊。 八宝悄声说,噗!我觉得她这么母性泛滥,又这么情绪反复无常,八成是怀孕了吧。 凉生脸一黑,北小武连忙拍了八宝脑袋一巴掌,不说话你会死啊! 为了证明我没被烧傻,我唰唰唰,一鼓作气制了六个菜:紫苏煎黄瓜,鱼香茄子煲,苦瓜酿肉,法国郎酒三杯鸡,火腿娃娃菜,丝瓜蛋汤。 北小武落座一看,说,妹子啊,哥我从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吃上你做的菜啊,我好想从冰箱里拖出那半只冰冻鸡抱头痛哭啊。 八宝咬着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吭哧了半天,我以为她在编制赞美之词,结果,半天后,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口齿不清的话,你在三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净跟条状物过不去啊?你瞧瞧,六个菜里五个菜都是…… 凉生脸色一正,说,好了,吃饭。 30 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就在凉生以为我会情绪再度失控,或者会一蹶不振一段时光之时,我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就像那些悲烈的故事,从未在我身边发生过一样。 没有爱人的背叛与伤害,没有死亡的狙击和步步相逼,没有不堪回首的羞辱与折磨……简而之,没有万安茶和小芒果! 我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着,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 逛街,喝茶,做蛋糕,收拾家,遛冬菇,刷微博,发微信,拍各种渣照强暴朋友们的眼球,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小绵瓜,闲来无事买一堆花儿回来做老本行——插花。 甚至,还私会了前员工,亲爱的薇安。 看着对面魁梧的薇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对凉生惦念不已,哭得跟只金刚芭比似的,我顿觉我哥的魅力还真的有够大,和高中时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一群女孩子躲在他身后叽叽喳喳。 就在我暗叹薇安对我真是推心置腹,都离职了还不忘我这个落魄的前度老板,还乐意请我喝咖啡,倾诉心声之时,薇安从她那小巧的手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带着一种类似于关心,又混合着八卦与诡异的幸灾乐祸以及一部分心疼的情绪对我说,姜,这男人啊,到底都是靠不住的啊! 说完,她就捂着眼睛大哭,一面哭,一面从指缝里偷瞧我的表情。 报纸上是关于程天佑的花边新闻,说的是情场浪子总有终结日,当红女模特欧阳娇娇三亚意外殒命后,往日里素与女明星们不断传绯闻的程禽兽终于是抵死伤心了一回,日渐消沉,不再在公共场合露面。欧阳娇娇是日前五湖星空的新晋红人,被誉为新一代女神,吸金能力非常,传闻她是程公子的新女友。此次欧阳娇娇出事,程公子既痛失女友,又痛失爱将,伤心不已,已停止了一切公开活动。对此传闻,五湖星空的相关发人并未正面否认。 报纸上配以程天佑戴着墨镜、独自一人落寞的偷拍照片,然后罗里吧嗦地细数他的各大情史,某名媛、某明星、某模特……辅以照片,声情并茂。我和苏曼赫然在榜,不过,对我的阐述版面最小,用的只是一句话——传闻程公子2005年口味突变,大概是厌倦了活色生香的明星、女模,包养了一名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对,用的是“包养”。 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如此耐心和平静地看完了这些文字。 我抬头看着薇安。 薇安也看着我,那表情就是:给点反应啊,姜。 我毫无反应。 薇安抓住我的手,说,姜,我知道,痛到深处是无声。男人到底薄情。程天佑!是我错看了他! 她说,你要是想哭,我就借你我的肩膀,虽然我也是一弱女子…… 我拒绝了她,我拍拍她厚实壮硕的肩,说,薇安,你这么弱,我不能! 就这样,整个五月过去了,我一刻都没让自己闲下来。 很忙,真的很忙。 六一儿童节那天,我做了蛋糕,给小绵瓜送过去一些,和王浩打了个照面,那少年依旧冷着脸;然后请了各位兄弟姐妹前来品尝我的手艺,其中包括薇安。 薇安捧着胸口说,她不能!她怕看到凉生时她会再次沉沦,万劫不复,而现在,她已经算是名花有主了,姑妈昨天给她介绍的男孩子不错,她要月亮绝不给她星星,她要猩猩绝不给她猴子。 我说,你前天不还爱着我哥吗? 她就哭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 当我将花式蛋糕分给大家吃的时候,他们都用一种看上古神兽的眼光看着我,一面吃,一面看,再吃,再看。 我一面吃蛋糕,一面说,我要去西藏了。 他们下巴直接掉在地上:啊? 我点点头,我打算骑单车去。 他们:啊! 然后:和谁? 我说:一个人。我带着我。 然后,他们就用一种看神兽的眼神看着我。 八宝抱着冬菇,用一种看疗伤文艺女青年的崇拜目光望着我,手激动得有些哆嗦,蛋糕直掉渣儿,说,你这是打算去流浪吗? 为什么会想去西藏,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自己,好像偌大世界里的一粒浮尘,不知位置在哪儿。 总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呼唤,净空,白云,寺庙。就如同一种归去,永恒的归去。 又或者,只不过去看看。 仅此而已。 金陵努努嘴,问凉生,她没事吧? 关于我在三亚遭遇程天佑“萌萌深情兽”变“万恶大魔兽”一事,凉生已经私下告诉了金陵。 他总担心我会想不开,闹自杀,而他近日琐事缠身,又不能步步紧随,所以,他希望金陵能帮助他密切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遗憾的是,我的一举一动无非是逛街,喝茶,做蛋糕,收拾家,遛冬菇,刷微博,发微信,拍各种渣照强暴朋友们的眼球,每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小绵瓜,闲来无事买一堆花儿回来做老本行——插花。 凉生叹气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在我身边的这个人,还是不是她。 八宝说,我看,八成坠海之后,真的姜生已经淹死了,一未来的灵魂穿越到了现在,穿越在她身上了。 章节目录 第115章离人·雨霖铃(2) > 金陵说,为什么不是古代的灵魂? 八宝翻了翻白眼,咬了一口蛋糕,说,因为她没要求你们给她建个绣楼让她去绣花啊。 关于我和程天佑的事情,八宝也是知情者——凉生跟金陵说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扒在门后都听着了,完完整整的。 当凉生发现了之后,她一面睁着刚开了内眼角的大眼睛,一面喝着奶茶,表情特别迷蒙无辜。 金陵告诫她,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告诉北小武,否则会出乱子。 八宝拍拍胸脯,说,我八宝就讲义气!对朋友那是两咪插刀!告密这种叛徒事儿,我八宝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结果,转个屁股的时间,她就把我如何被程天佑折辱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北小武。 她说,北小武!不好了!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程天佑为了一个叫万安的女人逼着姜生喝茶堕胎…… 然后,北小武这个爆竹直接被点燃了。 他四处围堵拦截,却找不到程天佑本尊,便去连夜火烧小鱼山了……哥们儿,那可是纵火啊!不是野炊啊!结果事儿大了,他就被逮进看守所去了。 哦,对了,这些时日里,我除了逛街、喝茶、做蛋糕,还干了八宝给我弄出的新差事——去看守所探望北小武。 北小武进去后,八宝就开始对着凉生嚎啊,没日没夜地嚎啊,你把我的北小武给弄出来啊、弄出来啊、弄出来啊。 其实,北小武火烧小鱼山之前,去找过凉生,质问凉生为什么不为我做点什么,报个仇,雪个恨,肉个搏,决个斗! 凉生说,他不是不想报复,只是时机不到。 北小武很生气,他说,你就是懦弱!他说,要是谁这么对我的小九,老子就是不要命了,也要废了他! 凉生说,我一直以为,最完美的报复就是让对手没有反击的余地。 北小武说,你可真爱惜自己的羽毛!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不过就是不想伤自己分毫而已!我和你不同,我一直觉得吧,君子报仇,分秒必争! 凉生说,莽夫! 北小武说,我就是莽夫!我这就去莽给你看! 两人不欢而散。 然后…… 小鱼山的房子没烧出个好歹,北小武的人已光荣地蹲了进去。 上周,我去看守所里看北小武,他在玻璃窗后面,居然显得无比英俊,都有那么点英明神武之感了,我都怀疑自己眼花了。 我说,北小武,你是不是整容了? 北小武说,你以为我是八宝那傻丫头啊,把俩眼割得跟大马猴似的。 我就嗤嗤地笑。 半晌,我只看着他在里面灰头土脸的模样,右眼也不知道被谁给揍了一拳,乌青乌青的,跟只独眼熊猫似的——在里面,他显然没少受苦。 他对我笑,贱兮兮地说,怎么样?小武哥英明神武不?火烧连营八百里哇哈哈! 我看着他,说,嗯!越来越英明神武……才怪啊! 其实,小鱼山被烧了,我的内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的,恨不能去放鞭炮;但是,当我看到坐在对面的北小武时,这种愉悦感却变得无比无力和悲伤。 我的眼睛一红,声音低到嗓子里,说,你真傻。 北小武就哼哼,说,傻你妹! 我撇撇嘴,眼眶越来越红,越是强忍,越是难过。 北小武一看,立刻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可千万别哭,我肝儿疼。当然,你也千万别跟我说你感动得要以身相许啊!唉!谁让我少不更事的时候,当过你“前夫”啊,还牵过你的小破手,怎么着也得为你出头负责吧。 他说得是如此轻松,我却更加难受。 我低头,忍着眼泪,喃喃道,他是谁,你和我又是谁!他能呼风唤雨,他能只手遮天,我们有什么?你这么做,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我说,声音微哑,我怎么能不难过?我难过!我怎么能不恨?我恨!你以为我就不想回敬他吗?可是,我回敬不了!我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为了我哥,为了我哥我也得吞下去,不能有任何的难过表现在他的眼前……因为我不愿意我的亲人、朋友卷入我这种救赎不了的仇恨里去,落得伤痕累累。你知道不知道?!他,我们招惹不起! 二十二岁这一年,我才明白,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打脸,你就伸过头去,挨着就好。 北小武看着我,笑笑,叹了口气,说,原来你也知道,他这样的人物招惹不得啊。那你当初还不听我们家小九的话,去招惹他。 悲伤突然袭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北小武——他还在说他的小九,他还在说他的小九啊。那早已不是了。 就如我,他注定就不是我的他。从多年前那个午夜,小九出租屋里的第一次相遇,他就不是我的他。 我捂住脸,控制着情绪,不想再为他流一滴眼泪。 是的,那时候年纪小,感情来的时候,就这么来了,就这么招惹了。我以为我能驾驭住自己的感情,最终却驾驭不了。 北小武神秘地说,你不要以为你若无其事得跟没受伤害似的,凉生就不会报复他,你太小瞧凉生这家伙了。 我愣了一下。 北小武说,他跟我说过,最完美的报复,就是让对方没有还击的余地。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凉生,机心重重,腹黑深沉,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凉生,淡泊温和,与世无争。其实,也可能是我们这些年错以为了他吧。寄人篱下,怎么能不收起爪牙? 他说,姜生,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没有那么生他的气。我总觉得凉生的心底有一把刀,锋利得可怕的刀,而淡泊无争是这把刀最好的鞘。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表情,说,别忘了,凉生当年可是咱们魏家坪的小霸王啊,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哎,姜生,你回去找个医生好好收拾一下你那把破嗓子好不好,弄得我总觉得自己在跟唐老鸭说话。 我被他后面的话给逗笑了。我说,哪有那么夸张,八宝都说挺性感的。 他见我笑了,自己却严肃了起来,叹了口气,或者,这才是真的他,自始至终,都没变过的他。 我说,哥,咱们不是在说唐老鸭吗? 他很帅地摆摆手,说,好滚不送。 31 后面的日子,我依旧若无其事地生活着。 原本,凉生是不想“搭救”北小武的。 因为怕他出来再惹是生非,招惹更大的麻烦,到时候就是他有心也搭救无力,所以,想让他在里面多反省反省,长点记性。 那几天,八宝哭啊,嚎啊,就差在凉生的典当行前自行了断了。 可凉生就是不为所动。原本就清俊的小脸冷着,是相当的臭啊,跟一坨冰冻的大便似的——这话是八宝说的。 八宝说,哥,实在不行,我为你献肉体献青春,你就去救救北小武吧。 凉生依然脸冰冰。 八宝说,好吧,你不近女色,你要是喜欢柯小柔,我也打晕他献给你啊。你救救北小武吧。 凉生脸黑黑。 八宝于是使出了撒手锏,你看着办吧!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我还活什么活!我这就跳楼去!一尸两命!孩子,你伯伯狠心啊……不救我们娘儿俩啊…… 凉生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闪开,将落地窗恰如其分地全部露出来,给八宝让开路,眉毛一挑,那表情就是:请。 最后,我给八宝出了个主意。 我说,相信我。 八宝在按背,美体师的力度有些大,她说,哼!相信你?算了吧!什么主意在你哥那里都没用!我一百零八式外加寻死觅活都用上了!我说我怀了北小武的孩子,你不救他,我们娘儿俩就死在你眼前……都没用啊! 金陵噗嗤一笑,说,还怀了北小武的孩子。你怎么不说你怀了凉生的孩子,那更有威慑力啊。大姨妈都没来的小屁孩还怀孕…… 八宝说,噗!老子要怀,也怀程天恩的。 金陵立刻黑脸,她侧过头,模仿八宝的语气对美体师说,你可小点儿力,别给她按撒气儿了。 我等她们吵完,转头对八宝说,听我的,你去告诉凉生,就说你去见北小武了,北小武说,他没有那么生凉生的气,他总觉得凉生的心底有一把刀,锋利得可怕的刀,而淡泊无争是这把刀最好的鞘。 八宝说,有用吗? 我点点头,说,相信我。 八宝撇嘴,说,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我说,美女救英雄这么悲壮浓烈的爱情传奇我不能跟你抢啊,万一北小武一激动要以身相许,我也受不起啊。 其实,关键是这台词太文艺范儿了,我要真对着凉生这么念,凉生还不把我送精神病院去啊。他已经以为我经历了海难、高烧以及程天佑的sm……现在已精神不正常了。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把我往各大医院里扔,和医生们交流得那叫一个欢快,一个神秘。 八宝背诵了很久后,问我,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脑子坏了,会这样说话,拽戏文似的,这么难背! 我说,北小武自己说的。 八宝便立刻摆出少女状桃花眼,温柔秀气地一笑,说,噗,我们家武哥真有学问哇。 金陵说,虚伪! 果不出所料,凉生听了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我想,他一定是知道北小武不会再为我强出头闹事了,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吩咐老陈,动用关系,将北小武弄出来。 老陈这次却意外地表示有难度。 他皱着眉头,叹气,说,就怕程家方面施压啊。先生,你想,这可是危及大少爷安危的事情啊,老爷子怎么会轻易放过。 凉生说,那我去跟爷爷担保。 老陈叹气道,先生,你在三亚对大少爷说过的那些狠话,已不知被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多少回了。他们怀疑你是主谋还来不及呢,你怎么担保得了?唉。这事儿啊,要我说,您避之都不及,就别往前凑了! 凉生就笑道,我不管了,你想办法吧,但他一定不能坐牢。 老陈很无奈。 这些年,凉生已经从那个懵懂少年变成了年华正好的青年,但行事作风还是一贯如此,不按常理,也不加掩饰,有一种近似无耻的淡然,和一丝狡黠的霸道,让人无奈。 老陈只能“领旨”,叹气道,我尽力。 就这样,后面的日子里,我一面默默地担心北小武,一面若无其事地生活着,做那种傻呼呼的云淡风轻小清新状,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其实,我不去凉生面前念叨让他去搭救北小武,无非就是任何和程禽兽有半点关系的事情我都想躲得远远的。我实在不想让凉生觉得我是一抖m型格的人物,什么和程禽兽有关的事情我都得往上扑,非要人家虐我千百遍,我待人家如初恋。 那是万安茶喝少了。 自然,凉生也根本就没在我面前提北小武为了我,去老程少爷家放火烧房子八百里,被逮进去了的事儿。 因为三亚那件事我有多惨,他知道。 程天佑这个名字有多不能再在我面前提,他也知道。 那是一道何其壮观的疤啊。 甚至,在我回来第一次试图抱冬菇的时候,凉生都条件反射地想要阻止。虽然,他每次抱冬菇,冬菇都得挠他,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态势;但凉生还是不和冬菇计较,他生怕我心一狠,手一抖,将这只承载着我和天佑记忆的猫给扔下三十七楼去。 哪儿能呢? 我最多也只是想给冬菇改名叫“程天佑”,刻铭牌,挂在它脖子上,然后,每天喊它贱人!贱人!贱人!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若无其事的,真的好像那场记忆被挤压得毫无空间了,不存在了。 这样,甚好。 六一节,吃一口自己做的蛋糕,也甚好。 金陵说,姜生,你居然会做蛋糕,我都不知道啊。 我笑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32 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你记得我,却不记得你爱我。 六一之后,天渐炎热。 燥热消不了的暑期,依然是一个又一个忙碌的日子,我觉得我过得很好、很充实,但在他们眼里却是离群索居的孤单滋味。 我不想去法国! 虽然凉生说,在巴黎,他们的华人圈里有个很好的心理医生,人也非常nice,已经为我联系好了。 我强硬拒绝,我说,我心理很健康! 所幸……其实,也不该用“所幸”这个词,就是因为北小武纵火一事,延迟了凉生带我去法国的计划与行程,也避免了我与他的这场冲突。 金陵绝对是个靠谱的好朋友,除了工作时间,她将所有的周末以及业余时间都贡献给了我。 她和他们一样,总觉得我是在逃避,不肯面对。 金陵说,不能正视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她总试图带着我多参与他们的“集体活动”,让我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吃饭,她陪着我。 我逛街,她陪着我。 我遛猫,她陪着我。 我去做普拉提,她也陪着我。 我去趟洗手间,她也想挤进来,生怕我扯着卫生纸挂梁自杀。 ………… 她脸上的表情传递的唯一信息就是:亲,你不是要自杀吧?亲,你真的不是想自杀吗?亲,你确定、一定以及完全肯定你不会要自杀吗?!亲,你要是自杀,这里有纸笔可以写遗嘱,财产一定要注明留给我啊亲…… 周末,金陵如约而至,又来陪我,我正忙着插花,头不抬,眼不看的。 金陵忍了又忍,说,姜生,我知道你难过。你要是难过,你就对着我哭哭。人需要发泄,才能彻底放下。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一面忙着帮柯小柔插花,一面说,是啊,你不会笑话我,你只会把它当八卦刊登到报上博版面去。 金陵说,姜生,你以为我跟柯小柔这个小三八一样无耻啊。 金陵之所以说柯小柔无耻,是因为柯小柔有女朋友了——你没看错,是女朋友!女!朋友!他妈最近给他弄了一女孩儿,正在初步交往中,我目前插的这花儿就是柯小柔要送那女孩的。 我说,你可少编派我闺密啊,人家可是第一次交“女朋友”啊。 金陵说,编派?姜生!他这是骗婚啊!啊,好了,好了,不说柯小柔,只说你!姜生,我说正经的,你老这么伪装坚强,我们都很担心的! 她说,姜生,你老这么忙来忙去的,面无表情的,我总觉得你这是在做“临死前的101件事”,做完了就去寻死。 我没抬头,叹气道,身为我最好的女朋友,你能不能不这么咒我?!怎么?我非得哭了,你们才乐意啊?可是我哭什么啊,谁还没被分手过啊?世界这么大,分手的这么多,难道都去寻死觅活的就对了? 金陵看着我,那眼神里透露出的光就是:人家是分手了,可人家没你这么惨! 八宝总是那么不甘寂寞,她总愿意往我和金陵身边插,明明带着一颗探听八卦的心,却总爱充当人生导师状。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金陵说,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失恋三十三天不可怕,可怕的是第三十四天还没来大姨妈!程天佑到底是个优质男人啊,服务全套,从恋爱、上床到分手、避孕,浑然天成一条龙。一条龙啊亲! 我脸一黑,说,滚! 要知道,现在谁提这个名字,我恨不能屠她满门!外加邻居家的狗!并倾情附赠殡仪服务一条龙! 八宝这些日子之所以这么爱蹭在我和金陵面前,无非是此时金陵已经是她假想中的头号情敌,当然,除了小九之外。 事情是这样的,某次聊天,八宝提及小九,嘟哝着说,哎,她都消失了这么久了,说不定都是孩儿他妈了,噗……说这话的时候,她那迷蒙的眼睛悄悄瞟了一下北小武,个中神情,如泣如诉啊。 她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替她说句话,比如:北小武,小九是你的过去,再美再好再不舍得,都是过眼烟云!她!八宝!才是你的现在!希望!以及未来! 北小武说,哎哎,收起你那幽怨的小表情,别弄得跟个弃妇似的,好歹你也是一名人了现在。 八宝虽然没去成三亚参加模特大赛,但却因为某摄影师开了天眼,给她拍了一组文艺清新的照片。她那无辜而清纯、浑然天成如同婴儿一般的眼眸,让她突然在网络上有了名气。 八宝就笑道,名人?噗…… 北小武说,噗什么啊你噗!你上辈子是充气娃娃吗你!你噗得我肝儿都疼了你知不知道?! 凉生若有所思,突然转头,对正在训八宝的北小武说,嗯,其实,金陵很不错。 八宝直接傻掉了,自己没捡到便宜,还瞬间天降一情敌啊,还是身边人,不能用铁血政策,只能怀柔啊。 当时吧,我在干吗? 哦,对,我在给小绵瓜缝校服。 是了。 我现在,不仅拥有“沉默”“安静”等美好情操,还被“贤惠”上了身:给我一穷苦汉子,我就是一心灵手巧的田螺姑娘;给我一卖身葬父的董永,我就是“我挑水来我浇园”的七仙女! 章节目录 第116章离人·雨霖铃(3) > 原本,八宝提及“小九”这个名字时,我就和金陵暗怀心事地相视了一眼——关于小九就在这个城市里的消息,这么久以来,我们俩都没敢告诉北小武。 八宝有些急了,说,你们俩干吗呢?眉来眼去的。 我回回神,稍作掩饰,顺口说了一句,哥,我觉得金陵好像更适合你啊。 我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钉在我身上了!唰唰唰——就像综艺舞台上随着音乐变换的灯光,相互交错,别有深意,最后,又都投射到了凉生身上。 凉生起身,缓缓地走过来,如一朵暗色的云。他看着我,眼神微微黯然,良久,他说,适合我? 我抬头看着凉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感觉有一种怪怪的压迫感。 对! 就是那种韩国情剧里男主角迫近女主角时的奇妙的折辱感。 在我和他之间出现,让我有些尴尬得想逃避。 我微微往后缩了缩,还是诚实地回答说,是啊,如果你不和未央和好的话,你们俩挺般配。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看着凉生。 凉生终于有些着急了,他说,姜生,我是谁? 我笑道,你精神病啊,你是我哥啊,怎么了? 凉生说,只是你哥? 我就笑了,低头轻轻地说,哪儿能? 凉生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我,眼神里是暖而心疼的光。他轻轻地伸出手,帮我整理额前的细发。 我握住他伸来的手,低头,看着膝上小绵瓜的那件校服,想起了她和哥哥王浩相依为命的这些时光……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凉生的小时候。 我仰起脸,对凉生说,其实,对于我来说,从小到大,你既像哥哥,又像父亲。怎么能只是哥哥? 凉生的手,瞬间冰凉。 他愕然的表情,让我也觉得吃惊。 看看周围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就跟吃了毒蘑菇似的。 我更不解了,问,怎么了? 凉生张了张嘴,最终沉声说,没怎么。 他说,姜生,你记不记得千岛湖,我带你去过的千岛湖? 我愣了愣,皱了皱眉头,脑子想得有些吃力,我说,好像有这么个印象的样子。 他说,你还记得河灯吗?那些河灯,很多很多的河灯,那些河灯,它们曾拼成了一句话。 他看着我,眼神那么凉,又那么渴望。 我努力想了想,摇摇头,说,什么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唉唉,有这个事情?我怎么不记得呢?啊哈,我记得好像千岛湖有机鱼头很好吃,嗯,很好吃。 凉生一脸颓然,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说,不记得了? 我点点头,然后抚了抚脑袋,说,哥,头好疼啊。我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们的表情都好怪啊。 他慌忙扶住我,说,没事,别怕! 他犹豫了一下,将我拉起来,拿起车钥匙,说,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什么都没忘记,别想多了哈。 那天,我疑惑着,被凉生带去了医院,去做了脑ct。他是如此急切,想要去确认这些时日里让他一直忐忑和猜测的事情。 凉生和医生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他走出来时,神色萧瑟,却依旧对我微笑着,他说,姜生,没事的。 我说,既然没事了,那我就搬回自己的住处吧。 凉生愣了愣,点头,说,好。 夜里,他倒了一杯牛奶给我,然后送我回房间休息。 我说,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睡觉。你老这样,我总觉得自己才三岁好不好?感觉怪怪的。 凉生看着我,说,最后一次,看着你睡觉。 我点点头,才肯睡下。 那个夜晚,我睡得很沉。 凉生什么时候走的,我并不知道。 只记得天上月正圆。 33遗忘。 城市之中,月色都显得那么珍贵。 不知是谁在谁的窗前深深叹息。 他有着月光一样的优雅清冷和疏离,他的指端轻轻地划过她年轻的容颜,如同蝴蝶一样,轻轻地,飞过那些小时候—— 酸枣树,魏家坪。 医生说,她也许是坠海时受到了撞击,我看到她那次的病历上也标注了“脑震荡”。也许是因为后来,姓程的先生给她的痛苦刺激,难免会留有创伤性记忆……也许是事后,诱发的那十多天的高烧……总之,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可能造成她的记忆受损。她属于心因性失忆症中的选择性失忆。 失忆?虽然这些日子,他早已隐隐地有此担忧,但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样矫情而可笑的桥段,就如同五年前的他,“被失忆”的那段时光。难道,五年前程家安排给他的荒唐“剧情”,到头来却要在她身上真实地上演? 医生点点头,说,这类失忆,一般是病人遭受痛苦打击之后,突然发生,选择性记得一些,遗忘一些。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可能又恢复记忆。当然,如果再受过多刺激的话,就会引发更不好的后果也说不定。你知道,记忆也是趋利避害的。 他有些无法接受,激动地说,记忆趋利避害,那她应该忘记他,而不是我! 他突然又说,她会不会是假装失忆呢? 是的,就像五年前的他,假装自己忘记了她。 虽是熟识,但医生依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没说话。 他自知失态,只好讲抱歉。 医生离开前嘱咐,病人有抑郁症,尽量不要刺激她,让她慢慢恢复,不要直接刺激。另外,记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夜晚那么长。 医院走廊里,她在等他,也在等结果,怀里还抱着小绵瓜的校服,正对着他笑,仿佛一切伤害都没出现过一样。 看到她笑靥如花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酸枣树前小小的她,欢笑的她。 他似乎突然懂了她。 懂了他为何在她的记忆里失却了。 如果说,程天佑给了她心灵和身体上的伤害,那些伤害是那么直接;而她最无法面对的不是那些直接的伤害,而是无法面对他目睹了这一切。 说到底,他才是她心底最致命的伤。 是因为,最在乎吗? 是因为最在乎吗? 公寓里,他回过神来,低头望着她睡梦中的模样,一如她的那些小时候,他的眼泪想流,却流不出来。 他傻傻地守在她的床边,说,姜生,等明天醒来,请你告诉我,所谓失忆,不过是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姜生,好不好? 他说,姜生,你知道吗? 关于我和你之间,我想过很多很多……在我独身去巴黎失去你的时候,在我在千岛湖拥有你的时候……我都会想,想我们的未来会怎样、会怎样。我想过一千种,一万种模样…… 可是,我却从来、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会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你记得我,却不记得你爱我。 月色孤寂得可怕,他走下楼,如同走入一场无边的孤单。 老陈在楼下候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说,没事,你走吧。 老陈不放心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月色里这么寂寥的年轻人。从他十九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如此的寂寥,这种寂寥纵使巴黎那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消弭不了。 老陈刚走到门口,他却突然说,等等。 老陈忙应声回来。 他说,小姐失忆忘记了我,这件事情……你想办法传到老爷子那里去吧。不过,你记得,你要让老爷子知道这件事情我们是高度保密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程家。至于要怎么传到他耳朵里,你想办法好了。 老陈立刻领会,点点头,说,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办。 34 这世界上,总有违背我们初心的事,我们却又做得心甘情愿。 这个周末,注定是血流成河的一天。 柯小柔是个命运多舛的男子,很显然,我的插花没为他的爱情带来好运。 因为,八宝这姑娘,偷偷在那插花里搁了一张纸条。我还没来得及阻拦,柯小柔已经从天而降,忙不迭地拿走了花篮。我转头追问八宝,你做了什么?! 八宝吐了吐烟圈,一副狡黠的小狐狸模样,却又是别样清纯的小风情,说,没啥,一纸条,写了一点点小情话。 我说,写了啥? 八宝摆摆手,说,哎呀,没啥啦,就是“甜心,你是我的太阳,离了你我怎么成长”。好啦好啦!我们跟着他一起去吧,看看那姑娘长得啥模样,要不让我们这当……兄弟姐妹的怎么放心将柔柔交给她啊? 金陵义正辞地说,我们才没你那么八卦呢! 我还没来得及附和,金陵又拖起我,说,走吧。 八宝说,你们去哪儿? 金陵说,看那姑娘啊。 八宝说,哈哈! 我挣扎不过,就被她们俩拖了出去,美名其曰我得有点儿团队精神,别总跟活在古墓里似的不合群。 八宝说,跟我们一起吧,我们俩这是你的保镖呢!你要自个儿待着,万一被未央发现了,直接拿菜刀就把你剁了! 我一愣,剁我?未央哪儿有那么恨我? 我知道未央素来不喜欢我,但不至于如此。 八宝不知哪根八卦的神经被触碰了,她兴奋极了,几乎要骑到我身上,说,何止恨!是恨不得你死! 金陵一面开车,一面说,闭嘴! 我问金陵,我什么时候又招惹未央了吗? 八宝撇嘴道,你那不是招惹,你那是灭门,夺人…… 我说,我夺她什么? 八宝就很欢乐,说,你瞧,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金陵说,八宝!不想在车祸里死得很有节奏感的话,你现在完全可以闭嘴了! 她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我,说,八宝不说人话的,少跟她掰扯。她还觉得我夺了小九的北小武呢。 柯小柔的车技一般,金陵的车技更差。 八宝说,亲姐姐!我已经闭嘴了,你也少说话吧!你可离前面的车远点儿!你可别在路上撞了啊,那咱们仨可就啥也看不到了。 金陵说,你放心—— 话音未落,“砰——”一声,她就直接跟前面的车追尾了。 她闭上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沮丧地对八宝说,好吧,你还是别放心了。 八宝:…… 等我们赶去柯小柔约会的莱茵河咖啡厅时,柯小柔已经和一姑娘相谈甚欢了。 那女孩一头橘黄色短发,无比的干净利落,皮肤白净,模样整齐,有一对小虎牙,一笑,显得无比俏皮。 柯小柔一看到我们三个居然出现了,眼睛里跟长出了刀子一样,冲着我们生剜。 我一脸我是被胁迫来的表情,我最天真最无辜。 金陵做了个手势,表示了一下:这是偶遇!绝对的偶遇! 然后金陵问八宝,你怎么知道柯小柔会在这儿啊? 八宝说,我能掐会算呗。 最后,她才承认是偷看了柯小柔的手机短信。 我和金陵对着咖啡单点咖啡。 八宝在一旁说,我觉得这妞看上柯小柔了。 金陵说,小孩子懂什么啊?看上柯小柔什么,看上柯小柔是个受吗? 八宝就不高兴了,说,我怎么小屁孩了,小屁孩有这么大胸吗?有吗、有吗?还有柯小柔怎么受了?哪里受了? 金陵跟吃了脑残片一样没控制住,直接蹦出俩字:菊花。 我直接风化了。 八宝说,我……! 金陵说完忙捂住嘴,说,我错了!我是清纯系女记者! 八宝说,清纯系?清纯系满嘴菊花吗?啊——她转头对服务员说,我们不要咖啡,来壶菊花茶吧,记着,加点儿枸杞、冰糖。 服务员离开后,八宝故意对金陵说,来,消消暑,败败火,清纯系女记者。 金陵指着八宝微信朋友圈的一条状态问八宝,这是你自己写的? 八宝特骄傲地点点头,说,对啊。 金陵说,才女了,我真该给你点个赞。 我忙打开手机去看,那条微信是—— 我不知道两个人隔了五年时间还能不能在一起……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原来的她,就为了当初那点残存的所谓爱情? 就在金陵感叹八宝的才华之时,不远处,那女孩突然站起来,一巴掌打在柯小柔脸上,并扬手泼了他一脸咖啡。 我和金陵直接傻了,八宝在一旁捂着脸很疼的表情,说,哎哟,我的柯小菊啊,这节奏有点儿快啊。 我说,你到底在花篮里搞什么鬼了? 八宝说,你知道的,我就写了一纸条呗。 我说,你写了啥啊到底? 八宝说,姑娘对不起,我的真爱是男人。 金陵说,可这个不能够啊,最多以为是恶搞,也不会导致人身攻击啊。 八宝撇撇嘴,很无辜地说,好吧、好吧,我当时诗性大发了,没忍住,后面又给加了一句…… 我和金陵说,啥? 八宝幽幽地说,当然你要是愿意,3p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口老血直接回涌到嗓子眼里,拿起手提包挡着脸试图从这里爬走,而不被柯小柔看到。 柯小柔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一样奔过来挡住了刚要起身的我。他将花篮扔桌子上,说,姜生,你玩够了没有!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损人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供出八宝吧,又显得我太不仁义…… 然而,不仁义就不仁义吧,我直接指向八宝。 八宝就嗤嗤地笑,承认说,别闹了,兄弟,纸条是我写的,你的真爱是男人。 柯小柔明了了,转身指着八宝的鼻子,大叫道,你要再敢惹我,我告诉你我真爱就是北小武! 八宝愣了一下,很显然,她没想到柯小柔会为了一场逢场作戏的相亲对自己这么凶,但是她还是没当回事,以为柯小柔只是在傲娇,所以,她拿起桌上的花篮说,乖,别闹了。那黄毛丫头有眼无珠不要你的花篮,你就让姜生给她改成一花圈呗!老娘亲自出马给你挂她家门前! 柯小柔的眼珠子都快被气出来了,他指着八宝,浑身哆嗦,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他一甩手,离开了咖啡厅。 八宝很无辜地看着我和金陵,说,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金陵说,孩子,你玩过头了。 八宝说,怎么?怎么过头?他真爱不是男人吗?人不是应该追求真爱吗?就因为他妈,因为世俗,他就不尊重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了吗? 八宝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感觉给她搬一狗头铡,她都能从容赴死一样。 金陵甚是无奈。 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柯小柔又杀了回来,指着八宝的鼻子尖叫臭骂。 八宝仍然不觉得自己错了,多亏金陵安抚住了柯小柔,说是要为他申请专栏稿费翻番、安排他去采访偶像派男明星等等等等,好话说尽,他才没跟八宝死磕到底。 晚上,作为安抚项目之一,金陵请客,我们去上海公馆吃饭,柯小柔这个一向注意自己形象的怪胎居然喝了很多酒。 然后,他就拍着大腿哭起来。 你能想象一个平日里那么傲娇、挑剔、精致的男人,拍大腿哭的样子吗? 我一直以为像柯小柔这种男人擦眼泪都得用爱马仕丝巾,哭之前喝一杯拉菲,听着小野丽莎,反复摩挲着tiffany925纯银相框里的旧照片,闪瞎我等俗物们的24k钛合金狗眼。 如今,他却这样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痛哭出声。 毫无遮拦。 那一刻,我们才知道,柯小柔之所以肯去“正常”地谈恋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患了癌症。 晚期。 柯小柔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和以前那些“不正常”一刀两断。 她觉得,这样,她死也就瞑目了。 柯小柔同意了。 那天,他坐在医院的病房外,抓着头发痛哭。 他很想跑进去告诉自己的母亲,妈妈,在你将我带到世界上这一刻,我的基因已经决定了我的“不正常”。 从小到大,当我发现了自己的种种“不正常”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您能告诉我,其实,我是“正常”的。 爱和情,性与欲。 它们都是真实而又美好的。 只是我与大多数人不同而已。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恐惧、自责、内疚、歧视里。 如果,您能愿意站在我的身边,我将不怕一切。 ………… 柯小柔最终没有说这些话,尽管这些话,是他一直一直都想跟母亲说的。他明白,让母亲来明白他内心的这番挣扎,还不如他去成全自己母亲的愿望来得实在一些。 母亲是爱他的,但却也不可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这世界上,大约有很多像自己母亲一样的母亲吧,也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痛苦的孩子吧。 这世界上,总有违背我们初心的事,我们却又做得心甘情愿。 35 八宝问我,姜生姐,你说北小武不会真的坐牢吧? 我搬回自己房子的时候,凉生表情有些落寞。 我就笑笑说,我再不搬出去,我就是网上大家吐槽的万恶的小姑子了,哥,你就成全我吧,我人畜无害啊。 八宝来帮我搬行李,她说,你还“天真无牙”呢。 柯小柔抱着我的电脑,极度同情地看着她,默默纠正说,“邪”。 这几天,八宝又开始追着凉生哭嚎,还是因为北小武的事情。 凉生本就不喜语,所以也不愿对八宝多做解释,尤其是在我面前,就更是不愿为此动声色。 章节目录 第117章离人·雨霖铃(4) > 但我在一旁瞧着,心里也明白,事情大约不算好办。这几日里,就见老陈进出之时锁着眉头,心事满满。 我在楼上还曾听到老陈小心翼翼地提出,让凉生找周慕出马,或许还能有斡旋的余地。凉生立刻黑脸拒绝了。 周慕回国,大难之后,一来不想留下父子不能相认之遗恨,二来也觉得凉生也已长大,许多事情该知晓了,所以,他下飞机后第一时间就将自己是其生身之父这个秘密告诉了凉生。一同告诉他的,还有他对程卿的那份深深的爱。 当周慕深沉地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他望着凉生,遗憾的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父子相拥、热泪盈眶。 凉生甚至连点儿反应都没给他。 其实,凉生是个天生敏感的人,对于这个这些年里一直比自己外公还要照拂自己的男人,他早已有一些不解和猜测。自己称呼他周叔,他教自己做生意,对自己无比慷慨……他无法不猜测!而这个猜测,在他得知他同自己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刻,如同闪电一样劈在了他的面前,得以确凿! 突然间,他想到了这些年程家那些下人面对他和周慕时窃窃私语的表情。如今想来,这些表情是多么的讽刺! 周慕愣愣地看着凉生,关于这一天,他想过无数遍,无数的画面,但唯独没有这种画面—— 凉生面无表情,喝下桌上那杯已经凉掉了的茶。茶水缓缓地落入他的嗓子,他的喉结微微抖动着。放下杯子,他抿了抿嘴巴,抬手看了看手表,说自己要赶飞机,就起身离开了。 这趟航班飞往三亚,承载着他想为一个女子做一辈子早餐的童话梦想。 他无法接受周慕,尽管他早已知晓他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 周慕起身,喊他的名字,试图挽留。 他停住步子,转身看着周慕,上下打量,嘴角弯起一丝嘲弄的笑,说,当年,你强暴了我的母亲,弄残了我喊他父亲的那个男人,摧毁了我原本幸福的童年和人生,而现在,你站在我眼前,告诉我,这是你的爱情。 他说,不如你告诉一下我,做你的仇人会是怎么个待遇。 周慕简直要吐血,他说,你……你这是在跟你的父亲说话吗?! 凉生依然是不加掩饰地嘲弄道,父亲?你一次兽行,我就得蒙你大恩?!这样的买卖太合算了!您是不是后悔没有强奸整个地球啊?这样全天下就都是您的子民了。 周慕说,你! 凉生说,我!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父亲!父亲是他残疾了也会迎你下学的很远的路口!父亲是他舍不得你送到他口里的那口粥!父亲是…… 周慕被刺痛了一样,说,住口!有本事你永远别认我这个爹! 凉生冷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周慕大抵没有想到,他此生,有两个儿子,却得不到分毫的父子之情。他以为这些年他对凉生的爱已足够让其对自己感动得涕泪横流,却没想到,这家伙比起陆文隽来,还要剜人的心! 但自己终归是老了,也越来越渴望子孙们的归巢。哪怕是这样的争吵,也胜过偌大的屋子里,一个人的寂寞与无聊。 见到凉生心事满满的样子,我不想八宝吵到他,就偷偷地将她哄走,说是感谢她帮我搬家,请她喝杯咖啡小坐一下。 我知道,这些日子,凉生的心情并不太好,北小武的事情,我的事情,还有未央的事情,程家、周家的事情……像是一条条枷锁一样,锁得他牢牢的。 星巴克里,八宝问我,姜生姐,你说北小武不会真的坐牢吧? 柯小柔说,这得看案值了吧。小鱼山那里的房子都是古董级的,这大爷做事也太不考虑后果了,幸亏没烧死人,要不这辈子还不待在里面了。 然后他又问八宝,是没烧死人吧? 八宝说,我怎么知道啊?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去福利院看小绵瓜的时候,王浩也在。许久不见,他个子长高了不少,已经是一个挺拔的少年了,只是,看我的目光依然不算友好。 我将缝好的校服放到小绵瓜手里。小绵瓜说,程叔叔好久没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怯怯的,满是期待。 我想说他被上古神兽带走了,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我叹了口气,说,我也许久没看到他了。 小绵瓜说,哦。 她说,那你想他吗?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咬牙切齿地说,我何止想他,简直想他死!而另一个声音,却在低低地伤感,难出声息。 她羞羞怯怯地眨着眼睛,说,我想他,我想程叔叔了。 我揉揉她的小脑袋,说,那你就好好想着他吧。姐姐没时间了,姐姐还得留着脑袋想想你北小武哥哥怎么办。唉。 我离开福利院的时候,给小绵瓜的老师留下了一些钱,因为要去西藏,我怕……我怕回来得没那么及时吧。 走出门口,我就给金陵打电话,有些担心需要分担。我很害怕北小武真的坐牢,否则这么个大好青年的一生,不就毁了吗? 电话接通,我刚“喂”了一声,就听身后有人喊我—— 姜生。 我忙回头,愣了一下,我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着来人,说,啊,怎么会是您? 他就笑了,几步走上前,说,怎么就不能是我? 我只顾着激动去了,电话都没挂断,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我没想到您会在这里,您不是留在厦门了吗? 他还是笑,为我大惊小怪的模样,说,毕业这么久了,你还是那样。 他补充道,像小孩子一样。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福利院的大院里,一城的阳光都披在他身上,就跟几年前,厦门的第一次相遇时,一模一样。 36 大多数人都有梦,只有少数人践行并实现了它。 我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一打开门,就见屋子里一群人,吓了我一跳。 一看是他们,我松了一口气,说,怎么,这算是为我回迁来庆祝的吗?谁偷的钥匙?一定是八宝! 柯小柔在一旁翘着兰花指,说,这是八宝的强项。这功劳,别人想抢也抢不走。 八宝甩了甩手中的钥匙,冲我笑,她拿着钥匙做水果刀般上来就逼问我,哟呵,听说有奸情? 我茫然,什么奸情? 金陵就说,电话里都藏不住的喜笑颜开啊,还什么奸情?“毕业都这么久了,你还是那样。”“像小孩子一样。”“怎么会是你?”哎哟—— 凉生在一旁削水果,漫不经心地问,大学同学? 我探头往里看,说,啊?!哥,你也来了? 他最近较忙,比较少同我们一起。 然后,我摇头说,不是同学,是我大学的辅导员。 金陵说,看不出来啊,净拣高档货啊。怎么?放下了整个厦门,奔你而来了?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旧梦重圆? 我说,你们可真够无聊的!人家王林现在是千田格支教的组织者,这次来福利院也是他们组织的一次支教活动,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别净用些情情爱爱来衡量这些有梦想的人的心胸好不好? 王林告诉我,他之所以会离开厦大,放弃稳定而优渥的生活,是因为他觉得那些大学生的灵魂早已塑造完成,他在那里的价值和意义不大;他希望自己能为那些更需要帮助的孩子,提供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的教育。所以,他组织了千田格,开始了支教生涯。 其实,关于这个梦,大学里,他就曾说起过。 但是,你知道的,有些梦,只能是梦,它无力对抗现实。 大多数人都有梦,却只有少数人践行并实现了它。 跟他们简单地总结了一下之后,我摊摊手,表示就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我说,当然,你们这些志趣不高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金陵说,那他没要求一起吃个饭? 柯小柔说,喝个咖啡? 八宝不甘示弱,约个炮? 凉生:…… 我指着门口,说,你们走吧! 突然,我的电话响起,我低头一看,是王林! 金陵将脑袋探过来,瞥了我手机一眼,说,哟呵,快接吧!我赌十毛,他邀请你去吃晚饭。 柯小柔说,顺道喝个咖啡。 八宝刚要开口,凉生脸一黑,说,你就不必说了。 我刚要接起,金陵“吧嗒”一下,按了免提,王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喂,姜生,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金陵“吧嗒”又按回了话筒,冲我摊摊手,说,志趣高远。 柯小柔点点头,说,心怀伟大梦想。 我没理他们,刚要婉拒,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宝就抢过电话去,说,哎哟喂,我们是姜生的亲友团,我们都没吃饭,哥们儿,一起请了吧。 37 你要是说你做某事不为某种意义,似乎就是在承认自己虚掷光阴一般。 夜色弥漫的街道,灯火辉煌。 吃过饭后,我和王林一起走。 他说,好久没这样在城市里走走了。他看着我,笑笑,解释道,本来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可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真不知道该吃什么。 我说,是我不够周到,本来该我尽地主之谊的,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有些杂…… 王林笑笑,也不多问,指了指我身后,说,他们说你刚辞职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就笑笑,说,听说你要去西藏。 我看着身后那三只妖魔鬼怪——我那著名的亲友蹭饭团,他们是如此哈皮而又自得地跟在我和王林的身后,酒足饭饱,且丝毫不觉得不妥。脸皮之厚,心态之好,内心之强大,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林转头看看他们,笑道,你这圈朋友可真够瓷实的。 我心想,有饭吃可不瓷实怎地? 王林说,为什么去西藏? 我说,没想为什么。 他就笑道,这个答案好不标准啊。很多人去西藏是为了行走、真谛、顿悟、朝拜、修行…… 突然,他就笑得好大声。 我有些懵,问,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努力了好久终于忍住了笑,说,姜、姜生,我不是要嘲笑你,我、我只是昨天刚刚知道人生三大俗,其中一条就是辞职去西藏,结果,今天、今天就碰到了好久不见的你,而好久不见的你,居然辞职去西藏。哈哈哈。对、对不起,姜生,我真的不是笑话你…… 我就看着他,那一刻我很想纠正他,我不是辞职去西藏!我是被辞退了,没脸见人,想去西藏躲躲。话到嗓子眼里,我又硬生生憋回去了。我笑笑,说,人生另外两大俗是什么?让我长点儿知识……哦不,长点儿见识,顺道一起俗完整了。 王林说,你不高兴了。姜生,对不起。其实,我真心觉得去西藏没那么好笑,是不错的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说,其实,如果西藏不是非去不可的话,你也可以跟我们千田格一起,我们下个月要去西南山区那边的十里屯小学支教。支教,也是生命中的另一种形式的行走,我想,比你去西藏的意义要大很多。 这似乎是个凡事都讲意义的时代。就好比,你中学的语文课本,每个故事,总要体现某个中心思想一样。 你要是说你做某事不为某种意义,似乎就是在承认自己虚掷光阴一般。 目前,我在王林眼里,大概就是一迷途的毕业生,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 其实,为什么做事情一定要有意义? 我吃饭就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不饿死;我看电影就是为了看电影,不是为了提高审美情趣;我爱你就是为了我爱你,不是为了有个伴。 你抛弃我就是你抛弃我,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家族不容! 王林看着我,说,怎么样?我们也特别需要人。 我从刚才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看着他。身后,八宝夸张地扭动着她的小身板,用我们听不清的声音,在不远处诠释着她对王林的话的曲解——我特别需要你!e on!baby!这个寂寞的夜晚…… 我看着王林说,支教是好事,只是我怕我没那么优秀。 王林说,你一直都很优秀。 八宝在身后继续扭,继续曲解,e on!baby!你一直很优秀!优秀的身体!优秀的喘息!我已经为你痴狂得不能自已…… 我生怕他们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忙对王林说,这个事情让我考虑一下吧。我今晚还有点儿事。 王林说,好的,那我等你的消息。 八宝继续癫狂,baby!我等你的消息!等你答应躺在我怀里,我们一起快乐,一起甜蜜,一起性生活和谐无比…… 王林似乎感觉到不对,回头看看她,她却瞬间恢复正常表情,装作在看手机,然后冲王林笑笑,淑女得不得了的模样。 王林转头对我说,我送你吧。 我笑笑说,不用了。 八宝忙上前,说,你送我吧! 柯小柔忙拉住她,小声嘀咕,姑娘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你是当红的网络女神,不是当年马路牙子上站街的野鸡,请你收起你那谄媚相,这人不是你的目标客户,别给我们丢人了…… 王林仔细看了八宝一眼,说,你那朋友可真有趣。 我生怕他对八宝有啥想法,就说,他男朋友更有趣。 王林不解,说,啊? 我说,正在看守所里待着呢,出来会砍人。 王林就笑道,姜生,真看不出,你还越来越幽默了。 那天夜里,八宝、金陵、柯小柔热情地同王林告别,并说下次改由他们三个一尽地主之谊。王林走后,八宝直接飞抱住我的胳膊,说,姜生,你说北小武是我男朋友!!! 我说,有吗? 八宝激动地点头,说,有啊、有啊!这是不是说明在你们眼里,小九已经完全过去了,而我已经是正牌女友了? 我说,你想多了。 她说,怎么会?你刚才害怕王林对我有想法,威胁他我有个会砍人的男朋友在看守所里呢。 柯小柔冷笑道,省省吧!人家姜生怕是害怕自己的辅导员步入你的狼窝啊。 那个夜晚,他们三个送我回家。 凉生没来,面对八宝硬要来的王林的邀请,他推托了。 我知道,未央又来电话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三个说,他和她已经相互折磨了许久许久…… 八宝在夜里很合时宜地吼了一句歌词:不死不休! 八宝一面踩着小猫步,一面抽着烟,看看我,说,姜生,北小武要是真出不来,我八宝这辈子可就真的守活寡了喽。 我看着她眉眼清秀的样子,突然觉得伤感。 柯小柔有些微醺,他最近极度贪杯,不似以往,他说,得了吧!微博上晒衣服、晒包包,玩玩就得了,你还在人前晒深情了。要没那九千万让你high,你认识他北小武是个谁啊! 八宝张口就一句,你滚! 她的粗口,仿佛是在掩饰被揭穿的狼狈。 我奇怪地看了看八宝,又看看柯小柔,问,什么九千万? 八宝拉了拉衣衫,吐了口烟圈,说,没什么。 38 用姜生换北小武,这就是你们说的为了我好?! 王林第二次来找我时,金陵正趁吃工作餐的时间溜出来陪我为西藏之行挑选山地自行车。 他告诉我,他想典当掉自己的手表,为福利院的孩子改善伙食。他说,那天晚上我听你那位很好玩的朋友说,你哥哥在典当行里工作。 我张了张口,本想告诉他,荣源典当行和他以为的那种小型寄卖行不太一样,典当的是大物件,低于十万元的物件是不交易的。这是我有次去找凉生时,听典当行里的一位工作人员说的。那时,他正在彬彬有礼地拒绝一位拿着黄金镯子前来典当的外地游客,客人说她钱包、银行卡皆然被盗,幸亏有此物傍身。 我看着王林略显期待的眼神,便也不愿拂了他的一片好心,于是就对他说,我试试替你问问。 王林说,你带我去就可以。 我想了想,说,你要是放心我不会赚你的差价,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我打车将金陵送回报社。金陵说,典当是假,勾搭是真啊。哎,姜生,你还真去找你哥啊?你难道看不出他那抑制不住求交往的心啊?你直接说“我愿意跟你交往”,比啥都有效果,我说…… 我没理她,跟出租车师傅说,师傅,到天津路上的荣源典当行。 出租车停到荣源典当行门前,我低头找钱,刚抬头,却远远地看见了陆文隽! 他从荣源典当行的门口走出来,心情似乎不错,像是完成了一笔收益不错的交易一样,快步走向停在一旁的私家车。 我心里不由一慌,出了一身冷汗,本能一般将钱收回来,对司机说,师傅,继续往前走!我不在这里停了。 司机愣了愣,就开始驱车前行,我正要为躲开了他而松一口气,突然,又一激灵,凉生会不会出事了?! 于是,我又慌乱地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我要回原来的地方! 出租车在典当行前停下时,我迅速地将一张百元大钞扔给司机,连找零都顾不得就冲下了车。那一刻,我害怕极了。 章节目录 第118章离人·雨霖铃(5) > 我冲进典当行,直奔二楼凉生的办公室。负责接待的余秘书一见是我,并没阻挡,而是微笑着同我打招呼,说,姜小姐,程总在二楼办公室呢…… 此刻,我满脑子都是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后,只见凉生满身鲜血的景象。 当我走到他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让我停住了步子——办公室的门居然就那样大喇喇地敞着。 那声音是凉生的。 他似乎在抚摸着什么,然后传来一阵小狗撒娇的哼哼声。他不紧不慢地对来访的不速之客说道,看样子,外公这是要逼死人啊? 我背靠在墙边,偷偷望着门内,竖起耳朵。他一提“外公”,我就本能地感觉,来者与程家有关,与我有关! 来人就笑道,三少爷说笑了。老爷子说过,只要三少爷让姜小姐离开您身边,小鱼山纵火的事情就既往不咎,您的朋友北先生也自然就没事儿了。 凉生说,用姜生换北小武,这就是你们说的为了我好?! 来人默认。 凉生抱起小狗,转头看着老陈,说,老陈,我说什么来着?这认识的人越多,你就越喜欢狗。 然后,他转头看看来者,说,我不是说你。 来人讪讪一笑,也不好发作。 凉生说,看样子,程家上下真是为我们心思费尽、用心良苦啊。 来人忙点头应和。 凉生正色道,可我要是不呢? 来人就笑道,老人家一片苦心,三少爷还是不要辜负得好。北先生要真的被判刑的话…… 凉生一面抚摸着怀里的宠物狗,一面缓缓地说,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他抬头对老陈说,送客。 老陈很无奈地看看来人,说,老龚,这边请。 我一听,立刻飞速躲入旁边的洗手间里,心怦怦乱跳。 来的人是龚,钱伯半退休后,程老爷子上下的事务便由他贴身打理。他在程家是很有分量的人,只是人不如钱伯圆融,更刚愎自用。 龚退出门外,对老陈说,你多劝劝他吧,年轻人,行事太过,不是好事啊。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我刚刚好像看到周家的大公子了。怎么,最近三少爷和他这位哥哥来往很密切? 龚知道陆文隽素来与周慕不合,大抵也推测出了陆文隽对凉生的不喜。 老陈摇摇头,颇有替凉生向程家示好的意味,对龚说,他这可是第一次来这里找三少爷。他来的时候,我心里也奇怪,你不是不知道,三少爷现在的身体有些弱,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唉,也怪我当时不在……哦……所以,我觉得啊,三少爷跟他的关系是密切不了的。 龚点点头,关于这坊间传闻他也多少有所耳闻,想来也并非是空穴来风。那时候,程老爷子在香港养病,周部长躲风头潜居法国,凉生在此地根基未稳,想来,陆文隽为护财产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动过什么手脚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老陈说,三少爷虽然性情孤僻,不与外人亲近,但到底是从程姓,况且老爷子对他比自己孙子都上心,我自然也是尽心尽力的,这点儿还请老爷子放心就好。 龚心下觉得老陈说得颇忠心,却也作势叹气,说,就怕老爷子苦心孤诣,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啊。 老陈连忙说,陆文隽的事情,我会替老爷子留心的。 龚点点头,不过嘴上却托词道,到底也是兄弟,骨肉相亲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就是怕三少爷这人嘴冷心软的,别人若是怀着一颗满是恨意的心,倒害了他。 老陈忙点头附和,说,我们这么做也全是为了三少爷。 龚说,那自然是啊。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刚才的不快,话锋一转,说,可是,你说,他怎么这么拧的脾气啊? 老陈叹了口气,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说,其实,老龚啊,你也勿怪,三少爷他今天之所以这般脾气吧……唉! 龚先生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 老陈摆出极为难的表情,遮遮掩掩道,您怕是不知道吧,三少爷现在正糟心得不得了,那姜小姐她…… 他的话没说完,龚先生就止住了他,说,老爷子那边倒是有此风闻了,还以为这两位在做戏给程家看呢。然后他睨了老陈一眼,试探道,不是做戏吧? 老陈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龚,说,啊!怎么,传到老爷子那里了?!这事情小程先生是极度保密的啊! 显然,老陈的反应让龚又十分满意。 老陈又叹了口气,说,做戏?怎么能是做戏?姜小姐在老爷子那里就是个不祥之人,就是人死了,老爷子那里怕也是觉得在做戏。 龚先生收了收身子,更加满意了,他看着老陈,那表情就是:这话太对了,你真乃我知己。 他说,老陈,小程先生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你说该怎么办?老爷子可是动真格的了,他不是真想姓北的那小子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了吧? 没等老陈回答,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折回头去。 他走到门口,却没迈进去,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冷漠和不近人情,让他又头疼又无奈。 于是,他只在门口说道,三少爷,六月二十九,是您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例行半年体检的日子,我来提醒一下,您别忘了。 老陈将他送下一楼后,我才缓缓地从洗手间走出来,直愣愣地站在凉生的办公室门前,望着那扇敞开的门。 刚刚,老陈与龚之间的一串对话,刀不血刃,却又绵里藏针,相互逶迤又相互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我无比清醒地明白,时间用一双残酷的手,改变了太多人。 现在的凉生,已经再也不是当初魏家坪里的那个少年。 不仅仅是他越来越少地同我们这个小团体一起活动。 不仅仅是在我喊“陈叔”的时候,他会淡然地纠正我“喊老陈就行了”。 他不会像我们一样抱怨油价涨了,工资被克扣了,喜欢上某件东西又要攒几个月的工资了…… 即使我想固执地去以为,我们还是当初的我们,不曾改变;但我们的身份地位已经是天差地别,再也回不去那时的时光了。 办公室里,凉生正在抚弄那只小狗,脸上表情竟是无比的淡然,然后,他轻轻地俯身,将小狗放到一旁。他焦躁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回头,狠狠一拳,捣在玻璃窗上。 顷刻间,只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我的心黯然一酸,知道此时的他痛苦无比——被挟持的命运,谁都想摆脱,可是,怎么摆脱? 而我的眼泪,终是没有掉下来。 我默默退后,转身,飞速奔下楼去。 刚到一楼前厅,就跟送客归来的老陈撞了个满怀。他一见是我,跟见了鬼似的,说,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你看到的是鬼! 然后就追着大门前那辆缓缓启动的私家车而去。老陈在身后,并没有任何阻止我的意思。 我喘息着拦下那辆私家车的时候,龚在后座上示意司机停车,落下车窗,一看是我,愣了一下,你是……姜小姐? 我点点头,我就是姜生。 我说,北小武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找我谈! 他一愣,打量了我一番,稍作思忖,微微颔首。然后,他微微往左侧一靠,示意我上车。 我长吸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荣源典当行。初夏长街,窗影依稀,那个眉目如画的人……心底轻轻一叹。 我打开车门,上了车。 39牵挂。 你没有与我血脉相连的姓氏。 你不是与我情生意动的男子。 但,在这个世界上,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牵挂。 你不会知道。 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年夏季,这条长街,曾有过的秘密。 40妥协。 老陈回到典当行,刚走进凉生的办公室,就见余秘书正在那里用纱布给凉生包扎手上的伤口。 老陈一惊,说,这、这是? 余秘书说,程总,包好了。 凉生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余秘书见老陈进来,心下便知他和凉生必然有事要谈。这一日里来的人,无论是陆文隽还是龚,无一不是与凉生关系微妙的人,于是,她很知趣地迅速离开了。 凉生看着那层纱布上渗出的红色血迹,仔细地端详着,不无嘲弄地笑道,很多年前,我一无所有,一颗小小的麦芽糖,一碗淡到无味的水煮面,却可以让她幸福开心;如今,我拥有了很多,很多,别说幸福开心了,就连一点儿最基本的保护都给不了她…… 他说,老陈,你说,这可不可笑? 老陈没接话,半天后,他说,先生,现在看起来,老爷子那里,根本就不相信小姐失忆忘记你这件事情…… 凉生低下头,说,我也不相信! 老陈微愕,却也显得平静。 沉默了一会儿,凉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对老陈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今天晚上要去见一个人。 老陈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要去见谁? 凉生沉默了一下,苦笑着挤出了那个名字——周慕。 然后,他唇角微微一斜,自嘲一般,补充了三个字—— 我父亲。41 我知道,有一些人,我终将失去,却无从告别。 北小武出来那天,我们夹道欢迎。 金陵做了一横幅,叫“欢迎英雄重返人间”。 柯小柔横看竖看不顺眼,上去把“英雄”俩字给画上大大的叉号涂抹掉,然后又涂改成“北极熊”三个字,端详了一下,又加了一个“熊”字,觉得更萌系。 他弄完后又独自欣赏了三四遍,越看越满意,然后就翘着兰花指,颠着屁股离开了。 大铁门前,八宝的脖子都快扯断了,望眼欲穿。 柯小柔拿手挡着嘴,冲我耳语,瞧她那哈巴狗的样儿,长出条尾巴都能给摇肿了你信不信! 他说,哎,姜生你有没有在听啊,发什么呆? 我一愣,忙回过神来,说,哦,哦。 柯小柔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吧,情绪有些不对啊? 我摇摇头。 突然间,大门开了,北小武被警察从里面带了出来。 八宝冲上去就是:警察叔叔好!警察叔叔万福金安! 我还没回过神来,警察叔叔也没来得及教导一番,八宝又已经冲回来扛着大扫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跟个扫地僧似的,在北小武身上好一通扫。 北小武抱着脑袋,说,哎呀,你这是要弄死谁啊! 待北小武跳过柯小柔弄好的火盆,她就像只猴子一样,嚎叫着,蹦到北小武身上,挂着不肯下来了。 北小武想挣脱,他说,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这是干吗啊?!闪开!闪开! 八宝就哭了,她说,北小武,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让老子守活寡,老子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我以为你就要完蛋了。你烧了小鱼山的房子啊,你傻啊!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抱起北小武的脸,乱亲一气,鼻涕眼泪都抹在了北小武的嘴上。她说,你不愧是我爱的男人!俩字!爷们儿! 柯小柔在一旁纠正道,是仨字!爷——们——儿——来,跟我念!爷——们——儿—— 八宝转头说,柯小柔,我杀你全家! 柯小柔说,好啊,如果杀,请奸杀! 八宝:…… 柯小柔转脸对我和金陵说,我怎么就这么爱看她生我气却干不掉我的小模样儿呢? 警察同志一看这么一窝牛鬼蛇神,干脆就不做教育了,转身走人。反正就在里面等着我们就是了,铁定不日之后一个一个排队蹲的货。 北小武走到我眼前,一副玉树临风的小贱表情,指了指八宝,说,看她吃柯小柔的瘪,我心里无限爽啊。 八宝说,你跟柯小柔天生一对! 北小武说,你骂谁啊你?你才跟柯小柔天生一对! 柯小柔直接疯了,说,你们俩给我说清楚!怎么跟我天生一对就是骂人了?不说清楚,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北小武看了他一眼,说,解释个啥,要我跟你说“老婆大人我错了”吗? 我看着他活蹦乱跳地跟柯小柔斗嘴,没忍住笑,可笑着笑着,突然,我又哭了。 他一看我哭,就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这不是活着出来了吗?好了好了!姜生,场面点儿,别哭! 我突然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知道,有一些人,我终将失去,却无从告别。 北小武一愣,他的手瞬间不知道该往何处放,只能故意说着不着调儿的话逗我,你看看,还抱上了!唉、唉……差不多、差不多就行了,别弄得咱俩跟有多大奸情似的! 我没有松手,依然紧紧地抱着他哭,像是要把眼泪流干一样。 北小武继续想逗我笑,说,好了好了,哥也表扬表扬你,你比八宝好多了,那家伙,一抱你,能给你把胸膛戳俩窟窿。 八宝说,你说什么呢你?! 北小武说,我称赞你发育得好! 八宝则以一副“老子天生咪大难自弃”的表情回他。 金陵走过来,将我从北小武身上扒拉下来,对北小武撇撇嘴,说,你可真敢啊,哥们儿! 北小武摊摊手,哈哈一笑,说,做都做下了,想怂也晚了。 金陵说,报社的工作也没了。其实我本来跟主任撒谎说你生病了,谁知主任就直接把小鱼山纵火案的报纸糊我脸上了…… 北小武故作懊悔不已的表情,说,点火的时候,我怎么就忘记还得指着这饭碗吃饭呢?! 金陵就笑道,为庆祝你失业这么愉快的事儿,今晚我请了! 北小武说,哈哈,好啊!别人放血的事情,我最爱掺和了。 北小武带着大家浩浩荡荡闯进荣源典当行时,凉生惊呆了,问,怎么?你?怎么?这是? 北小武捶捶他的胸膛,说,谢了!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没少为我费心! 凉生看看北小武,又看看老陈。 老陈的视线刻意跳过我,回望着凉生,表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老爷子总归还是珍惜你这外孙呢? 老陈没有说这是周慕的作用,虽然他知道,那天凉生为了北小武,走投无路之下找了周慕,但周慕再神力通天,也不可能这么神速。 凉生抿着嘴,紧紧地,不说话。 一群人出去吃饭的时候,凉生喊住我,微黯的眼眸闪过一丝幽冷的光,问,你去找他了? 我不解,找谁? 凉生盯着我的眼睛,不说话。 我瞬间顿悟。我去找他?那也得他愿意理我啊。我已被他弃如敝履,不是当初那个“御宇多年求不得”了。哥,真没这么打脸的。 我心下苦笑,这话却不能说。 这时,八宝探过脑袋来,问凉生,噗,帅哥,你手怎么了? 我一看凉生的手,故作不知,也问,哥,你怎么受伤了? 凉生抬手看了看,说,没事,余秘书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点儿安慰的话,八宝就摇头叹息,说,这做老板的秘书可真是个技术活,保不齐你就得兼职点儿啥。有的人兼职医生包扎个伤,有的人啊,兼职情妇上个床。 说着,她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差点把我的心肝肺都拍出来。 北小武看了看凉生微微难堪的脸色,拍了八宝的脑袋一巴掌,说,你说话能不能经下大脑,别直接走直肠行不行? 42 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带儿媳妇们来了,男款、女款都有…… 凉生中午要飞广州,所以就没同我们吃午饭。 他说,他尽量晚上就赶回来,如果实在来不及就第二天。北小武说,没事,咱兄弟来日方长的,不必那么急。 我看着凉生,微笑着,道了声“再见”。 北小武说,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吃过午饭,北小武突然宣布,各位亲and亲们,请允许我隆重地邀请你们去月湖公园划船! 柯小柔挑剔地看着北小武,说,这么“乡非”的事情,我才不去呢! 北小武怎么会突然臆想去划船?去了我们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而月湖,他曾将母亲的一部分骨灰洒落于此,为了长陪伴,这是他母亲的遗愿——有生之年,她没能离开魏家坪;死后,她很想去看看大城市,那带走了她儿子、丈夫的城池。 八宝白了柯小柔一眼,说,土鳖!你才“乡非”呢!然后,她噘着嘴对北小武扮可爱状,说,小武哥哥,我去!我去! 柯小柔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说,真装! 北小武看看我和金陵,说,你们俩呢? 金陵说,既然这样,我舍命陪君子了。 然后她戳戳在一旁走神的我,说,你呢?你呢?怎么又发呆?今天你是怎么了,老走神啊? 我回过神来,看着北小武,说,哦!你能回来,别说划船,你就是让我变成艘船,我都同意! 去的路上,金陵问我,咱们是不是电灯泡啊?是不是人家北小武单独约八宝不好意思,硬拉着我们来凑数啊? 她说,喂!姜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回过神来,看着金陵,为了表示自己其实在听她说话,没那么不专心,就接着她刚刚的话题,问,你觉得他们俩……有戏? 金陵摇摇头,说,不知道啊。 她又说,对了,那九千万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不知道啊,柯小柔不招啊。 章节目录 第119章离人·雨霖铃(6) > 金陵挑挑眉毛,说,看样子,找个机会,我们得对咱们的柔柔来点儿硬的,要不然总觉得不踏实啊。 北小武在船上开始念叨,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带儿媳妇们来了,男款、女款都有,你喜欢哪一款的就多找ta聊聊。 柯小柔“啊”地尖叫起来,我才不是你儿媳妇呢! 八宝特虔诚,也不问缘由,对着水就一拜,说,妈,我来看你了!然后,她白了柯小柔一眼,说,你倒是想! 我和金陵对视了一眼,金陵说,我永远都追不上北小武的步伐。 北小武对我和金陵笑笑,说,不好意思啊,这糊弄糊弄老太太,让她在底下好高兴高兴。 柯小柔冷笑道,小心老太太高兴大发了,上来找你。 北小武说,那是我妈,我怕个啥?! 他静静地看着湖面,眸子映着微微抖动的波光,他说,如果现在她能活过来,我倒愿拿我的命来换她。 金陵拍拍他的肩膀,不让他太过悲伤。 八宝也看着他,说,北小武,让我做你女朋友吧!让你妈,不,让咱妈真的有个儿媳妇好不好? 北小武特深情地看看她,斩钉截铁就俩字儿,不好! 八宝并不气馁,说,好啦好啦,既然你现在还不想我做你女朋友,那么我们俩先做炮友吧。 北小武似乎并不觉得好笑,没说话。 八宝看着他,很久,说,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就喜欢喜欢我吧,一点点儿就好! 然后她就跟一蜜蜂似的对着北小武“嗡嗡”个不停: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女朋友吧、女朋友吧…… 燥热的天气下,让湖面皱起的微风,不减丝毫热度,北小武终于晕了脑袋,他说,好! 我和金陵、柯小柔都睁大了眼睛——这是多么神圣而又庄严的、不可思议也不能预料的一刻啊。 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微弱的遗憾的念头,我想起了那个叫小九的女子。 这世界上,或许注定,我们最初的追逐,不能陪伴我们终老。 或许这世间的爱情,注定是一场又一场心酸又欢喜的替代? 八宝欣喜若狂,不敢相信地看着北小武,说,你答应了?! 北小武不紧不慢地说,我说“好”的意思呢,其实是有条件的,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同意你做我女朋友…… 他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到“咕咚”一声,八宝不见了! 北小武之所以敢说上面那句话,是因为他知道八宝不会水,所以笃定她不敢跳。 可是,刚才怎么着了? 那“咕咚”的一声,是八宝! 43 我看到清水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她的眼泪是那样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急诊室里,医生不住地给昏迷的八宝按压心脏。 她浑身已近苍白,略微有些僵硬。 北小武在一旁不住地抓头发,金陵不住地安慰他,说,八宝这姑娘命大,不会有事儿的。 北小武说,我就是一傻子!我的嘴怎么就这么欠! 他脸色苍白,脸上已不知是汗还是泪。 我浑身湿透。柯小柔给我拿来毛巾,披在我身上,小眉毛一皱,说,小心点儿,别着凉。 我点点头,突觉得小小温暖,便又转头焦急地看向八宝那里。 凉生接到金陵的电话时已经在机场了,他放弃了登机,匆匆驱车赶了过来,见我一身湿透,说,你没事吧? 我看了金陵一眼,埋怨她不该给凉生打电话。 然后,我看着凉生,点点头,垂下眼帘,瞥见他纱布缠绕的手。有些伤,在身体上,而有些伤,在心上,你看不到的地方。 凉生对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便会意离开了。 凉生见我无事,便走过去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以示安慰——一天之间,大喜与大悲,他都遭逢了。 突然,听到有医生说,心跳已经出现,赶紧推进去!上呼吸机!吸氧!快! 北小武冲上前,说,她醒了? 医生一把将他推开,我们还没来得及围上去,两三个护士已经跑上前,推着安置着八宝的担架床向急救室狂奔而去。 北小武开始抓狂,不是恢复心跳了吗?这是?这是? 另一个在旁边的医生检查完自己的病号,走过来,像是在替上一个医生解释,说,不是不让你们看。溺水的病人心脏复苏不一定就能活过来,且不说长时间缺氧会导致的脑细胞凋亡,很多人苏醒两小时后都能死亡,就是因为肺内栓塞,导致呼吸衰竭。作为家属,在这个时候多相信一下我们医生吧。我们不是不近人情,是你们的关心反而会干扰我们的正常治疗。 北小武一听,又吓得不轻,追上前去也不敢靠近,只是跟在担架床后面,哭着强调,说,你们一定要救活她啊!求求你们了! 那一刻,我看着北小武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突然看到了不久之前在三亚的自己。 虽然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可是,我多么想问问北小武,如果上天给你一次机会,让八宝醒来,但交换条件是,让她做你的女朋友,而你,永远地忘记你的小九……你肯不肯?愿不愿意? 那么,那样的在一起,你对八宝是爱吗? 这世界上的爱情,到底是纯粹的,还是复杂的? 这世界上的爱,真的能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吗?比如负疚?比如怜悯?比如感激?比如报答? 凉生看着我发呆的表情,仔细地用毛巾擦拭我的头发,他说,你有肺炎的,不能再发烧了。 我回过神来,仰起脸,看着他。 突然间,人有些恍惚。 我仿佛看到了三亚的那片海,那个曾奉我以无限深情的男子,他站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默如同暗夜。于是,整个世界从此暗黑。 时光呼啸而去,又仿佛回到了魏家坪某年的夏季,未央在清水河里溺水,我纵身跳下,将她救起—— 我仿佛看到了那场大雨里,十六七岁的我从河里钻出来,而少年凉生正在河边一脸焦灼地给未央做按压和人工呼吸。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发,他们的唇,也打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的唇。 我就那样傻傻地在河里静静地看着,那一刻的我,想起的是人鱼公主的故事。那尾小小的人鱼,也在漫过胸膛的海水里漂荡着,看着公主将自己喜欢的王子带走。 然后,我看到清水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她的眼泪是那样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那一天,未央得救了,凉生对我说了我最不想听的话,他说,姜生,谢谢你。 那一天,我执拗地问凉生,故作生气的小模样,我说,刚才我沉下河底,你不怕我出事吗? 凉生当时怎么说的呢? 哦,他说,不怕,因为你这个坏习惯从小就有,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喜欢沉在水底憋气。 可我却是那么不甘心,继续追问,可是我真的淹死了怎么办? 我从那遥远的时光里回过神来,看着凉生,仿佛想为那一年的夏天问一个结果,又仿佛想为自己的一生问个结果,我脱口而出,说,我要是淹死了怎么办? 问出口后,我却为这份冲动后悔到死,特想扯掉自己的舌头。 凉生愣愣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夏季,清水河边,同样的我,同样地问。 记忆如同一条河。 凉生伸开双臂,想将我拥入怀里,这是他给我的无声的回答;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笑了,感慨道,突然想起了那年夏天,那时,爸爸妈妈都还在,你还不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说,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44 我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我说,小九?真的……是你! 医生出来说,八宝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人正在休息。等她醒后,你们再进去。如果没有大事,傍晚就能出院了。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 北小武说,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 金陵在一旁拉了拉我,说,走吧,没看出这节凑吗?完全是“我的女人”的模式开启了啊。 然后,她看了看我微红的脸颊,说,哎,姜生,你不是发烧了吧? 我看了凉生一眼。刚才凉生怕我这次落水再次引发肺炎,一直劝我回去,我没同意,这正让他有些不悦。于是,我对金陵笑笑,说,没事。 这时,北小武才想起了我,他走了过来,看着落汤鸡一般的我,说,姜生,你没事吧? 我笑笑,拍拍脸,说,真没事! 然后,我看看自己湿嗒嗒的周身,补充了一句,就是全身都是你妈……感觉很怪。 北小武说,从今儿起,我妈罩着你了!有谁惹你,我妈铁定带他走! 他说完“带他走”,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程天佑。 那一刻,我是多么恨自己。他早已不知到哪里逍遥去了吧,我却还被他的伤害困于原地。 老陈给我买来衣服的时候,我们正准备离开。 凉生说,你先去换衣服吧,免得感冒。我们等你。 我点点头。 我走到洗手间,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住了,我推不开,便也没在意,只好去往走廊中间的护士站,准备让值班的护士帮我找个地方换衣服。 这时,在与护士站几米之隔的医生值班室,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好奇心让我抬眼一望,这一望,却让我失了神。 那是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女子啊,她尖尖的下巴,美得凛冽而张狂。她总在我午夜的梦里低低地哭,她说,姜生,对不起!她说,我也不想这样。 无数次,我在梦境里都原谅了她,原谅她将那包毒品放入了我的口袋,原谅了她以朋友之名对我的伤害。 护士站的护士抬头看着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已顾不得同她说话,快步向医生值班室走去。 那个叫小九的姑娘啊,让北小武魂牵梦绕了那么多年的小九姑娘,曾让我寻了那么久的小九姑娘,是你吗? 她几乎是癫狂的,正跪求着值班医生给她开杜冷丁——我听说过,很多吸毒者,买不起毒品的时候,都会跑到医院里发疯一样求医生,甚至会用恐吓、威胁、自残的手段;有的医生迫于无奈会就范。 我不禁骇然,小九她…… 我一把推开值班室的门,小九猛然转过脸,很显然,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们的警惕性都非常高。 而当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呆住了。瞬间,她猛然抹了抹自己的脸,生怕自己此刻的落魄和狼狈会如此不加遮掩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我说,小九?真的……是你! 她没说话,像一道突起的闪电一样,抛开她跪求的医生,推开我,冲出了医生的值班室。凌乱的发,血红的眼眸,还有身上混杂着烟味的廉价的香水气息,一晃而过。 我一愣,追上去的时候,她一把推开我,尖叫着,我不是小九! 然后,她冲出好远,谁都拦不住,到了那个紧闭的厕所门前,狠命地拍,大叫,走啊!走啊! 没等我追上去,她就跑开了。 我刚要喊她的名字,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凉生忙从回廊处冲出来,满面惊恐的表情,当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像是稳住了神,放下了心,眼眶却止不住地红了。 我对凉生说,小九,我、我看到了小九! 凉生愣了一下,看着我,走上来,很坚决地握住我的肩膀,说,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说,可…… 凉生态度坚决极了,说,如果你真心为了北小武好! 我看着凉生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很久很久。 45 他看着我,仿佛是在回首并告别一段时光,一段有小九的时光。 我挣脱凉生,冲下楼的时候,小九早已不见踪影;而围观群众也已经散去,打扫卫生的工人说,那个跳楼的人发疯了一样,不肯被收治,一瘸一拐地自己打车跑了。 我落寞地站在医院门外,这长长的街,这喧闹的城。 凉生走上来,突然间,我像是被秘密憋炸了的气球,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我们有什么权力,以“为了某个人好”的名义,定夺一个人是否应该存在于他的身旁?! 我们有什么权力?! 我这突来的过激反应,将凉生吓了一跳。 老陈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心下明了,却没有说话。 回去后,我整整冷静了半个下午,花洒淋下的冷水都无法让我彻底平静。 傍晚,我们去医院里接八宝。凉生将我们送到病房门口,自己去一旁的停车场停车。金陵看着我和凉生彼此间诡异的沉默,便问我,你和……嗯……你哥没事儿吧? 我沉默了一下,告诉金陵,我可能看到小九了。 金陵无比警惕地看着我,说,不可能! 我说,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第二次看到她了,是真的。 金陵问,在哪儿? 我说,就在医院里。她……她可能……吸毒。 金陵看了看我,说,这个可能。 我说,凉生说,我不该告诉北小武…… 金陵挑了挑眉毛,说,你觉得小九怎么样? 我说,她是我的朋友。 其实,这句话,是我略微犹豫后才说出口的。我曾经想过,是否要加一个“曾”字,例如:她曾是我的朋友。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多么希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场背叛和伤害。 金陵说,朋友?呵呵,“朋友”这个词可真是块上好的遮羞布!蜀锦的!这个世界上,顶着朋友的名义,背后捅你一刀的人真的不要太多了! 她再也不加掩饰,气愤难当。 我愣了一下,低头说,金陵……你知道的,小九……当时……是有苦衷,她没办法,她很可怜,她会那么做,也是被程天恩逼得…… 金陵说,我不知道!她的苦衷,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顿了一下,仿佛在隐忍某种情绪,然后,她说,姜生你看着我!我爱程天恩!我当年都爱他爱得走火入魔、死去活来了!他就是说,你吞把剪刀下去我就爱你,我也就吞了!我吞十把!让他生生世世都爱我!!可他当时却跟我说,只要我把那包毒品放到你的口袋里,他就一辈子对我好,永远不离开我!姜生!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当年是多么软弱的一个女孩子啊!程天恩这简直是赤裸裸地诱惑我你知不知道?!这简直是给我灌春药啊!我就是没出卖你!朋友这事儿,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在这个世界上,是该善良,但是善良太过,就是蠢货、是懦弱! 我愣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我说,金陵,你变了。 她变了,再也不是当时那个为了测试成绩不好而哭大半个夜晚的温婉的小姑娘,她身上曾有的柔柔怯怯的美,如今却变得那么直接,那么凛冽。我曾想过,是不是程天恩做了什么刺激到了她,亦或是变了,就是变了。 金陵抬头,望望天,眼睛里闪过一丝莹亮的光,她说,是的,我变了。 我张张嘴巴,我想问,你为什么变了?可又觉得这台词问起来像台湾情剧里的白兔女主一样脑残,我不过是略脑残,不能再自黑了。 她说,不管你怎么看我,姜生,我不喜欢你和小九接触!我不喜欢背叛出卖朋友的人!that’s all! 我们到了病房的时候,八宝已经醒了,一个不知趣的摄影师来探望她,就是那个将八宝捧成网络小红人儿的那个。 然后,八宝那一刻苍白孱弱的美,黑发如瀑,肤白如雪,美得惊心动魄,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病房里好一顿“咔嚓”。 我和金陵默不作声。 柯小柔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那摄影师拍摄时扭动的屁股,略显挑剔的模样。 这一刻,我们无人知道,不久之后,这一组照片的横空出世,将改变我们很多人的命运。 又或许,命运本来就是既定的,它只是在不远处,安静含笑地等待着我们。 北小武抱着一堆药冲进来,那摄影师正在激情澎湃地“咔嚓”,他二话没说,一拳就将那摄影师送出门了。 八宝说,你怎么这么对小q啊?我们这是工作! 北小武说,工作?医院里?还拍照?穿着病号服?你怎么不穿上护士装啊?你av女优啊?! 八宝说,你这什么人啊,满脑子淫邪思想!不过……她抱着脸做花痴状,说,可我好喜欢。 金陵对我说,看到了没?这纯洁的男女关系要开始了啊。 她还用吸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提醒我,乖,别想小九了。她如果真的再回到北小武身边,会害惨他的。当然……她斜了八宝一眼,拍拍自己的脑袋,一脸略显绝望的小表情,叹道,这个八宝也不是个省油的……反正是重度残疾和轻度残疾的区别而已啦……哎,你说北小武这人就招这一类型的是吧?哎哎,你不会真的打算告诉北小武吧? 柯小柔说,你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地跟她说些什么? 金陵看了他一眼,说,说你这么帅,不爱女人已经是我们莫大的损失,你还伤口上撒盐,跟我们抢男人,我们这些庸脂俗粉的不是你的对手啊! 章节目录 第120章离人·雨霖铃(7) > 柯小柔站得更加挺拔笔直了。 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八宝对北小武说,我不管,你抱我下床嘛。 北小武说,抱你个大头鬼! 八宝说,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背我!我是你女朋友了!我都跳下去见你妈了,你妈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跟你说! 北小武一脸不屑,说,玩蛋去!我妈要喜欢你,早把你留水底下了! 八宝就开始发癫,直挠北小武,说,我不管不管!你这个骗子!你说我跳下去你就让我做你女朋友!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老子这就跳回湖里去见你妈! 北小武被她缠得头都快爆炸了,终于,他使出了撒手锏,说,好!不就做我女朋友吗?可你现在太小了,我有犯罪感啊。等你满十八岁了,不,二十岁!我就让你做我女朋友! 八宝愣了一下,突然涎笑起来,如一只盯着鸡仔的小狐狸,说,真的? 北小武拍拍胸脯,说,这次是真的! 八宝说,你骗人! 北小武说,这一次,我再骗你我就是王八蛋! 八宝说,你是蛋啊,那你妈就是王八喽? 北小武心一横,说,对! 我和金陵相视了一眼。北小武的如意算盘无非就是吃准了八宝未成年,反正是以后的事儿,大不了八宝二十岁的时候,北小武要是不想认账的话,再去云游四海就好了。 八宝说,好吧。 北小武见自己搞定了,刚要起身跳舞。 八宝却缓缓地从枕头下面掏出那只湿嗒嗒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身份证,大笑着冲北小武晃起来,身份证上的出生时间赫然写着1988年! 我们全都傻眼了,包括柯小柔! 这张身份证在我们之间不停地传阅着。北小武抓狂了,说,不可能!你不是才十六七吗?怎么能二十三?!不可能! 八宝说,我从来都没说过我的年龄,你们非要说我是小孩子我也没办法。 北小武说,这身份证是假的! 八宝说,随便你咯! 然后,她又掏出了两张身份证,一张显示1995年,她十六岁!一张显示1998年,只有十三岁! 北小武一看,彻底呆了,说,十……十三岁?! 八宝说,怎么样,童颜巨乳吧?噗哈哈哈! 北小武说,你、你别吓我! 八宝撇撇嘴,说,噗!都是以前用的假证咯,架不住客人喜欢呗。他们要是想我九岁,我……我确实也不好意思冒充九岁…… 我们面面相觑。 八宝就笑道,当真了?我逗你们玩呢!我是良家女好不好,小清新有没有!要混娱乐圈嘛,总得把年龄搞得小一些,否则白白浪费了我这张萝莉脸。这两张,还是小q帮我搞的呢。 这时候,我注意到那两张年纪小的身份证上,八宝的名字叫“安笙”,也就是她悄然走红于网络的名字——安笙姑娘。 而那张显示1988年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钱常来”。 后来,八宝跟我说,这名字是她妈取的,大概是想钱想疯了,而这名字,却成了她成长的阴影。 有时候,你很难搞懂为什么有些父母给孩子取名字那么随心所欲。 孩子的名字不只是给自己乐的,他们还有一些欣赏不了这种“高深美”的小伙伴——被取笑、被捉弄、被取外号会阴影他们整个童年的。 八宝将那些身份证都收了起来,说,好啦好啦,年龄什么的,在真爱面前都是浮云,你们爱以为我多少岁就多少岁,随便你们好了。 金陵在我耳朵边咬牙切齿地说,老娘要是长这么一张萝莉脸,老娘天天十三岁! 八宝冲北小武张张胳膊,狡黠一笑,又那般甜蜜,像一个小孩子得逞了某事一样,对着北小武撒娇,说,男朋友!背我! 我看着他们两个,那句翻腾在我喉咙间的话——嗨,我看到小九了,就这样生生地被憋回了我的肚子里。 北小武看了看我,看了看金陵,仿佛是在回首并告别曾经的一段时光,那段有小九的时光。 然后,他缓缓地俯下身,蹲了下来。 46 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等待着男孩子的爱却总也等不到的女孩子! 八宝跳上他结实的背,细长的手腕揽住他的颈项,微笑着,将脑袋靠在他的身上。她说,你肯定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我只有在梦里才能捞到。 北小武不说话。 八宝安静地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和金陵都没说话,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时代被终结了一样,我们曾经纯白的少年时光,放肆的、无虑的少年的时光。 我们都曾经历过,那个叫作北小武的少年爱一个叫小九的姑娘如火入魔的时光。 这时光,就仿佛是融入了我们的皮肤,如今,被生生剥离,落得血肉模糊。 我们无数次开着他和八宝的玩笑,但现在看来,那也只是玩笑,谁也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北小武真的决定放下小九了,我们会是怎样的心情。 北小武背着八宝走到电梯口,八宝说,小武哥,我们走楼梯好吗? 柯小柔在一旁冷哼,说,矫情。 然而,北小武居然听从了八宝的话,转向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背着她走了下去。 八宝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微微安静的表情,轻声说,你慢些走。 北小武的步子就放缓了。 八宝突然轻轻一笑,说,原来,做你的女朋友这么幸福。她将脑袋静静地靠在他的后背上,仿佛能听到他血管里血液有力的流动声。 走出住院中心门口的时候,八宝说,北小武,你把我放下来吧。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八宝下一步会怎么做。按照这个矫情劲儿,她一会儿应该会要求北小武背着她飞天,摘星星,摘月亮。 结果,她说,北小武,你把我放下来吧。 她的声音那么冷静,不像以往的咋咋呼呼,也不像刚才的甜蜜腻人;她就是冷冷静静、简简单单地说一件事。 北小武也愣了一下,将八宝放下了。 八宝看着他,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北小武看着她。 八宝说,无论我怎么喜欢你,怎么追逐你,你都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哪怕只因为你一句话,我眼也不眨地去跳湖,你都不会喜欢我对不对? 北小武依旧沉默着。这沉默,仿佛是一种默认。 八宝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从她无比美丽、迷蒙的眼睛里。 她看着北小武,说,你说话啊。 她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也是需要勇气的?我跳下湖,我也是害怕的?我不会游泳啊!我不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八宝!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等男孩子的爱却总也等不到的女孩子啊! 她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说,当你安安静静地背着我走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现在不是我在跟你说这些话,就一定是你将我放下,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些话——八宝,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爱你! 她说,你之所以肯背着我走完这段路,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想给我一点点儿你觉得能温暖我的回忆?可北小武,我跟你说,我不稀罕!我真的不稀罕! 她说,北小武,你记住了!咱们俩,是我追的你,但是,也是我跟你提的分手!是我先不要你的! 47 那一刻,似乎每个人都有心事。 八宝跑开的时候,北小武没有追,凉生在他身后。 我和金陵相视了一眼,因为不放心她的安危,就跑去追她。 柯小柔也跟着追上来,他一面追一面歪着脑袋问我们俩,这是个什么节奏?!这恋爱谈得……这还没来得及上床、劈腿、遭三儿就成了彼此的前男女友了? 我们追到河边的时候,八宝停住了步子,长发飘飘,一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绝望女主角的表情。 摄影师小q肯定恨死了自己,没能过来捕捉这一刻八宝的美。 柯小柔喘息着,说,你不是又想淹死自己吧? 金陵也累趴下来了,说,你别啊,这河里可没有北小武他妈,你一个人怪孤单的。 柯小柔说,可不是嘛!我就是回月湖里去把你婆婆捧来这河里陪你,但万一捧得不完整,少条胳膊缺个眼的,没淹死你也吓死你了! 金陵说,就是就是!万一河里有其他妖艳女鬼被你婆婆相中了,你就得同她们共侍一夫了。 柯小柔此时还不忘报咖啡馆之仇,说,真的3p了啊! 我看了看他们俩,说,你们俩能不能说人话! 柯小柔转头摊手,说,你来两句啊! 我看着八宝,她身上的决绝和执着突然打动了我,那是一种莫名的悲哀。我说,八宝,你跳吧!如果这辈子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活着没什么意思!跳吧!跳啊你! 八宝一听,回头,冷眉横对,热血沸腾,一个回马枪,直接折了过来同我拼命。 金陵也挠我,说,你受什么刺激了啊? 最后,我这只乌鸦是被金陵、柯小柔和八宝三人,活活给拖走了。 金陵小声地在我耳边嘟哝,说,他们俩不知道,我知道。姜生,你就承认了吧,你是小九派来弄死八宝的! 我们劝八宝早点回去休息,可八宝却坐在河坝上说她要喝酒。柯小柔精神病儿似的起哄,好!大难不死,一醉方休!走着! 八宝就咳嗽,有些虚弱地说,我不走,不要去酒吧。我要对着大河喝!我要歌唱我的祖国! 柯小柔就穿着紧身的小西装翻过栏杆去seven-eleven便利店抱来了一箱啤酒。 八宝就对着大河开始狂饮,我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喝了一些。金陵看着我们俩,自己也捞了一听,并扔给了柯小柔一听。 那一刻,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怀着莫大的心事。 八宝喝到吐,吐完就抓着柯小柔说,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柯小柔说,你哪里都好! 八宝说,那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柯小柔刚要张嘴,八宝一把就堵住了他的嘴,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看上他那九千万了! 金陵一听八宝的话,立刻从酒精的微醺中挣脱出来,跟只大尾巴哈士奇似的忙竖起了耳朵。 八宝转头冲我们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故事开始得有点儿庸俗啊,别见怪啊! 我知道,她是在故作轻松。 八宝低下头,说,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我是个冒牌的萝莉。而我喜欢他,喜欢的也不是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么没心没肺的,咋咋呼呼,不管不顾,死了都要爱…… 她咬了咬嘴唇,说,我们这种女孩吧,爱钱,是真爱!天地之间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除了真爱还是真爱! 柯小柔插话道,别逗了,谁不爱钱? 八宝说,你闭嘴! 然后,她又转回头来,冲我和金陵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素质没注意好!素质!素质!不好意思了! 她说,我吧,开始去喜欢北小武,并不是像之前我跟你们说的那样,因为他君子,他不碰我,我感动了。其实我就是和小姐妹在夜总会,听到他打电话,听到他嚎叫他不喜欢他老子要给他的那九千万。当然了,正常人会觉得他在吹牛,可我爱钱啊。这么些年我带着村子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出来,一个一个的场子辗转,吃过太多苦,遭过太多罪。我想清白啊,我也有梦想啊,我也想成为大歌星啊,可这纸醉金迷的城市,那些粗鄙的男人们,谁肯让我清白?我想出名想疯了,我想钱也想疯了,因为我想从这种可憎的生活里脱身想疯了!所以,对于我来说,为了钱,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说,我也不叫什么八宝。那天夜里,他喝醉了,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你猜啊!他说,嘿嘿,她是小九,你就是八宝呗,嘿嘿……说到这里,她就笑道,于是我就叫八宝了。 她说,他喜欢的小九是什么样子,我摸索着猜到,然后,我就将自己弄得跟她很像呗。其实,你们看看我,哪里像?满嘴脏话像吗? 说着,她就抖开自己扎得乌七八糟的头发,长发就那样顺直地覆在她瓷白色的皮肤上,让她看起来清纯得像个女学生一样。 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网络上那一帧帧的相片是如此恰如其分地展现着她的美,她一直都是个清秀的美人。 她说,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在演戏,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这傻瓜了…… 然后,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说,可他,不喜欢我。 她说,他不喜欢我。 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她仰起头,喝光了面前的酒,擦擦脸,说,我再也不要为这傻瓜流眼泪了! 然后,她就冲着我们笑,比哭还难看。 48 我知道,今晚是这座城市留给我最后的狂欢。 八宝说,听完这秘密,你们是不是该请我喝酒啊? 我们义正辞地拒绝她,说,不行!你刚出院,怎么能这么折腾?说完,我们就一起手牵手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宁信,别来无恙”pub! 我当时心事恍惚,又喝了点儿酒,一抬头,看到居然是宁信的地盘,就跟只八爪鱼一样,死命地抱着大门口的柱子不肯进去了。 柯小柔说,姐妹们,要不咱换个地儿吧,这是她前男友的现女友的地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姜生脸皮儿薄。 八宝转头看看我,说,谁没有个前男友啊?!你没有个前男友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现女友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不稀罕了才轮到她们! 金陵拽了拽我,说,哎!你矜贵个啥啊?人家宁信现在早已经养胎去了,你铁定撞不见;若撞见了,你就说你来给她崽儿送尿不湿的!别那么软弱! 说完,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卫生巾糊我脸上。 八宝说,姜生,你这样子看起来,真像是折翼的天使啊!哎,那是不是程天佑的人? 我醉眼惺忪,一看来人果然是钱至。他一身便服朝这里走来,不似在天佑身边时那般一丝不苟、板板整整。 谁是折翼的天使啊?我立刻从柱子上跳下来,说,走!什么脸皮儿薄!宁信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就是见到柱子就想抱,不抱睡不着! 然后,金陵就跟看外星人一样看我。 八宝大着舌头感叹,说,这爱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你不愧是程天佑上过的女人!呸呸……呸!对、对……不起……爱、爱过的,爱过的……我错了。 那天晚上,pub里,我们喝了很多酒。 我知道,今晚是这座城市留给我最后的狂欢。 我默默地喝酒,默默地看一对情侣吵架。那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哭着用手包抽打着对面的男生,骂他禽兽,说你怎么能背着我和别人好!男的一直扇自己耳光,冲着女生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最后,他们俩又抱在一起哭。 八宝一面看一面摇头,说,年轻!到底是年轻了!背着你跟别人好怎么能是禽兽?当着你的面儿跟别人好才是禽兽呢!然后,她回头看看我们,说,北小武就是这种禽兽! 金陵冷哼,北小武也能算是禽兽,那程天恩是什么? 柯小柔也冷哼,陆文隽才是禽兽! 八宝和金陵双双猛转头,问,男孩,他把你怎么了?! 柯小柔说,你们俩收起那淫邪的表情! 那天,柯小柔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和陆文隽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后来,我们才失望地知道,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 柯小柔认识陆文隽的时候,他在prada做店员,陆文隽来挑衣服,他为其服务,然后,对陆公子一见钟情。 章节目录 第121章离人·雨霖铃(8) > 于是,有一天,柯小柔终于挡不住爱情火苗的焚烧,在某次陆文隽来试衣服的时候,他一面给他系扣子,一面对他眉眼传情,说,这件衣服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抵在了他的锁骨上…… 在柯小柔看来,如果是直男的话,陆文隽会给他一个过肩摔,结果,陆文隽却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柯小柔的世界春暖花开了。 金陵说,柯小柔你真的想多了,那不过是一个绅士的风度而已。 金陵说“风度”的时候,我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那个夜晚,他们彼此嘲弄着,自嘲着,喝着酒,唱着歌。我们并没有要包厢,而是在大厅里,看着这城市里的红男绿女们的烟火爱情。 笑容,扭动,暧昧,燥热,灯光,音乐,虚情假意,情生意动。 八宝突然转头,醉醺醺地说,姜生,你不是被程天佑给甩了吗?听说甩得很惨哪。怎么从来就没听到你抱怨他半句啊? 金陵喝得醉眼蒙眬,说,她是个包子!厚皮包子! 我看了看八宝,看了看金陵,看了看伸长脖子等笑话的柯小柔,突然就笑了,我说,其实,他早已经把我整个人都撕碎了! 八宝伸过脖子来,特真诚地说,床上吗? 我没理她。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拍在桌子上。 他们面面相觑,什么啊? 我说,我的工资!解聘的工资!两个月薪水!我老板!我顶头上司!我前男友!程天佑补发给我的!今天下午,让我同事于莫春亲手给我送达!八千块!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唯恐羞辱得我不够! 我说,这算什么?嫖资吗? 金陵虽然醉了,还是理智的,她说,你想多了,他不过公事公办吧。 八宝在一旁撇了撇嘴,打了个酒嗝,说,怎么能是嫖资啊?那也得你给他吧!这么帅的男人。哎,他在床上怎么样? 柯小柔说,姓八的你还是保留点儿人性吧! 八宝就怒了,和柯小柔摔打成一团,你才姓八!你全家姓八! 那一刻,我特别想说,你们知道北小武是怎么出来的吗?!是我以我血荐轩辕了!人家说,你夹着尾巴滚出这座城,这辈子都不准回来!什么朋友、关系、房子统统地都给我别想,能滚多远滚多远!否则,这辈子他就蹲里面玩儿完了! 我本来想,好,我夹着尾巴滚,你们怎么也得扔我一支票吧?再不济也扔我一脸人民币什么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当然,我挺感激。我怎么不感激?人家没再扔给我一芒果,我就该感激! 可这些,我都不能说! 我看着酒杯,突然大笑起来,拉着金陵跳到椅子上,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做包子!我要报仇!我要变成蛇蝎美人!我要化身美杜莎!我要让众生皆伏在我脚下,被我诱惑,听我指使! 金陵连忙拉我下来,说,好了,好了,你醉了,咱们回去吧。 我举着酒杯,大叫,我不!我要化身美杜莎!我要把他干掉!我要搞垮他们程家!我要!我说,对!我要变成吸血鬼,将他吸干! 八宝停止了和柯小柔的厮杀,依然无比真诚地说,精血吗? 她顿了顿,说,你要真这么恨他,也不用化身什么美肚沙、美屁股沙的,你就弄点儿炸药跟他同归于尽吧! 柯小柔白了她一眼,说,你看她都醉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开玩笑! 八宝说,我是真诚的!要开玩笑的话,我就说,你去搞定他爹,当他后妈,横竖都躺在他们家户口薄上!让他每天早晨都不得不去给你请安!你还穿着情趣内衣见他!多看你一眼你就说他不伦,不看你你就说他不敬!让他这辈子都活在你这个后母的阴影里,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我说,八宝,我爱你! 我说,你智慧与美貌并重! 说完我直接就扑倒了,抱着桌子,喃喃着,我是美杜莎,我是复仇女神!我明天就去复仇!我要再烧小鱼山!我要给他喝万安茶兑硫酸!我要喂他吃小芒果…… 八宝说,燃烧吧,小宇宙!谁伤害过你,谁泼过你冷水,你都烧开了给泼回去! 我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开窍,很机灵地说,再加点儿硫酸!然后,我握着酒瓶大喊一声,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复仇女神美杜…… 我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泼了一杯酒。 未央站在我面前,幽幽冷冷的,像一只女鬼。 我愣了,未央? 金陵一把将她推开,说,你疯了! 八宝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敲碎了一酒瓶,冲着未央的脸就戳过去了。 柯小柔一看要坏事,连忙抱住八宝,说,你就别惹事了! 未央说,你回来了?不过,这里不欢迎你!这次是酒,下次是硫酸! 我脑子里一个激灵,按照以往,我得灰溜溜地逃走啊,不行,我是要变身美杜莎的人了,于是,我拿起桌上的钱就摔在了未央的脸上,我说,老子有的是钱!不必欢迎我,欢迎钱就行!哈哈哈哈! 他们三个瞪大眼睛看着我。 未央冷冷地看着我,表情冷傲无比,转身踩着那堆钱离开了。 我还没邪魅狷狂地笑完整,就“吧唧”倒下了。 有人走上来,对着被金陵扶起的我说,姜生小姐? 他抬手指了指二楼,说,钱助理让我过来转达程总的意思,请您不要总出现在程总出现的地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这很令人倒胃口! 八宝突然哈哈大笑,还没笑几声,又觉得自己此举非常不仗义,便立刻顿住,说,你狗仗人势个什么劲儿啊! 说完,她“咔嚓”将一酒瓶给砸掉瓶底,冲着来者就挥了过去。 金陵怕八宝将事情搞大,一把将来者推开。来人趔趔趄趄地跑走,金陵冲着他刚刚指的方向走去,一口气奔上二楼,在我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巴掌抽在了钱助理的脸上。 钱助理当下被打蒙了,金陵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这时,一个人影焦急地推开扭动着的人群,走上来,将我拉起,他说,姜生。 我微眯着眼睛,抬头一眼,灯光下,他的容颜好看得令人发指。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小九的房间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我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天佑。 可想到他刚刚居然让人请我离开,我就哭了,我说,我是复仇女神!我明天就杀你全家! 他微微一怔,眉眼间是淡淡的伤,他说,姜生,我带你回家。 我冲他笑笑,看着他那只伸向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吃痛却不出声息。 所有人都在惊呼,金陵慌忙上前拉我,我却笑,我说,我是美杜莎!程天佑!我要做你后妈!我要天天穿着情趣内衣见你!多看我一眼,你就是不伦!不看我,你就是不孝!我是美杜莎,快乐的美杜莎…… 直到恍惚间,我看到他另一只缠绕着纱布的手捂住了刚刚被我咬的那只手,瞬间惊醒,猛抬头,说,凉生? 49 她是我们年少时代的欢笑和轻狂,又是那段往事里的眼泪和背叛。 凉生将我带走的时候,金陵在后座上,微微清醒了一些,她对着凉生微微不好意思地说,不该带她来喝酒的。 凉生摇摇头,看了看后座,说,没事,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的,我一直都在。 他不仅仅是在酒吧里一直看着我们。 其实,这一路上,凉生一直在后面开着车默默地跟着我们。他安静地坐在驾驶室里,停驻时,纤长的手搁置在下巴上,望着我们;行驶时,他小心翼翼地静默着,毫无声息。 金陵看着我睡熟的模样,说,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伤害她。 凉生没说话。 金陵说,以后打算怎么办? 凉生说,我会带她去法国,我已经给她联系好心理医生了,陆文隽帮我介绍的,叫黎乐,听说还给国内杂志供过稿。 金陵说,这名字我似乎有耳闻……呃,你和陆文隽……我是不是太八卦了? 凉生笑笑,说,你一定知道,我们是兄弟。柯小柔那个专栏有篇文章叫《倾城》,写他的,我看过了。不是说他“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吗? 金陵说,颜如玉倒是真的,至于世无双……你这是在讽刺他吗? 凉生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都是被命运狠狠捉弄的人。 金陵说,我多嘴一句,你那次大病,我总觉得陆文隽有问题。遗憾的是,那时候我在美国。 凉生笑笑,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心直口快。其实,我也知道的。不过,现在暂时地化干戈为玉帛了。 他没再说其他的话,措辞极为小心。 金陵也没再问。 她做新闻的,比平常人看过更多的世事,大抵也会明白,凉生能和陆文隽在一起,或许也并非亲情那么简单,更多的抑或是与程家的某种抗衡。 她问凉生,姜生说她今天看到小九了? 凉生点点头,说,我不希望她们再见面了。 金陵说,我也是,可是还是觉得我们这样有些残忍。 凉生没说话。 金陵说,八宝呢?你觉得她怎么样? 凉生从后视镜里看看她,笑笑,说,你自己有答案的,老同学。 金陵撇嘴,说,你也和以前一样,总是让人猜不透。 说到这里,她叹气道,八宝今天跟我们说了很多,包括……很多比较私密的事情,自揭其短一样,挺壮烈的。不过,我还是不愿意因为她自我揭露就去信任她。 她叹了一口气,看看熟睡的我,对凉生说,有时候,我也挺希望自己像姜生,能那么轻信……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回去了。 凉生说,像她,让自己伤痕累累? 金陵说,其实,也不能说她轻信。当年,程家说你失忆了,走失了,她根本就不信。一个人,那么执拗地,寻找你。 凉生没说话。 城市的霓虹闪烁,夜色温柔如魅。 金陵看着车窗外,轻轻哼唱着歌。 她转头看看凉生,说,真怀念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们,那么单纯。 凉生微微一动容,点点头,说,是很怀念。 金陵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如同在翻动记忆里的老相册,回忆着过去,她说,那时候,你,我,北小武,姜生…… 她的声音微微抖动了一下,说,还有小九…… 凉生也沉默。小九。 终归是我们每个人心上的一道疤。 她是我们年少时代的欢笑和轻狂,又是那段往事里的眼泪和背叛。 终此一生,恨也罢,怨也罢,她都不可能从我们的记忆之中被抹去。 人越长大,经历的伤害越多,情感便越来越淡薄。不是想要淡薄,而是再也洒不出那样的一腔热血给人空辜负了。 我突然坐了起来,把金陵吓了一跳。 凉生猛然刹住车,问,你怎么了? 我说,我梦到未央要杀了我。 我转头问他们,我和她什么时候结下了这么大的仇? 金陵说,凉生从他们的婚礼上逃走了。 我吃惊地问,啊?为什么? 金陵盯着我的眼睛,紧紧地,问,为什么? 凉生缓缓地发动汽车,说,为了一个女人。 我转头看着他。 凉生说,我很爱她。 我笑笑,“吧唧”一声,倒在了金陵的腿上,继续睡。 车子到了金陵的公寓前,凉生说,我送你回去。 金陵说,不用了。 凉生突然问,你和他还有来往? 金陵就笑了,依然直接,凉生,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看看我是不是程家安插在你们这里的人? 越是直接,也越是心里无事。 凉生摇摇头,说,你父母一直想你去美国,从读大学开始,但你一直不肯……我觉得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还是放不下他。 金陵就开玩笑说,怎么,知道我没放下他,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给打个五折,将来别把他弄死,弄个半死就ok?哈哈。 凉生没接话,只是说,我只是觉得好年华,别再空辜负了。金陵,找个靠谱一些的男人吧。程天恩不适合你。 金陵笑笑,看看天,低下头,说,我知道。 然后她依然不忘揶揄,说,免得将来你们战争爆发了,我被溅得一身血。 凉生笑笑,你就别再撩拨了,我们啊,家和万事兴。 金陵看了看车上的我,对凉生说,带她去法国吧。新的环境更利于疗伤和遗忘,希望她健健康康地回来! 50好的。 星夜那么静,我趴在他的身上。 他说,姜生,我们到家了。 我的脸靠在他的脊背上,他再也不是昔日里那个单薄的少年,以往,在他的背上仿佛能感觉到他的骨骼一样;而此刻,只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还有微温的皮肤的热度。 凉生说,女孩子,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 我点点头,打了个酒嗝。 凉生一步一步走着,我就安静地靠着。 时光,从我们身边安静地走过,没有回头。 凉生说,我爱过一个女人。 我说,嗯,你还为了她逃婚了。 凉生说,可她不记得我了。 我没说话,在他的后背上睡着了。 呼吸渐匀。 夜色下的城,灯光下的街。 凉生仿佛自自语般,说,北小武已经出来了。姜生,我这就带你去法国。你会忘记他,忘记伤害,你会好起来的! 我很温顺地点点头,仿佛梦呓,说,好的。哥。 51 此去终岁,各安天年。请君勿挂,各自珍重。 离开那座城的时候,天近破晓。 凉生就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他斜躺着,仿佛守候着我一般。即使在暗夜之中,他的容颜依旧如画一般生动。 我想起了那些小时候,他睡着了的样子,侧着身子,小脑袋埋在枕头上,长睫毛像两只刚刚熟睡的天鹅一样憩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皮肤透着淡淡的粉。 眼泪掉下那一刻,我悄声离开了他的公寓,只留下了一封信—— 哥,我走了。 生命是一场旅程。 经历就如同背包,背负得太多,就会变得积重难返。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卸下所有包裹的地方。 这可能是一场流浪,也可能是一场逃亡。 但是不论它是什么,我都想单独走完它。 任何人好心地参与和怜悯地帮助,对我来说,都是太过隆重的负担。 我此去唯一的牵挂就是小绵瓜,她是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 我的房子,请你帮我归置到小绵瓜名下,希望将来这能成为她的庇佑和依靠。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年魏家坪的黄昏,你来到我生命里的那一刻:你叫凉生,是我的哥哥;我叫姜生,是你的妹妹。 如果记忆被掠去,我想,这一帧将永存。 凉生,你要幸福。 而我,也答应你,我也一定会幸福。 此去终岁,各安天年。请君勿挂,各自珍重。 姜生 我将钥匙搁在信封上,环顾了一下这栋房子,回头,只见二楼卧室里透出的灯光,那应该也抚照在了他的脸庞上吧。 转身那一刻,我又将这封信中间的那一部分重重地撕去了,只留下了开头一行——哥,我走了。 钥匙放在另一张纸上,上面写着小绵瓜。 走在城市破晓的街上,的士车鱼游而过。 我知道,从此,我与这座城,这群人,这些不舍和依恋,将此生天涯远。 眼泪,就这样,狠狠地,砸满了脸。 52拉萨。 昏暗的路灯下,一辆私家车缓缓开来,刺眼的光束如同利剑一般划破整个天幕,停在我身边。 龚从车上下来,看了看表,说,姜小姐,你很守时。 我转脸掩饰着擦泪,不想被别人看到这离乱的狼狈,说,你们也很守信用。 龚点点头,说大家都是守信用的人。然后,他递给我一张机票,说,这是飞拉萨的机票,离飞机起飞还有五个小时。 我接过,回头望望这座城,转身离开。 他伸手挡住我,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说,姜小姐,我送你。 章节目录 第122章重生·彩云归(1) > 53脱身。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半年的光阴,已经在这座幽静的大山里飞逝而去。 我没有去西藏。 在我和凉生因小九起争执的那个下午,我整个人都浸在冷水浴中,试图让自己冷静——他不希望小九待在北小武的身边,就如程家不希望我留在他的身边。龚是直接而冷漠的,关于北小武的那场交换,我此生都不愿想起。 我从冷水里走出来,用浴巾将自己包裹住,抱着身体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开启离城的倒计时。 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我突然想起了王林的典当款。 我找到王林的时候,他在福利院,我顺道去看了小绵瓜,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我竟有一种流眼泪的冲动。 我将典当款交给王林,我说,我给你做的活当,你将来可以拿着当票去取手表。 王林笑着说,等我买彩票发财吧。 他看了看钱,说,没想到会这么多。 我低下头,我没有告诉他,里面有我加的一部分。 离开福利院之前,我紧紧地抱了抱小绵瓜。 走到门口的时候,王林跑出来喊住我,说,姜生,我们要同去的一位志愿者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帮我顶半年啊?一时间,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 我微微犹豫,回头说,给我点儿时间考虑一下吧。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考虑多长时间,就在十几个小时后,龚将飞机票递给我那一刻,我就决定跟着王林去西南山区了。 龚递给我飞机票,伸手拦住了我,示意我可以坐他的车顺路去机场——那一刻,我想到的是自己有1%的几率殒命于去机场的路上,还有99%的几率会殒命于西藏某片无人区里。 我不惮于将人性幻想到恶劣至此,但是,程家对于我来说,就是魔鬼的代名词。 我当下伸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微笑着拒绝了龚,称自己已经约好了朋友,我得乘的士去接她,一起去机场。 我明显感觉到了龚的迟疑,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不得不微笑着将我送上了的士,他说,姜小姐,再见。 我点点头,说,再见。 但上了车却是一身冷汗,我瞄了一眼后视镜,龚的车果然跟在后面。我抖着手给王林打了电话,语气充满了焦虑,我说,我在出租车上,但是我可能被跟踪了…… 王林迅速清醒,他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他虽然不明白事由,却还是告诉我应该怎样去做。 我们约定了地点。 我让出租车拐进了麦当劳的二十四小时汽车餐厅,利用点餐时的遮蔽,迅速地上了王林租来的车,并让原出租车继续往机场方向前行,以免引起跟踪汽车的怀疑。 当这一切搞定,在王林的车里,我已然浑身瘫软。 王林迅速将车停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喊来同事把车送回租车公司,带着我换乘了一辆的士走了。 54 情妇一事,已经传了好久了吧? 就这样,我跟着王林和他千田格的其他志愿者一起来到了西南山区,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支教老师。 这是我从未敢奢望的生活,内心宁静和富足。 虽然,我是在“为自己脱身”的情境之下,加入了王林的支教志愿者行列,而当我来到这里,触目的一切,接触的一切,却将我的整个人生给颠覆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看到八岁的姐姐带着三岁的弟弟来读书;我从来没有想到,一群像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脏兮兮的孩子却在课堂上大声呐喊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些孩子赶到这所学校要走几十里的山路,从早晨五点开始上路,一路伴随他们的是煤油灯、手电筒;当我们面对着一排排矿泉水不知道该选娃哈哈还是怡宝的时候,他们却要为了喝一口生水,走很远的山路将其挑回家…… 这种灵魂上的深深的震撼和触动,使我在这里待了半年有余,都依然会为这些坚持追梦、单纯质朴的孩子而偷偷地感动,偷偷地落泪。 我有一把骨梳,上面嵌着一颗红豆,我用这长梳子为那些小女孩、我的学生梳过长长的头发。我学会了针线,给他们缝补破洞的衣服——这里的孩子,几乎有一半的父母都在遥远的大城市里打工。 无论来此之前你过着怎样的生活,当你融入到这个带着太多感动彩色的世界里,面对太多的纯粹和天真,你的内心会让你做很多你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为此,王林总是感慨,他说,姜生,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年时间。 我低头,心里叹道,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地方。让人忍不住想付出自己的所有。 王林见我不说话,便自自语起来。 他感慨说,我总记得半年前的那个黎明,带你出城的时候,就像是警匪片里拐走了某个黑社会大哥的情妇一样…… 我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他摊摊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欸欸欸?你居然肯说这么多字儿了,还吟诗,多难得啊,得在校门口挂俩爆竹庆祝一下。 这半年时间里,我整个人都很沉默。虽然在此处内心震撼很多,但说到底是揣着无边的心事。 他说,不过,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嗓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笑笑,清清嗓子,收起刚刚批改好的孩子们的作业本,说,情妇一事,已经传了好久了吧? 王林笑笑,说,你愿意跟我说说这段过去吗? 我想了想,说,好啊,不过……不是现在。 王林说,姜老师,没你这么说话大喘气的。 我笑道,其实吧,我觉得黑社会大佬的情妇这种事情……纯粹是电影里的情节,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的。让你们失望咯,我不是。以后同学聚会的时候,你一定得替我好好洗白一下。 王林坐到办公桌上,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挺奇怪的,怎么读书的时候,关于你是某黑社会大佬的情妇这件事,在你们同学中流传得那么广泛? 我说,大学的时候,大家都很无聊啊,然后女孩子都怀春啊,电视剧、情小说看得又很多。 王林说,她们说,总会有人按季节把很多漂亮的衣服送到你的寝室。 我说,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的父母呢? 王林说,她们说,经常会有一辆轿车幽灵一般,悄悄地跟在你身后,里面坐了一个戴黑墨镜的男人…… 我微微一愣。 程天佑曾答应过我,给我四年的时间,他绝对不参与的四年时光,等我想起归路。 难道之前那四年里,他其实曾默默地出现在我的身边过? 往事有时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当时有多感动,此后,就有多讽刺。 我从回忆中脱身,转而笑道,拉着二胡唱《二泉映月》吗? 王林想了想,说,还有咧,有人追你,你却从来不接受。有这么强的禁欲感的女生,不是修女,那一定…… 我替他补充完整,说,一定就是黑社会大佬的情妇。 王林说,你看看,你承认了吧! 我说,是啊,我承认了,那都是我花钱雇来的临时演员,纯粹为了体验戏剧人生呢。 55 你冻成冰坨事小,我没法搬一冰坨去给孩子们讲课事大! 西南山区是个神奇的地方,冬天北方飘雪的日子,这里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而这雨甫一落地,便结成了冰。孩子们告诉我,这是冻雨。 窗外下着冻雨,夹杂着雪花。这个诡秘而冷寂的大山里,堆积着未融化的雪,银装素裹。 王林将自己屋子里剩余的木柴与一小撮煤炭给我带了过来,说是这大雪封山的天气没法出门捡柴了。 我问他,是不是没给自己留? 他笑笑,说,我一男人…… 我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因为这个湿冷刺骨的季节,一把火,就是深夜的希望和支撑,无论是备课还是批阅作业,它们就是你漫长夜晚的伙伴。 最终王林还是将柴火与煤炭留在了这里,他搓着手,呵着气,说,姜生,是我将你带出来的,我得照顾好你。 我说,王老师,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打断我的话,拍拍我的肩膀说,姜生,我是你的老师。 我没再说话。 他说,我去看看宋栀。 我目送王林离开,将火塘里的火尽量拨小。我伸手轻轻地去靠近它们,它们却幻化成那年的烟花,那日的河灯…… 最终,烟花离乱,河灯破碎…… 宋栀抱着被子进来时,我愣了愣。 她不是千田格的支教老师,她是个独行侠,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她与我们交往并不多,平时总有些冷冰冰的,除了对着孩子们的时候,那时发自内心的微笑,会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说,姜生,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那语气冷冷的,拽拽的,就跟一个山大王深夜闯进一压寨小妾的屋子里说,姜生,今晚我睡你! 王林缓缓走进来,说,我一男人…… 原来,他将自己的柴火和煤炭分给了我和宋栀。 宋栀对我说,姜生,我们俩这几日挤一挤,给王老师留一些。 然后,她转脸看着王林,依旧满脸冰块的表情,这里的冬天不是闹着玩的!你冻成冰坨事小,我没法搬一冰坨去给孩子们讲课事大! 王林走出门的时候,冲我笑道,哎,瞧见了没?她还挺关心我! 56 我们是他们温暖的光,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 说起宋栀,就不能不提一件事。那大约是国庆节后的一天。其实,确切说起来,故事,应该从国庆节那天开始的。国庆节的时候,全校举行了隆重的升旗仪式。 本来王林将主持升旗仪式的伟大使命交给了我,大约是想治疗我的沉默;可我不争气地感冒了,于是,重任落到了宋栀那里。 宋栀一直是千田格之外的人员,用王林的话说就是“游兵”,他一直想收编了宋栀这个美好的女青年入千田格,但是人家宋栀一直都不理他。 在王林看来,宋栀是个谜一样的女孩。她独来独往,听老校长说,她已经在这里支教七年有余了,很爱这里的孩子,也常会照顾一些老人,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国庆节这天,被王林私下称作谜一样的宋栀在大喇叭前,念着王林写的主持词,说,同学们,我们的国旗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我们热爱我们的国旗,就像热爱我们的国家! 念到这里,宋栀将手稿扔到一边去,她问道,同学们,你们爱自己的国家吗? 孩子们仿佛是被上了弦的闹钟一样不差分秒道,爱! 我当时还没啥感觉,只是不停地抽鼻涕、咳嗽,王林却已经站起来了。 宋栀说,你们知道该怎样去爱吗? 这个突然而来的提问让孩子们愣住了。 宋栀继续说,你们该有独立的思想。爱?也要明白为什么爱,知道如何去爱。爱不是老师教的口号,是发自肺腑的爱,是困境中依然要看到的希望之光,是支撑自己奋斗的精神信仰!孩子们,你们今天的条件是很苦,几十里山路、煤油灯、寒冷、贫穷……可是,你们有无限的希望,还有这世界上无数支持你们、爱护你们的人。即便成年之后,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公平,我仍然希望你们有一颗平常而温暖的心,去爱生活,爱这个世界…… 宋栀这段即兴发挥的讲话,让在场的很多人沉默良久。 当天晚上,我跟宋栀坐在一起批改作业,看着灯光下她朦胧的侧脸,想起她今天说过的话,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像是在说自己的成长经历一般,我说,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叫魏家坪的地方,那里……很穷……我的父亲……残疾……嗯……母亲……体弱多病…… 宋栀转脸看着我,表情很微妙。 我说,乡里的人……有照拂,嗯,也有欺负……我有一个哥哥……他从小就……很照顾我……不遗余力地给我,他仅有的一切……麦芽糖啊、水煮面啊……家里的芦花鸡下蛋的话,我的面条里会藏着两只大大的荷包蛋…… 我低下头,笑笑,说,那时候,我们家很穷很穷,反正……是你不能想象的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两眼泪呢。呵呵。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我咬了咬嘴唇,说,我以前会觉得,那些欺负,那些轻视,会给我的心种满了仇恨的种子……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却是这么的柔软和平静。我想到的不是昔日那些贫穷带来的痛苦滋味,不是白眼,不是颠沛流离,而是我哥哥,给我的所有的爱和温暖。 那一刻,我突然想念极了小时候。 白色的月光下,我,小咪,还有凉生,家里的石磨,墙外的枝丫,甚至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母亲偶发的咳嗽声……都如同梦一样静谧。 当初我在这种环境里时,会觉得此生不堪;如今回首,却只记得有人曾在那些难熬的时光里赠我美好。 宋栀看着我,很久,没有说任何话。 我回到自己的房子,只见屋外的窗台上放着一捧青草,青草下面,藏着两只鸡蛋。鸡蛋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铅笔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 老师,你要早点好起来。 我回头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下就躲开了。 57 姜生,你居然能说这么多字儿了?不玩自闭了? 生活越多磨难,那些微小的感动越令人心酸。 我拎着两只鸡蛋去找王林,想转给他,让他补充一下营养。 我进屋时,他的室友刘瑞和贾冉都在。刘瑞老师说他又去砌房子了! 然后贾冉酸不拉几地补了一句,他准备金屋藏娇呢。 我找到王林的时候,他果然在砌房子。 王林看见我,指了指身后这座砌得几乎差不多的石头房子,问我,怎么样,我的手艺? 我笑笑,咳嗽了一声,说挺好。 他说,我这是给我心爱的姑娘砌的房子,明年开春送给她。 我说,没想到,自己动手砌房子这么浪漫的事情你也能做出来,跟你比起来,那些送女人商品房的土大款们真的是逊毙了。 他说,姜生,你居然能说这么多字儿了?不玩自闭了? 我低头,问,男人都喜欢送女人房子表达爱吗? 他笑笑,说,房子能挡风遮雨吧。古代不是有“椒房之宠”吗?那是帝王表达爱的方式。现在有钱的男人可以送豪宅,我没有,我只有一砖一石一木,技术还不好,盖差了还得拆……但觉得,她一女孩子,独自在异乡,不希望她总感觉寄人篱下,希望她能有一个自己温暖的窝。 那天,王林告诉我,这房子,是送给宋栀的。 他说,这是秘密,姜生! 然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小崽子,你得保密! 我说,别拍!会被拍傻了的!当年就是你拍多了,我差点儿大学没毕业! 他毫不介意,又拍了我一下,才将鸡蛋收好,说,小姜生,为师去为你师母造房子去了! 我说,人家都没同意和你好。 他说,别闹了,悟空!那是为师还没跟她表达爱意! 王林一直是个特别放得开的人。当时在学校里,我们都很喜欢他。他和其他的老师不同,给我们带班的时候,他正在读研二,不拘俗套,会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做事。 我们敬他,却也亲近他,很多人视他为“知心大爷”。 他是我们肆意挥洒的青春篇章,永远珍藏于记忆之中。 58 节日是一种希望。我们是他们的希望,他们是我们的希望。 国庆节之后,我和宋栀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多少,尽管我们说了那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宋栀依旧冷冰冰的,王林喜欢称呼她为“冻豆腐”。 而我,依然多数时间在沉默,沉默地倾听,沉默地微笑。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小绵瓜。 哦,王林喜欢称呼我“姜呆瓜”。 所以,当这个冻夜,宋栀抱着被子走进我的房子里时,我突然有些不习惯。 宋栀上床前,倒了半茶杯酒,问我,喝不喝? 我说,喝啥? 她说,交杯酒啊。 我说,交杯酒?! 她说,对啊!一会儿还得洞房呢。 我说,啊? 她扯嘴一笑,好了,逗你呢!怪不得王林私下里老喊你呆瓜呢。 她说,喝点儿酒,血液循环快,不容易生冻疮。这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冬天,没经验了吧? 她将酒杯递给我,说,喝吧! 我咕咚一口饮下,顿时觉得嗓子火辣辣的,跟小刀割了一样,然后不住地咳嗽。 她说,这酒六十度啊!姜老师,你慢些抿…… 我一面咳嗽,一面说,那你不早说! 我说,对了,王林说你在这里已经快七年了,为什么会这么久? 宋栀挑了挑眉毛,说,好狗腿!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说,什么? 宋栀说,夸你! 我说,哦。为什么这么久? 她皱眉,问,必须回答吗? 章节目录 第123章重生·彩云归(2) > 我自知多嘴了,就摇摇头。 她说,以后多喝酒,少说话,尤其少替那个王林打听事儿! 我说,他人很好,是我大学辅导员…… 宋栀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夜晚,微微摇曳的塘火前,我和宋栀像往常一样,一起批作业,而宋栀批改完作业后,还要写一份节日策划书。 宋栀突然问我,姜老师,你有什么节日愿望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群远在另一座城市里的我的朋友。 我们曾一起过的每个节日。 飘的雪,热腾腾的涮羊肉,雪王子,红苹果……心酸而又美好。每一个看似平常的节日,却让你对其充满了希望。这是一个个团聚的日子。 我们会在每年特定的节日,期待着小九的归来。 就如我们相信,我们思念的人,我们想要做的事情,都会在某个节日得以实现。 我曾以为他们是我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人…… 我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心里却不免幽幽地叹息,随即微笑道,对我来说,节日大概是一种希望吧。 这时,响起了急促而谨慎的敲门声,我拢了拢衣服,走过去,小声问,谁啊? 门外的声音很小,说,老师,是我。 我一听似乎是自己的学生,赶紧将门打开。屋檐下,已经冻起了根根冰棱。门外站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红红的脸蛋,肩上背着大大的筐子,身后还拖着一捆柴。 他们是我的学生。 雨水在他们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们淋湿的头发上冒着身上不多有的热气。我的心猛然一揪,将他们迎进房子里,问,你们这是干吗了? 大一些的男孩叫孟浩然,九岁,我的学生;小一些的是女孩,叫孟洁,七岁,是他的妹妹。他们两个是一对留守的小兄妹,父母远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奶奶在照顾他们。 孟浩然小心地靠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泥水弄脏了屋子,他说,奶奶说这几天会是冻雨天气,雪封住了路,我怕老师不习惯,就去捡了一些柴火。 孟洁吸了吸鼻涕,跳出去将门口的柴火全都抱进来,生怕淋湿了。 孟浩然就冲她大声喊,你把老师的屋子都弄脏了! 孟洁慌乱极了,小鹿一般无措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俯下小小的身体又将柴火抱起来,想要抱出去…… 我连忙拉住了她的小手。 那双本应该纤软的小孩子的手,此刻通红、粗大、皴裂,关节处有几处冻疮,冰凉冰凉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少年的凉生,为了我能去春游而去偷偷挖煤,那时候他的手也是这样,通红、肿大。他曾说,姜生,女孩子一定要有一双漂亮的手,男孩子没关系的。所以,他和母亲,那么多年,只要他们在,就从来不让我做任何体力活…… 在我握住孟洁那双冰冷得像是胡萝卜一样的小手时,心酸就这样一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宋栀走过来,看着他们兄妹俩,又是感动难过又是气急败坏,声音有些大,你们这样,家长会多担心啊!山路那么不好走,你们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孟浩然噤着声音不说话,只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鞋子和裤脚。 孟洁是个女孩子,天生胆子小,宋栀的声音一大,她就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歉,我……我们……怕姜老师……冷……呜呜呜…… 那个夜晚,我让王林去孟家告诉老太太,两个孩子留在我这里,我来照顾他们一夜——我怕他们着凉感冒,而老人却因目盲难以照顾周全。 他们两个喝过了热姜汤,历尽山路上的黑与疲惫,已经双双在床上睡着了。宋栀将火调得旺旺的,火塘里的火映着他们长着冻疮的小脸蛋。 宋栀在一旁烘烤着他们的衣裳,她回眸看了看地上的柴火和煤炭,眼睛微微湿润了,她倔强地抿着唇角,不说话。 她回头给两个孩子掖被子,喉咙间微微抖动着,隐忍的声息轻得像羽毛,不愿被人听到。 我正在一旁帮两个孩子缝他们半新的衣裳,这是王林从最新邮寄过来的包裹里找出来的社会上的爱心捐赠。 我们这些支教的老师,虽然没有职业老师们那么专业,但是,我们会将那个他们触摸不到的世界里的一切新奇与美好带于他们分享,像朋友一样;所以,在小孩子的心目中,我们就像是童话里的仙女。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纯粹的信任与依赖,已经很少很少了。 我回头,看了看炉火映照下的孟浩然和孟洁,那两颗小脑袋倔强地靠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用一束花去爱你,有人愿意用默默的等待去爱你,有人愿意用两颗鸡蛋去爱你,也有人愿意用整个冬夜冰天雪地里捡来的柴火来爱你…… 那个夜晚,我和宋栀挤在王林给我们临时搭起的简易床上,睡着了。 睡着之前,我跟宋栀说,节日是一种希望。我们是他们的希望,他们也是我们的希望。 59 他站在门外,风雪满身。 大雪封山的日子,我和宋栀同居一室,每天夜里,分喝一杯酒,说三五句话,成了我们的习惯。 我常常被烈酒刺得嗓子疼。 我跟宋栀说,医生要我饮食清淡,烟酒不能沾,忌食辛辣,嗓子才有希望恢复的。 宋栀说,那你应该去江南,那里情调雅致,西南山区,大把大把吃辣椒!这嗓子,有磁性,挺好。 王林会蹿进门来,说,是我把姜小呆拐来的!怎么样?我为支教洒热血吧! 宋栀冷着脸,说,女生地盘,男生止步! 王林就往门后缩,然后贾冉就跟个小跟班儿似的端进来香喷喷的白菜腊肉汤——为什么会是这种吃法,我不懂,总觉得诡异。 王林说,宋小冻……不,宋老师,这是酸辣口味的,我知道你好这口。 宋栀依旧冷着脸。 我不忍心看王林遇冷,就上前从贾冉那里抱过盆,说,我就爱这口! 于是,我一面喝着酒,一面吃着酸辣的汤……眼泪在内心里哗哗地流,我的嗓子就这么完蛋了。 王林在门外看着我吃光了,然后抱着盆走,他小声说,好好陪你师母。 我撑得肚子疼,说,人家都不理你。 王林说,她那叫爱我在心口难开。好好伺候着! 然后,他又扭头对贾冉说,你也别对你师母胡思乱想了! 贾冉脸通红,强辩,我哪有?! 本以为三五天就结束的冰冻,却越演越烈。最后,西南山区好多小学都停了课,包括我们的学校。 王林准备的节日晚会也泡了汤。 宋栀将自己准备的节日晚会策划书扔给我,说,让王林留着明年用! 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提着火笼出门,给学生补课去了。 老校长出于关心,跟王林商量,让他找个好天气将支教的老师送走,和寒假算到一起放假,别在这里熬着,讷讷子(孩子)在这里遭罪。 王林说,校长,你看,这样的日子怎么拣好天气? 老校长也无奈起来,对王林说,我家里过节的肉和鱼,你多拿一些,给讷讷子分分,就是在这里过年,也别饿坏身体。 王林说,谢谢校长,也替我谢谢你们家的肉和鱼。不过我们早都不是讷讷子了,我们是成年人,成年人。 老校长有时候不太理解得了王林的话,但总觉得是好话,于是就总是笑笑而过。 那一晚,大家一起聚餐,王林将所有可吃的东西都放到锅里煮,加了盐,香气四溢开来。 老书记给送来了一只活鸡。 老校长送来两条鱼干。 村里其他人,有送来几颗蛋的,也有送来几把菜的…… 宋栀将自己私藏的酒拿了出来。她说她今年过年要回家,王林劝阻不住,只好约贾冉明天一起护送她出山。 宋栀自自语一般,说,这次寒假可真够长的,足够我妈给我相亲一个加强连了。 然后,她问我,你不回家吗? 我一愣,略尴尬,家? 宋栀点点头,说,不好意思。 我说,什么不好意思? 宋栀喝了一口酒,说,王林说你……是黑社会大佬的情妇,逃出来的。 我:…… 那天夜里,大家聊了很多,比如梦想,使命,责任。 我没说话,其实,我已经萌生了留在这里一辈子的想法。 在那座城市里,我仿佛微尘。 那里虽然承载着我的太多悲伤和喜乐,却总有轻我、贱我、憎我之人,不似这里,有一群孩子视我不可缺少。 窗外静静地飘着雪花,在这个寂寞冰冷的乡间夜晚,我远离一切喧嚣,与几个相识不过半年多的朋友彼此依偎取暖,内心平静安宁。” 宋栀静静地靠在我身上,说,真舒服! 她说,好久没这么靠着别人了。 她似乎从不依靠。 就在食物的香气与暖意填满房间的时候,屋门突然被烟袋锅“扣扣扣”地敲响,王林忙起身,问,谁啊? 老校长的声音传来,说,我。 他顿了顿,说,外面来了个人啊,说是找姜老师。 贾冉眼睛瞪得老大,说,不是说大雪封山了吗?怎么进来的人?孙悟空啊! 我一愣,瞬间只觉得血液逆流,未及反应,王林已应声开门,北风卷进一地雪花,碎在地面上。 老校长探探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说,姜老师,有人找。 我望出去,他就站在门外,风雪满身。 60千寻。 那一夜,有人来,不辞风雪。 61倒带。 关于我离城的那半年时光,老陈常常会在我耳边说起,他说,先生这半年,找你快要找疯了。 至于为什么会在那个风雪夜找到我,老陈是这样说的…… 那一夜,凉生从老爷子那里归来,心事重重。 半年多的杳无音讯,他曾预想过太多结果。 查过去西藏的航班,没有我的姓名,他却依旧去了西藏,找寻了一个多月…… 此时,窗外飘起了雪花,又是一年冬天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天,那时候我们读高中,北小武在等待着小九…… 几乎是一激灵,他想起昨天早晨,余秘书曾在他耳边念叨过,姜小姐离开前曾经帮朋友当过一块手表,半年期已到…… 当时,他没太在意。 于是,他连夜让人找到了当票的留底,上面有王林的电话号码;他又委托人查了我的手机,在我离城那天,果然是拨打过这通号码。 他害怕拨打这个电话会打草惊蛇,便私下查到了王林的资料,得知他是一个叫千田格的支教组织的组织者,此刻,正在西南山区的十里屯小学支教…… 62 谁给了你这个权力,不辞而别?! 那天夜里,他就这样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眸子里的悲伤与喜悦已然难辨,落在眉毛上的雪花在火塘前融化成水珠。 整个时空在那一瞬间静默。 无人知他来时路的仓皇。 他望着我,手中的拐杖撒手落地。 正当一屋子人不知用何种表情来接待这位来客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从小到大,他从未这般吼过我,他像是困兽,被逼入了绝地,愤怒,痛苦,却不能反击,只能生生地憋到声音嘶哑—— 谁给了你这个权力,可以不辞而别?! 我低头,不说话。 这一刻,无以对,无处可藏。 他的嗓子里哽住了悲伤,没再说话。他走上前,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紧紧地,似乎嵌入身体里一般。 王林幽幽地扯了扯正打算看好戏的老校长和贾冉以及刘瑞,说,走吧!顺便他看了宋栀一眼,冰雪万里路,这总算真爱了吧! 宋栀不说话。 王林说,我明天送你。 宋栀依旧没说话。 贾冉有些激动,转头小声问王林,她……黑……黑社会……情夫…… 王林说,情夫你姐夫…… 贾冉:校长你看他枉为人师表了…… 老校长意犹未尽地看着活体电视剧,吸了一口烟,说,我觉得我们不能走,万一姜老师出事…… 王林:……63 他说,这样已足够。 第二天一早,凉生就离开了这座大山。 一同离开的,还有宋栀。 昨夜,凉生睡下,我去到宋栀房里,她正在收拾床铺,火笼里的火苗腾腾地,映着这间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 宋栀问,你黑社会情夫? 我低头,说,我哥。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跟着凉生一同下山了。 不久,王林和贾冉就过来了,说是送宋栀出大山。得知这一消息后,王林说,什么?你哥来了,用真爱拐走了宋栀? 我沉默。 他是知道的,宋栀不过是回家过年。 那个夜晚,凉生原本执意要带我离开。 我告诉他,我已经长大了,想要自己选择生活方式。我需要单独的时间,我需要忘记伤害,忘记那座城市,以及那个男人留给我的印记…… 我半真半假地说着自己的理由。 他突然打断了我,说,龚找过你,要挟了你对不对? 我愣了愣,随即问,龚是谁? 凉生沉默了一下,他说,那便好。 我刚要开口,继续说我要留下的理由,他却打断了我的话,说,姜生,你不必说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说,我会等你回家。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说,等? 他点点头,说,一直等。 我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等待”很深情,很伟大,很无私?你知不知道“被等待”的那个人,其实就被你们这种人给戴上了无形的枷锁?很辛苦啊! 我说,曾经那个男人,也说要等我,等我四年,等我想起归来的路。结果呢?结果他赐给了我万安茶啊!哦,还有小芒果……我苦笑。 我抬头看着他,说,哥,让我自由地过我想过的生活吧!不必辛苦!不再背负!好不好? 他看着我,眸光微微抖动,问,哥? 他隐着怒意,苦笑道,千里奔赴,万山冰雪,焚骨悬崖,寒风如刀!进一步,九死一生;退一步,粉身碎骨……我……我却只是……只是…… 他的话,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那么长的沉默,火塘里的炉火渐渐地、渐渐地熄灭了。 他颓然地坐在床边,说,我明天就走,给你自由。 他伤心难掩,说,其实,看到你还好好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至少,我知道,你就在这个世界上,有你的生活,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说,这样已足够。 我转头,不去看他。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的枕头前,突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边所触,是藏在枕边的一把骨梳。 骨莹如雪白,勿相忘。 豆红似血泣,长相忆。 是他曾经所赠。 他笑了,释然了一般。 我转回头,他收住笑容,看了我很久,说,姜生,我明早就走。 64 他以吻为印,重重地封住了我的唇。 王林抱着鸡蛋,问,她走了多久? 我愣了愣,不久。 王林抓起鸡蛋就往外跑,贾冉在后面喊,哎,路滑,老大—— 王林说,我要给我的女神送鸡蛋,路上吃—— 话音未落,他“吧唧”摔倒在了地上…… 我叹息,回头看看床铺,昨夜,他曾在此睡去。 忽然,我出了一身冷汗,想起那把被我习惯性藏在枕头下的梳子!当我触到枕边那把骨梳时,心下随即安然。 我捧着梳子放在心口,突然,我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张纸条,素白的纸,是他的字——你从未忘记。 我的心脏突然漏跳了半拍。 昨夜,他唇角逗留过的那个诡异的笑容,如在眼前。 那张纸在我的手里,烫得如同白色的火焰,是揭穿!是推翻!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掩饰! 不!我已经忘记了! 我仿佛被刺激到了一般,转身,追在王林后面跑了出去,胸臆间只流窜着一句话,想要对着凉生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已经忘记了!关于过去!关于你! 而这句话,似乎是掩耳盗铃一样荒唐。 我和王林、贾冉追上凉生和宋栀时,已经摔得七荤八素了。 我们本以为追不上了,可在山路转弯处,却发现他们俩居然在离我们只有不足百米的距离外。这时王林大喊了一声,宋栀—— 他们俩停住了步子。 王林说,呃,没事,我就是给你送鸡蛋路上吃! 宋栀愣了愣,眼眸里闪过的温柔稍纵即逝。 凉生望到我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停住了步子,转身,错过宋栀,一步一步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那些堆积在我胸口的话语,关于忘记,关于往事不要再提……就仿佛卡壳了一般。 他迎面而来,仿佛这冰雪之下的千山,仿佛是壁立千仞的孤单。 我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我艰难地说,这把梳子……我……也不知道……是……其实……我…… 他没再给我说下去的机会,一把将我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我却用尽了全身力气,猛然推开了他,我说,我已经忘记了…… 那一天的那一刻,是如此的支离破碎…… 我只记得,一堆石头从山顶上滚下来,直直地砸向了我们。 此后,我的梦境里反复出现着那天的情景,那些石块仿佛一场大雨,而重重的“雨幕”下,凉生将我扑倒在地上。 贾冉和王林大叫着,快躲开!危险! 地动山摇的一瞬间过后,积雪翻飞。 章节目录 第124章重生·彩云归(3) > 我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挣扎着推开凉生,扑打开他身上的碎石。我竭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喊着他的名字。 惊惧之下,已无眼泪可流,我机械地拍去他身上那些碎石,我说,凉生,你醒醒啊,你醒醒! 王林和贾冉也已起身,在不停地找寻。 在凉生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手中的碎石陡然落地,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地哭出了声音。 凉生吃疼地起身,仔细端量了我一番,确定我没事,一把将我拥入怀里。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发,忍着肩上的伤,拍着我的后背,说,没事了。 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样,我顺着他话,仿佛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可话说下去,却又变得无比愚蠢。在这劫后余生时,我居然会边哭边说,哦,我过来……是想告诉你,这梳子我也不知道是谁…… 他以吻为印,重重地封住了我的唇。 我如何用力却也推不开他,眼泪滚滚落下那一刻,王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喊着,宋栀—— 声音那么悲凉绝望。 银装素裹中,一抹血红。 65昨夜。 昨夜,火笼里的火苗腾腾地,映着这间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 宋栀问我,你黑社会情夫? 我低头,说,我哥。 她说,骗子! 她说,你爱他! 我沉默。 她说,原来你来这里,是为了躲他? 我依旧沉默。 她笑道,谁都有秘密。 她怔怔地望着火塘,仿佛自自语一般,人啊,总喜欢逃避;可是,逃避得了那些人、那些事,逃得开自己的心吗? 她说,跟他回去吧,过完年,就是春天了。 仿佛是累积的压力被激发了,我声音突然失控,说,春天?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可以装酷嘲笑真爱,但千万别在这里装知性、装懂人生!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少过去!我和他,不可能的! 她沉默。 半晌,她摊了摊手,自行睡去。 夜里,她说了一句话—— 姜生,每个人都有过去的。 66过去。 每个人都有过去。 要么走过,要么,永远留在那里。 67 你亲手给了他一把可以刺死我的剑,让我像今天这样被伤害。 2012年的第一天,宋栀的头七刚过。 王林说,他会将宋栀送回家乡的。 我看着青山深处,他给她一石一瓦一木建的房子,就这样沉寂在西南山区的冬天里,时而有轻雪落下。 她或许从来不知道,有人如此爱她。 王林说,明年春天,他会在房前种上一丛粉红蔷薇。 我愣了愣,问,为什么? 他低头,摩挲着宋栀遗留下的日记本,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我没说话,心下五味杂陈。 他问我,姜生,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 我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叹气,说,不用告诉我答案了。 他说,我想,我一生都忘不了她。 凉生肩上的擦伤即将痊愈,孟浩然的奶奶贡献的药方。 火塘前,我为他涂抹上药膏,他望着窗外,说,没想到,2012年的新年居然是这样。 窗外,刚刚又来送药的浩然和孟洁正牵手离开,凉生转头看看我,说,小绵瓜很好。你想她了吧? 我沉默了很久,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凉生说,我可以留在这里! 我摇摇头,说,这是我的生活,它不属于你,哥! 凉生说,我不是你哥!你别想再用这个称呼来绑架我! 我张了张嘴。 他说,好吧,你可以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过!你可以不记得那把梳子是谁送给你的!你可以不记得千岛湖的河灯!但是,只要你能记得我在悬崖边拥抱过你、吻过你就已经足够了! 我低头,不知为何如此倔强,我说,他还睡过我呢,又怎样了?还不是路归路,桥归桥! 凉生抓起我的手,说,你一定要用这么狠的话,刺得我痛苦不堪才开心吗? 我看着他,说,我爱你。 他说,我知道。 我凄然笑道,可我也爱上了他! 他说,我也知道!可是他…… 我仰起脸,望着他,说,可是他已经抛弃了我对吗?所以,我就只能可怜兮兮地回到你的身边? 我说,可这不是我想要给你的爱情。我不希望我是因为无路可走而被你收留! 他说,那是你非要这么想! 我说,我怕的是你最后会这么想! 他说,姜生,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说,我曾以为我爱你,是牢不可破的信仰!我曾以为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有一张像极了你的脸!我以为这些年来我只是爱着一个像极了你的人而已!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爱上了他!我可耻地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我…… 他说,姜生,别说了。 他伸手将我拉入怀里,试图安抚我激动的情绪。 我的眼泪落满了脸,我捶打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将我独自一个人留下去了法国?你为什么要让我有机会爱上他啊?你亲手给了他一把可以刺死我的剑,让我像今天这样被伤害,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我哭着说,我恨他!可我更恨你! 他说,对不起。 他说,姜生,对不起。 那个夜晚,我在他怀里哭累了,睡去了。 宋栀曾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过去的。 我问她,如果过不去呢? 她没有回答,不知是没有答案,还是已经睡着了。 凉生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我,他的手温柔地触过我的眉眼,那么小心,他说,从今夜起,他是你的过去。我会守着你,陪着你,把所有的过去,都忘记。 他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而那个过去,真的会成为过去。 他说,我发誓。68 我等你。等你回来,或者再也不回来。 凉生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去送他。他微微地咳着,却又故作轻松,说,虽然你不希望我留在这里,可我要走了,你做样子挽留我一下也好啊。 我说,挽留你?做柴夫、农夫,还是猎户? 他笑笑,说,做什么都行,只要,在一起。 我低下头,沉默了。 他说,我也只是说说。 我说,你该有你的生活,这里,只是我的。 他笑笑,说,不要这么严肃,我已经答应了你,给你时间,给你自由…… 他看着我,说,我等你回来……见我沉默,他笑笑,温柔的手指掠过我的发,他轻轻补了一句,或者,等你再也不回来。 这句话听得我无比难过,我静静地将脸颊轻轻地靠在他的手背上。这片刻的温暖,贪恋不得。冻雨成冰,在我们脚下,走得怎样小心翼翼才能不受伤? 69 暗恋的人,到最后,连痛哭失声的资格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想过,就在这一天,原本准备为凉生送行的我,会随着凉生一同离开。 这也是已经做好单独离开准备的凉生始料未及的。 宋栀出事后,王林异常沉默,连续几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想不到他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我和贾冉等人离开。王林表示之前与我们说好的支教期已满,他已经联系好新的志愿者来十里屯小学支教,甚至连我住的小房子都安排给了新人。他态度强硬到不接受我任何想要留下的理由,要求我立即跟凉生离开。 贾冉坚决不肯走,甚至闹到了老校长处,然而没有人能改变王林的决定。 我知道王林说的一切都只是借口,他是无法对宋栀的意外释怀,他要我们安全地离开。他曾说过,要照顾每一个在此支教的老师,然而…… 我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只能故作轻松地对王林说,我这是又被辞退了吗? 王林望着远山,沉默许久后,他说,他要在这里,为她守住此生巨大的秘密。我看着他,他手里紧紧握住的是宋栀的一本日记。 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孩子,我还能到哪里去?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我心中茫然,望着白茫茫的山川,无比迷茫。 最终,我对凉生说,给我一个地方,让我借住一下。 他错愕后,是掩不住的狂喜。 而在看到宋栀的旧屋子时,他将这喜悦强压了下去——如果一些事情的转机,用的是一个人的生死,谁都会觉得残忍。 贾冉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年后的电影院里,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屏幕前,我才明白那天的难过和不舍——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而最遗憾的是,我们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我们没有告别的那些孩子,那些爱,那些倚望。 在分别的机场,贾冉眼睛有些红。他最终没有让悲伤肆意——他没给她盖房子,没有说心仪她,没有给她送鸡蛋,没有说她是他的女神。 他只不过是跟在另一个男人身后唯唯诺诺地给她深夜奉上酸辣汤的人,他不过是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在她的爱情片里,他不是男一男二甚至不是男配。 暗恋的人,到最后,连痛哭失声的资格都没有。 70归来。 章节目录 第125章重生·彩云归(4) > 即将进入安检处时,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凉生见我情绪低落,轻轻抱了我一下,说,都会好起来的。 我喃喃,死亡会不会是一种解脱? 凉生愣了一下,说,姜生,你别吓我! 我摇摇头,没说话。 如果一个女人,经历过那样不堪的伤害和背叛,都能如此勇敢地活着,我想,我没有道理再去懦弱。 否则,那些寒夜里的炉火,那些曾经一起喝过的烈酒,都会嘲笑我的。 是的,在一次极其无意的情况下,我看了那本日记本,和里面巨大而苦痛的秘密。 飞机上,我看到凉生登机牌上的名字,愣了愣,转脸望着他,问,程天策? 他拿回手里,反复地看,说,从我十九岁开始,这个名与姓就陪着我了,没人问我是否喜欢,愿不愿意。 他说,我这一生,处处被安排,不得不随遇而安,从未自己做过决定,做过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选择爱你。 我低下头。 他见我如此,便岔开话题,说,好了,其实我应该觉得庆幸,否则,我将会叫……周无卿。 他故意说得无比轻松,可我却似乎听出了憎恨的味道。 下飞机的时候,老陈来接我们。 在车上,凉生对我说,我……没有对他们任何人说你不辞而别的事情,包括金陵。我对他们说,你去了西藏。你记得就好。 我愣了愣,想来他也是为了我好,便点了点头。 他又补了一句,说,至于为什么手机联系不上你…… 我说,我就说手机丢了。 他看着我,点点头,说,他们本来说是今天为我们接风,但是都各自有事,约到了明天。 我点点头,问他,北小武怎么样了? 凉生说,挺好,从报社辞职后,在学做茶叶生意。 老陈问他,先生,我们是送小姐回去吗? 凉生说,回我的住处。 我刚要开口拒绝。 凉生按住我的手,笑了笑,对老陈说,小姐的房子还没打扫吧? 老陈会意,说,小姐要回去,也等打扫过后吧。 末了,他又说,先生,您年末出去了,这次例行的半年体检给错过了,老爷子那里来问,您什么时候去补上。 凉生没说话。老陈又说,哦,还有啊,三亚那边有警务人员来找小姐,说是协助调查欧阳娇娇死亡事件。 凉生回头问,不是早结案了吗? 71老陈。 那夜,凉生上楼,我在楼下,老陈为我倒茶,闲说着这半年多里的变化。他笑吟吟地说,先生最近很受程老爷子的喜爱啊,到底是血脉情深。 我没说话。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呢,程老先生有意将产业全部转到国外,所以,对先生的倚望就越来越大了。 说完,他干笑了几声。 我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浅尝了一口茶,竟觉无比口涩。 72 一对狗男女非说自己是兄妹,让人想骂娘对不对? 老陈走的时候,问凉生,要不要让庆姐回来? 凉生说,让她在那里吧。 他没有说是哪里,但我知道是哪里。 他已更换了家居服,柔软的衣料,让他看起来如同散于净空的云。他说,晚上喝茶?老陈最近果然年龄大了。 我心事重重地笑笑,说,挺好。 他说,伸出手来。 我说,什么啊? 他将一只橙色的橡胶圈套在我的手腕上,说,jawbone up,健康手环,能检测你的睡眠、饮食,对身体有好处。 我低头看了看,说,好洋气啊,哥。 他一怔,小声说,你气死我算了。 我说,什么? 他说,今晚去我房间里睡吧。 我直接失声,啊? 他说,我睡客厅。 我不解,又不是没有客房。 他不说话。 我说,你不会是担心我溜走吧? 他说,差不多。 我笑道,看不出你还很诚实。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打开那个古老的留声机,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在这间房子里,每到夜晚,我都会觉得无比的害怕,因为我总会想起那一天,我醒来你却从我身边消失了。 他说,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闭上眼,你又会突然出现呢?可是,我闭上了眼,却再也不敢睁开,我怕看到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我低下了头。 老胶碟里响起的是周旋的《夜上海》,咿咿呀呀的女声,在这个城市寂寞华丽的公寓那昏暗的灯光里,竟有些伤感。 我说,我再也不会不辞而别了。哥。 他低头,迅速而小声地嘟哝,我真不喜欢这个称呼,可是我答应过你给你自由和时间。好吧!他收住了声音,恢复原来的声音和话题,说,我不能相信你。 我笑道,你可以把我绑起来,囚禁之类的。 他说,我又没有暴力倾向,下不了手。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在大叫,surprise! 我吓得从沙发上惊起,凉生本能地将我护在身后,不过一看是那几只牛鬼蛇神,他的表情瞬间放松了,问,怎么是你们? 北小武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我好不容易去庆姐那里求到的你公寓的钥匙!陈老头就是个榆木疙瘩,跟他要钥匙,说要给姜生一点儿惊喜,可他死活不肯,说什么怕先生出意外! 八宝从他身后迈着长腿跳出来,对凉生说,刚才你就不对,下不了手是不对的!这男人啊,一定不能对自己女人手软,否则就等于把她扔给另外的男人征服、调教、俘虏! 一时间,全屋子的人鸦雀无声。 八宝说,怎么了? 金陵似乎还停留在半年前的剧情里,扯了扯八宝说,胡说什么呢!凉生是她哥! 八宝立刻拍手大笑,说,对!本来就是!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跟他们俩没啥关系哈哈!然后她一面哈哈大笑着,一面顺道拍了一下北小武的屁股。 我看着八宝和北小武,记忆里,八宝不是说她甩了北小武了吗?怎么…… 八宝见我狐疑的表情,立刻指了指北小武,说,我哥!我们俩现在也是兄妹了,纯洁的兄妹感情,比纯爷们儿还纯!然后她回头,特豪气地喊了北小武一声,哥! 柯小柔默默地飘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小声说,一对狗男女非说自己是兄妹,真让人想骂娘对不对?说完他忙掩嘴解释,我是说他俩,不是说你俩。 金陵瞪了他一眼,他就悄悄飘走了。 金陵拉着我的手,说,妞,你瘦了。 八宝点点头,说,人瘦了,胸大了。 一屋子寂静。 她又说,哎,姜生,这半年,你不会是偷着生孩子去了吧? 她提出这一论点之后,居然无比激动,眼睛一亮,继续说,肯定是这样!三亚一夜春宵之后,你发现自己怀上了程天佑的骨肉!你想要这个孩子,而他却是个狠心的负心汉!为了躲避他,躲避程家,你毅然决然远走他乡,九死一生,含辛茹苦,冒死生下了这个负心人的骨肉!然后,你将孩子托付给我们,你这些生死相随的亲人,你易容或者整容,进入程家,做了程天佑家的保姆,天天给他们饭菜里下药,让他彻底无后!几十年后,程天佑老了,而你的孩子长大了,正值壮年,承他的祖产!夺他的家业!多么完美!他用一夜毁了你一生,你用一生报复他那一夜! 北小武说,八宝,咱能不能正常一些?咱不能拍戏了就真的活在戏里了。 然后,他对我说,各位,大家得鼓掌,今晚还有一个惊喜,就是我妹八宝接戏了,两部!星途无限! 八宝很谦虚,说,台词很少,每部只有一句。 我说,那也很好,恭喜。 柯小柔飘过来,一句“大爷,进来玩玩嘛!来嘛!”一句“啊!”(被捅死了。) 那一夜,城市的霓虹灯闪烁,他们闹腾着,一个比一个贫,一个比一个会使坏,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我才真真实实地明白,自己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这座城,这里的人。 灯火城市中,他们在一旁喝酒,听音乐,相互损着。凉生太累,已经上楼睡着了。而我,也静静地依靠在金陵的肩膀上。 我对金陵坦白了一切,我没有去西藏,我去了西南山区。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需要有这么一个朋友,她几乎知晓你的一切秘密,能更好地分享与分担你生命里的每一分喜乐与悲伤。 我也告诉了她,我为什么离开了那里,并不是因为凉生,而是因为一个叫宋栀的姑娘。 我小声跟她说着这半年多的喜怒哀乐,内心的挣扎与宁静,支教的辛苦与伟大,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叛离,还有宋栀的故事,还有,其实他已经知道,我并没有失去关于他的记忆…… 她看着我,说,那你和他这不就终于大团圆了吗? 她说,好好一段姻缘,都被那渣男给毁了! 她低头叹息道,可我现在都不能相信,程天佑是这样的人。 我没说话,抬头看着楼上,他已经安睡。 宋栀说,每个人都有过去的。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怎样走过过去。 北小武走了过来,挤着坐在我和金陵身边。他看着我,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地落入我的耳朵里。 他说,姜生,我看到小九了。 章节目录 第126章重逢·陌上郎(1) > 73小九。 城市的冬日,少有的灿烂阳光。 我搬回了自己的小屋,蜷缩在飘窗前。 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干冷中居然有一丝丝的暖意。我低头看着up手环上幽蓝的光,想起了凉生——他在办公室里吧。 在我的记忆中,凉生是蓝色的,就如程天佑……他是红色的,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不该想的名字,还是会蹿进我的脑海里。 早餐的时候,我对凉生说,我要搬回去。 凉生点头。 我想了想,又说,北小武昨晚跟我说……他看到小九了……但她一直不肯见他……虽然他知道她住在哪里。 凉生看了我一眼,眉头一皱,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说,她又回来了? 我一愣,又? 凉生没接话,说,让老陈送你回住处吧,我今天公司有例会。 我和金陵来到小九住处敲门,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金陵说,走吧,她不愿意现在的生活被我们打扰。 我看着自己怀里的果篮,说,我只是想给她送一些水果,看到她还好,我就走。 金陵说,口是心非!她就缺你送的这篮子水果了?说完,她又用力拍了拍门,说,小九!我知道你在!姜生说,她只是过来给你送水果,送完就走! 就在我们都打算离开的时候,小九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屋子里有些昏暗,让她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防盗门仿佛狱门,她就这么隔着铁栏杆打量着我和金陵。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那是一道厚厚的门呀。 最终,她低头插入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转身闪进了屋子。 我和金陵相视一眼,金陵说,进去吧!愣着干吗? 我小心翼翼走进门,突然间,我发现,我竟然是如此的不自在。我轻视了时间的残酷,它将一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至极。 屋子小而暗,只有一间,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被子、枕头、杂志、零食,还有衣服,旁边的沙发上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小九就那么大咧咧地坐着,她说,坐吧。 我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搁置自己的屁股。 小九看着我,突然笑了,眼睛里是一丝微弱的感伤。 突然,床上被子里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我转脸望去,小九却很自然地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看了我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说,你姐夫。 我愣了一下,居然秒懂。 小九将神器关掉扔到一旁,转身看着我,刚要开口,这时,沙发上竟然又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我尴尬着,却故作调侃说,我的另一个姐夫吗? 小九白了我一眼,说,手机!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的寥寥几语中结束了。 小九看了看被自己按掉的电话,对我们说,她有事,要离开。 她并没有说,欢迎你们下次再来。 我慌忙将水果篮子放在……一瞬间,在这乱糟糟的屋子里,我居然不知道将这水果放到哪里。 小九很体恤我地接过去,说,我还以为凉生这次又委托了你来给我送钱呢! 我愣了愣,凉生送钱? 小九看着我,没说话。 我和金陵走出门,她突然喊住了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跟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很丢人、很没出息啊?! 我摇摇头。 她眼睛微微一红,表情哭笑难辨,说,虚伪!你虚伪! 她抽了抽鼻子,说,你也甭笑话我,我们俩半斤八两我告诉你!你不是也没勾搭上姓程的那位爷,攀上枝头当凤凰吗?姜生,我们俩都一样,都还在八年前的那个原点,没有输赢高低!我们都被生活抛弃了!抛弃了! 金陵拉着我,说,走吧!别听她胡乱语了。 我看着小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金陵离开。 我并不知道,那个下午,我走之后,破败的小屋子里,那个叫小九的姑娘抱着那篮子水果嚎啕大哭。 她一面哭,一面大口大口嚼着苹果,终于在嘴里再也塞不进更多的苹果的时候,她吐了出来,喊着两个名字,撕心裂肺! 74 我站在他的面前,如同被拔掉了舌头,空有满腹的心事,却不能说出口。 我去荣源典当行找凉生,想问问他,小九说的“钱”是怎么一回事儿。 余秘书看到我,笑着说,办公室里有客人。 我点点头,但表示自己有急事就径直走上去,推开了门,却见陆文隽正坐在沙发上,和凉生讨论着什么,兴致很高的样子。 我当场愣在了那里。 陆文隽看了看凉生,眉毛微微一挑,说,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慢悠悠地从我身边走过,睨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充满了嘲弄。 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像是要爆炸一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走出门去! 凉生走过来,说,你怎么来了? 我转过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凉生看着我,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解,问,你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干干一笑,说,没……没怎么。 凉生拉过我的手,说,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我咬咬嘴唇,说,陆文隽不是好人! 凉生点点头,表示赞同,说,这点儿我同意。 我有些急了,那你还同他来往? 凉生笑笑,说,好人未必有用,坏人未必无用。 我推开他的手,几乎跳脚的表情,我说,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他曾经差点儿害死你吗?! 凉生说,好了,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我说,不好! 凉生拉过我,说,姜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微微一怔,眼睛酸胀,嗓子却紧得要命,说不出任何话语,最终,我只能说,难道他差点儿害死你还不够吗? 凉生低头,说,现在我和他好比乘着一条船的两个人……好了,姜生,我们不说这个! 我看着他,咬咬嘴唇,将脸别向一旁,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凉生说,姜生,你到底怎么了? 我擦了擦眼泪,说,没怎么!我就是听小九说,你之前曾经给过她一笔钱。 凉生看看我,说,你去找她了。 他没有否认,说,半年前的事了,我找到了她,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这个城市,不要再见北小武。 我看着凉生,悲伤极了。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做啊? 他说,我是为了北小武好。 那一刻,我多么想冲着他喊,你知不知道半年前也有人让我离开你啊?他们说,也是为了你好啊! 可是,我却没有喊出来的力气,我只是狠狠地流着眼泪,望着眼前的他。 凉生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我揽入怀里,紧紧抱着,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发,说,我不想你难过,我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他说,姜生,我不想你难过啊。 我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如同被拔掉了舌头,空有满腹的心事,它们发酵着、溃烂着,却不能说出口。 夜里,我一个人回到我的房子,谢绝了八宝和柯小柔的来访,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满身疲倦,开灯的一瞬间,却见一个人端坐在沙发上,吓得我尖声惊叫,我说,怎么是你?! 他起身,微笑着将水杯放到旁边,说,想你了呗。 我转身,想夺门而逃。 他走过来,像一堵硬墙一般挡到门前,顺手抓住我,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挣扎,说,你放手啊! 他说,让我放手可以,你别逃! 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尽力往后靠,离他足够远,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笑得很温柔,说,一间房子的钥匙而已。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我想要的人,也没有得不到的;我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去不了的。 我说,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他摇摇头,说,难道电视里那句台词你还没听腻吗? 我一怔。 他笑着向我靠近,低下头,用几近轻薄的语气,呵气在我耳边,说,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的! 我一趔趄,他伸手将我拉住。 我甩开他的手,嫌恶至极,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道,你也别想太多。我呢,今晚来这里,只是想跟你说,你别想着将我和你的事情捅到他眼前去! 我看着他。 他将我逼向了墙角,说,当然,你也可以告诉他,我强暴了你,然后,看着他与我为敌,看着他与程姓两兄弟为敌,看着他腹背受敌将自己逼上死路。 我紧紧咬着嘴唇,看着他。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说,我也不必瞒你,我现在和凉生互相依附、需要、利用,如果不这样,我们俩都成不了气候,反而会被觊觎周家财富的人给弄死! 他说,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但是,凉生如果想对付程天佑,就离不开我! 然后,他放手,说,你想好了,别给凉生寻死路! 我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想凉生死吗?怎么,如今肯这么好心,与他同盟,给他提供帮助?! 陆文隽说,看不出你还是有几分脑子的,但是,这与你无关!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你就记得,把那一夜的事情,从脑海里抹掉,永远别让凉生知道!否则…… 我看着他,眼泪恨恨地困在眼底,说,抹掉?你毁了我的一生! 陆文隽一把将我拉过来,然后将我按在墙上,他的手极尽轻薄地撕扯着我的衣服,说,那你也可以记得!我也会天天提醒你! 我恐惧无比,极力挣扎,我说,你放手! 陆文隽的脸变得无比阴郁,他说,你不是不肯抹掉吗?那么,此后,你嫁给了凉生,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得到双倍的快乐! 我一怔,说,你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意思就是,他给你的每一夜的缠绵,我都会照样还你!夜里,你在他的床上翻云覆雨;白天,就在我的床上,宛转承欢! 我推开他,说,你是疯子!滚开啊! 他不依不饶,说,你可以告诉我,夜里他让你怎么快乐,什么姿势,我们都可以照样重来一遍,我保证比他做得更好! 他的话,轻薄得让我崩溃,我挥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说,你滚啊! 他摸了摸自己被打得热辣辣的脸,反手一耳光就还在我脸上。我重重地倒在地上,捂住脸。 他俯身,冷笑,发烫的手一下子伸进我的衣服里,说,对了,他拿着你当宝一样,自然舍不得跟你玩儿这么刺激的,可我会!你也可以将我教你的,教着他做一遍,皮鞭、滴蜡、捆绑…… 我捂住脸,自尊已被他撕毁,无力抗争,只能无助地哭泣。我抽泣着说,你走啊!走啊!求求你了!我不会告诉他了!不会告诉他的,我求你了! 陆文隽说,早答应嘛。 他的手迅速从我身上挪开,看着暗夜之中哭泣的我,没再说话。 他开门走的时候,竟回头嘱咐了我一句,那些西药,你还是少吃为妙。找个好的医生看看吧。 我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不停地哭泣,却如何也平息不了自己的惊惧。 暗夜之中,我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我竟仿佛看到了凉生,他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整理好衣服,发疯一样打开门,冲出去。我只想找到他,找到他。 我一开门,却见程天恩正在门外。 他一见我,便问,刚才是陆文隽? 我仿佛没看到他,一心只想离开,只想找到凉生。 他说,我一直在找你,本来是想问问你,你和我哥这半年里到底在捣鼓什么,怎么他好久都不肯见我了。我还以为三亚那事是你和他做戏给爷爷看,再一同私奔……现在看来……他望着陆文隽离开的方向,说,呵呵,也不必了。你果然好手段啊!女嫁三夫?钱伯果然是慧眼识英雄…… 他的话,我似乎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就这样,我仿佛只有不停地行走,才能卸下那些惊惧。 我狂奔到电梯间。 出了电梯,又狂奔在午夜的街道上。 眼泪不住地流,往事不住地在眼前飘过。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微末的幸福,和决绝的悲伤。 我敲开凉生的门时,他愣住了,怎么…… 我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是此时,我唯一可以拥抱的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唯一的希望…… 我哭着说,凉生,带我走吧! 他说,你怎么了? 我说,带我离开这里,无论去哪里都行!去法国!去巴黎! 凉生看着我,眼里隐约的是心疼。虽合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意,但他依旧沉默了许久,才说,好。 他将我拥在怀里。 周围的夜色,那么黑。 那一刻,在黑暗中相拥的我们,并不知道,此刻,一场大火正由我的房间蔓延开来,将整个公寓化作了一片火海。 75人生如戏。 他走出了她的门口,却见程天恩远远地迎面而来。他微愕,象征性地招呼了一下,错身离开。 城市的夜,让人无比迷乱。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潜入她的房间了。 第一次,是很久之前,暗夜之中,他在她的房间里给了她一杯水,昏迷的她发着高烧——而这高烧,也正是因为在岚会所里,她激烈地反抗自己,在墙上撞破了头所致。 那次,他帮她递了水,艰涩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他心里却明白,自己已如同坐上了复仇的车,停不下车轮。 他叹了口气。这变化的世界,似乎已经不是他所能驾驭的了,他甚至无力驾驭自己的心,放任自己去伤害,变得更阴狠。 望着路灯,他想起了半年前,他去敲凉生门的那一天—— 城市的灯光初上,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消去。 落地窗前,整个城市的浮华尽显眼前,灯火之处,纸醉金迷。 他走到门前时,略略踌躇了一下,但想起这些日子的噩梦,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就如这多日的梦境——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贴在他的脑门上,随时枪响毙命。 这场噩梦,是从他取消了印尼之行开始的。 那时,程天恩警告他,程天佑在印尼已经伏下了暗杀他的人。他是那么高傲地嘲弄了程天恩的警告,却也不可能不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 不愿说。 虽然,他依稀耳闻了程天佑在三亚同姜生已分手……但是那噩梦已然成为了他心头溃烂的伤,更何况,依照他对程天佑的了解…… 老陈开门,将他迎进来的时候,对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微微欠身,说,先生……陆先生来了。 其实,老陈刚刚也顿住了,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凉生介绍陆文隽。大哥?很显然凉生会喷他一脸。大少爷?那亦然会被喷,分明就是陆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意思,凉生还是居于其下。不如就这么不咸不淡、毫无感情色彩地叫“陆先生”吧,至于他们俩愿意如何界定自己的关系……自己解决好了。 暗影中,凉生说,你出去吧。 老陈走了之后,他看着这偌大屋子的黑,问,你怎么不开灯? 凉生说,开不开灯,都是一样的黑。 他笑笑,说,也是。 凉生回头看看他,心里却清楚,他虽然说是,却并非真懂。他此生都被安排,六岁的魏家坪,十九岁的巴黎,被失忆,从“程”姓……一桩桩,一件件,从无选择的命运。如今,他在这世界上唯一所爱和牵挂的女子,因为亚龙湾的一场海难,都已经忘记了自己。 不。她记得他。 只是不记得,曾爱他。 陆文隽见凉生不再说话,自己便环望着这片黑暗,其实,他也已习惯了黑暗。 虽然,在外界眼里,他拥有很多,财富、名声、地位……但那些少年时代的创伤,一旦存在,此生便不能豁免。 他恨他的父亲。 恨到想摧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叫凉生的男子。 但现在,他又不得不前来与他交好——周慕从国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说,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不知道!老天长眼!他是你弟!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回他父亲一个冷笑,说,老天不长眼!你害死了我母亲,他却还不收你回去! 周慕直接气绝。随着年纪越大,他对陆婉婷的愧疚也越是滋生,而之前,他曾恨死了这个用包办婚姻毁掉自己一生的女人。 其实,这世界上,何人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周慕对陆文隽说,我此生起落,到现在已经半百,这次躲过,已是万幸。我不希望我们周家毁在你们两兄弟的手里。 陆文隽就笑了,口气有些无赖,说,我们周家?您可真爱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姓陆,他姓程,怎么是你周家? 周慕本该生气,但这些年却被自己这个儿子搞得毫无脾气,换作和他一样无赖的口气,说,甭管你姓什么,你把你的血换掉,把你的骨头剃掉,把你的皮剥掉,筋络断掉……你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这个事实。 陆文隽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堵住了一般。 周慕看着他,说,我想告诉你,别算计凉生了,他要是出一点儿意外,周家的钱,你一分都甭想!同样,你要是出了意外,周家的钱,他也一分都甭想! 陆文隽没说话。 章节目录 第127章重逢·陌上郎(2) > 周慕继续说,我可不想我们周家和他们程家一样搞得一盘散沙。我眼里没有那么多长幼有序的迂腐观念,不会像程老头子将万千身家只留给一人,我不会让你们俩内讧互斗,以至于外人得利。 陆文隽说,我的事儿,你做不了主。 周慕说,好啊。我的意思是,你们俩最好给我做好了兄弟,否则,你医院、你公司的所有股份,我都撤出。当然,我的目的不是威胁你,而是想让你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当然,你也可以无视我的要求,而结果就是,你将一无所有。 如果说,以前不害怕一无所有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害怕的。一无所有,就意味着手无寸铁,来面对程天佑随时可至的报复……自此,夜夜噩梦。 周慕的话说得很明白,将来的程家,一人做不了主,任何大的决策,必须他和凉生两个人签字,否则就等于零。 他就这么狠狠地将这两个人绑在了一起。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后,他终于敲开了他最不想见的这个男人的门。 如今,这门里,一片黑暗。 陆文隽说,我来找你,你很意外吧? 凉生说,我从不意外任何事。 陆文隽笑笑,他想起了姜生以及那一夜,心里竟闪过一丝阴恶的冷笑。从不意外任何事?呵呵。然后,他真诚地说,父亲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团结…… 凉生抬头,冷漠疏离,提醒他,你说周先生? 陆文隽摊手,说,好吧,周先生。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陆文隽决定打蛇打七寸,直截了当一些,便说,我听说,在三亚程家度假的宅子里,令妹的遭遇很不好…… 凉生站起来,看着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恨意,毫不掩饰,他说,我以为男人还是少八卦的好。 陆文隽说,我也听说,弟弟你说过,要报复这个伤害了我们姜生妹妹的人! 凉生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所以,我们两个人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凉生看着他,半晌,说,你不会是慈善机构。 陆文隽说,当然不是。父亲说,如果我们俩不团结,周家的财产将跟你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我不想失去属于我的财富,你不想没有报复程天佑的机会,所以,我们俩必须合作。我们越强大,我们的对手才会越渺小…… 凉生看着他,眼神幽暗不见底,缓缓开口,说,我们成交! 76割断。 时间用一双如此残酷的手,割断了所有。 隔天黎明,我站在被烧得像鬼屋一样的房子里,后怕之后,竟是无比的悲凉。无论这是一场怎样的火,它似乎都在预示着,我与这座城之间,将就此别离。 凉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揽住,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不敢去想,如果那一夜,我没有被伤到无法自已,没有奔跑在午夜的街头,没有去到他的眼前…… 北小武赶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你没事吧? 凉生说,幸亏她昨夜在我那里。 北小武说,怎么会这样? 凉生说,排除了线路老化的问题,发现了一枚打火机的残骸,警察已经来过,采过了口供,目前正在查。 北小武说,会不会是程家的人? 凉生看着我,眸光里是探寻。 我将目光转向别处。 凉生拉起我的手,说,姜生,你告诉我,你之前离开我,是不是因为龚找过你?你说实话! 我沉默,将手抽离。 北小武也着急了,他说,姜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说啊! 凉生说,还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哭成那个样子?是不是程家又……? 我看着凉生,内心异常难过,我说,别问我了好吗?带我走好吗?离开这里好吗?我累了!真的累了! 说完,我转身就跑。 凉生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说,我不问了! 我看着他,泪眼蒙眬。 他叹气道,我也只是不想你受伤害。 我低下头,他的心我如何不明白?不是我不想回答,只是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个隐藏在后面的秘密,就会被抽丝剥茧一般,袒露在阳光之下。 他轻轻地用手擦掉我的泪,说,我答应你,只要你的护照、签证办好了,我就带你离开。 77 我就这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听前男友的现女友讲他们恩爱而悲凉的故事。 宁信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对着冬菇发呆。做一只猫真好,对谁都是一副“滚远点儿,爷烦着呢”的表情。 凉生开门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般,他说,她又怎么了? 宁信说,她没事。 即使隔了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凉生瞬间整个人都放松了。老陈说过,庆姐明面上是在那里照顾未央,实际上是在监视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伤害自己。 老陈还说,在这几乎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折磨得凉生心力交瘁了。 宁信问,姜生没事吧? 凉生闪开,我走过来,说,我很好。 凉生转脸,问,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宁信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她说,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沉默了一下,说,凉生,姜生,火是未央放的。 什么?!凉生瞪大了眼睛。 我也呆住了。 凉生几乎要暴走,他说,她是疯了吗?! 宁信有些悲伤,说,她是疯了。 凉生瞬间沉默。 宁信看着凉生,叹气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凉生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她难过,可是我又不能只是为了她不难过,就骗她,就去同她在一起。 宁信看着凉生,说,你已经骗了她那么久,只是,你自己都没想到,你骗不了她一辈子而已。 凉生张张嘴。 宁信笑道,不爱就是不在一起的最好的理由,其他的都是借口。 她看了看凉生,又看了看我,说,其实,该道歉的或许该是她。如果没有她,你们俩或许早已经在一起了。 凉生没说话。 宁信抬头,拖住凉生的胳膊,说,我告诉你真相就是想求你,将案子撤了吧,别让警察再查下去了!我怕纸包不住火,我怕未央被抓起来! 凉生低头,看着她握住自己胳膊的手,说,可是她这是要杀了姜生啊! 宁信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该这样!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爱你了! 凉生悲苦一笑,说,太爱我了?她如此厚礼我一生都还不起! 宁信说,她有几百几千的过错,可是她爱你这条是没错的。 凉生说,我求求你们,别总拿着爱来杀人! 宁信说,如果你不曾给她希望,又掐灭了她的希望,她也不会到了今天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凉生,原谅她吧!放过她吧!算我求你了! 凉生突然大笑起来,声音那么悲凉,他说,说到底,你都认为是我欠她的,所以她要拿一生向我索取,而我,也要拿一生还她?! 宁信说,可能我太着急了,说话没考虑好,但是凉生,我……真的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觉得我的妹妹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受伤害了!所以,求你原谅她吧!这是一个姐姐为一个妹妹求你了! 凉生一把拉过我来,说,对!你的妹妹受的伤害多,我的姜生就不多!你们每个人都给了她一刀,却不准她喊疼,还要她去袒护你们!包庇你们! 宁信不再说话,她心下明白,凉生所指是什么。 凉生说,你回去告诉未央,让她去给佛祖烧一段高香吧!得亏姜生毫发未伤,否则,我会让她拿命来抵! 说着,他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天,我送宁信下楼,一路沉默。 她说,姜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突然笑笑,说,彼此彼此。 然后,我都被自己的神回复给惊呆了。 我突然想起,程天佑该当爹了吧,孩子生了?时间似乎对也不对,我想了想,竟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把我的人渣前任变成了孩子他爹。 宁信说,你想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孩子。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问起任何与程天佑有关的事情。 宁信的神色有些落寞,她说,孩子没了。 我愣了一下。 她的眼眶微微一红,说,四个月了,已经成形了,他们说,是个男孩…… 我的心下竟也觉得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信说,天佑说,程家现在不能见容于我们,所以,他不希望我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生下这个孩子。他说,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必须有名有分的!他说,这些他一定会给我!可是,不是现在……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突然抱住我,说,姜生,我不图什么名分,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却不愿意他被家里人为难,我只能舍掉这个孩子!那天夜里,他一直抱着我,将脑袋轻轻靠在我的小腹上。我哭,他也哭,我们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 我就这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个雕塑一样,听前男友的现女友讲他们恩爱而悲凉的故事。 78 他说,我跟小九说,你被大火烧死了! 我对金陵说,程天佑就是个人渣! 金陵说,对啊!他们程家满门人渣! 我说,他居然逼着宁信将孩子打掉了,还号称什么为了她好,不希望她无名无分下为他生子! 金陵在刷微博,看各种消息,说,你该庆幸啊,这么渣,幸亏你提前脱手了。 八宝走过来,说,她说怀孕就怀孕,她说打掉就打掉,你也信啊?!程天佑有那么喜欢吃回头草吗?一个和自己爹地有染的,给自己戴了一顶绿香炉的女人,他多骄傲的一爷们儿啊,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金陵说,说不定是真爱!你家北小武不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变成辽阔的大草原,草原上面马儿跑。 八宝冷笑道,我哥口味重。 柯小柔在一旁,一面给金陵写专栏,一面哼哼,得了吧!“哥”这个字,就是“奸夫”的代名词! 他话音一落,“奸夫”就冲了进来,哦不,北小武就冲了进来,他说,姜生,快快!不好了! 我说,怎么了? 他说,我跟小九说,你被大火烧死了! 什么?!我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 北小武说,你也知道,我怎么着她都不肯见我,她说过去的事情和我们,都是过去了。我不信,所以就脑子一发热,随手将登着你们公寓着火这事的报纸给了她,并随口骗她说,你被烧死了!结果、结果她说要我带她去你的墓地。 你个混蛋啊!闻,我的脸憋得通红。 他说,你看,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办法刻碑,也来不及给你选墓地,啊呸呸呸!不是给你选墓地,就是也找不到墓地,所以我灵机一动,就给你刻了一牌位。说完,他直接扔给我,说,你看看怎么样。哦,我还给你洗了一大幅黑白照片!赶紧地,摆上!供上香! 我手里抱着自己的牌位,欲哭无泪。 他说,姜生,你赶紧藏起来! 八宝一把拉住他的手,小脸紧绷,说,我要不要藏起来? 北小武说,你藏什么啊! 他转脸看着我,说,你藏起来,当她一进门,看到你的黑白照片,还有你的牌位,还有在旁边嚎啕大哭的我和金陵……嗯,我就说凉生已经在楼上一病不起了……一会儿八宝你拿着录音机放点儿哀乐,就齐活儿了!到时候,我就不信这个妖精不现形!当她小眼泪一流,我就一把将她搂住,彻底将她拿下!哎哎,都麻溜地,赶紧摆啊……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在我们身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了! 小九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八宝拎着录音机,金陵抱着香炉,而柯小柔手里拿着瓜果桃李,北小武拿着香烛正在插,而我正抱着自己的牌位——“爱妻姜生之灵位”傻站着。 小九上前,从我手里夺过牌位,一牌位砸在了北小武的脑袋上。 就当我们都愣了的时候,八宝飞身上前,大吼一句,贱人!拎着录音机冲着小九就挥了过去! 节凑快得超过我们的预判,当我们回过神来,上前试图拉开她们时,却也被动地陷入了这场混战。 79 他说,姜生,不要害怕我靠近。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场混战,终止在凉生的一声轻喝中。 北小武最后被包扎得像个印度阿三似的送回家,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他,说,你这又是何苦? 金陵不忘落井下石,说,人家都不带你玩的。 八宝没说话,在一旁往脸上敷冰袋,而我满脑子都是刚刚凉生在门口,脸上带着愠怒的表情,那么清冷,疏离和遥远。 金陵说,小武啊,我们走了。 她说,有些话,作为外人,我不该多嘴,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想说,其实,小九已经不属于我们的生活了,也不属于你了。 北小武将目光投向我,我闪躲开,他便沉默了。 突然,他喊住我,说,姜生,你不知道,当我在门外告诉她你被烧死了的时候,她直接愣了,傻了,不相信,看了报纸后,眼睛立马红了,眼泪哗的一下,跟开了水龙头似的!还一直嘴硬,不见我,不见你,说过去的土鳖岁月与她早已经无关了…… 他激动地絮叨着,仿佛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抓着某种希望的光一样,死死不肯放手。 我看着他,笑笑,没等他说完,就关了门,和大家一起离开了。 路上,八宝说,那就是小九啊,我还以为得多漂亮呢,让我哥神魂颠倒了那么久,原来也就这样。呵呵。 金陵将柯小柔的理论活学活用,再次感慨道,“哥”真是个好词,“奸夫”别称,妥妥的。 八宝没理她。 这时,我们才发现,兵荒马乱之后,柯小柔居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回去的时候,凉生正独自坐在沙发上出神,他竟没有听到钥匙声。 黄昏淡淡的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抱着我的牌位,一脸寂寥的表情,孤单无边,他的手指如同绵藤,轻轻地擦过那些字——爱妻姜生之灵位。 当我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前,他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着我,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般的表情。 我看着他,说,哥,我不是故意带他们来你这里闹腾的…… 他没接话,指着那个牌位,说,虽然这东西很晦气,不过……他突然笑了,表情有些淡,却带着一种暖,他说,我还是很喜欢这个称谓的。 他轻轻摩挲着“爱妻”那两个字。 我低头,不说话。 他看着我,突然握住我的手,说,姜生,似乎我们的关系每走近一些,你就好紧张。你告诉我,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别过脸,笑笑,默默地想将手抽出来,说,哦,哥,我今晚不在家里吃饭了。我要去法国,他们说准备给我饯行。 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不让我抽离。 我抬头看着他,紧张极了。 他突然一笑,有些恶作剧的表情,将脸轻轻靠近,说,那,我们俩做个交易好不好? 交易?我更愣了,不知所措起来,脸微微泛红,心跳有些加速。 他笑着,有些蛊惑的味道,说,对啊,交易。那,你想让我放开手,而我呢,真的是很不喜欢你喊我“哥”,只要呢,你答应以后不再喊我“哥”,我呢,就答应你放开手,以后也不再轻易碰你的手。 我用力地抽了抽手,却难以挣脱,因急于逃开这尴尬的场面,于是点点头,说,好! 他将手轻轻松开,说,我们成交。 我说,成交。 话音刚落,他就轻轻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说,真乖! 我捂住右脸颊,又是害羞又是惊讶地看着他,说,你…… 他摆出特无辜的表情,说,怎么了?我没碰你手啊。 然后他就笑道,我知道了,不对称嘛!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快地在我的左脸颊轻轻一吻,说,现在好了。然后,他转身抱着那个牌位欢快地上楼了,不似刚才般郁郁。 我双手捂着脸,呆在原地。 他回头看了看我,无比自恋地叹气道,看样子是已经喜欢得傻掉了。 啊啊啊!这样的凉生,让我觉得无比抓狂。 整整五分钟,心跳得跟错位了一般。我冷静了好久,才上楼推开凉生卧室的门。我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正在换衣服,转身,笑道,怎么对你了? 他一面微笑,一面系扣子,敞开的白衬衫恰到好处地半遮半掩地露着他漂亮有型的腹肌线条,我的脑袋“轰——”一声炸了。 他看我呆在原地,转身照了照镜子,皱皱眉头,说,这件衣服不合适。 然后,他就开始缓缓地脱衣服,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结实而养眼的胸膛,那起伏的轮廓半露了出来…… 我马上捂住脸,大叫,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我这就走! 我门还没走出去,就被他一把给抓了回来。他说,哥?这么快你就背信弃义了,小姜生,这样不好的。 他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背,将我揽进怀里,只隔着我的一层薄薄的衣衫,我惊得哇哇直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喊你哥了!我对你的任何举动都再也没意见了,让我先走吧! 他想了想,说,那你喊“大王,饶命!” ……什么恶趣味? 他说,你就说“大王,饶命!”然后我说,“饶你一死,滚下殿去”,然后,你就走好了。 我无奈,只好说,大王,饶命! 他说,好吧!爱妃,免礼! 章节目录 第128章重逢·陌上郎(3) > 不是“饶你一死!滚下殿去”吗?我有些愤愤。 他说,我忘词了,重来一遍。 不是吧……我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脱身……唉,好吧,大王,饶命! 结果他说,好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又坑我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吻住我的唇,深深地——就在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想要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时候,他却轻轻地,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一掠而过。 明明是深深一吻,却又那般轻浅;明明短短一吻,却又那般撩人。 他看着彻底傻掉的我,眼里含着戏谑的笑,好似我的一切反应、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脸红,我无措,我抓狂,我傻掉…… 他将自己白衬衫的扣子一个一个系好,脸上的表情那么正经而无辜,仿佛刚才那个登徒子一样轻薄而肆意的男子不是他一般。 他宛如净空的云,又似清泉的水。 他是高山顶上谁人都触不及的雪。 他对着我笑,这一次没有拉着我的手,而是轻轻扶着我的肩头,那么认真地凝视着我,说,其实呢,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两个人相处,该有他们的小情趣、小快乐和小轻松。你不要总将神经绷得那么紧,我不想你那么累。 他说,姜生,不要害怕我靠近。我不会伤害你的。 就在我突然要感动的一瞬间,他说,好啦,本大王要同他的爱妻去休息了,你暂且退下去吧! 说完,他就转身倒在大床上,专心地抱着我的“灵位”,一副满足而傲娇的无赖表情。 然后,他冲我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娘子好走,夫君就不送了。 80 八宝就静静地看着北小武离开,沉静中有一种孤勇。 酒吧里,北小武依旧是一副印度阿三的造型,手拿着塔罗牌给我们占卜,然后,他抬头说,哎呀,有人红鸾星动哦。 我正在走神,被他大叫的一声吓了一跳,说,干吗?吓死我了。 北小武说,啧啧,有人满面桃花、心神难宁啊。 我转头看着金陵,说,我有吗? 金陵点点头,说,你啊,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时而诡异浅笑,时而无端叹息……一晚上了,亲。 我说,哪儿有? 八宝说,别隐瞒了。快说,我们走后,凉小生同学怎么惩罚你聚众折腾他的房子了,是把你按在墙上,还是把你扔在床上? 我说,你们别胡说八道哈! 八宝说,天雷勾动地火了,柯小柔一水儿的电话打下来,全都跟我们说了哈!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当时兵荒马乱地砸成一团的时候,柯小柔躲到了沙发后面……然后,在凉生的威慑下,我们撤了兵,而柯小柔就被遗留在了那里。 再然后,我回家和凉生发生的一切,都一字不落地掉进了柯小柔的耳朵里。 八宝转身对着印度阿三北小武挺了挺胸,说,哥!对称一些亲嘛。 北小武说,好嘞!爱妃! 八宝说,啊!大王,不要! 北小武说,别拒绝我靠近!我不会伤害你的! 八宝说,啊啊啊! 北小武说,娘子,是不是喜欢得傻掉了? 八宝说,夫君,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 我又羞又恼,说,你们!真的太、太淫荡了! 八宝转到金陵身后,搂住她的脖子,对我笑道,你们做的时候都不觉得淫荡啊,还角色扮演呢,还大王、爱妃呢,这生活情趣,简直不忍直视。 我说,你想歪了好不好! 八宝说,得了!人家柯小柔好端端一基友,被你们两个男欢女爱的现场版洗礼了一番之后,还怎么搞基?!可长点儿良心吧!你都不知道人家柯小柔从你们那儿爬出来后,直叹“人心难测,世情如霜”啊! 我沉默。 半晌,我说,柯小柔呢? 金陵说,陪女朋友呢。 我说,啊? 金陵说,都要结婚了,这都大半年了。 我说,啊? 金陵笑道,在山里待成野人了吧,跟不上时代潮流了吧。 然后,她就拿出手机,给我看微信朋友圈,指着一个叫“弱水三千”的对我说,就是这个姑娘,叫尹静,以后有机会,你也会见到的。 突然,八宝尖叫起来,说,快看!尹静又在朋友圈发状态了。 金陵忙刷新了一下。 我凑眼过去——如果,一个人爱你,那么他绝不会解开你衬衫的扣子。因为你是上帝赐予他的神圣的礼物,他不能如此草率地打开。 金陵呵呵一声,叹气道,唉唉,傻姑娘,他倒是解开啊,问题是,他解开了能干吗?帮你洗衬衫吗? 八宝在一边点头,说,对啊!干不了,这才是关键! 北小武早跑到台上,自行高歌了一首后,跑下来问我们,怎么样,哥的高音飙得厉害不? 八宝冷哼道,厉害什么,跟大裤衩撕裂了似的。 北小武看了看时间说,没工夫理你! 然后,他对我和金陵说,你们也早点儿回去,我先回去接货了。还有,你们就少损点儿尹静,多好一姑娘,斯文又安静,比你们哪个都强,好端端的就被柯小柔祸害成了“同妻”,也不容易啊。 八宝就静静地看着北小武离开,沉静中有一种孤勇。 她看我们都盯着她,故作轻松一笑,说,来,喝! 81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折磨,不死不休。 北小武走后不久,我转头看着八宝红肿的脸,问,你和北小武到底是……? 八宝笑笑,一杯酒下肚,说,他是我哥啊! 她说,不然怎样?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放心吧,我最近也有了自己的男朋友,都好几个了,一个赛一个有钱,一个赛一个帅,都比北小武这土鳖强! 然后她就笑道,你看看我,美艳不可方物的一女人,怎么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我就不是你这种抖m型格的女人。哈哈哈…… 这时,金陵接到一电话,她看看我,表情略显不自然,说,我先出去一下。 金陵走后,八宝将脑袋凑过来,说,你一定不知道金陵也有新男朋友了吧? 我吃了一惊,说,什么? 然后我又一喜,笑着说,这多好的事啊。叫什么名字啊,长什么样子啊?她居然都不告诉我,太不讲究了。 八宝喝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觉得你知道后,就不是这表情了。 我说,怎么会?我不会的…… 八宝直接俩字,钱至。 我直接愣了。 八宝说,还记得不,去年在岚会所小钱派人找你不痛快,哦,不,是小程大爷让小钱派人找你不痛快,然后金陵过去就是一巴掌,结果,俩人拍出了火花。 我还是愣着的。 八宝说,哎哎,你就庆幸吧,她不是一巴掌甩在程天佑脸上,否则,他俩要是迸出爱的火花,你可比现在难受得多。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我莫名地难过起来。我放开八宝,转身走出酒吧。 金陵正在门口,钱至就在她身边,对着她微笑。 她看到我的时候,一愣,有些尴尬,刚要开口,我却已经开了口,我看了旁边的钱至一眼,不敢相信地说,你和芒果小王子好上了? 她一愣。 这时,八宝也追出来了,对着金陵说,sorry! 八宝上来拉我,说,姜生,别那么孩子气! 我推开八宝,突然失控,我说,你怎么可以和程天佑这禽兽身边的人好上啊?! 我知道自己不可理喻,可是,我却阻挡不了此时我心里的难过。这么多日子,距离他赐我那杯茶,已经过去了足足二百四十五天,每一天,那个噩梦都缠绕我一次。 我拉着金陵,指着钱至说,你不是一直让我如果伤心了就告诉你,不要忍着,不要伪装!你不是告诉我,伤心了就哭出来!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被他伤害了,我被程天佑狠狠地伤害了!他让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肝肠寸断!我所有、所有的平静,所有、所有的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我每天都会在夜里偷偷地哭,我每次想起都会心如刀割! 我说,他灌了我堕胎的茶!那么多人面前,他给了我莫大的羞辱……我就像一头牲口一样被他的手下按住,一碗一碗地灌下去! 我悲伤地一笑,说,你的眼前人,你的心头好,他当时也在! 想起那一夜,我直接泪崩。终于,我不再为逞强而坚强,我看着钱至,仿佛看着程天佑一样,我说,他当我是什么?!我是他的侍妾吗?玩具吗?他当这是充气娃娃,用后清洗吗?生杀予夺,全由他! 我狠狠摸了一把泪。 钱至看着我,说,姜小姐…… 金陵转头对他说,你先走吧! 他叹气道,姜小姐……最终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就走了。 金陵抱着伤心哭泣的我,说对不起。 八宝也走上来,试图安慰我,说,程天佑这种大爷,当你是充气娃娃已经挺高档了,清洗清洗也算看得起你;若把你当一套子,用完就扔,清洗都不清洗,你才没面子呢。 我原本准备止住哭声,可在八宝安慰的话说完之后哭得更凶了。 那一夜,情绪起伏过后,我还是对金陵道了歉。 我虽然恨死了程天佑,却也不能因为我的喜恶来左右我朋友的感情世界……虽然,这让我在感情上很难接受钱至这个人。 金陵没说话,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是我不好。 然后,她又抱着我哭了,她说,姜生,对不起,可是,我也好需要有一个人拥抱啊! 那一夜,我才知道,金陵这两年来经历的事情—— 毕业后,她为了程天恩回到这里,但程天恩回应给她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程天恩明明拒绝她的爱情,却又在她绝望的时候,给她希望;明明给了她希望,却又狠狠地将她推向绝望——让金陵彻底崩溃的一次,是他当着她的面同一个女人…… 理由就是—— ——你爱我吗? ——爱。 ——你确定要爱我?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死了都要爱吗? ——死了都要爱! ——既然这么爱我,那就接受我的一切…… 也就是在那次之后,金陵受了刺激一般,性情大变。 这两年里,程天恩逼着金陵放弃她对自己的爱,而每当金陵决心放弃的时候,他却又再次出现,搅乱她的心。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折磨,不死不休。 你瞧,我们总要求我们的朋友为我们做这个做那个,但有时候,却连自己朋友生生压抑在内心的痛苦和委屈都不知道。 其实今天,金陵的心里本来是极度难过的,因为她得到了一条消息,就是一位嫩模,自爆前几天元旦夜,程家二公子夺去了她的初夜。 她万分难过,却又不得不制作这条新闻,这是她的工作。 手机上,那个女模特漂亮得像个充气娃娃。 八宝凑上前来,说,呵呵呵! 金陵擦擦泪,说,怎么了? 八宝不屑道,就她?初晓薇!她除了名字里有个“初”就没个初了。还初夜?她打胎打掉的孩子手拉手能绕地球转三圈! 82可我在乎。 那一夜,我们两个女人,相互倾诉着程家男人是多么人渣。 我说,他居然在我走的时候,派钱至,不,派你新欢给我送了一芒果! 我笑笑,喝了一杯酒,说,芒果,我是该感谢他没送我根香蕉吗? 我说出这句话,让八宝和金陵面面相觑。八宝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看不出来啊,姜生,如今这么有内涵了。 我突然又哭,然后又笑,说,其实我就是一脑残,事到如今,我居然还会梦到他,梦见他对我说,他对不起我。 八宝说,你果然该吃点儿脑残片了。 金陵问我,你和凉生……其实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也该在一起了。或许,这已经是你感情最好的结局。 我低下头。 她说,你不是还爱着程天佑吧? 我摇头。 我说,恨更多。 金陵说,小九说得对,程天佑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他是一头狼,永远贪吞,永远不足。现在看来,他多么像老天为了你和凉生的圆满而设置的一道关隘啊。 我看着金陵,说,我曾经跟程天佑在一起过! 金陵愣了愣。 八宝是个极好的翻译,她翻译得凶狠、霸气而直接,她说,姜生的意思是她和程天佑上过床。 金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凉生都不在乎。 我说,可我在乎! 我们的深度对话即将展开之际,却终结在柯小柔的来电中,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无比寂寥,问我们在哪儿。 我说,在……不知道。 八宝接过电话,说,在那遥远的地方。 他来了之后,我和金陵这俩受虐女主角就彻底沦为了配角。 柯小柔到了之后,一不发,只顾着喝酒。 金陵接到主任的电话,叹气道,居然又得回去加班! 于是,就剩下我和八宝陪着柯小柔。 柯小柔喝得有些多,就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拍了又拍,都快将我拍成肩周炎的时候,他收住了手,说,姜生,我才知道,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有多么痛苦。 他说,当时你答应陆文隽要嫁给他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我如今才知道,真的好痛苦! 他和尹静要结婚了,为了他得癌症的母亲能在去世前看到自己儿子此生的圆满。 可这圆满,太残忍了。 与柯小柔的痛苦相呼应的是尹静朋友圈里的甜蜜状态,八宝递给我看——一个女人,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一个男人,珍惜她,那般小心翼翼,就如她是一件稀世瓷器一般;而不是单纯地占有,动物一般。 八宝对我嘟哝,他哪里是拿着你当什么稀世瓷器,是他对你根本举不起他的金刚钻好不好? 然后她转头对柯小柔说,你要真跟尹静在一起,就是害了那女人。 柯小柔摇摇头,说,我会给她幸福的。 然后,他就“呱唧”摔倒了,呼呼地睡起来。 那一夜,柯小柔烂醉如泥。 我问八宝,他住哪里? 八宝愣愣地看着柯小柔,说,我也不知道啊。 然后,她转脸对我说,要不,你带回去吧。我一女的,拖一大男人回去不方便。好歹你家里还有凉生,是个男人。 我总觉得这理论不太对,但一时又反应不过来,心想总不能将他扔在外面,于是就给拖回去了。 83 成熟的代价,就是,不再热血。 我把柯小柔拖回去的时候,凉生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滴落在颈项裸露的皮肤上,泛着金色的光。他听到我气喘吁吁的声音,光忙着开门,身上是未及更换的白色浴袍。 他看到柯小柔的时候,突然下意识地拉紧衣服,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我有些忍俊不禁,我说,哥,干吗啊? “哥”字一出口,我就忙说,大王,对不起! 凉生微皱着眉,说,你又喝酒了? 我说,我又不是小女孩了。 凉生看了看靠在我肩上的柯小柔,说,这是? 我跟他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最后,我说,今晚只能我们收留他了。 凉生皱皱眉,一把将柯小柔从我身上拉起,柯小柔就倒在他的怀里,他浑身不自在地往后躲,柯小柔却像面条一样无力地依附着他。 我就笑道,你别说,还挺配。 凉生皱了皱眉头,没说话,把柯小柔扔在沙发上,给老陈打了个电话。 不久之后,老陈和司机一起过来,将柯小柔带走了,说是送去酒店休息。 凉生说,我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我有些愣,说,柯小柔怎么能是陌生人?我们整天一起混,怎么也是朋友吧? 凉生没有同我争辩,给我倒了一杯水,淡淡地说,一个你不知道他住处的人,再熟能有多熟? 我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却无以对。 那一夜,我发现,凉生私底下是个对一切都淡淡的人,甚至说,有些冷漠、疏离;或者,这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会与谁亲密无间? 相比之下,我倒是属于极度容易和人亲热的人——幼时遇到的凉生,他初到魏家坪,我对着他没心没肺地笑;少年时遇到的小九,伤害过我,背叛过我,我却对她掏心掏肺;甚至还有未央、程天恩……更不必说何满厚…… 我发现,自己是个极度容易原谅、极度愿意与人为亲的人。 突然间,我觉得,似乎像我这样不好。 人与人之间,本该有距离,你以为很熟很熟、很好很好的人,但最终,你对他除了姓名几乎一无所知,不知他的住处,不知他的过去。 终有一天,一句“我们很熟吗?”会将你直接打入深渊。 一年又将过去,我又将老去一岁。 我发现,自己的心,渐渐地,渐渐地,再也不会如同往日那么炙热、傻气。 或许,这就是成熟。 或许,这样就很好。 流过的眼泪,受过的伤害,都将过去。 凉生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从失神中惊起,看看他,灯光下的他,美到非常的眉与眼,儿时的影像重重叠叠而来,我冲他微微一笑,说,我在想,我是该成熟一些了。 凉生说,早些休息吧。 我点点头,说,晚安。 他看看我,轻轻地在我额上一吻,说,晚安。 那天夜里,我蜷缩在被子里,我知道,我终将成熟。 成熟的代价,就是,不再热血。 不知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怎的,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天? 章节目录 第129章重逢·陌上郎(4) > 是谁,带走了我们的莽撞,我们的热情,我们的极端,我们的傻气,我们的少年?怎么会开始审视,开始冷漠,开始疏离,开始拒绝? 无论你有多少不甘心。 你都得明白。 你终将成熟,而且越来越成熟。 直到老去。 成为一捧黄土。 独立而遗世。 然后,谁都无法同你亲近。 终于,你和你的成熟,功德圆满。 84 千万记得啊,凉生的成功与否,全在你一词之间了。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的时候,老陈将护照和签证送了过来,凉生交代他立刻订机票。老陈面露难色,说,先生,你和沈小姐不是约好…… 凉生轻轻咳了一声,瞟了一眼楼上,对老陈说,你不必事事提醒。 我迟疑着走下来,凉生见我,忙给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很识趣地跟我打过招呼,转身离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凉生,沈小姐是…… 凉生冲着我笑笑,说,这是在意呢,还是吃醋? 我说,我……后半句我没说出口——我是在给程天佑做秘书的时候,认识过一位沈小姐,她是一位名媛。 凉生说,其实,我和沈小姐约好一起去日内瓦参加钟表展,也是业务需要……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他说,要不要约她来我们一起喝茶? 我说,我这人,就只能和八宝、金陵、北小武一起混了。 凉生看着我,笑笑,没说话。 他去公司之后,我就抱着冬菇对着窗外发呆。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我不由想起了小绵瓜——去法国之前,我该去看看她。 我带着给她准备的新年棉衣来到福利院的时候,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小绵瓜被人领养走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这一切,仿佛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怀着莫大的失落和不安,从福利院里离开。 天空中,大雪纷飞。 往事一幕幕席卷而来。 小绵瓜受伤之后,程天佑曾对我说,等将来,我们的年龄大一些,够了领养条件,就将小绵瓜领养回家,给她一切。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我揽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上。他说,姜生,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突然,这个男人又冷笑着,狠狠地将我推开,将一杯万安茶泼在我脸上。他身边的手下就像饿狼一般将我死死按住,那些苦涩的液体,在他们粗大的手中,一杯一杯灌入我的喉咙,任凭我如何反抗…… 我的胃里泛起一丝苦涩。我到底是爱上了这个男人,遗憾的是,在他放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 而如今,这些爱,都转成了恨。 他们说,什么时候,恨尽了,人才能新生。 可我觉得,即使我新生了,我都难以忘记他给的这些伤害。 我走到福利院门口时,却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穿着大衣,撑着伞,立在那里。 我突然失了神。 天佑?不! 我努力睁大眼睛,只见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说,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我后退,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笑笑,说,我真该检讨一下自己,怎么可以给你留下这样的坏印象? 我转身想走,却脚下打滑,他伸手一把扶住我,说,小心。 我推开他的手,说,不用。 他说,雪天路滑,不如我送你一程。 我说,不必。 他说,凉生说,要带你去法国了。 我转过头,不看他。 他摇摇头,说,看样子,我对你的伤害有些大哦。 我依旧沉默。 他将伞擎在我头顶,为我遮住纷飞的落雪。他看着我,说,我给凉生推荐了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叫黎乐,希望她能带给你帮助。 我说,你是精神病吗?我不要你的帮助! 他说,姜生,我们俩的关系一定要这么糟吗? 我说,你告诉我,我们怎么才能不糟糕?!你还嫌害得我不够吗? 他看着这漫天飞雪,神思似乎有些飘渺,微微地叹息道,有时候,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路会走向哪里…… 我不看他,他这些感喟也弥补不了那些伤害。 陆文隽见我如此,便笑笑,说,既然老天注定我们俩成不了朋友,那我也不勉强。他说,不过,姜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哥和我现在正在暗处和程家搏綦天动力的收购,如果我们赢了……或者说,你哥赢了的话,他就再也不是寄人篱下的三少爷了,他会有自己的产业,会更有地位,更有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不受侮辱…… 说到这里,他看看我,忙说,我错了,不是你哥,应该说是你的男人。 他说,这件事,你好好想想。 我看着他,说,你不要太奇怪,我又没钱给他,他成功我开心,他不成功,我又能怎样?! 陆文隽说,可是,你能帮到他。这世界上,你是唯一可以帮到他的人。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文隽笑笑,说,我已经让欧阳娇娇的父母重新起诉了,所以欧阳娇娇死亡一案将重启。三亚警方根据当时酒店里的录像,发现了欧阳娇娇死之前,曾去酒店找过程天佑,当时你也在,也就是说,你是此案的重要人证。只要你能在口供上,表示程天佑有危害欧阳娇娇的语和举动,那么,你就帮到了凉生。 我说,你让我诬陷程天佑? 陆文隽说,诬陷?太严重了。难道程天佑作为欧阳娇娇的金主,没有因为欧阳娇娇和她的前男友有旧情而不悦,从而起过杀心?难道他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要杀死这女人的话,或者以重金诱使你在欧阳娇娇的饭菜里下迷药,将他们溺死在海里? 我冷笑着,看着他,像看一场闹剧。 他说,啧啧,为了一个在三亚那么轻贱你、侮辱你的男人,你不至于吧?难道他床上技术就这么好,让你满足得不忍心说他坏话? 我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走。 他说,好话我已经说尽!你当然可以不这么做,不过,如果程家将来收购綦天动力成功之后,查到是凉生在暗地里同他们角力的话,他将一败涂地,失去一切,永世不能翻身!你们两个,将皆沦为被羞辱、被轻贱的那个! 我的步子迟疑了。 他声音微微变大,极具蛊惑,说,你想想吧,不过是一句口供的正与反,就能让凉生的命运,一个天上,一个阴曹地府!你一个女人受辱至此都恨不能死,你想他日若凉生一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奇耻大辱…… 我停住了步子。 他得意地笑了,走上前,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背,说,你的口供,能将凉生送上青云,而程天佑呢,虽然他会因此被调查,程家将被打乱收购綦天动力的脚步……但是,你放心,你的程天佑不会因此锒铛入狱的,你只要让他陷入丑闻即可。程家本事通天,自然会找最好的律师帮他打赢官司的。你啊,不必为他担心。 我冷笑道,我虽然恨不得他死,但你也别想借刀杀人。 然后,我转身就走。 陆文隽笑笑,说,反正,凉生成功与否,全在你一词之间了。而且,这种事情,凉生也不方便亲自求你吧?他说不出口。 我的背微微一僵。 他笑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冰天雪地千里迢迢地去深山老林里找你,只为了爱吗?情圣啊?!别天真了! 85碎裂。 我在外面一直行走到深夜。 回到家,整个人感觉已冻僵,凉生在整理行李。 他看到我,走上前,满眼关切之色,说,怎么这么晚?手机还关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看着他,喉头间涌动着千百问,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低头,鼻子微微一酸,收拾了一下心情,抬头冲他一笑,说,没什么,就是得知小绵瓜被领养了……心情突然很糟糕。 眼泪流了下来,我忙抹去,说,其实,我该为她高兴的。 凉生轻轻捧着我被冻红的脸,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开心。 我吸了吸鼻子,抬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说,哦,明天一早我们先到上海,然后转机巴黎。 他说“一早”的时候,我的心瞬间无比明亮起来,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因为陆文隽的话而对他产生猜忌。 我擦擦泪,冲他笑笑,语调变得轻快,说,那我赶紧去收拾行李。只是啊,不能和朋友们好好道别了。 凉生也笑笑,说,反正总要回来的。 突然,有人敲门。 凉生开门的时候,只见老陈带着三位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他说,先生,他们找姜小姐,配合一下欧阳娇娇那件案子的调查。 我的心再次重重地跌入了黑暗之中。 我张大了眼睛看着凉生,凉生也望着我,他轻轻理了理我的头发,说,没事的,我等你。 我跟着他们离开的时候,突然转身,终于将那句一直涌动在喉头的话问出了口,我说,你真的想我这样回答吗? 凉生看着我,似乎不解。 我有些执拗地拉着他的手,仿佛捉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想我这样回答吗? 他别开脸,不忍看我,强笑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他否定了。 可那些细微的表情,却仿佛告诉了我真实的答案。 顷刻间,我感觉,心底有某种东西碎裂了。 发出轻轻的,却那么尖锐的声息。 86 我也想以前的我们,可终究回不去了。 录完口供后,我回来,一直沉默。 凉生走进我的房间,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 我抱着双膝,黑发遮住了这黑夜的无边孤单。 他俯身,将一串白色的砗磲穿成的佛珠缠在我的手腕上,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看着它们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轻轻地抚摸着,说,一百零八颗佛珠,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说,愿你如此。 我抬眼看着他,如此熟悉,却又陌生。 凉生离开后,我偷偷跑出了门。 我到了小九的门外,站了很长的时间。 偌大的城市里,突然你发现,有一天,你有了心事,竟不知对谁说。 门缝里突然透出了灯光,似乎有人起床,传来窸窸窣窣的披衣穿鞋声。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昏暗的灯光映着小九那张美丽清秀却睡眼蒙眬的脸,她看到我的时候,微怔。 雪就这样下着,在我和她之间。 ——我要去法国了。 ——挺洋气。 ——小九,这些年,你好吗? ——还行。 ——小九,我是姜生,你还记得我吗? ——…… ——小九,我想你了。我想以前,以前的你,以前的北小武,以前的凉生。小九,我好想你们啊。 说完这句话,眼泪已蜿蜒到我的唇角。 她的眸光微微抖动,隔着牢不可破的铁门,她看着我,轻轻地说了俩字——傻子。 我不死心,说,你一定也想我,要不,你怎么能感觉到我,怎么会起床? 她面无表情,说,我倒马桶啊! 然后,她重重地将防盗门后的大门给关上了。 只剩下我,和屋外飘雪的午夜。 我再次走到飘雪的街上。 我想起了圣诞节,想起了以前的我们,还有种种往事。 我并不知道,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木门重重关上之后,那个叫小九的姑娘,她靠着门慢慢倒下,最后蜷缩在门前,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失声哭泣。 就仿佛是一种灵犀,明明睡着了,却又辗转醒来,心神不宁地开门,却见飘雪之下孤单的我。 姜生,我也想以前的我们,可是,终究回不去了。 凉生出现在我的眼前,茫茫白雪中,他停在路边的车的车灯打出一束光柱。他说,姜生,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说,我是不是你的一颗棋子? 他说,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说,陆文隽要我做伪证,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愣了愣,说,我知道。 我就哭了,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告诉我。不要对着我也用谋略,用手段,我不是一颗棋子,无痛无痒,不知悲伤。 凉生看着我,眼里荡起一层轻雾般的光,难过得要命的模样,他苦笑道,任何事情?包括对付他吗? 我微微一怔,瞬间回过神来,无比悲伤,说,你真的拿我当棋子! 他看看天上的雪,长叹,我视你如命都来不及,怎么会拿你做棋子?陆文隽是跟我提过,要让你去为欧阳娇娇一事录口供,但是,我断然拒绝了!我怎么会为了一己前程让你冒险做伪证?! 我听着他的解释,那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问,真的? 他说,真的。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迎着我的眸子,那么坚定的样子。 只不过是一些坚决的话,一个坚定的眼神,就轻易地将我为之痛苦了一整天的心结打开了。刚刚释怀,可突然间,我又觉得更委屈了,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无辜极了,说,我怎么说?你又没问我。 我说,我问了。 他叹气,那么似是而非的话,算问吗?“你真的想我这样回答吗?”这样的话,你当是猜哑谜! 我就哭了,很委屈地看着他,说,猜哑谜怎么了?电视剧里男女主角不都这样吗? ——分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爱! ——再问一个。 ——不后悔! ——最后一个。 ——我会独自将孩子养大! 他无奈道,这……都什么强盗逻辑啊? 突然,他又笑了,说,不过你承认我是你的男主角了? 我说,问作者去! 凉生说,乖!别出戏!老老实实按剧本来,我们是正剧! 我……好吧。 后妈准备的下一个剧情是: 我仍觉委屈,不死心地问,那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去深山老林里找我? 这次他没再说话,直接将我拉入怀里,以吻作答。 87 不断向人低声下气解释的人生不是苦短而是苦役,我想结束它! ——以后不准对我动手动脚! ——我只是动嘴。至于动手……动脚……我可不可以看作……你在提醒我呢? ——我说正经的! ——不关我的事啊,作者最近好这一口啊,没办法,小姜姜,你就从了吧,哈哈~…… ——臣妾做不到啊~ 以上纯属作者写作期间,压力过大情绪失控而导致的乱码,请各位读者勇敢地忽略。下面,故事继续…… 故事继续之前作者还是要交代,作者拖稿拖到boss和编辑再次从北京杀到青岛堵门……超级血泪史啊,一字一泪啊,《凉生4》此书背后你们不知的故事大甩卖了—— 好吧,这次,故事真的继续了…… 他们说,女人的心,衡量了身体间的距离。 去机场的路上,我努力同凉生保持着距离。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总觉得想逃避这种距离带来的负罪感。 凉生看着我时刻极度警惕的模样,唇角温吞着笑意,眼眸中的波光恍似春夜潮水,温柔中,有一丝无奈而邪气的魅。 老陈坐在副驾驶处,不动声色地斜眼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我们,似有心事。 老陈帮我们领取了登机牌。凉生看了看我,笑了一下,说,到了巴黎呢,我将会送给你一个惊喜。 我一直处于警惕状态,应激反应般,说,啊?你想怎样? 凉生生怕我跌倒,轻轻一拉我的手,说,你不至于吧?想什么呢? 我们走向安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尖锐无比的声音。偌大的机场中,那声音听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的。 她说,你要带她走?! 我们回头时,不由一惊,未央就站在我们身后,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样,有一种凄艳凛冽的美。 她看着我那只被凉生拉住的手,突然笑了,说,到了今天,你还要跟我说,你只是把他当哥哥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断向人低声下气解释的人生不是苦短而是苦役。 我想结束它! 未央转身看着凉生,她举起手里的桶,对着凉生冷笑,说,今天,如果你带着她走,我就烧死在你面前! 凉生看着她,唇色被气到发白——这些年来,她似乎一直在用这样自残的方式要挟着他。 未央拉住他的手,眼泪流了下来,说,我不能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凉生,我爱你啊。求求你,看看我吧!我是爱了你这么多年的未央丫头啊!我们从高中就被大家看作是一对了。你是我所有的青春啊!凉生,求求你…… 凉生看了看我,转头对老陈说,你带姜生先登机,我回头就来。 他转身,对我说,等我。 我看着他那只被未央紧紧握住的手,还有未央流泪时楚楚动人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却只能不安地用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脚。 就像我们小时候,那些不安的时光里一样。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轻轻地握住,抬头看着我,再次说,等我。 我转身,他说,我一会儿就来。 那一天,凉生久等未至。 起飞的时间已过,老陈无比焦急,机舱里埋怨的人渐渐多起来,空乘耐心解释,因为有位头等舱的客人还没来。 我望着舷窗外,几次想下去,却被老陈和空乘阻止。手机关了又开,最终,等来了他的讯息,正是我所怕的—— 他说,姜生,好好地,在法国等我。 飞机起飞,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88 我不与人为敌,但是,谁若以我为敌,我必还击。 章节目录 第130章重逢·陌上郎(5) > 四月微雨的巴黎街头,我刚从博物馆出来,一面擎着伞漫步在湿润的街上,一面与金陵通电话,互报这两个月来彼此的生活。 金陵说,她即将被主任给压榨成人干了,对人生和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然后,她问我,在巴黎还习惯不? 我说挺习惯,饮食比英国的暗黑料理强,我正跟着一意大利小哥学画画,不,应该说,未成名的意大利年轻艺术家。 金陵说,意大利男人?凉仔对自己还真有信心啊。不过,听说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其实,我知道她的担心……因为凉生,一直都没有来法国。 最初有电话的问候和解释……到最后,大约连他自己也没有了解释的力气,所以,多是老陈跟我报平安。 当然,我也不乐意再接他的电话,每次的借口不外是在运动、在画画、在学语等等,他也自知。 所以,老陈就成了标配的中转站。 心情从最初的坐立不安,到黯然,再到安然接受。 凉生托老陈将那位叫黎乐的心理医生介绍给我,被我生硬地拒绝了。任何关于陆文隽的东西,我都不想碰。 黎乐在外面厅里倒也实在,不信任我的病人我一概不看,我没信心能治好。说完,她就走了。 透过古老的窗,我看着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海藻一般的卷发,有一种有别于印象中的医生的妖娆。 金陵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发微信朋友圈的状态,其实我们都挺担心的,但隔了这么远,怕问多了,你难受,也借不了你肩膀。 我笑笑,说,以后我一定发。其实……你们的我都有看。放心啦,我真的很好。 金陵再次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我似乎听到她身后是凉生放心了的声音。我心想,原来还这么别出心裁来打探我的真实心情啊,于是,我开玩笑地说,有时候心情也糟糕!非常糟糕! 果然电话那头金陵很紧张,说,怎么了? 我叹气,故作哀怨地说,就是巴黎这里吧,有时候太不接地气,我跟艺术家在塞纳河画画的时候,动辄看到有中东国家的妞裹着紫色皮草,戴着harry winston的高定珠宝,拿着倒v酒红鳄鱼birkin从你身边摇曳走过,让你突然觉得投胎真是一项技术活。我在魏家坪玩泥巴、狗尾巴花的时候,估计人家已经开始跟着爹妈各大秀场看秀了吧…… 金陵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了。好啦,保重自己。多发发微信,让我们知道。 我说,好啦,知道啦。 挂掉电话,老陈在身后擎着伞,看着我,他突然开口,说,其实,姜小姐,你要是真喜欢,这对你来说,分分钟的事儿。 我回头看看他,说,女人天生对美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我喜欢,但我不习惯,这与我现有的朋友、现有的生活圈子不合。 老陈说,小姐不觉得巴黎是个很美的地方吗? 我说,很美。 他说,你可以留在这里,建立自己全新的圈子。 我回头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老陈谨慎地笑笑,说,我一个下人……怎么能指指点点? 我说,我不会跟他说的。 老陈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说程家大少爷,自从欧阳娇娇死去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停止了所有工作。记得半年前吧,很多报纸上都转发了这个号称是程天佑发表的声明,而对此,程家也没有正面否定。 我有些微愣,皱了皱眉头,程天佑……跟欧阳娇娇真的……有一腿? 老陈说,估计很多腿。 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失,忙说,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我说,可……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老陈看着我,说,大少爷无心公事之后,你也知道,二少爷身体残疾……所以,小程少爷在这小一年时间里,很受老爷子器重……很多人都传闻了,就算是小程少爷不能继承整个程家,但海外事业必然归小程少爷。更何况,程家现在有意将所有产业都转到海外…… 我笑道,小程少爷?你在他面前可不敢这么称呼吧? 老陈说,他自尊心太强。 我故意道,你跟我说这么多,我还是不理解。 老陈说,姜小姐聪慧,怎么能不理解?小程少爷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寄人篱下,难道姜小姐真的想他一生都如此吗? 我看着他,说,不想又怎样? 老陈说,我斗胆说,先生如果执意娶你的话,那么程家的一切,必然将同他毫无关系,程老爷子是很忌讳……你的。 我看着老陈,眉毛挑了挑,说,所以? 老陈说,姜小姐可以在先生身边,但是一定不能嫁给先生。 我冷笑道,姨太太? 老陈没作声。 我说,你们程家大院里出来的管家们,似乎很喜欢让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做你们主子的小情儿。怎么着,是程家的优良传统吗? 老陈叹气道,我自知多,但我是掏心掏肺为了先生。 我正起脸色,说,陈叔。 他一愣,说,不敢不敢。 我说,不该说的话都敢说,一句称呼有何不敢? 我看着他,在这微雨的巴黎街头,我说,你听好了,以后,别总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一些话里有话的话,谁都不是傻子!我听起来心情很不好!我心情不好,你的主子心情也绝不会好!你的主子不好,你也别想好! 老陈一愣,看着我,似乎他从未想到我软弱的外表下,有一天也终有此决绝。 我迎着他的审视,目光无比坚定——从飞机飞往巴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让我的人生再那么稀巴烂下去,任凭他们如何揉捏,我都不反抗。 我不与人为敌,但是,谁若以我为敌,我必还击。 我挑了挑眉毛,对老陈说,别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就是我要离开你们少爷,也绝对不会是因为你们的“指点”,而是我自己,想成全,想离开! 89 我的视线落在斑马线对面那个人影身上的瞬间,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老陈敲门的时候,我正准备带小绵瓜去看埃菲尔铁塔。 小绵瓜在我之前已经到了巴黎——这是凉生送给我的惊喜,其实,也多亏她的存在,让我那么快就走出了不开心。 小家伙似乎对埃菲尔铁塔情有独钟,她说,那么高,像程叔叔,会保护我们。对了,还有广场上的大兵叔叔们。 我心下也暗自思忖程天佑和欧阳娇娇的关系——他为她郁郁寡欢,厌弃了世事,那我的存在是个啥? 为此我和金陵微信过。 ——程天佑与欧阳娇娇的事情你知道不? ——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有段时间铺天盖地啊这消息。你也别伤心,都已经是旧人了。 ——如果他们俩是真爱,我当时的存在算个啥? ——不知道啊。并存的真爱?程家男人的心你不能用正常脑回路理解! ………… 就在我一面沉思着一面给小绵瓜梳小辫的时候,八宝用金陵的微信号大吼了一句过来——怪不得当时公司安排你去服侍欧阳娇娇啊,这明明就是给自己总裁安排真爱的双飞啊。 小绵瓜转头问我,姐姐,什么是双飞啊? 我吃力地解释着,双飞……就是两个人一起坐飞机。对。 小绵瓜说,哦。 小绵瓜说,安德鲁喜欢你。 我说,什么?! 小绵瓜得意地笑道,已经给你摆平了,我说让他别想了,你已经有程叔叔和凉生哥哥了,不会对第三个人动心了。 我咬着牙,闭着眼,夸她,真聪明! 她转脸很认真地看着我,稚嫩无比的小脸无比严肃,说,可女生只能娶一个老公,真的好替你烦。 我说,啊。 我忍着纠正她,说,女生是嫁。 小绵瓜将脑袋靠在我的胳膊上,黏黏腻腻的小模样,说,我想程叔叔了。 我低头,忍着难过,摸摸她的小脑袋,说,一会儿带你看完了铁塔去塞纳河上坐小船好不好? 小绵瓜噘噘嘴,瞪着大眼睛,说,你和程叔叔……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老陈进来的时候,看着我有些尴尬,但无比恭敬,说,姜小姐,昨天的事情,还请你原谅。 我回头看看他,将小绵瓜抱下床,挑了挑眉毛,说,关心则乱,你也没错。 老陈看了看我,说,我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我看着他,笑笑,说,如果我是凉生,有你这样的亲信,我也……求之不得。 老陈忙点头,说,姜小姐让我汗颜啊。 然后,他看了看我和小绵瓜,说,你们这是要出去? 我点点头,说,小家伙说要去看埃菲尔铁塔。 老陈说,不是去了好多次了吗? 小绵瓜撇嘴。 我笑笑,说,小孩子的心。 老陈点点头,说,对了,小姐,先生他……已经订好了下周来巴黎的飞机票了。他不让说,但余秘书偷偷告诉我的。 他一脸冲我示好的表情。 我说,真的吗? 他说,是真的。不过,你得装不知道,想来先生是想给你个惊喜。 我的心突然像冲上云霄的雀儿,小绵瓜在一旁看得直撇嘴。 我牵着她的手,走在巴黎的街头。巴黎是个既怀旧又前卫的城市,在这里,你可以是逃避生活的避世者,也可以是享受生活的享乐者。 暮光下的法国少女,骑着自行车,穿过夏佑宫前的马路,阳光亲吻过她的长发,她沿着耶纳桥,骑向埃菲尔铁塔的方向。 小绵瓜似乎不开心,她说,你偏心! 我愣了愣。 她说,你在程叔叔身边时,从来都没这么笑过。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巴黎是一个多雨的城市,我来这里的日子,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天空都在飘雨。 我从包里拿出伞,擎在小绵瓜头上。 小绵瓜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你否认一下。 我说,否认什么啊? 她说,否认我的话啊,说其实天佑叔叔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我没说话,牵着小绵瓜的手,走向夏佑宫前的斑马线。突然,响起了汽车刹车鸣笛的声音。我抬头四处望,就在我的视线落在斑马线对面那个人影身上的瞬间,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黄昏的巴黎街头,微雨茫茫,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像个慌张的孩子,全然不复往日的冷静深沉。 他站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十字路口,小心翼翼地蹲下,四处用手寻找着丢在地上的拐杖,那般狼狈的模样。 不!不是他! 这不是他!不是他! 一定只是一个模样像他的人! 我傻傻地站在了斑马线上,像被用钢钉钉在了斑马线上一样,仿佛再挪动一步,都会是一场血肉模糊的生生剥离。 小绵瓜觉察到我的异样,抬头看着我,问,姐姐,你怎么……? 她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当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像一只欢悦着冲向云霄的小鸟一样,话音未落,就蹭地飞奔了过去。 她喊着——天佑叔叔! 章节目录 第131章重逢·陌上郎(6) > 在看到他站起来四处寻找呼唤他的声音时,我手中的伞重重地落在地上。我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90 姜生,你终于和他在一起了,现在的你,应该很快乐吧。 就如同一场梦。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迈开步子走向他和小绵瓜的。 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人清瘦了。他俯下身,双手摩挲着小绵瓜的脸,太过惊讶,有太多的不确定,他问,小……绵瓜?! 小绵瓜竟哭了起来,说,程叔叔,是我! 她说,程叔叔,你怎么了? 程天佑低下头,笑笑,雨水将他黝黑的发打湿,他纤长的手在湿漉漉的雨地里,寻找着他刚才跌跤后遗失的墨镜。 他的手摸过小绵瓜的脚,当他几乎触到我的脚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如同雨下。 那一瞬间,打湿了他的手的,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我的泪水。 我低头,将他的墨镜拾起,交到他的手里,他说,谢谢你,小绵瓜。 我更愣了,那种不断翻腾在我心里的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眼前晃动,他却依旧微笑着,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如同幽暗的黑洞! 而这黑洞一般的眼睛! 在三亚! 我曾看到过啊! 他问小绵瓜,可是,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绵瓜看看我,我捂住嘴,冲着她悲伤地摇头。 小绵瓜为难地看着程天佑,然后说,凉生哥哥带我来的。 程天佑一愣,一脸非常警惕的表情,说,他也来了?他现在在哪儿?凉生,你在哪儿?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出来! 小绵瓜拉着他,怯怯地说,凉生哥哥没在,他在中国。他让陈叔叔带我来这里的,说是要给我治病。 程天佑原本紧张的神情瞬间松弛,他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握着眼镜。 他摸索着将眼镜放入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将小绵瓜拉进自己的怀里,摸索着将衬衫解开,挡住了小绵瓜的小脑袋。 突然,他问她,姜生……姐姐她……? 小绵瓜看着我,我泪流满面地冲着她摇摇头。 她说,她没在这儿。 程天佑愣了愣,然后笑笑,雨水飘洒在他的皮肤上,如同亲吻,他说,咿,我真傻,他们俩,怎么能不在一起呢? 他抬头,想要看着天一般,自自语道,姜生,你终于和他在一起了。现在的你,应该很快乐吧。 他轻轻的一句话,将我的心戳得稀巴烂。 小绵瓜抬头看着他,说,程叔叔,你是不是惹姜生姐姐生气了?为什么我问起你,她总不告诉我。 天佑低头,笑了笑,说,对,叔叔不乖,惹姐姐生气了。 小绵瓜说,她为什么生气呀?你怎么惹她了? 天佑突然声音有些哽咽,说,因为叔叔……叔叔喜欢上了一只小猪。 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仿佛是压抑着这么长时日里异国他乡黑暗世界里的焦躁无助一般。 小绵瓜一愣,小猪? 程天佑一笑,说,你想听听小猪的故事吗? 小绵瓜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嗯嗯,想听。 程天佑就笑了,但那笑容里有些遮不住的凄伤。他像陷入了某种回忆的少年一样,说,很久很久之前啊,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叔叔呢,看到了它。 所以,叔叔就想把它带回家,给它盖个大房子,为它遮挡风雨;叔叔想每天都给它煮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叔叔还想保护它一辈子,让它永远开开心心的,没有忧愁,再不哭泣。 所以,叔叔发誓,要永远陪着它,永远牵着它的小猪蹄,决不让它迷失在生命的任何路口! 然后,他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堵到了嗓子眼里,无了声息,只有蠕动的口型拼凑出他哽在喉咙里的话语,落在我的眼底—— 我想为它也变成一只大猪,永远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对它举起刀,那么就让我挡到它前面。只要能保护它,我愿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么,别傻愣着听故事了,我亲爱的姜生。 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 ………… 我就站在离程天佑几步远的地方,捂着嘴巴,哭成了泪人儿。 我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小鱼山,那个为我安排生日的男子,曾说过这番誓,而如今,他也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的誓。 小绵瓜上前拉拉我的手,对程天佑说,你不要那么喜欢小猪,虽然小猪很可怜,但姜生姐姐哭起来也很可怜。 程天佑笑笑,说,有他陪着……以后,她不会再哭了。 你不会再哭了。 因为他比我好。 他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绵瓜焦急地说,你跟她道歉,或许她就不生气了。 程天佑笑笑,说,对,叔叔真的得向她道歉。这么多年来,叔叔一直以为保护了她,却让她伤痕累累。 小绵瓜看了看我,说,她身上没伤啊。 程天佑愣了愣,说,嗯? 小绵瓜看着我,央求着,想将我的手拉向他。 就在我的手要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天佑说,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多不安全,陈伯伯没来吗? 小绵瓜摇摇头,说,没。 这时,四个黑衣人飞速冲了过来,小绵瓜吓得尖叫。 程天佑面色一凛,大约知道是自己的手下来了,他说,别吓到孩子! 钱伯在斑马线对面,擎着伞,拾起了那柄被我遗落在斑马线上的雨伞,缓缓地,走了过来。 91 他自知自己眼睛瞎了,无法保全你。 钱伯说,你赢了。 下雨的巴黎。 哭着的我,失明的他。 保镖们已经保护着天佑离开了这里。离开前,他蹲下身,对小绵瓜说,答应程叔叔一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见过叔叔。 小绵瓜看看他,又看看我,我点点头,她转脸对着天佑点点头,说,好的。 他走的时候,小绵瓜追着哭,程叔叔,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小绵瓜哭,姜生姐姐想你了怎么办? 程天佑愣了愣,停住了步子,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头,脸上是控制情绪后的微笑,他说,这么久了,姜生姐姐应该已经忘记我了吧……不过,要是小绵瓜想我了,钱伯会告诉你怎么找到我。 小绵瓜还在石碑前哭泣。 而钱伯和我,站在不远处。 我看着钱伯,眼泪擦也擦不完,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钱伯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不知道姜小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回我们的地方? 我看着天佑离开的背影,点点头。 这是巴黎郊外的一处小别墅,雅致而有风情。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丝悲凉的清甜。 小绵瓜怯怯地跟在我的身后。后来,钱伯找了一位钢琴教师将她带到琴房去了,小家伙似乎也很有兴趣。 钱伯说,他先去安顿大少爷休息。 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有个漂亮的法国女孩,穿着护士服,在帮他记录病情和康复情况。 钱伯刚刚在外面告诉过我,她叫jeanne,是个护士,因为不会说中文,所以程天佑一直很安心地让她来照顾。 他叹气道,因为面对一个不懂他语的人,他可以卸下全部的伪装,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倾诉脆弱和悲伤吧。唉,这孩子……这要命的坚强…… 钱伯进屋后对天佑说,我带小绵瓜过来了,以后呢,我会让她常来的。不过,大少爷,您放心,我不会惊动三少爷那边的。 天佑点点头,对钱伯他一向放心。 钱伯告辞后,jeanne扶他躺下休息。他仔细倾听着钱伯离去的脚步声,直到它消失。良久,他轻轻说了一句,我好像看到她了,在雨里,还是那么美。 钱伯站在房门前,无声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退出房间。 钱伯看着我,说,我想,你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吧? 他说,其实,到现在,他都不曾对我推心置腹地说过任何事,所以,这些七七八八,也不过是我守在他身边,自我揣测的罢了。 他叹气道,事情还是得从三亚说起……那场海难之后他醒来,发现自己双目失明了。那天只有我进入了重症监护室,他醒来后,发疯了一样,争吵,不配合,摔烂了诊疗仪器。 我告诉他,我是带着老爷子的命令来的,但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为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天,他默许了。 然后,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你都经历了,你知道。 现在看来,他是知道自己失明后,第一时间逼着自己收拾好绝望的情绪,迅速为你先想好了后路。 所有在三亚的残忍和绝情,现在想来,就是想逼着你离开、恨他、死心;也为了让这么多人将他不爱你了的消息,传给老爷子吧。 我想,灌下你那些苦涩的药汁的时候,这孩子的心大概也跟着碎了吧。 我啊,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逼成这样。 现在想想,他当时默许我去找你谈做他外室的事时,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来保护你。 他自知自己眼睛瞎了,无法保全你。 而这世界上,唯一能拿命保全你的,除了他,大概也只有凉生了。 但是,他又不能告诉凉生自己失明了——你应该不知道,自古以来,这种家产的争夺,还有外姓亲戚的觊觎,会撕裂一个家族的根基。 把你成功地逼走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复查,医生束手无策。大少爷失明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老爷子以及这几个贴身保镖知道。我们远避法国,一来是为了给大少爷看病,二来是为了躲人耳目。 哦,对了,为此我们还拟了公关——大少爷因为欧阳娇娇而心灰意冷,暂停一切公事。似是而非地发了出去,并不予正面回应此声明到底是不是他发的。 我听着这个用心良苦的故事,不停地擦眼泪,眼泪却不停地落下来。 钱伯看着远处的埃菲尔铁塔,似乎为一段往事失了神,说,我以为程家的男儿都薄情,没想到,到了他这里,竟然…… 他叹了一口气,说,大少爷这半年来出现了自闭的情况,经常会自己跑出来……今天,他又趁着去医院,将我和保镖甩开,自己跑了出来。 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说,大概是心里太苦了,无处宣泄。 他说,自从三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过你的名字,想来是出于对你的保护吧。大约,在他心里,为了你,已草木皆兵,包括对从小看护他长大的我……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吗?人在梦里是骗不了自己的啊!每次,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我不是听不到。 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面对黄昏细雨中的巴黎,古老的屋子,和那个爱我的男子,我抱着脸痛哭。 章节目录 第132章纠缠·杏花天(1) > 92 人生不是京剧,画一张脸谱就演绎完一生。 那一夜,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灯光下,他的脸,微微的坚毅的模样,在睡去后,却宛如孩童般无害,只是,偶有眉头皱起,不知是谁入梦,惊了他的心。 半夜时分,他轻轻地呓语着我的名字,姜生。 他的手轻轻地挥向空中,却在扑空时陡然惊醒,突然眼睛睁开,茫然地望着无边的黑夜。我悲伤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稍稍安静了下来。 他轻声说,jeanne,我又梦到她了。 钱伯说过,他最喜欢对jeanne说话,因为她听不懂,所以他不提防,更无惧暴露脆弱。 我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缩回手,眉头微皱,说,jeanne,别对着我流口水了!没用的! 这煞风景的一幕啊。 此刻的他,恢复了以往高帅富、狂拽炫略讨嫌的自大模样,可我的眼泪却还是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对钱伯说,让我照顾他吧。 钱伯看着我,似乎沉思了一下,说,大少爷肯定不愿意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你知道的,姜小姐。 我说,我怕我这辈子……都会不安的。 钱伯说,我不能为了让你偿还自己的良心债,将他一个大男人的自尊弃之不顾。 我鼻子一酸,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分担不了他的痛苦,可我想为他做些事情…… 钱伯看着我,说,如果有一天他康复了呢?他习惯了你的存在呢?然后,你再次从他的身边离开吗? 我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坐在花园里,雨后的阳光很好地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钱伯将我拉到他眼前,说,大少爷,这是我为您新请的女护士,华裔。和jeanne一起照顾你。 程天佑微微皱了皱眉头。 钱伯忙解释说,大少爷放心,她是个哑巴。您的事情也不会被传出去。您放心就好。 他说,钱伯……我们最近破产了吗?家里是不是变得好穷啊,揭不开锅了? 钱伯愣了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说,没、没有啊。 他转脸说,那你为什么给我请一个……一个……? 他招招手,钱伯就将耳朵凑过去,大抵是不愿伤害人心,他小声在钱伯耳边挑眉道,哑巴。 钱伯一副“大王饶命”的尴尬表情,又不好在我面前失掉架子,于是忙解释说,其实,我跟大少爷开了个玩笑,她不是哑巴,呵呵,不是哑巴。 程天佑的脸又一冷,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能听懂我说话的人在我身边。 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发着脾气,不约束自己的情绪,也毫不掩饰。钱伯说,自从眼盲之后,他就这样,有时候低智得要命,但有时候又突然蹦回原来的性格,各种拽,让钱伯他们都特别无奈。 钱伯呵呵地笑道,大少爷,其实,她是姜小姐。 我一愣,不是说好不告诉他我是姜生的吗?!这是个什么情况?!还有,说好的自闭呢?怎么还这么欢腾啊! 钱伯没看我。 程天佑整个人明显一怔,说,你开什么玩笑?! 钱伯看了看我,说,你说句话啊。 程天佑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错愕、惊呆、悲喜难辨。我只觉得嗓子被生生掐住了,说话都变得困难。 我流着眼泪,握住他的手,喊出他的名字,我说,天佑,我…… 程天佑立刻释然了,转头对钱伯说,你是从树上给我抱回了一只乌鸦吗? 钱伯一愕。 程天佑继续发蛮,说,你!你随便抱回一只乌鸦告诉我,这是姜生。你是在侮辱我的审美吗,老头子? 我捂住胸口,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因为肺炎而导致嗓音变了蛮多,到现在也没好多少。 钱伯忙解释,姜小姐因为落水得了肺炎,所以嗓子…… 程天佑一副“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的表情。 钱伯看着我,陡生一计,说,大少爷果然是英明神武的。呵呵。我也就是想让大少爷开心一下。我知道大少爷思念姜小姐,所以,我就给大少爷找了一个像极了姜小姐的女孩子。我敢跟大少爷打包票,这女孩儿除了嗓子不像姜小姐,哪里都像! 程天佑说,什么? 钱伯愣了愣,说,我说我给大少爷找了一个像姜小姐的人,一解思念之情……就是嗓子不像。 程天佑说,好了!钱伯!我是眼睛瞎了,不是脑子抽了!上次,你给我找了一配音演员,告诉我她是姜生,当她开口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真以为是我的姜生……可我想碰碰她的肩,谁知她有仨姜生那么高。钱伯,求你了,有点儿职业道德吧!您一直拿我当儿子一样疼,我谢谢您,可您不能拿着我当儿子耍吧? 他说,现在,你又给我弄来了一像极了姜生的女人,告诉我,她哪里都像,只有嗓子不像。拜托,我是个瞎子,只听得到,看不到啊!你给一个瞎子弄来了一个除了声音不像哪里都像他心爱女人的替代品…… 钱伯讪讪。 程天佑转脸对着我说,小姐,你的手已经抓着我的胳膊太久了,可以放开了吗? 我无措地看着这一切,整个人处于惊呆中。这是程天佑?他是伤了眼睛,还是伤了脑子啊到底? 钱伯说,这是程天佑。外人看来,他是不苟笑、一本正经的人,其实私下里,这孩子就是这样很不按常理出牌。小的时候,他每次搞怪,无论是老爷子还是他父亲都会训斥他,说他不靠谱。所以,作为长房长孙,从出生那天就被看成是程家唯一继承人的他,渐渐用看似强悍的外表,掩饰住了自己的内心。 钱伯叹气道,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受的辛苦和痛苦,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这也是他眼盲之后,和我来到了这里,我们俩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是我的小少爷,我是他的“老爸爸”。大概也是因为眼睛出了问题,所以,他才会孩子气得越发厉害。 我听得心情有些沉重,但仔细回想起来,这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之前的某些行径:在小鱼山装摄像头监视我;拎着几条狼犬去我周围当城管;对了!还为了跟朋友的藏獒血拼,养过西伯利亚野狼,结果把自己咬伤了……还有qq农场…… 这人,果然除了一本正经的腹黑男主角的脸,其余的都是二货青年的超标配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凉生,他有着一张人畜无害俊美的脸,但是很显然,他的内心里却有我看不到的坚毅和腹黑;而程天佑,长了一张典型的小冰山总裁脸,内心却有一处住着一萌系少年。 我从来想不到凉生有腹黑男人的一面,也从来没细想程天佑有今天二货这一面…… 我们总将一个人脸谱化,但却很少去想他们其实有很多面——人生不是京剧,画一张脸谱就演绎完一生;而且人不仅有很多面,人还会随着时间改变。 这句话是金陵告诉我的。是在我被凉生坏坏的一面惊吓到之后,酒吧里为我践行,我对她倾诉心事的时候,她说的。 她说,他如果再不主动,你们俩就守着苦哈哈的往事默默相守一辈子好了! 她说,我觉得这样的他才是个正常男人,否则,我都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了,我都想给他供奉到神庙里去了。 想起了凉生,我的心,突然很乱。 而目光望向这个因我而双目失明的男子,更是让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93 我望着他,那么深情而笃定,说,让我照顾你吧。 钱伯对我解释,姜小姐,我之所以告诉他你是姜生,是因为你越坦诚,他越不相信;你越掩饰,他反而越猜疑,人都是这样的。况且,你们曾相处了那么久,我怕他迟早会觉察,索性一开始便说开了,让他不肯再相信的好。 我点点头,表示我理解了。 程天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呃……小乌鸦留下照顾我? 钱伯说,jeanne毕竟听不懂你说话。 程天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四大金刚,说,不是还有他们吗? 钱伯说,他们都是男人……你不是需要个女人吗? 程天佑的眼睛微微一眯,说,话里有话啊,老钱,你什么意思?有什么特殊服务吗? 钱伯看了我一眼,说,我……可没说啥特殊服务。关键她长得真的太像姜小姐了,我千辛万苦找到她,所以,我、我是爱惜人才啊。 程天佑说,让小绵瓜过来。 他的手指比画着,最终指着他以为的我所在的方向,问小绵瓜,她长得像姜生姐姐吗? 小绵瓜摇摇头,说,不像! 他转脸,一副不高兴的表情,说,小绵瓜都说不像! 钱伯很委屈,说,你指着我一老头子问她像不像,怎么能像呢? 程天佑有些小释然,伸手,说,女人,把手给我! 我顺从地将手放在他温热有力的掌心,看着他握住,脸上浮起了一抹红云。他低头问小绵瓜,她长得像姜生姐姐吗? 小绵瓜说,她就是姜生姐姐! 钱伯也忙开口说,她真的是姜生。 我点点头,说,我真的是姜生。 好吧,早知道我该好好让嗓子恢复的,天再冷,我也不该喝酒取暖,我活该被冻成冰坨。 程天佑微微一怔,眯着眼睛点点头,对小绵瓜说,你先去玩吧。 小绵瓜走了之后,他转脸找钱伯的方向。钱伯说,我在这儿呢,大少爷。 程天佑很喜悦地说,小孩子不会骗人,她都这么说了,看样子,这乌鸦一定是很像了。 钱伯叹气道,什么叫很像,明明就是! 程天佑说,好啦,老钱,我知道你费尽心思想让我开心。虽然是个赝品,但我已经很开心了。 钱伯怎么也解释不通,于是很无奈。 程天佑指了指,乌鸦在哪儿? 钱伯将我拉近,说,在这儿。 他摸索着,再次拉起我的手,握了握,说,手感好像不错。 然后,他转脸向着钱伯的方向,露出色眯眯的小表情,我的心咯噔一下。 果然,他说,你给了她多少钱,能暖床吗? 我将手猛然抽出,一下蹦开,大叫了一声,呵呵,其实我是男的! 老钱已经当着程天佑的面无数次篡改自己的口供了,什么是姜生,不是姜生……他们自己都不脸红,我也更不脸红。 我发现如果说程天佑是顽童的话,那钱伯简直就是老顽童。 他们彼此间说话,都没什么正形儿。 程天佑愣了愣,男的? 我说,是啊,男的。 钱伯也呵呵,说,男的,不信你摸摸。 然后,钱伯拖着我背对着程天佑,说,你摸摸。 程天佑狐疑着摸了摸我的背,触碰到我的发梢时,说,果然是男的,还留着大胡子!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老钱,调皮!你这是要弄死本少的节奏啊。 老钱懵了。 我对程天佑说,呵呵,我是男的,男护工,您老就别想着暖床了。 程天佑摸了摸下巴,说,男的又怎样?老子以前又不是没睡过男的。像姜生的男人……还长着胡子……好像很带感! 我直接傻掉了。 脑海里各种画面在翻腾啊,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天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双微泛着桃花的眼眸瞟向我,说,现在,你还想留下照顾我吗? 我看着他,从刚才他那些无厘头中醒过来。 阳光下,他笑得那样无拘无束,可是我却知道,他的心,一定不是这样子的快乐。他因为我而目盲,我就是还他一生,都还不上啊。 我望着他,久久地,俯下身来,在他的膝前握住他的手,那么深情而笃定,说,让我照顾你吧。 我心里默默地念着,一生一世。 他愣了愣,微微沉默,突然又大笑,说,我一定是长得太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风中凌乱了。 但一种深沉的悲哀却在我心底荡漾开来。 94 我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发,每一寸,落地成痕。 阳光照在绿色的草坪上,古老的房子,乳黄色的墙,蓝色的窗。 他坐在屋檐下的回廊上,我给他剪头发。 那些微长的发,都已经遮住了他的眼睛。钱伯说,他不爱出门,那是一种深深的拒绝,发自内心,对一切。 而这种深深的拒绝被一种无所谓的不羁给深深地包裹着,不愿被外人发现。 那些头发,从剪刀下滑落,落在地上。 他说,没想到你还会剪头发。 我说,小的时候家里穷,父亲残疾,也不方便出门,所以,我和……嗯……哥哥很早就学会了这些。 那时候,在魏家坪,也是阳光很好的清晨,院子里,凉生给父亲剪着头发,而我在他们身边,满嘴都是牙膏泡泡。 他笑笑,突然说,你很爱你的哥哥吧。 我一愣,仿佛被狠狠地击中了心脏。 他笑着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很好吧。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但眼泪滴答而下,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沉默着。 然后,他突然开口,说,呵!这一切都是钱伯教你的吧。这老狐狸啊,还想把全套做足了不成? 我收住了眼泪,却也知道,他是故意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儿。 我说,我知道,你依旧不相信我是她,但是没关系的,无论我是谁,我都会好好照顾你。 他翻翻白眼,说,那当然,看在钱伯给你的薪酬不菲的面儿上。 他说,要不这样,我就假装相信你是姜生,然后你跟钱伯邀功,他一开心,给你个大价钱,然后我们俩分! 我无奈,轻声细语地说,别乱动呢,会剪坏了的。 他说,你看你,露馅了吧。 我不解,嗯? 他叹气道,我记得好久她都没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了。我给了她四年时间,终于,等到她回来,但那之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不断的争吵,争吵,停不了的争吵。可是我明明是那么地爱她…… 他的声音仿佛低到了尘埃里,让我无比心酸。 我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发,每一寸,落地成痕。 剪完头发后,他对钱伯说,将她留下吧。 然后他转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张嘴巴,说,我叫姜…… 他正色说,好了,虽然你很有职业道德,想做好全套,我也感谢你的精湛演技……可是,每个人的往事和旧人都不是用来开玩笑的。对于你们来讲,姜生只是一个名字,但对于我来说,她是我的一段血肉往事,不能触碰。 他说,钱伯! 钱伯忙上前。 他说,这事到此为止。 钱伯点点头,看看我,说,好了,阿多,以后好好照顾少爷,别闹了。 阿多……好吧,不是“阿花”我已满足了。 程天佑转脸对我说,头发剪好了,我要洗澡。 我说,啊? 我冲钱伯求救,我需要做这个? 钱伯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我的懵,更看不到我的求救,冲我摆摆手,意思是,去吧,去吧。 我!95 遇到一故人。 这些日子,我回去之后总觉得疲乏。 老陈问我,小姐,安德鲁说你有几日没跟他学画了。 我喝下他端来的茶,似是而非地回答,遇到一故人。 我不想说假话,但更不能说出是程天佑——钱伯千叮万嘱过的,他失明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可以知道的。 我拿起手机,看着微信上好友们的头像,这突来的心事,却无一人能分担。我的手指反复地拂过金陵的头像。 老陈脸上一副有些迟疑的表情,似乎不太好开口的样子。我将手机收起,抬头,说,有什么事吗? 老陈讪笑道,先生他……这次的机票……又取消了。 我怔了怔,明知不该失望,却还是控制不住失望,说,我知道了。 老陈说,小姐你也不必难过,先生他与未央姑娘断然不会有事发生,想来先生也只是对她心软。不过,唉,想想也是,男人有几个不怕女人哭,尤其还是一漂亮女人。先生归期推了又推,我也替小姐不平。不过,姜小姐你放心,我想先生是有分寸的。唉,只是,这女人如果闹腾一辈子,难道要小姐和先生隔着她过一辈子吗? 他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堆,明里是为我意难平,暗里不过是让我更难过。 他走的时候,我突然喊住他,我说,你在法国一直照顾我,会不会耽误了我哥的事情啊? 老陈愣了愣,说,现在照顾小姐,就是先生给我的最大的任务。 我说,我哥还把我当小孩啊。我最近也在学语,我也以为我会留在法国。可现在看来,我留在这里,大约已经没有可能了。 老陈问,为什么? 我没回答,只是笑笑,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砗磲佛珠。 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说,愿你如此。 我轻轻地抚过它,心下竟有些许苦意。 我低头看着手机上凉生的号码,熟稔于心的数字,已有多久不曾接通,而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没有拨过去。 午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程天佑。他康复了,在他张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一颗子弹穿过了我的胸膛。 我甚至没有时间,向凉生道一声再见。 我惊醒,漫漫长夜,我按下了他的手机号码,我想不顾一切地对着他哭,我想告诉他,怎么办,我遇见程天佑了。 章节目录 第133章纠缠·杏花天(2) > 可听筒里传来的女声,让我的狂躁渐渐冷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这样?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莹亮的屏幕。 那一夜,我打遍了国内所有朋友的电话。 他们给我的统一答案都是,联系不上他,听说,他去了法国了啊。难道不是吗? 我将有着他名字的手机,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泪蜿蜒而下。 凉生,怎么办?我遇到了一故人。 他已是一柄足以刺死我的剑,他是一场足以焚毁我城防的滔天烈火。 可是,你在哪里? 96 只要我眼睛好了,无论她嫁人还是生子了,她此生必是程太太! 就仿佛是一生都偿还不了的债。 那些日子,我一直守在这个叫作程天佑的男子身边。 他规律而又自律地生活着。 jeanne帮助他记录身体情况,我沉默无声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我知道,这份心债,我一辈子都偿还不起。 大多情况下,他果然还是沉默的。 就如钱伯所,他其实从不对外人提我的名字,仿佛将自己的心关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有些自闭的味道。 这样子的他,简直令我怀疑,最开始的那几天,他是不是k了药,要不怎么那么high? 他也不太与我和jeanne说话。 我守在他的身边,仿佛守着一份良心上的安宁。 我会将他喜欢的红茶放到温度适宜的时候,端到他的手边,看着他慢慢地喝下去。那润泽的茶色润湿了他的唇,似是轻吻。 他喜欢听一些老歌,听一些老电影。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看着荧屏的光影闪动下,他寂寥的表情。 我同这个男人纠缠多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间,静静地看着他,了解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到最后,我终于要了解他了,却是躲在一个叫“阿多”的名字后面。 我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有些微微的刺痛,不禁想起那句词,无限感慨——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钱伯带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走进来的时候,我刚帮他修剪完指甲。 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时,我脑子里跳出来的词竟然是“暖床”。这女人,该不会是钱伯弄来给他……嗯哼,不要,怎么可以这样? 金陵也在微信上问,姜生,你最近在看小吗? 因为我问她,如果一个曾经深爱你的男人,遇到车祸,失去了双腿,但他不想你知道,更不想自己残疾后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而致使你遭遇原本就反对你同他在一起的家族势力的黑手,因而残忍地伤害你,逼着你离开了他……而多年后,你在一座长桥上,看到了轮椅上的他,秋风下,黄昏后……你会怎样? 金陵回复的第一条是:姜生,你最近在看小吗? 我说,我说正经的。 她回复:让我杀了那个给你洗脑的脑残作者吧。 我:…… 她回复:观摩网址扔我一下,让大爷乐一个。 当时我还觉得面对这么难过的问题,金陵怎么可以嘲笑我看小呢?但此刻,我却正用一种看小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都是万千风情的“暖床”女人。 抱起来不错。 手感肯定挺好。 老钱还很有眼光嘛。 哟呵,小程同志内心深处是好这一口啊? 外表一本正经的冰山脸,内心真的是淫秽不堪啊! 见了喷火女郎就忘记自己裤子上还有腰带了吧? ………… 就在我绷着小脸,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钱伯说,大少爷,黎医生到了。 ——还角色扮演上了?制服诱惑,臭不要脸的! 程天佑站起身来,对着她笑道,看样子,小黎子,你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啊。 ——一脸淫笑!都看不见人家,就笑得那么色眯眯的了。 那女子一笑,如同盛世牡丹,说,我也知道我治不好你的心病,不过是过来蹭点儿吃的喝的而已。 ——哼!出卖自己身体赚点儿吃喝的女人! 钱伯看着我脸上想要杀人的表情,忙说,阿多,你站着干吗?给黎医生上茶。 我说,我一会儿还要给他们俩放水泡鸳鸯浴吗? 钱伯说,你说什么呢?人家黎乐是医生,先生的旧友,老同学了。 啊? 我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莫名的敌意感到无比羞愧。 我端茶给她,她礼貌性地道谢。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悄悄抬眼观察着被钱伯称作黎乐的女子。这个名字熟悉极了,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同一个人? 陆文隽曾将她推荐给凉生啊! 他们闲说了一些旧事,似乎感情蛮深的样子。 黎乐用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掉口红,慢慢地喝着茶,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年倾倒了我们万千少女的程大公子,冷着一张帅脸,也有为了一个女人而温柔的时候啊。早知道我就不去日本了,苦苦多等你几年好了。 程天佑就笑道,我这庸脂俗粉的,怎么入得了你黎大美女的法眼? 我心里冷哼了一声,脑海里不自觉地又蹦出一个词——奸夫淫妇。 风情女说,其实,这么多年,我蛮遗憾你和宁信的。 俗粉男说,旧事了。我也很遗憾,你没有同他走到一起。 我心想,瞧你们彼此这假惺惺的惋惜劲儿,你们俩干脆在一起好了。 风情女笑笑,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瞬间又风情万种了,说,虽然我还是很爱他,但是我们俩不合适。早分早解脱。 俗粉男——好吧,看在她有男朋友的分上,叫你程天佑吧。 程天佑说,你还是像以前那么洒脱。 风情女说,我喜欢这无拘无束的生活,同一个男人绑一辈子是令人羡慕,可是我会窒息的。 程天佑说,你们俩一同在日本学的心理学,你想到法国来,他想留在国内……说实话,你完全可以回国。 风情女说,他一直觉得我爱的是你。 程天佑愣了愣,说,什么? 风情女笑笑,说,陆文隽觉得我爱你,他不相信我们俩只是朋友关系。那年我回国,你在巷子湾被枪击那一次,我给你献血……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宁信不方便照顾你,我照顾了你,所以,他就觉得……好了,不说这些了,都已经过去了。 巷子湾……程天佑的嘴角微微一勾,说,她就是在那里救得我……至今我都记得,她那双像小鹿一样不安的眼睛,我就是被那双眼睛勾去了三魂七魄…… 程天佑仿佛沉浸在了往事里,轻轻沉吟了一声。 她是陆文隽的前女友?! 那天夕阳刚刚好,他们两个旧友坐在小院里,黎乐夸他的发型不错。 我听了心情很美。 黎乐说,感觉回到了三十年代抗战时期,二嘎子似的。 我的脸变得像驴脸一样长。 程天佑大约知道我在身边,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说,原作者还在这里呢,你尊重点儿知识版权! 黎乐转头看了看我,然后笑了笑,说,她是?我上次只看到jeanne啊,没看到她。 程天佑笑笑,说,阿多。 黎乐说,女工? 他说,不是,是暖床的。 黎乐就笑道,人家小姑娘被你调戏得脸红了。 黎乐说,你,有没有后悔啊? 程天佑微微怔了怔,说,什么? 黎乐说,那么狠心地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程天佑摇了摇头,说,不后悔,但很心痛。 黎乐说,你还挺实诚的,不像在生意场上那么狡诈! 他笑笑,说,我眼睛瞎了,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黎乐说,如果你好了呢?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惜一切代价,追回她。 黎乐说,可是……如果在你好了之后,发现她已经同那个男人结婚、生孩子了,你怎么办?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她了。 他像个赌气的小孩一样,说,只要我眼睛好了,无论她嫁人还是生子了,她此生必是程太太! 然后,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他说,其实,我这也只是赌气的话。虽然我做不到祝她幸福,但是,黎乐啊,你大概从来没经历过,用自己的爱逼死自己心爱的人的感觉。 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能给她一切,给她幸福,哪怕付出生命;可是,我以为的爱,对她来说似乎是逼迫,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跳下那片海……我原谅不了自己……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强忍着眼泪,那仿佛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回忆。 黎乐说,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邀请给一个叫姜生的姑娘做心理医生。如你所愿,那个男人非常爱她,他告诉我,她的心理遭受过很大的伤害,但她不肯承认,也不肯接受治疗。 程天佑微微一怔,低头说,她之前就已经会失眠,我也给她找过心理医生。 黎乐说,那男人希望我能在他们结婚之前让她有所恢复,因为他要娶她。 程天佑沉默下来,嘴角弯起一丝笑,然后淡淡地说,意料之中。 黎乐耸耸肩,说,哦,对了,好像现在她就在法国。 程天佑一惊,说,什么?! 黎乐跟补刀似的,又补了俩字,巴黎。 程天佑手中的茶杯瞬间落地。 97 他说,阿多,晚安。 夜里,jeanne帮程天佑记录了他的身体状况,就离开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 在这个浪漫的法兰西国度里,留声机里放出来的音乐是汤唯在《色戒》里清唱的《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很多时候,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将汤唯为梁朝伟在日式料理店里唱这首歌的片段重复地放。剧中,那两个人物之间决绝而又无望的情感,与这歌的缠绵悱恻激烈地冲突着。 我将被子给他盖在身上,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我愣在那里。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凉生在公寓里抱着我的牌位,一脸寂寥的表情,孤单无边。昏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的手指如同绵藤,轻轻地擦过那些字——爱妻姜生之灵位。 我看着那双被天佑握紧了的手,突然觉得,那个黄昏,那个场景,仿佛是我同凉生的一场谶语。 天佑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搁在他的心口,他没有说话,眼泪却从眼尾落下,打湿了白色的枕头。 我的眼泪,也被他突然的温柔勾了下来。那一刻,过往辛苦筑建的信仰坍塌了,我多么想抱着他,恸哭一场啊—— 你这个坏人啊,坏人啊,怎么就不问我愿不愿意,陪着你,守着你啊?! 我不要你总为我这么牺牲啊。 如果人生是一场磨难,我愿意是你并肩的帆,而不是一个负担。程天佑,你这个混蛋啊。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那么生硬而坚毅的克制。我听得到他喉咙间的哭意,他说,阿多,晚安。 98 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夜里,我是哭着回家的,直到门前才擦干了眼泪。 客厅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和老陈说话。 他怒气冲天,大发雷霆,说,都这么晚了,你居然告诉我,不知道你主子的女人去了哪里! 老陈赶紧说,都是我失职!都是我失职!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回廊处,望着屋子里那人,原来是周慕,我的心不禁暗自一紧。对我来说,他虽然是凉生的父亲,但到底是一个陌生人。 老陈说,少爷本来上个月已经订好了机票要到这里了,但余秘书说,又取消了……眼下,这都到了五月,这一周一周地延迟着,想来姜小姐是郁闷了,出门散散心。 周慕说,綦天动力他不是已经顺利收购了吗?那还在国内干吗?一张飞机票改了又改的,这是要干吗?把自己的女人扔在一个跑满了洋马的国家里,他是嫌自己戴不上绿帽子吗?! 老陈说,看样子是未央小姐她…… 周慕斜视了老陈一眼,说,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摆平不了,真是太不像我的儿子了! 老陈说,老爷不知道啊,这未央姑娘生性太过倔强,总用死相要挟,二少爷他的心又软,更何况未央小姐毕竟同他有着八年的感情…… 周慕沉吟了一下,说,未央……这黄毛丫头的事情,我会替他摆平的。 老陈说,老爷您是想…… 周慕说,这事你就不必管了,也不要告诉二少爷!你的职责就是给你那心慈手软的二少爷看好了他的女人!大半夜的,这是去了哪里啊?! 老陈说,其实……姜小姐……并不被程老爷子喜欢……我担心影响二少爷在程家的…… 周慕说,哪有那么多事儿!我的儿子,想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还喜欢不起了?!什么门第,什么豪门联姻!我们周家那就是豪门!就是门第! 老陈说,老爷教训得极是。不过,我发现…… 周慕说,有话你就说! 老陈说,我观察了多次,发现姜小姐和二少爷之间……总是有隔膜。每次二少爷靠近她的时候……她总有很抗拒的情绪,一直说自己是寄居在二少爷这里,而不是同他在一起。而且,总称呼他“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也搞不太明白。 周慕说,女人的手段而已!欲拒还迎。 老陈摇摇头说,还真不是。我观察着啊,大约是兄妹做久了……迈不过……某些心里的坎儿…… 周慕很直接,他们一起睡了吗? 老陈听了都愣了,说,怕、怕……怕是没有。 周慕搓搓手,拍了拍腿,很有见解地说,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我在那里听着,竟有种被天打雷劈的感觉。 我心烦意乱地折了出去,在路上溜达了一圈,才又折回家里去。 老陈迎上来,笑着刚要开口,我直接说了一句,我累了,想要休息。 99 凉生说过,爱情是彼此放一条生路的。 第二天,我去到程天佑的住所,四大金刚之一告诉我,程先生去医院做检查了,大约五月底是要做手术的。 我的心一紧,问道,是眼睛的吗? 他点点头,说,是眼睛的。目前医生正在构建最佳方案。 我点点头,问,他恢复的几率大吗? 他沉默,没再说话。 我的心陡然疼得不能喘息。 我说,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他说,阿多小姐不如明天再来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塞纳河的桥上,汽车的鸣笛声惊起了我,我抬眼望去,见钱伯正在车上对着我微笑。 钱伯回头对他说,是阿多…… 阳光的温度正好,撒欢地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他的声音如同倾泻而下的水银,他说,我想下去,和阿多走走。 他冲着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愣了愣,忙试图扶住他,他却反手将我的手给拉住了,说,这样,牵着就好。 复活节已过,不知为何,广场上有个小小的旧货市场。我们一直这么游逛着。 他在我身边,紧紧地与我十指相扣,走得稳稳的。 我有些迟疑地说,你的眼睛…… 他说,你在,我心里安稳。安稳,路就走得稳。 我低头。 他说,巴黎很美吧? 我点点头,古老而又鲜活。 他说,我之前常来,我也很喜欢这里。 他说,以前,听钱伯说,祖父曾经有过一位……恋人,曾留在法国,等着他归来……其实,她身世原本也传奇,曾是解放前一个国军军阀落草湘西时的压寨夫人……后来,祖父再也没来过这里,而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怎样了。钱伯说,她的年龄比祖父大,大约也去世了吧。 我说,哦? 然后,低头看了看被他牵着的手,那一刻,我很想问问他,你牵的是姜生,还是阿多。 他说,阿多,我好像闻到了热狗的味道。 我突然笑自己的多情,说,你想吃吗? 他笑笑,说,你想吃吗? 协和广场上空的天和云下,我们俩人在杜乐丽花园分享同一个热狗。他掰下一小块,试图摸索着往我的嘴巴里塞。我说,笨蛋!这是我的鼻子! 我看他表情那么郁闷,于是自己将他手中的热狗咬住,说,好吧!谢谢。 他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就安慰他,说,你会好起来的啦! 他“看着”我,说,真的? 我说,真的,因为我会为你祈祷的。 他点点头,说,好吧。你看,想喂你一口热狗都这么麻烦,会影响行房的。 我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说,你说什么? 他也愣了愣,然后诡异一笑,说,我说眼盲会影响……夫妻生活的。 然后,他就笑,摸索着捏捏我的脸,说,阿多,我可真没看到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女人,居然好喜欢听这种话哦。 程天佑!我真想捏死你大爷! 他说,你怎么不说话啊?生气了? 我翻了翻白眼,说,懒得和你这种人生气。就你?还性生活,你有妻吗? 他仔细想了又想,说,妻是没有的,但我有好多妾,也可以哦! 我说,禽兽! 他说,一般来说,男人都会当这词是称赞,是夸奖。 走到跳蚤市场边上,人声有些鼎沸。 他说,哎,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围着欣赏我的美貌啊? 章节目录 第134章纠缠·杏花天(3) > 我撇嘴,是有好多人在看你。没有人走到哪里身后就跟着四大金刚之三外加一管家的好不好? 我看着远处的花神咖啡厅,转头对他说,你知道那家咖啡厅吧,好有名的。 他笑,说,你是去喝咖啡,还是去喝有名啊? 我说,那是我心中的圣地呢。旅行攻略上都有特别介绍的。 他说,那你看没看求偶攻略?你这种类型该如何找男朋友? 我皱眉,说,什么跟什么啊? 他只是笑,眼底笑意浅浅,如同那日我纵身跃下时海面的波光,一时间,让我无由的悲伤又难过。 我牵着他的手去了咖啡厅,遗憾的是没有座位,还得等位…… 他说,我陪你等就是了。 我说,算了吧。 他就笑,说,这可是你的圣地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圣地? 我说,你要是真这么好心,愿意陪我来朝圣,不如……我们约好了,五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到这里喝咖啡。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他一愣,似乎在思忖什么,有些为难的表情,但随即释然,只是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我笑笑,说,因为我有那天那个时段的优惠券啊。 我明显看到他脸上有一种要掀桌子地冲动——就为了个这啊! 他沉默很久,说了一句,不见不散。 我转头,发现钱伯竟悄然站在我们身后,也不知何时来的。 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们两个人又走回了广场,继续寻找我们的二手宝贝。 突然,我发现了一位穿着深色衣裳的老人,在卖一堆古色古香的旧物,一看就很东方的那种。 我对程天佑说,八成是八国联军的时候从咱那儿抢的! 程天佑说,就不兴是人家的东方情人的遗物吗? 我说,哪里有人去卖自己情人的遗物啊? 他想了想,说,等你去世了,我就将你的遗物卖掉! 我说,什么意思啊? 他说,意思就是你是我的情人啊。 我说,太过分了! 他就笑道,通常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嫌你不够过分! 我说,我以后不再陪你了! 他说,没关系,我陪你! 我说,你好讨嫌! 他说,这是女人打赏男人的赞美词! 我说,你就不怕你的姜生听到会吃醋吗? 他愣了愣说,没说话。 我见他如此,有些尴尬,说,不好意思,我不该提她。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低头“看着”我们十指相扣的地方,说,她该有她的幸福。 凉生说过,爱情是彼此放一条生路的。 这时有人拥挤过来,我被重重地挤入他的怀里。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他说,如果我的眼睛好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看看我的阿多是什么模样。 我抱着他,眼泪流了出来,三亚那一天,他也曾如此用力地拥抱过我啊,我说,如果不好,也回来找我好吗? 他沉默半晌,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是姜生。 我忘记了这个拥抱是如何结束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笑了,说,阿多,今天的角色扮演越加优秀了。老钱从横店找的你吧? 100 对于女人,直接征服更有用一些。 周末的下午,我回去的路上,紧紧抱着程天佑从那个老人那里买给我的一套古刻版的《东坡志林》。这是两天前我们俩逛旧物市场时,翻到了一本。 老人说他有一套,但是要找一下。 于是,两天后,我们终于拿到了这套书。 老人说这是中国的,清刻版。他说是一位老夫人生前留下的,她租住在他母亲的房子里,后来,她去世了,把所有东西留给了他。然后,他就在这里贩卖她的遗物。 我们成交的时候,老人额外赠送了我们一个八卦。他说,她一直在等她的情人,每天都在圣母院门前花圃的木凳上等他。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一直都没有来。 后来,老夫人年纪大了,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总是丢三落四,有时候忘记锁门,有时候忘记关水龙头,有时候竟然会忘记自己吃过饭,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但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每天黄昏的时候,到圣母院门前的木凳上,等他——那是他留给她的旧时约。 她去世在去往圣母院赴约的那条路上…… 老人耸耸肩,说,可她的情人呢?早已忘记了她吧。他的一句轻诺,而之于她,却是一生之重。 我听着程天佑的翻译,猛回头,你会法语? 他一脸傲娇的小表情,紧紧一握我的手,说,我会的很多很多……怎么,你都想尝试一下吗? 我说,流氓啊! 他说,过奖。 我将古书抱回家,开门的那一刻,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跳。 老陈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帮我将古书接住,说,姜小姐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摇摇头,说,就是在画画。 老陈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说,哦,对了,这几天小姐都喊累,没有跟您说上话,其实三天前,先生的父亲来过了。 我看着他,想起大前天夜里在门前听到的他和周慕的对话,轻笑道,这倒奇怪了,他什么时候认下这父亲了? 老陈看看我脸上挂着的笑,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当时北先生出了事……先生也是无奈…… 我回头看着老陈说,你是程家的人? 老陈愣了愣,说,我是先生的人。 我低头,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周慕的人。 他是我的人又如何?!不然,你以为程家有谁会对他死心塌地至此,钱伯呢,还是老汪呢?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我猛然回头,只见周慕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 老陈忙喊,周总。 我笑道,不是老爷吗?在我面前至于如此避嫌? 周慕看着我,微微地笑着,说,他是不是我儿子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你是我儿子的人。 我看着他跟个军阀似的表情,并不想搭理,但是也不想太过无理,免得两下都难堪,于是就说,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周慕说,和程大公子笑语欢颜的,如何不累? 我猛然转头,说,你监视我?! 周慕坐下,接过老陈端来的茶水,看着我,说,我不想我儿子喜欢的东西被别人给弄走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进来说,陈叔,先生的车到了。 凉生?!我一愣。 周慕看了我一眼,气定神闲地喝着自己眼前的茶。 凉生走进门的时候,我正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一进门,看到我,眼睛就明亮如星。他冲着我走过来,旁若无人一般,将我一把拥进怀里,说,姜生,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用手抵住他,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语。 周慕从我身后缓缓走上前,凉生这才发觉他的存在,有些愣,放开我,说,你怎么来了? 周慕笑道,看样子,用得到我时是父亲,用不到我的时候就没有这称呼了。 凉生没说话。 周慕说,我来看一位故人,听说她仙逝了。 他说,作为父亲,我还是有气量的。我给你时间,让你习惯我这个父亲。但是,作为男人,还是少一些气量吧,别妄图给女人时间,让一个女人习惯你!对于女人,直接征服更有用一些。 他拍了拍凉生的肩膀,说,我回酒店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101问。 他问,今天阿多没有来吗? 这句问话,他已经重复了一周。 钱伯小心翼翼地回他,三少爷来巴黎了。 他说,哦。 钱伯小心翼翼地说,綦天动力收购被阻一事,听说背后的大boss是三少爷和陆文隽,他们俩暗地里联了手。 他说,老爷子知道不? 钱伯说,还不知道。 他说,那就别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免得动肝火。 钱伯说,是。 钱伯说,有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他说,不知道的话就别说了。 钱伯被憋得死死的,一脸不甘心地看着他,说,我还是想告诉大少爷。綦天动力收购期间,大少爷重陷欧阳娇娇一事,姜生的口供绝对…… 他说,别说了。 钱伯说,可大少爷你对她深情至此,她却…… 程天佑说,我让你别说了! 若是心恨至此,怕也是因爱而起。 他苦笑了一下,这大概是自我安慰的最好方式。 他转脸问钱伯,说,我回国的日子定好了吗? 钱伯说,定好了,和手术都定好了。后天便出发。只是,大少爷,您真的决定在国内做手术吗? 他点点头,说,手术若成功,在哪里都一样;可若失败,在国内更容易收拾残局,对吧? 钱伯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是从不与人交心的笑面虎,从无真心可,但程天佑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程天佑说,我若康复了,必不能看着凉生和陆文隽的同盟强大下去。 钱伯说,您的意思是……? 程天佑说,瓦解掉他们俩的同盟! 然后,他默默补充了几个字,不惜任何代价! 钱伯说,听说三少爷和沈小姐前些日子交往甚密,前几日还曾同游…… 程天佑怔了怔,微有怒意,说,消息当真? 钱伯笑笑,说,当然,这等风流韵事,杜撰的成分也会有。 程天佑沉默了半天,说,他不会的! 钱伯便不再说话。 那些刀光剑影的话落尽,他默默地站在窗前。院子里的阳光,与他无关;蓝天上的白云,与他无关;树枝上的鸟儿,也与他无关。 钱伯从他房间里退出,他侧着耳朵倾听,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抬头,轻轻地念了一句,我后天就要走了……我的阿多,她明天会来吗? 102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都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默默地翻着那一卷不胜脆弱的古刻版古书。 他的眼眸,他的微笑,他的皱眉……无一不在我的眼前。 我低头,却见手腕上凉生送我的佛珠,瓷白如骨的砗磲,一如那个少年往日纯净的眉与眼。 我的眼泪滴下来,湿了泛黄的古书,也湿了骨白的砗磲。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凉生敲门的时候,我忙擦干眼泪。 我打开门,冲他笑笑,刚要开口,他就刮了刮我的鼻子,说,你看你,笑得这么难看,还不如不要这么强颜欢笑呢。 我说,没有啦。 他说,人都是有心事的,所以,这些天我都没来打扰你。 他说,只是今天,安德鲁说,语学校的老师问起你来……所以,我就过来告诉你一下,看看明天你是不是去一下学校。 我看着他体恤温柔的模样,多么想告诉他,我看到程天佑了,他的眼睛因我而盲,凉生,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莫说这对他本已是伤害,更何况,钱伯叮嘱过,天佑目盲的事情,谁都不能告诉。 他看到我搁在案几上的书,说,好东西,怎么不和我分享一下? 我迅速将书合上,对他说,你如果喜欢,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那家老板有很多很多东方的古物。 凉生有些不理解我对这卷书的紧张情绪,但一部书,倒也不至于让他有太多怀疑。 他笑笑,说,你终于愿意陪我走走了。 我低头笑笑,将书默默地收好。 章节目录 第135章纠缠·杏花天(4) > 我和凉生走过香榭丽舍大道,郁郁葱葱的绿树成荫,如同巨大的心事,直直冲上云霄。 穿过协和广场的时候,凉生说,他又想起了之前,在街头咖啡馆里给行人变魔术的往事了。 我说,你会变魔术?我居然不知道。 他看着我,叹气道,那是因为我们分别太久了。 我抬头看着他,高高的云天在他的眉眼之下,都显得低矮起来。 他说,姜生,以后的路有一辈子那么长,我会让你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我,好吗? 我转过脸,心乱如麻。 他看着周围的行人,发现路边有女巫装扮的人在占卜,突然笑了。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想起一件事。 我说,什么? 他看着我,说,很多年前,就在巴黎街头,我曾占卜过。塔罗牌上说,2017年的冬天我们会相遇。只是,那时你已经是别人的妻,而我,依然……很爱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笑道,那一年我好像是二十岁,为了这条占卜,心痛得几天几夜无法入睡。如今回头想想,多可笑。 他说,很显然,塔罗牌错了。 我看着旁边那女巫打扮的人,问他,我可以占卜一下吗? 凉生说,当然可以,游戏而已。 就在巴黎街头,我做了人生的第一次占卜,关于情缘。 女巫揭开了谜底,但我听不懂。 凉生看着,噙着笑翻译道,她说,你的命中注定,原本远在天边,但今天,他近在……杜乐丽花园附近。 我愕然。 凉生笑笑,眼眸里装满了整个巴黎的盛夏,说,是在说我吧? 我低头笑笑,岔开话题,说,那老人就在杜乐丽花园附近的旧货市场呢。 抬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不远处,四大金刚之一正低着头,似乎在对车内的人汇报着什么。 明明是暗黑不见光影的车窗里,我却似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他戴着墨镜,静静地望着我和凉生。 我的眼眶陡然红了起来。 凉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突然警惕起来,说,你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103 你难道不想告诉我是谁送你的古书吗? 我不想骗他,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话。 所以,我只能沉默。 那天,凉生从那位老人那里买到了一枚旧旧的珊瑚戒指,血红色的戒面,周围是颗粒均匀圆润的细小珍珠。 老人照旧买一赠一送了他一个故事。 这时,四大金刚之一突然走了过来,借着人群的拥挤,将一张纸条放到我的手里,是钱伯的字——大少爷不想去花神咖啡厅了。如果愿意,家中一见。 我慌乱地将纸条放入包里。 我们走的时候,凉生回头看了看那个穿深色衣服的老人。 我问他,怎么了? 他轻轻笑了笑,说,想起了很久之前,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语文试卷上的一首诗歌,我很喜欢,所以将它记下了。 我说,哦? 但是,我的视线却依旧瞟向了那辆远远地跟着我的车。 凉生沉默了一下,转脸看了一眼那位老人,轻轻念道—— 我曾持一卷诗,一朵花来到你身旁。 在柳荫里静听那汩汩的水响。 诗,遗忘了;花,失落了。 此刻再也找不到那流走的时光。 你曾几番入梦,同水上一片斜阳, 还有长堤上卖书老人的深色衣裳。 我曾一叠叠买去他的古书, 却憾恨着买不去他那暮年的悲伤。 他念完,看着我。 我喃喃着最后的那一句“我曾一叠叠买去他的古书,却憾恨着买不去他那暮年的悲伤”。那情那景,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天前。和程天佑牵手走过这广场的时光,仿若生命中的昙花一现。 美极,艳极,也悲极。 凉生看着我出神的模样,说,那老人他可还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我回过身来,有些紧张,问,什么事? 凉生看着我,面色平静,说,他告诉我,那个小姑娘带来的男孩都很帅。十天前,那个买古书的男人很帅,而今天,买戒指的人,也很帅。 我愣在那里。 凉生依旧很平静地微笑着,说,你难道不想告诉我是谁送你的古书吗? 我没说话,只是垂下头。 他说,好吧,今天我只给你这一次拒绝我的机会。 我愣了愣。 他看着埃菲尔铁塔,说,你知道埃菲尔铁塔周围为什么没有高的建筑物吗? 我摇摇头。 他说,因为几乎在巴黎的任何地方,抬头都可以看到它。所以,这座铁塔本身就是一句很美的情话,无论何地,无论何时,假若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直在守候。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缓缓地俯下身来,单膝跪地…… 我一看,有些慌了,忙用玩笑话为自己解围,我说,你不要、不要这样!没有人用旧戒指求婚的! 104谁? 车窗里,他久久地等着。 暗黑的空间里,他唯一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在这熟悉的广场上,他曾牵着她的手走过。 那些日子里,他是生病的富家公子,而她叫阿多。 从不会让他伤心的阿多。 而今天的她,又是谁呢? 他想起,她今夜约了他。八点,花神咖啡厅,为了她那所谓难得的优惠券……她大约不知道吧,明日一早,便是他离开这里的日子。 所以,那天她微笑着约他的时候,他愣了很久,为什么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为什么要在他离开的前一天? 他是害怕的,害怕临别前的一夜,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她,在离愁别绪之下,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钱伯说,先生,我们还是走吧。 他说,怎么了? 钱伯说,三少爷他在广场。 他说,我知道了。他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想在这周围看看风景,呼吸呼吸空气,没有别的意思。 他孩子一般地欲盖弥彰。 钱伯说,不是。大少爷啊,正在发生的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他皱眉,不耐道,说。 钱伯说,我怕您伤心啊。 他冷笑,我没心可伤。 钱伯说,有人正在广场那里向阿多姑娘求婚。 他愣住,很久,冷笑道,向那只乌鸦?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审美低下!毫无情趣! 钱伯看着他,慢慢地说,那个男人长得真像三少爷。 他的手突然握得紧紧地,泛着青白。 明明是心疼得要命,却依然嘴硬,他说道,花园求婚而已,又不是花园求欢。 他手下的保镖自以为幽默,说,大少爷,那不就成了《动物世界》了吗? 他脸色一黯,说,滚! 105 我想要的,是你姜生的一辈子,而不是一个短暂草率的决定。 那天夜里,趁着他们都睡下了,我偷偷地踩着月色跑到了天佑的住所,那里大厅里灯火通明。 钱伯看着我,指了指天佑的房间,说,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不如明日再见? 我握着手中的纸条,说,也好,不过我这些天……不一定会来…… 钱伯笑笑,说,那自然是,最近姜小姐好事近了,哦,在这里,老夫就先恭喜姜小姐了。 我说,什么? 钱伯说,今天大少爷说要散心,我们在杜乐丽花园那里,看到了你和三少爷,也看到了他向您求婚。 我讪讪一笑,说,我原本也以为是。不过,他只是给我变了一个魔术而已。 钱伯愣了很久。 那天,我与钱伯辞别,默默望了望天佑的房间,离开。 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他大概已经忘记了吧。很多天前,我曾与他约好在今夜去花神咖啡厅的。其实不是因为什么优惠券,而是我从一位女巫那里,求了一个护身符,今天才能拿到。 我轻轻握着它,那小小的瓶子里面有我的血液。 女巫说,这是源于古埃及的一种法术——如果有人肯用十年的寿命,为想庇佑的人换取心中所求,以血为封印,便能实现,但是……她说,姑娘,这不是玩笑。你是真的会为此付出十年,被诅咒的十年,你想好了吗? 我希望他的眼睛复明,为此付出多少年我都愿意。 回到家里,屋子里一片黑暗。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大厅却在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我一惊。 只见周慕端坐在正厅里,身后是老陈和几个下人。 他说,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我虽然心虚,却也从容,我说,这是我的事情。 他突然就笑了,说,我就喜欢你这丫头的脾气!倔强!像我家儿媳妇! 然后,他对老陈说,你瞧这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快坐下吧,喝杯水。 他突来的慈爱让我有些适应不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说,我不喝。 他说,那你陪我坐坐吧。 这时,凉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这一切,说,怎么了?这是……呃,你怎么来这里了? 周慕笑笑,说,我啊,刚才要跟姜丫头讲,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生了你和你哥这两个男孩,谁都跟我不亲!我啊,老了,人老了,心就是一把稀泥了,软啊,软得没边儿了啊,总想找个人说道说道。 他说,好了,不早了,都睡吧。 周慕走出门去后,凉生看着我,没说话。 我说,凉生,对不起。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沉声说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否则……花园里,我也不会将求婚变成变魔术。呵呵,真像一场笑话! 我说,对不起,凉生。 他看着我,用手轻轻掠过我的发,说,是我亲手用时间将我的敌人变得这么强大了,这不是你的错!他说,姜生,人这一辈子太长了,决定和谁在一起,不必这么草率。我想要的,是你姜生的一辈子,而不是一个短暂草率的决定。 他说,时间,我给得起! 他说,我等你。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106 我的阿多,她没来。 航班在明天清晨。 花神咖啡厅里,他戴着墨镜,看不见这城市的行色匆匆,苦苦地等一个人,彻夜守到天明。 他本来是准备不辞而别的。 却被她约在了这里,为了她那可笑的优惠券。 她大概已经忘记了这场约会吧。很多天前,她曾与他约定,五月的最后一天晚上,花神咖啡厅,不见不散。 为此,他在今夜假意说出门散心,骗过钱伯,并主动选了一位最贴心的手下陪着,以防钱伯疑心。 这一夜。 他一直在纠结,如果她再次哭着对他说她是姜生,他的心墙会不会坍塌。 但是,他不敢坍塌。 他太怕。 若将她认下,那么,如果自己手术未成功,她将终身伴着一个瞎子,他不忍;可若自己手术成功了,怕不等他们再相见,程家已将她同自己变成天人永隔。 如今的钱伯,无论如何纵容着他与她,都会在该翻脸的时刻,变得比谁都残忍。 若他是一只狼,那么钱伯就是那个将他亲手变成狼的人。 时间匆匆过去。 他突然想到,或者,她根本不会来赴这场约。 下午刚刚听说,那个男子,就在不足百米的距离外,单膝下跪,向她求婚了。 最贴心的手下,站在他的身旁,几次劝他未果,便不再多。 清晨的阳光,终于突破夜的黑,落在了他身上。 他缓缓起身,语气那么淡,说,我的阿多,她没来。 章节目录 第136章绝密花絮 > 《凉生4》完稿倒计时…… 2013年7月29日 星期一天气 多云转小到中雨 qq上,boss问我,《凉生4》月底交稿没问题吧? 我几乎用着胸口碎大石的力气,拍着胸大肌说,没问题! boss说,好,那我们就开始征订了。 你们以为我在忽悠boss吗? no! 说能交稿的时候,我都被自己感动了!我都对自己能交稿信以为真了好不好!我是真的以为没问题的! 但是…… 2013年7月30日 星期二天气 小到中雨转阴 编辑阿木在q上对我媚笑…… 但我看了看word,决定偷偷地隐身,不理她! (我觉得我8月1号能交稿,就拖一天……) 2013年7月31日 星期三天气多云 我将139的手机给调成了“飞行模式”……但我知道,boss会通过159的将我找到。 可我发现,159的于今天,竟然停机了!!! 停机了!!! 这是天意?老天在配合我吗?! 我看了看word,决定交稿前不给它充话费了。 2013年8月1日 星期四天气 阵雨转多云 表弟跟只大尾巴狼似的来蹭饭。 然后,吹着空调,让我陪他聊情伤。 那一刻,我多么想用键盘将他拍死,再用电源线将自己勒死。 我的《凉生4》啊…… 你为何这般命运多舛啊?! (我觉得8月3号我一定能交稿……) 2013年8月2日 星期五天气多云 明天就是8月3号了。 我觉得……希望渺茫…… 2013年8月3日 星期六天气 多云阵雨 今天阿姨休班,无人打扰。 当我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是谁?! 家里的亲人都知道我在赶稿,不会来打扰的,包括我那只想被我用键盘拍死的表弟,他也不会来的!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boss飞来了?! 就在门口!!! 我哆哆嗦嗦、柔肠百结、再三犹豫之后接起了对讲机…… 是楼上的老阿姨,她说,帮开下门吧,我倒垃圾忘记带钥匙了。 我再也不想担惊受怕了! 我一定要8月5日完稿!!! 2013年8月4日 星期天天气 小雨转多云 这雨蒙蒙的天气,总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才好。 除了写字。 2013年8月5日 星期一天气多云 8月5日到了。 我万分负疚…… 我重新振作,决定8月7日交稿!!! 一定!!! 我表弟又来了…… ~~~~(_</div>http://www.123xyq.com/read/3/3371/ )